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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玫瑰·颜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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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迹玫瑰·颜夕
楔子
一年前,深夜,永乐侯府。
“你还是来了?今天早上起我就在跟自己打赌,颜夕会不会来?我还是猜对了,你果然来了。”
男子微微笑,他悠闲地坐在桌旁,一袭白底金绣的锦袍,手上端了杯葡萄美酒,垂头看水晶杯轻轻晃动,手上星星斑驳的光。
良久,抬头向面前女子,浅浅一笑,“永乐府被封了,明天我就要搬出府去做一个平民布衣。”
女子皱眉,她有一双极美的长眉,眉角处高高起,虽然已浑身湿透,乱发如蛇影,依旧是异常窈窕明艳,闻言后泪湿长睫,轻轻问:“你……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怕什么?做大事总是要担风险的,这次输了我也认了。再说……”男子忽然挂起个古怪的笑脸,“你这么鼓足了劲跟我对着干,不就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条路了吗?”
女子叹气, 不语。
“来,”他伸手给她握了,一路引到自己身边,又端起酒杯,“那个佐尔倒肯放了你来?或许是你跟他吵翻了?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女子默默点头。
“原来我的颜夕的心还是留了一部分在我这里的呢,我总算败得不太惨了。”
“你准备怎么办,其实做寻常百姓也是不错的,你总是活得太累,为什么不乘着这个机会放下心来看看风景?”
“寻常生活?过路凡客?这种日子又怎么会轮到我过?我所中意的,是掌握这天下,而不是被天下所掌握。”
“可谁又能真正掌握天下?你为什么不能想开些呢?”
“别说这个了,输了就输了,多说无益,何必过于强求得失。”
他苦笑,灯光下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清雅如玉,侧头向着窗外出神半天,复又转回来,一笑,“你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是?颜夕,我真是一点也没有看错你,你不再愿意成为他身边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就算此时我开口来讨你,你也不会答应了,对于男人,你已完全失望,唉,我真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不是,”女子突然抬起头来,“你错了。”
“哦?”
“我来是因为我要跟你作个了断!”她立起来,低头看他:“柳若坚,一直以来,你都太过于看轻我,我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为你牵制住金越或者柳藏书,你何曾把我放在眼里?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我猜这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能掌握我了吧,你知道你这样算是什么?一个字———‘贱’。”
他一怔,勃然大怒。
“以前我也贱,因为得不到你,越是看得到摸不着就越是心痒,整天为你神魂颠倒,可是真要得了你又怎么样,你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能入你眼的不过是别人的江山,这样一个空壳子的男人要来何用,我所在乎的不过是这口气,这就是我贱。可你也贱,已是富华富贵,万人之上,仍是看准了不可能的东西,你为何在乎这么些花花绿绿的江山?不过是因为这些江山是你得不到的,你得意了一辈子,却仍是贱得要想看看自己不得意的模样。”
女子只是冷笑,指他,“原先把我送出去不过是为了让我自生自灭,能派多大用场就派多大用场,你没想过要再让我回来吧,可后来怎么变卦了?巴巴的和佐尔谈条件,不光是为了要杀柳藏书吧?什么我调教的人不能让别人得了去,这还是你贱,给你你不要,别人拿去了你又眼红,你就是忍不得别人得了你得不到的东西,如果那时回了你府中我肯委身于你,你恐怕又不会喜欢了吧,我说得可对也无?”
男子坐在原地,已是怒得悚悚发抖,冷冷道:“你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的,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不是,我原是想来劝你,放自己一条生路,可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你不会愿意活下去了。”
“所以你就索性拉破脸,来了记落井下石。”
“我不过是把话给你说仔细了。我吃了你一辈子的苦了,你总也要听我说几句,别人再怎么说我想我都不要紧,我要你明白。”
“你终是决定要和他去了?你真相信自己可以做子王妃?”
“我做子王妃总比你做皇上来得希望大些。大局已定,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归宿,也许,你做不了皇上,我也做不了子王妃,可我们现在却可以把这件事给了结。”
“好,好,好……这才是我教出来的人呢,真是狠得下心。”他忍无可忍,举手将酒杯甩了出去,葡萄酒洒在地上,似一摊陈年血迹。
“怎么?想杀了我?来呀,可是何必多此一举呢,你就是杀了我,到了地下我们仍是一对冤孽,这么勾心斗角的日子,这辈子你还没有过够?”
女子幽幽道,她跪在他椅旁,凝视他:“刚来时,我见了莎曼,她见不到你很是伤心,她说她不会再和你吵架了,叫你不用生她的气,你可明白了她的心?”
男子沉默,不再生气,低着头轻轻把弄着手上一只龙凤吐珠金指环,摇头:“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懂我的心。”
她忽然觉出不妙,阻了他的手,将龙凤指环上的珠子按一下,大吃一惊。连声音也发颤起来: “你……什么时候刺进去的?真的没有解药可解?”
他默默点头,“想不到这样精巧的宝物,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相信我,颜夕,人生本是寂寞如雪,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希望你明白的事情。”
一
车马进入西域已是八月,若是江南此时正值满树金桂飘香,而西域里到处流动波影的黄沙浩瀚,偶尔几株绿色植物,也是枝强刺尖,走了月余的路,好不容易接近城市,颜夕伸头到马车窗外看风景,大道上的行人同时也在打量她,偶尔目目相遇,她并不见怪,挑眉瞪眼与人家对看。
佐尔见了好笑,纵骑跃到马车,卷起手上鞭子轻轻扣她脑袋:“看什么?哪有王妃像你这样满地乱瞟的?”
“我才不是什么王妃。”颜夕含笑睨他:“尊贵的子王,我已经是你的黄脸婆,一颗老珠子还怕什么。”
护卫们听了好笑又不敢笑,佐尔板起脸,喝:“胡说,你敢变成黄脸婆,我就马上休你回中原。”
“哼,才进西域就想休我了,罢罢罢,我早知道你眼贪心花,巴不得一座宫院里藏了三妻四妾美婢娈童……”
佐尔听了也不恼,仰天哈哈大笑,探身到窗口凑在她耳边道:“娇妻美妾也就算了,你居然说我好娈童,今天晚上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娈童。”
“没正经。”颜夕被他说得脸色通红,骂一句,又加一记白眼:“懒得理你。”这才拉上窗帘缩身回去。
从中原至西域一路颠簸疲惫,随从们早听惯了他俩争来抢去打情骂俏,大家肚里笑翻天,表面故作充耳不闻,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楼兰过后又走了大半日,护卫长策马过来禀报:“子王,我们到了。”
一行人先入子王府安置,佐尔自己入寝室匆匆换了身衣服去见西域王。
才要出门时颜夕又把他叫住,上来替他将散发理好,又抚了身上麒麟宽袖袍,佐尔忽然一笑,抱住她捏了捏脸:“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吞吞吐吐的,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个矫情模样,放心,我这就去向王禀报婚事,并请求他赐下大礼日期。”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颜夕啐他:“我很在乎这个婚礼吗?西域王的旨意又与我何干,有没有婚期无所谓,我却是想叫你不要肯求他些什么。”
“喝,这么大方?你不怕……”
他向她挤眉弄眼,颜夕并不生气,脸上开始笑得妖媚:“怕什么?继续说呀,我也很想听听呢。”
她伸出双修剪得纤指尖尖的手抚摸他的脸,蜜意柔情万千。
佐尔眨眨眼,笑:“本来我倒很有些花花肠子,被你这么一摸,好像又一根也找不到了。”
“真的?你确定?别一转身自己又会生出来。”
“那是肯定的……”
佐尔话音未落,突然脸上一疼,叫了声不好,闪身出来去看案上银镜,果然脸上已是一条沟壑,伤口浅浅不过一丝血线。
“你真狠。”他叹气,自己抹一把,摇头看她:“我这是要出去见人的,你也不怕我在人前丢脸。”
“我不怕。”颜夕斜斜一个笑,自顾自将指甲里血迹挑出来:“天底下没有你圆不了的谎,子王怎么会让自己丢脸,你不给别人没脸已经是万幸。”
西域王苏塔里自中午起便坐在宫中等待,见表弟大步而来,顾盼间神采奕奕毫无倦态,不由长身而起,上去用力拍他肩头:“佐尔,你终于肯回来了。”
忽然瞟见他脸上一道红痕,分明是女人玉指划痕,暗里一怔,又笑起来,向左右道:“看来子王在中原颇经历了一些风险,不过吉人天相,伤势总算不很严重。”
旁边侍女们笑得直不起腰来,佐尔认真的听了,面不红心不跳,居然马上接上去:“不错,老天保佑,这一点伤我还撑得住。”
‘咣当’堂上有人失手滑落了银盘。
苏塔里又是阵大笑,一拳击在他身上:“臭小子,莫非中原在闹猫灾,你这又是惹了哪只雌猫?”
“哪里!”佐尔忽然正色起来,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行礼:“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能再去沾花惹草。”
“什么?”苏塔里这才真正吃一惊,收敛起笑容:“你在中原娶了子王妃?”
“是。”
苏塔里上上下下把他连看了几眼,半天后叹口气:“她不会是中原皇族的人吧?”
“不,她只是个平民。”
“你是不是在中原玩晕了头。”苏塔里镇定下来,重回座上坐下,看住佐尔:“以你的身份怎么能娶个异域的平民女子为妻,佐尔,你一向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一直全力地辅助你,但其中并不包括我的子王妃。”
“子王妃是个尊贵的身份,只有与其地位相符的女子才能担当,佐尔,你不知道吧,莎曼回来后,中原皇帝又提出要与我们联姻。”
“这是没有可能的事,你没见莎曼回来时的模样吗?王,如果你定要我去中原联姻,除非是我死了。”
“不和中原联姻也行,西夏……”
“我已经有子王妃了,不需要见任何公主。”
这一句话顿时引出对峙场面,侍女们偷偷相视咋舌,蹑手蹑脚地向远处退开。
佐尔与苏塔里直直对视,许久许久后,他才又弓身一礼:“王,请你原谅我的冒犯。”
他的长处在于能伸能缩,绝不会一条道走到底让事情激化成僵局,但苏塔里同时知道缓和并不代表妥协,尤其是面前这个子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很知道对方的脾性。
“也罢,你才回来,先下去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回去之前我想请王赐下大婚时间,我的子王妃不能没名没份的等在王府里。”
‘啪’!苏塔里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立起来,喝:“佐尔,不要忘了礼仪规矩。”
“哪里?我来向王请示就是为了要遵从礼仪规矩的。”
“这事我绝不可能应允。”苏塔里也火了,一指他鼻子:“别以为你是我的表弟就可以肆无忌惮行事,娶个平民女子为王妃,亏你想得出!”
“是,王请息怒,恕我先告退了。”佐尔见他动了真格,再不坚持勉强,恭恭敬敬地退出宫去,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子王府。
颜夕正躺在软榻上仰看西域蓝宝石色一样的天空,见他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而身后随从却眼色尴尬小心翼翼,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咯地一笑,柔声道:“怎么?碰了一鼻子灰是不是?佐尔,你装腔作势的本领越来越差了。”
“是吗?”佐尔向左右回头一看,自己也笑:“原来是他们出卖了我。”
喝退众人后他歪到榻上去,把头枕在颜夕胸口:“看来娶老婆的确不能太精明,这点点小事都能看出破绽,叫我以后怎么放手出去沾花惹草寻开心。”
嘴上说得神气,眼睛却是黯淡沉郁的深紫色,颜夕听了不再打他,叹一口气,她微笑的,抚摸他发顶,轻轻说:“傻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刚才一定是碰了个很大的钉子。”
“什么话。”佐尔怪叫:“这事岂是只与你有关,王妃人选完全关系到我子王威严,我又不是那些中原皇族,死心塌地想靠联姻巩固权势。”
他才说到这,忽然觉得头上一轻,颜夕停了停动作。
完全是电光火石间的一瞬,然佐尔已猛地翻身过去,一把捉了她手腕,紧紧逼住她双眼,沉声喝:“说,你刚才想到了谁?”
“蠢?”颜夕毫不示弱,马上挑眉骂他:“你是想说柳若坚吧?不错,我就是想到他了,你准备怎么办?我一天想他十七八次,要不要每次都和你打个招呼?”
她狠狠地看住他:“这么个惊觉警惕模样,是不是想寻拿个错头大做文章,以便暗地里推托些什么?直说吧,佐尔,你的子王妃位置我并不稀罕,可如果你敢因此再找别的女人,也别怪我手下无情。”
她一双媚眼诱美如丝,夹了星星银色的光,宛如种极细极薄的柳叶刀。
佐尔也以紫眸相对,却是变幻如天上彩霞,他盯住她许久,像一只狼凝视看中的猎物,突然,窜身而上,一口咬在她唇上。
“找死!”颜夕骂。
“是,有本事你来杀我!”佐尔浑身动作不停,恨不能把她钉在软榻上,两人扭动挣扎了半天,还是颜夕‘朴噗’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杀你,可你也别净咬人呢。”她笑声如坠了一地银铃,柳叶刀浸了水,复变成弯弯媚视娇娆,“原来你不但装腔作势的本事差了许多,连咬人的功夫都不行了,佐尔,不等你赚我黄脸婆?我倒先要怪你乏味了。”
“我早就知道了!”佐尔咬牙切齿:“看来不把你弄到子王妃的位子上拴住,你迟早要从我身边溜走的,只是这一辈子我都已咬住你,你想逃得出去,才怪!”
他赚软榻太窄,起身将她负在肩上,一路扛进寝室。
第二天早上颜夕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隔了朦胧的纱幔,她听到佐尔在门外布置下人做事。
“绾新你去把这张置货单子分给他们,从库房里取或上街买齐办好,三天后再按客人名单填了请贴送出去。”
“是。”
等他轻手轻脚回了寝室,颜夕已经坐起,正从床边取了茶水涮口。
“不睡了?”佐尔笑得不怀好意:“昨天晚上不累?”
‘呸’颜夕以茶喷他,放下杯子问:“你在布置什么?准备要请客吗?”
“是,请客。”他褪了外袍又回到床上,顺手把她也拖上床,淡淡道:“再睡一会吧,过两天会很忙碌。”
“佐尔,我要去看望江枫与玫雪。”颜夕笑着推开他:“你不是把一早他们送来这里了吗,我要见他们。”
“急什么,过几天你们自然会见面。”
“他们还好吗?”
“当然,那句话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是江枫有福气,娶了那么个温柔似水小鸟依人的绝世美女,竟然还是个公主……”他摇头晃脑一连串长吁短叹,仿佛羡慕得不得了。
“呸。”颜夕伸手又要打,佐尔连人带手一起接了,眨眨眼,笑:“我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参加婚礼时,他们一定会来。”
他说得声音不大,又像是自言自语,听到颜夕耳里却是轰然一声,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追问:“你说什么?”
“我们的婚礼就定在七天后!”佐尔道,高深莫测地凝视她。
“啊?”颜夕这才傻了。
“怎么,你不想嫁给我?”他见状哈哈笑起来,又凑过来咬她鼻尖:“虽然现在这样金屋藏娇也很新鲜有趣,可惜你却不是阿娇那种女人,时间长了一定会和人私奔,不如我……”
颜夕不等他说完,一把推开去,正色道:“别胡说,佐尔,你这是想生米煮成熟饭,逼着西域王只好接受我吧?在中原,臣子若是敢这样做,是要被问罪砍头的。”
“我知道,放心,在西域一切有我作主。”
他的手又不老实起来,从她宽大的袖口里游进去,嘴上轻笑道:“夕,劳神操心难道是件很快乐的事吗?为什么不放下你所有的聪明警觉把问题全部转交给我呢?到了这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好好的当我的子王妃。”
颜夕怔怔地听了,沉默低下头,佐尔渐渐觉出不妥,再扶起她时才发现她已经在落泪。
“怎么了,夕?”
“没什么。”她摇摇头,转而又泣道:“你看,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嫁人了,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嫁三次。”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佐尔马上截口止住,以掌心托起她下巴,眼对眼认真道:“以前的统统不算数,只有这次你才算是嫁人,夕,忘掉以前,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有许多其实都不必记住。”
“好。”颜夕说,可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佐尔见了既心疼又可怜,伸手将她整个人全部拥到怀里,苦笑:“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女人,该哭的时候笑个不停,该笑的时候却又哭个不停,唉!乖,别哭了,等会我还要带你去挑贴身侍女呢。”
可他带给她的不止是贴身侍女与华衣美食,而是爱护与照顾,知根知底的温柔怜惜,颜夕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么无微不至却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佐尔的好处是永远不会煽情虚伪,天大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笑间的游戏。
二
虽然时间有些匆忙,婚礼仍是办得十分隆重,宾客来自五湖四海,带来了各种礼物与问候,颜夕穿了西域女子嫁衣,浑身流水般淌了金珠串,她的贴身侍女丹珠看得魂飞魄散,不住喃喃道:“王妃,真美,真美。”
颜夕自己也是满目迷醉,房间里珠玉堆得如小山,各色闪光缀宝金丝银线衣裳飘动,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人群中有人过来大力拥抱她,说:“孩子,恭喜你。”
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在后面腼腆地问:“绮丽,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颜夕说,喉头有些哽咽,虽然隔了这几年,她仍然清楚得记得卓特布维纳族长与哈慕岱,在她因困倦而自我放逐的时候,正是这些纯朴善良的人给予她照顾。
“想不到你竟是我们的子王妃,子王说你在西域无亲无故,而我们西域有迎亲的风俗,孩子,让我做你的父亲吧,今天晚上同我一道回家,明天子王才能来迎娶你。”
“好的。”颜夕笑,她扶了老人粗糙温暖的手,柔声说:“其实我一直把您当成父辈一样,哈慕岱便是我的兄长。”
卓特布维纳族长爽朗的笑,用一方红色丝巾把她的脸遮住,随后向门外大喝一声:“小伙子们,你们还等什么?”
一屋子的女子开始尖叫,颜夕朦胧地看到有人冲进来,嘻嘻哈哈围在她身旁。
“来,孩子,跟我走。”卓特布维纳族长一手拉住她,一边已经唱起支古老的歌,他带她走出子王府,沿途有人用花瓣迎接。
这个风俗起源一个古老的习惯,父母必须在婚礼前将女儿送入男家,然后次日带人来抢回,第三日再由男家来抢,夺来夺去不过是为了表达舍不得女儿出嫁的眷恋深情,就像中原人嫁女时必定要痛哭,拦着花轿不肯放人。
他们上了马车,一路赶到卓特布维纳族长的帐篷里,下马时又有无数只手伸过来抛花瓣,颜夕此时成了只没头苍蝇,任人推推搡搡地进了帐篷。
揭下头巾来,卓特布维纳族长问她:“孩子,还记得这个帐篷吗?”
颜夕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她四下打量,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当年,她必定不知今日风光,如果知道,或许那些个夜里可以少流些眼泪。
“你的哥哥嫂子也来了。”族长说。
众人闪开条路让江枫与玫雪进来,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紧紧牵住手,容貌清丽若双下凡的仙人。
“绮丽,恭喜你。”玫雪说,她似乎才生过病,脸色依旧很苍白。
而江枫只是含笑凝视她,眼底深处闪着光,夜深人静后他们才有机会单独在一起,江枫轻轻说:“绮丽,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高兴,尤其是在这里,在我们吃苦绝望过的地方,苦难后的回报丰美到令人惊惶失措。”
说话时他仍是紧紧拉了妻子的手,玫雪温柔的笑,像足一个美梦,颜夕的脸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自觉在优雅的玫雪面前恶形恶状如一个疯妇。
“可是我还没有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呢,苏,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完婚?”
“我们并不准备请客吃饭。”江枫突然有些羞涩,他妻子埋靠在他肩旁,绝美的脸上已飞红一片。
“经历了十年分离之苦后,我们只想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热闹与祝福都是多余的东西。”
“哦。”颜夕有些失望,像是锦上没有添花,富贵里少了团圆。
江枫见了又是微笑:“不过,绮丽,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定请你与佐尔吃饭,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可以按照西域风俗祝福我们。”
“什么?”颜夕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却见玫雪脸上更红,她本来苍白如玉的肌肤里透出嫣粉色,不自觉的用手去抚腹部。
“你们有孩子了?”颜夕拍手大叫,把江枫与玫雪同时吓一大跳。
“是的,绮丽,你别这么大声好么。”江枫苦笑,宠溺地看她像一个鲁莽的小妹妹。
“怕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颜夕拉了他衣袖大叫大笑,突然又乐极生悲,她捂着脸索性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怎么了?”江枫与玫雪被她闹得摸不着头脑,两人同去扶她:“你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颜夕哭得眼泪鼻涕混了胭脂,手背上粉黛模糊,又拼命摇头让他们放心:“没事,我哭出来就好,我真的没事。”
佐尔说得对,她总是在该哭的时候笑,该笑的时候哭,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只是佐尔也猜不出她此刻欢喜到最末竟然又升出恐惧,人生怎么能这么得意,愉悦到如此地步,像是繁华到了鼎盛之后,注定会要衰败落魄。
江枫与玫雪只当她是在发泄,找人来给她擦脸洗手,玫雪刮着脸皮取笑:“哪有新娘子哭成似你这样的?颜夕,以前见你被砍一刀都不皱眉头,怎么今天像个受难的小媳妇?”
她不说还好,一起往事颜夕哭得更厉害,仿佛要将自懂事起所有忍下的眼泪一骨脑儿抛出来,一口气哭到眼皮红肿声音嘶哑,连卓特布维纳族长也闻讯赶来安慰。
“这孩子怎么了?”他奇怪:“我认识她几年里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今天晚上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话来哄她劝她,还是玫雪说了句:“小心明天子王来接你时睁不开眼睛,跟错了新郎官可就糟啦。”
颜夕这才止了眼泪,勉强一笑:“我的确太矫情了,佐尔若是在这里,肯定要骂我像个疯婆子。”
大伙更是哄堂开怀,找来花瓣包在巾帕里给她敷眼。
第二天一早佐尔便带人来抢亲,如果说卓特布维纳族长的抢亲只是作作样子,那佐尔一众便如群下山的强盗来势汹汹,老远便听到帐外鸡飞狗叫,女子尖叫男子吆喝。
他本人更是当先一马跃进帐前,横眉立目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我的新嫁娘呢?”他大声说,一眼看到颜夕端坐在床边,立刻挽起袖子推开众人冲过来,俯身把颜夕抱起负在肩上。
帐里所有人无不哈哈大笑,江枫摇头玫雪抿住嘴,颜夕被他颠得头也晕,咬着嘴唇克制住自己不去捶他。
于是佐尔肩上扛了颜夕,意气风发地走出帐外,向随从喝:“上马,回子王府。”
“慢。”颜夕在他肩上终于忍不住:“死人,你疯了,真的要把我这样一路扛回去吗?”
“当然。”佐尔‘啪’地一记把马鞭拍在她腰下:“这是西域婚嫁的规矩,不懂就别问,哪有新嫁娘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的!快给我哭。”
“呸。”颜夕啐,她毕竟是在西域住过些日子,知道他所说不假,但昨天晚上已经把眼泪哭尽,现在哪里哭得出来,况且此刻俯在佐尔身上,心里甜得出蜜,不由伸手过去搂了他脖子舔他发尾肌肤,吃吃笑:“这一路上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会让你自在,佐尔,要不咱们一路耗过去,看谁先受不了谁。”
她一条灵舌如尾滑鱼,在他领子里蠕动钻探,找了处柔软的地方张口就咬,佐尔立刻惨叫一声,又把她横手抱到胸前。
“乖孩子,还是这样更好。”颜夕媚笑:“新嫁娘本是用来怜惜的。”
他们打打闹闹共坐一骑向子王府而去,卓特布维纳族长带领众人在身后送行。
“一块来呀,去我府里去喝酒吃肉。”佐尔不住向他们招手,笑:“我最喜欢这一段抢亲风俗,盼了许多年了。”
“要不要顺便再抢几个小老婆回去?”颜夕睨他:“刚才你那样横冲直撞,简单见人杀人见狗宰狗,一看就是个天生的土匪相。”
“好,我是土匪,你就是土匪婆,咱们……”他的声音突然断了,面色沉下来,凝重地看向前路。
顺着他的目光寻去,颜夕见到有一队人马已拦在抢亲队伍前,西域王苏塔里冷冷地瞪着佐尔,半天,又去打量颜夕。
随从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忽啦啦下马跪了一地,只有佐尔面无表情,手上一紧缰绳纵马上去与苏塔里相对。
“子王的胆子越发大了。”苏搭里冷嘲热讽:“去了逛中原后想必连自己做为西域人的本份也忘记,难道在中原就有这样的规矩,臣子可以藐视皇帝无法无天?”
“不敢。”佐尔只好抱颜夕下马一齐向他行礼:“王,此话佐尔万不敢当。”
“你还当我是个王?”苏塔里道:“娶子王妃也要瞒住我,若不是有人向我道喜,只怕当我知道真相时你们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颜夕突然觉得苏塔里表面威严,骨子里与佐尔却是一路货色,两人说话都不冷不热,没大没小与身份不符。
她拼命咬住嘴唇还没让自己笑出来。
然而苏塔里目光如炬,立刻投到她身上:“你要娶的就是这个女子吧,此时还能笑出来,一定以为有子王撑腰,大可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敢。”佐尔见他迁怒到颜夕,忙上去打圆场:“王,一切事情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外人无关,请你重重的责罚我。”
“一切事情都是我不对。”颜夕被苏塔里的目光逼得心头火起,她突然一笑,抬头看他:“王,中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若做出什么出格辱家的事情一律与妻子连审,纵然是皇上做错事败了国,也非定要把他最心爱的妃子提出来砍头,红颜祸水是肯定有的,男人虽然大多都看不起女人,可出事时总是先怪罪身边的女人,我不知道西域也原来有这个规矩,好在我自小深得中原礼仪教诲,一早就有这个准备,你也不必再责骂子王,干脆把我拖出去杀了就好。”
她声音清脆语速飞快,佐尔拦也拦不下来,唯有在一边苦笑。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苏塔里被她顶得一怔,火气也大了,喝左右:“来人,把这女子给我拖出来。”
“且慢。”佐尔伸手拦住:“王,你要杀她只怕不行,我还没死呢,何况你要是今天把她带走,等会难道让我一个人面对所有宾客?我请了西夏王呼伦……”
“我知道你请了些什么人!”苏塔里瞪他:“你请的都是各地的王亲贵族,连中原都有人送去快报,一切事情自作主张,你简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越说越气,又示意人上来拖颜夕,指了挡在前面的佐尔:“等会宾客面前自然会有新嫁娘,要知道这个世上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
“那子王呢?”佐尔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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