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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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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便将家奴张大春之事说了,又道:“那张大春求府河畔的讼师姚秀才写状词去了,姚秀才颠倒是非,极是健讼,晚辈少不了要上公堂说明,晚辈年幼,未见过官长,怕受欺凌,求叔祖作主。”
张汝霖摇着头道:“一点雅兴,被你败坏得一干二净。”又道:“山阴张氏何曾被人欺凌过,张原,经此一事,你要发愤读书才对,你若是县学生员,谁敢欺负你,即便有事,给知县递个‘治下门生’的贴子说明便是。”
王思任笑道:“肃翁毋乃责之太苛,张原今年才十五岁嘛,难道人人都要如张宗子十二岁中秀才吗。”
张汝霖本是板着脸教训晚辈,被王思任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我是激励他,张原资质不错,必须磨砺,荒废了可惜。”向王思任说声:“少陪。”起身去了。
王思任招手让张原近前,问:“听说你梦中读书数千卷,除那《金瓶梅》外,不知还有什么奇书?”
张原还没得到张汝霖的答复,有点进退不得,随口道:“奇书甚多,玄幻都市历史科幻,应有尽有。”
王思任一愣,问:“什么幻?”
张原忙道:“就是说经史子集都有,还有笑林谐史,晚辈犹能记忆一二则。”
王思任道:“试为我说一则。”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神情专注起来。
张原道:“不过晚辈眼看官司在身,实在无心说笑。”
王思任笑道:“这算得什么官司,你尽管说来,县衙门我等下也要去一趟的。”
张原大喜,作揖道:“多谢谑庵先生。”想了想,说道:“说一个贼人急智的故事,有一贼,白昼入一人家,偷得磬一口,刚出门,就遇到主人回来了,情急智生,贼问主人说‘老爹买磬否?’主人说‘我家有磬,不买’,贼拿着磬走了,到了晚上这家人找磬,没了。”
王思任大笑,他身后的那个俊俏少年也捂着嘴笑,盈盈的眸子盯着张原。
说话间,张汝霖回来了,将一封书帖递给张原,说道:“你持我书帖去见侯县令,侯县令自会为你作主——谢什么,东张西张不都是一张,叔祖只盼你早日科举成名,方不负天赐异秉。”
张原自是唯唯受教。
仆人来报,侯县尊派人来请季重先生赴宴。
张汝霖笑道:“谑庵,你那门生又来请了,你还是去吧,代我说一声,天热体胖,不想动弹。”
王思任起身道:“方才听了一个贼人急智故事,是得去一趟。”对张原道:“随我来。”
张原辞了叔祖张汝霖和大兄张岱,随王思任出府,那个俊俏少年自然也是随行,侯县令派了四张凉轿在西张府门前等着,王思任不乘轿,不过两、三里地,步行前去。
山阴县衙、会稽县衙还有绍兴府衙同在一城,这在大明两京十三省都是少有的,山阴县衙在城西,前面是县衙公署,后面是廨舍,县衙正中是节爱堂,节爱堂东侧为幕厅,西为库房,节爱堂后是日见堂,各三楹,左右两阶分别是吏、户诸房和粮、刑诸科,东为土地祠,西为牢狱,当然,衙前广场少不了一座圣谕亭,亭中立一石碑,上刻朱元璋的《圣谕六条》:“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山阴县令侯之翰,太平府当涂县人,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三甲进士,侯之翰年龄与王思任差不多,但一见王思任,却是口称侍教生,侍教生就是门生,却原来王思任十六年前任当涂知县时,侯之翰就是那时才考取生员的——
王思任当然连称不敢当,只以平辈论交,正寒暄间,衙役递上一名帖,侯县令一看——治下门生姚复,县衙常客,皱眉道:“这人又有什么事!”
衙役道:“姚秀才是来告状的,说他一表亲被人殴打至残,请县尊升堂审案。”
侯之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申时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讼师要把持讼状,少不得要勾结县署的吏典衙役,这衙役平时也没少受姚秀才好处,说道:“县尊,那苦主断了腿,在县衙门前哭嚎,已有不少百姓围观,只怕不好拖到明日。”
侯之翰叱道:“腿断了先去续骨接腿,明日再来,难道明日本县就不认他断腿了。”
王思任问道:“那苦主要状告谁?”
衙役道:“本县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
王思任侧头对张原笑了笑,向侯之翰道:“侯兄,先审案,为民解忧要紧,在下愿旁听。”
侯之翰笑道:“老师要听审案,那侍教生实在惶恐。”见王思任坚持要旁听,也就不再推迟审案,即刻升堂。
日见堂是侯县令处理日常公务之处,侯县令请王思任坐在大堂一边,张原和那个俊俏少年立在王思任身后。
姚秀才上堂来了,长揖不拜,这是生员的权利,可以见县官而不跪,在姚秀才身后,一老一少抬个竹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满身泥污,扭着身子不住喊痛,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左小腿红肿淤血。
抬担架的两个人,老的便是张大春,那躺在担架上的就是张彩。
张原眼睛眯了起来,没想到张大春出的代价还不小,把儿子张彩的腿都给打断了,要以此来诬陷他吗?
忽听身边那俊俏少年轻声问:“这人是你打的?”
张原扭头看着那张俏脸,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打没打人全靠县尊判定。”
那姚秀才呈上状纸,又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说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小小年纪下手狠毒,只因家仆张彩不慎打翻了茶盏,竟丧心病狂把家仆张彩腿给打断了,请老县尊明鉴。
既有被告,那自然要到堂回话对质,侯之翰正要命衙役去传张原,却听王思任道:“侯兄——”起身走到侯之翰身边。
侯之翰赶紧站起来:“老师有何事见教?”
王思任道:“侯兄问问那苦主,腿是何时何地被张原打断的?”
侯之翰不明白王思任为何关心此案,依言问姚秀才,姚秀才装模作样问了张大春几句,回话道:“禀县尊,张原于今日午后未时三刻在自家宅中殴打仆人张彩致残,证据确凿。”
王思任笑道:“今日未时三刻,张原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哪里能匆匆跑回去打人。”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第二十四章 不动心
侯之翰问王思任:“老师认得那张原?”
王思任回头向张原示意,张原便走过来向侯之翰施礼道:“小子张原拜见县尊大人。”说着从袖底取出族叔祖张汝霖的书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览,心里有数,看看人物齐整的少年张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铁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诬告张汝霖的孙辈,且不论王老师方才已经说了张原午后是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即便这家奴真的是张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殴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残,那也算不得什么罪,而家奴诬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军的。”
张汝霖是绍兴巨绅,在江南士林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无论绍兴知府还是会稽、山阴两县的县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张妆霖这样的本地知名乡绅,不然的话,政令难行,官也做不长,姚秀才告状告到张汝霖孙辈头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堂上说话他在堂下也听不清,他也不认得王思任,听这王思任帮张原说话,又见侯县令似乎对此人颇为敬重,不免心里有点发虚,但这时还要硬撑着,冷笑道:“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有真凭实据,张原打人,众目睽睽,是抵赖不了的,请县尊将张原拘来一审便知。”
侯之翰见姚秀才对王思任无礼,正待发作,王思任劝住了,张原又向侯县令说了几句,侯县令便命差役去张原家传唤证人。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张大春、张彩父子却不会不认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躺在担架上的张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结结实实抽下去的啊。
不过一刻时,范珍便带着谢奇付等三名佃农到了县衙大堂,张大春惊惶失措没来得及告诉张原就站在侯县令身边,姚秀才一看来的四个人有三个是面色黧黑、老实巴交的村夫,当然不会是张原,余下那一个也不对啊,虽然像是读书人,可那模样都有五十岁了吧,张大春说张原才十五岁——
姚秀才叫道:“县尊,被告张原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窜还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姚生员,你看清楚了,张原就在本县身边,你说他今日未时三刻在家中打断了家奴张彩的腿,纯属诬告,那时张原正在西张状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惊,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边的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这少年便是张原,张原是跟着瘦高个中年人一起来的,这中年人是专为张原说情来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县尊当堂审案,枉法说情者就坐在一边,小民的冤屈如何能得伸张?县尊,那府衙离此不过数百步,县尊若不为小民作主,绍兴城也还是能找到别的说理之地的。”
侯之翰听这讼棍姚复竟敢恐吓他,怒道:“姚复,你包揽词讼,侮蔑官长,本县难道不能报知提学大人革除你的头巾功名吗!”
姚秀才一看侯县令这是铁了心要包庇张原了,他不怪自己捏造诬陷,却恨别人包庇说情,心知这案子他赢不了,再强撑下去无趣,只有日后再寻隙报复,扳倒侯之翰方显他姚铁嘴的手段——
姚秀才躬身道:“既然县尊曲意回护张原,那治生无话可说,治生告退。”掉头就走。
张大春无助地叫:“姚先生,姚先生——”
姚秀才睬也不睬,一径走了。
案子很清楚了,有三个佃农的人证,张大春虽然比较狡猾,但见官却是第一次,没有了姚秀才作主,他也捣腾不起来,被侯县令几句话一问,就全招了,问他儿子张彩的腿是谁打的?说是姚秀才的家人动的手,一棍下去“咔嚓”两声,腿断了,棍折了——
侯县令连连摇头,对王思任道:“老师你看这愚奴,为侵吞主家一些财货,不惜把自己儿子腿给打折了——”
堂下那躺在担架上的张彩知道自己的腿白断了,号啕大哭起来。
张大春也知道家奴诬陷主人罪大,连连磕头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知,求县尊大老爷开恩——少爷,少爷,求少爷饶了老奴吧,老奴愿退出私扣的租银。”
侯县令道:“家奴侵吞主家钱物,更诬陷主家,两罪并罚,财物缴归主家,父子二人流放金山卫充军。”
张大春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磕头磕得额头出血,张彩也翻下担架,跪着求县尊老爷开恩,少爷开恩——
张原身边那个俊俏少年蹙额不忍,轻轻碰了碰张原肘袖,轻声道:“你——饶他们这回吧。”
侯之翰也看着张原,等张原开口,张大春父子是张原家奴,若张原愿意网开一面,那他自然是遵照张原意愿来发落张大春父子。
张原皱着眉头,张大春侵吞租银固然可恶,而在姚秀才挑唆下让张彩断腿来讹诈他更是可恨,这等人当然不能再留在家里,若看到磕头求饶就心软那是不行的,说道:“县尊容禀,家母先前说过,只要张大春退还三年来侵吞的租银就不再追究,但张大春父子不认为家母是宽大待他,反以断腿相讹,这是另一桩罪状,第一桩罪状还是依家母所说的处置吧,这断腿讹诈、家奴告主的罪有国家律法在,不是小子能置喙的,请县尊依律处置。”
侯县令点点头,又与张原商议了几句,即宣判张大春退还主家租银一百五十两,父子二人充军金山卫。
张大春父子大哭着被差役拖出去了,那王姓的俊俏少年“哼”了一声,显然是认为张原心肠硬,人家磕头磕出血来还无动于衷。
张原不看那王姓少年,对侯之翰道:“县尊,那张彩断腿虽是咎由自取,不过还是先让医生为他续接腿骨,免得终生残疾为好。”
侯之翰允了。
张原又道:“家奴张大春虽然可恨,但教唆他打断儿子腿讹诈主家的却是讼师姚复,县尊若只惩处张大春父子,任姚复逍遥无事,只恐此人日后还要作恶。”
侯之翰道:“我即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姚复的生员功名,看他以后还如何作恶——对了,他还收了张大春二十两银子,明日让衙役催讨了还你。”
王思任在一边冷眼旁观,面色有些凝重,张原这个十五岁少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眼睛都刮痛了,一般少年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咬牙切齿恨不得加倍报复,要么一见流泪求饶就心慈手软,而张原却是极为冷静,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并不受情绪影响,这种性情似乎是能干大事的——
第二十五章 烟锁池塘柳
一介白丁少年列席县尊大人的晚宴,实在是破天荒的事,若不是看王思任的脸面,侯县令是不会这般屈尊的,而且掌灯前张原还是被告,现在成了他座上宾,侯之翰担心遭人非议——
王思任道:“天音兄,方才一案可有遗憾之处?”
侯之翰道:“没有。”
王思任道:“那又何必心存顾虑。”
侯之翰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老师开导,学生总是这般瞻前顾后,是以多年也不长进——老师请,王世兄请,张世兄请。”
晚明有功名者称座师、房师的儿子为世兄。
侯之翰知道王思任的口味,宴席素朴清雅,都是绍兴本地特产,酒是绍兴荳酒,菜有八盘,分别是破塘笋、独山菱、河蟹、三江屯蛏、投醪河鲥鱼、湘湖莼菜、十香咸豉和鲜汤一品,另有绍兴最出名的花白米饭。
廨舍晚宴设有两席,两人一席,自然是侯之翰与王思任同席,张原与那王姓少年一席。
王思任原以为是一人一席,不料侯县令比较节俭,这让王思任有点尴尬,看了看他那个儿子或者女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道:“小儿辈不得饮酒。”
侯之翰笑道:“老师是本地人,难道还不知这绍兴荳酒不醉人的吗,世兄小饮两杯无妨。”
便有一个青衣童子来为张原和王姓少年斟酒,王思任只是看看,也没说什么,自与侯之翰谈论一些朝野、士林之事。
暮色降临,廨舍外渐渐昏暗,室内的灯烛就明亮起来,酒香淡淡,几样绍兴名菜让张原食指大动,举杯道:“王兄,请。”
那王姓少年对张原方才在公堂上没听他劝告有些不悦,装作没听到,自顾挑吃鲥鱼,很专心的样子。
张原浅浅饮了一杯就不再让童子斟酒,见王姓少年吃了一条鲥鱼又向另一条下箸,这盘里总共就两条鲥鱼,便笑道:“王兄,留条鱼尾给我。”
王姓少年脸微微一红,缩回筷子,却听张原说道:“你喜欢吃就吃吧,这鲥鱼就是我家门前投醪河里的,我常能钓到。”
王姓少年终于开口了,轻声道:“你平时除读书外都做些什么?”
张原道:“少年人玩的都玩,下棋斗虫、蹴鞠唱曲、斗鸡走马、钓鱼射箭,我都会一点,王兄平时玩些什么?”心道:“是绣花吗?”
王姓少年睫帘下覆,看着自己执筷子的手,说道:“也差不多,都是玩这些。”抬眼望着张原,问:“听说你梦见几个大书橱,里面奇书数万卷,你一夜之间全读完了,并且醒来后都记得,真的?”
张原道:“有数万卷吗,我没说数万卷啊,也就千把本书,算不得什么奇书,既不能匡世济民、也不能获取功名,是闲书,我族叔祖这样优游林下的士大夫看的。”
王姓少年道:“我就爱看闲书,说说,你梦里都看了哪些闲书?”
张原心想:“你当然就爱看闲书了,你又不用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我可有得累。”
张原现在基本确定坐在他对面的不是王姓少年而是王家女郎,应该是王思任的女儿吧,王思任怎么带着女儿到处闲逛,晚明风气有这么开放吗?
这王家女郎又追问了一句:“说说,你都在梦里读了哪些书?”
张原道:“很多很多,我不大记得书名了,只记得其中故事,哎,不说这些,吃菜吃菜。”埋头剥吃河蟹。
王家女郎欲言又止,只好也吃菜。
隔席王思任提高声音道:“张原,来这边,县尊要考考你。”
张原“呃”的一声,差点噎到,心想:“考考考,老师的法宝,我两世为人都逃不脱要考。”从侍童手里接过手巾拭了手,向王家女郎一点头,起身走到王思任和侯之翰席前,躬身问:“县尊要考学生什么?”
侯之翰方才听王思任对张原颇有溢美之词,便说要考考张原,这时仔细打量了张原几眼,嗯,眉疏目朗,模样不错,神态举止从容大方,不像是第一次见官长的人,问道:“肃之先生是你大父?”
张原道:“是我族叔祖。”
侯之翰“哦”的一声,心想:“原来不是张汝霖嫡系啊。”又问:“可曾参加过县试?”
张原道:“学生还未入社学。”
侯之翰道:“那定是家学渊源了。”
张原道:“家父长年在外,学生未经正式启蒙,只家姐闲时教识几个字。”
县尊大人侯之翰感到有些无奈,这么个连社学都没进过的少年,家里也没人教他诗书,能有什么学问!可王思任明明白白夸奖这少年,说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侯之翰要给王思任面子,只好挑些容易的考考张原,问:“对句想必是学过的吧,本县出个上联你来对——”
张原心道:“对句我还真没学过,我倒是记得一些古今名联,什么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字翰林书之类的,可谁敢担保县尊大人一定就从我知道的对联中出题呢,咱不能事先安排啊,又不是演戏。”但这时如果再示弱说不会,那在县尊大人眼里他就是一废物了,也太扫王思任面子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王家女郎看着呢。
张原道:“县尊大人,对句是孩童启蒙的雕虫小技,学生虽不敏,也是学过的,前些日思得一上联,至今还没对上——”
“哦。”侯之翰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张原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侯之翰脸露笑意,心道:“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错,却有什么难对的,亏你还要想好几日——”仔细一想,脸色变了,这五字句带有“金木水火土”部首啊!
王思任听到这“烟锁池塘柳”之句,也开始思索对句,左思右想凑不到合适的,单凭句中意境来对不难,但要暗合五行就太难了。
想得酒冷菜凉,两位进士也想不出对句,侯县令自然也就忘了要出对子考张原了,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张原自己想的上联这么难对,可见是对句的高手,他侯之翰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像“烟锁池塘柳”这样绝妙的上联来考张原,所以就不出对了,一心想要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嗯,经过巧妙转换,现在变成张原考县尊大人了。
第二十六章 后生可畏
张原立在侯之翰边上,等候县尊大人答题,那侯县令苦思良久,捻断了数根须,也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抬眼看对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对甚难,老师可有佳对?”
王思任瞅了瞅不动声色的张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音兄还得问张原才是。”
侯之翰便问:“张原,你已想了数日,可有好对句?”
绕了一圈,侯县令又发问来考张原了,是张原自己出的题,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难容。
张原道:“禀县尊,学生拟了这上联后,为求下联,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倒是思得两个对句,却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说来听听。”
张原朗吟道:“灯堆银汉桥。”
“灯——堆——银——汉——桥。”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吟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首倒是有了,这意境差些,还有么?”
张原又吟道:“桃燃锦江堤。”
王思任赞道:“这句好,虽然与上句‘烟锁池塘柳’相比还是略为逊色,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称得上妙对了。”
侯之翰也点头附和:“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诚然妙对。”
张原道:“两位大人过誉了,这种对句总难免堆砌牵强,白白耗费心力,于心智学问无补,学生现今是专心读书,已不再想这些雕虫小技了。”
侯之翰连连点头,现在看张原的眼光已与先前不同,和颜悦色问:“已学制艺否?”
张原道:“还没有,学生以前贪玩失学,自患眼疾之后,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读春秋三传,学生以为,若四书五经都未读通就早早学制艺,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只恐成为学问空疏、不谙时务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远之策,好,那我就来考考你的春秋经义,左传读了没有?”
张原道:“已通读。”
通读和已读是大不一样的,读过一遍就是已读,而通读则是基本掌握了全书的意韵。
王思任点点头,正要开口提问,忽然失笑,对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春秋的名家,还是天音兄问他吧。”
侯之翰科举本经就是《春秋》。
侯之翰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来问,既知张原学问不浅,那他当然不会只让张原背诵经传,思忖片刻,发问道:“春秋经传,以你之见,是偏重读经,还是偏重读传?”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很浅也可以回答得很深,这就要看张原对春秋经传义理的领悟。
张原想了想,答道:“圣人作经,虽云微言大义褒贬系于一字,然非浅陋者可识,必于三传熟思玩味,方能贯通,若只从圣人之经钻研,舍三传而不事,譬如渡江河而忘舟楫,欲其济溺,胡可得乎?”
侯之翰听得双眼发亮,张原此论很有见识,是认为要经传并举,侧重于传,这与今之士人重经轻传的学风颇有不同,赞道:“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难得,明年二月县试你来,本县取你。”
张原赶紧谢过县尊大人。
王思任笑道:“凭此一问,就算过了县试了吗,天音兄不怕人说你包庇?”
侯之翰大笑道:“似张原这等人才,正该曲意包庇,当然,明年县试还是要来参加的。”
那边席上的王家女郎以手支颐看这边张原应考,嘴角含笑,忽听王思任咳嗽一声,赶紧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地吃菜。
王思任问:“张原,你吃饱了没有?”
张原实话实说道:“学生还没吃饱。”
侯之翰笑道:“只顾考他,几乎忘了他还没吃饱,去吃,去吃,莫急,等下本县派人送你回家。”
侯县令心情愉快,在他治下发现一个人才那也是他的政绩之一,日后张原若能科举扬名,侯县令就是他的老师,就算张原官做得再大,见了他也得尊称老师,大明朝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皆由此而来。
张原的确饿了,因为张大春的事他中午都没吃饭,这宴席的菜虽清淡却鲜美,花白米饭更是香软可口,十五岁的张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里的正德青花瓷碗又小,张原接连吃了五碗,边上的侍童盛饭不迭,对坐的王家女郎瞧得嘴巴合不拢,张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中午没吃饭。”
这王家女郎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越想越笑,无法自制,干脆伏在餐桌上笑个不停,一边侍候的童子也忍不住笑。
张原心道:“笑点这么低,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思任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问:“张原又说了什么笑话,说来大家听听。”
张原起身答道:“学生并没有说笑话,只是说了句中午没有吃饭,实在不知哪里可笑了。”
王思任与侯之翰对视一眼,也是哈哈大笑。
王思任笑道:“张原,你岂不知绍兴有句俗语说一日赴宴三日饱,是说乡人赴宴,早一日就先饿着,以便宴席上腾出肚皮大吃,吃得饱,后一日也不觉得饿。”
张原一本正经地禀道:“学生绝非故意先饿着,而是因那家奴状告之事急得忘了吃饭,是以方才多吃了几碗,不料就成了俗语中人,好惭愧。”
这话一出,王思任、侯之翰又笑,侯之翰连声道:“此子善谑,此子善谑。”对王思任道:“颇似老师亲传。”
王思任道:“后生可畏,我当避他出一头之地。”这是昔日欧阳修赞赏苏轼的话。
张原对面的王家女郎已经快笑得掉到桌子底下去了,王思任连连咳嗽都没用。
饭饱席散,张原告辞,王思任二人则有留在侯县令的廨舍歇息,侯县令命一名衙役送张原回去。
张原拜别县尊大人,又拜别王思任,说道:“不知何时能再聆听谑庵先生教诲?”
王思任笑道:“我在会稽山营建避园,园成后当邀你族叔祖来游园,到时一并邀请你。”
王思任身边那男装女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原,唇边笑意依然不散。
张原跟着一名衙役出了县署廨舍,却见小奚奴武陵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赶忙提着一盏灯笼迎上前道:“少爷,你可出来了。”
张原道:“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武陵道:“我是先回去了,吃了饭又来了,太太惦记着少爷呢。”
张原便让那差役不用送,他有小奚奴伴着回去。
主仆二人沿府河慢慢的走,武陵道:“少爷,张彩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太太还有些不忍呢。”
张原没说话,心道:“晚明江南地区家奴反噬主人的事不少,我宁要雇工,不要家奴,雇工随时可解雇,家奴看似携家带口甚至带着田产来投靠,其实是为了逃税,还有就是借主家之势谋利,甚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当然,我现在连生员功名都没有,不会有人来投靠,不过那一天会来的,只需要努力,有针对性的努力——”
想到这里,张原童心忽起,笑嘻嘻向着黑暗中的河水发问:“府河你说呢?”
府河无声流淌,默认了张原的话。
第二十七章 静夜思
张原家中本就人口少,张大春一家三口搬出去后,宅子就更显得冷清了,小奚奴武陵提一盏灯笼孤零零地照着张原回来,应门的是小丫头兔亭。
张原入内院见母亲,张母吕氏因为张彩一家离去而闷闷不乐,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念旧,虽然是家奴张大春对不住主家,但张大春父子流放充军还是让张母吕氏有些不忍。
张原知道母亲的心意,说道:“母亲,这宅子里少了人手,明日儿子托人寻一户忠厚本分人家来帮忙,订立书契,每年给银钱若干,这样更听管。”
张母吕氏现在已不担心儿子的处事能力了,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能为父母分忧,这让张母吕氏很欣慰,又听儿子说侯县令答应明年县试取中他,更是欢喜,说道:“那我儿要尽快入社学,莫辜负县尊的期望。”
张原应道:“是,儿子明日还有些事,后天就去社学求学,母亲放心便是,儿子会好学上进的。”
一边的伊亭说道:“小婢有房远亲,家在邻县会稽的昌安门外,为人老实本分,不愿为奴,愿为长工,少爷要雇人的话,小婢托人捎个口信让他来这里,太太和少爷看得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就打发回去。”
张母吕氏道:“好,明日就让他来,这宅子里人少就太冷清。”
伊亭笑道:“太太不用急,等少爷娶妻成了家,那可就热闹了。”
这么一说,张母吕氏立即上下打量儿子张原,笑眯眯的很想抱孙子的样子,点着头道:“嗯,原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可以议亲了,呵呵,还好上次没答应那马婆子,什么牛姑娘、马姑娘的就要往我儿这里塞,我儿现在眼疾痊愈了,什么样的好闺女娶不到!”
张原担心母亲急着给他说亲,忙道:“母亲,儿子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你看西张的宗子大兄,比孩儿年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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