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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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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笑着还礼,说:“一般一般了,小兄弟喜欢看?”
  “是啊,尤其喜欢看那个……那个纸花变真花。我知道真花肯定是预先藏在袖中的,可纸花是哪儿去了呢?”
  那男人笑道:“这可不能说,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黄梓瑕回头看李舒白,他给她丢了一块银子。她把银子放到那男人的手中,认真地说:“大哥,不瞒您说,我家主人和别人在打赌呢。您知道京中昨天有个传言,说仙游寺内有人袖子一拂,就把鸟笼里的小鸟平白无故变没了吧?”
  男人攥着银子笑逐颜开:“这个事儿我不知道,但变没一只鸟笼里的鸟我倒是绝对有法子。您说话就行。”
  “我家主人有个朋友,硬说这事不可能。我家主人就与他打赌,说三日内必定要将这法术变给他看。这不您看……这办法是不是可以教教我家主人?”
  “这个不过是雕虫小技。”他立即便说,“小鸟是事先训好的,主人一旦示意,鸟儿就会站在鸟笼某一处,那处已经事先做了机关,只要左手一按鸟笼上的一根杆子,那一块机关活动,小鸟就会掉下去了,然后他右边袖子拂过,直接将小鸟兜走就可以了。”
  “哦!原来如此。”黄梓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向李舒白伸手,李舒白又给她丢了一块银子。她举着银子问:“大哥,既然你这么精通这个机关,那么,你这边肯定有这样的鸟笼和小鸟?”
  “以前还真有。”大哥一见银子,顿时有点郁闷了,“可惜啊,前几日被人买走了。”
  那女的在旁边终于忍不住插嘴说:“我就说嘛,那五两银子当得什么用,那小鸟可是师傅传下来的,训得这么好,就算十两银子卖了也可惜啊。”
  黄梓瑕又问:“可是拿着八哥训么?三天能训得出来不?”
  大哥懊恼地说:“不是八哥,我那可是只白鸟儿,漂亮极了。”
  “唉哟,那实在太可惜了。”黄梓瑕说着,将手中的银子塞给了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哪位买去的,如何可以找他?我想去试试运气,看能否转让给我。”
  “这我可真不知道,对方学了法儿就走了,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长相如何?大哥可还记得么?”
  “嗯……二十来岁的一位少爷,中等偏高一点的个头,长相么,挺好看挺清秀的……对了,额头上有颗朱砂痣!”
  女子在旁添上一句:“朱砂痣就长在额头正中,端端正正,整个人本来就长得好,配上那颗痣啊,一股仙气,就跟画中人似的。”
  往夔王府行去时,两人都没说话。
  黄梓瑕思忖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前还理不清的那些神秘头绪,一抬头却发现李舒白已经将她落下挺远。
  她紧赶几步追上去,天色昏暗,满街的灯都已经点亮,道旁两排灯笼沿着街巷一直排列过去,照彻满街都是红色光晕。李舒白自灯下回头看她,他那一直冰冷的面容被暖橘色的灯光中和,冷淡清朗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温和光华,目光也变得不那么冷漠净冽,却显出一种略微迷蒙的神情。
  她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在乎那个人,不觉有点讷讷,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站在灯下,仰头看着他,看满街的灯像流光一样在风中微微波动,摇晃着投下不安定的光芒。
  她有些词穷,许久才艰难地说:“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我原本只觉得一个出口成章、气质清和的男人,不应该是走江湖的杂耍艺人,必定是暗地向别人学的,所以才过来询问一下……但那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却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嗯,他不可能与庞勋扯上什么关系,更没可能瞒过所有的人,进入仙游寺。”
  但他可以让别人进入仙游寺。在两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说:“更何况,他有的是下属可以替他出面,何苦自己去向两个街边的杂耍艺人学手段。”
  一街灯如昼,光华盛大。就在他们站在路边沉默时,忽然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前车后有开道的卫兵与宦官,一排数十人次序井然。
  他们避在路边,不想让人看见,谁知马车上的人偏偏开着车窗,目光一瞥就看见了他们。
  车驾缓缓停下,马车门打开,里面下来的是鄂王李润。
  他是白皙而清秀、文雅而温厚的少年,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有一种天生飘渺的仙气,因为,他眉目如画,额头正中偏又端端正正长着一颗鲜艳的朱砂痣,与画中人一般。
 

  七 血色迷梦(二)

  李润走到他们面前,含笑问李舒白:“四哥怎么在这里?”
  李舒白回头看着他,微微点头:“七弟。”
  李润见他只身一人,只带着一个黄梓瑕,便朝她颔首示意,然后微笑对李舒白说道:“今日天和气清,街灯如星,难怪四哥也要出来走走。不过只带着一个小宦官未免不妥,应找几个禁卫带着才好。”
  李舒白抬手碰一碰街灯上垂下的流苏,说:“若跟着的人多了,又怎么能看得见这样静谧的夜色呢?”
  李润回顾四周,看见满街灯火,行人寥落,不由得点头,说:“这倒是的,我们自小在繁华景象中生长,又哪里领略过这样的景致。”
  李舒白似不愿与他多说:“快要宵禁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点头称是,然后又想起什么,说:“四哥若有空,日后可到我那边小聚,如今董庭兰的那位再传弟子陈念娘在我府中,任琴师供奉。”
  “她不回扬州了吗?”
  “之前九弟带她进宫给赵太妃献技,皇上与皇后也在。但赵太妃喜好琵琶,而皇上更是个爱热闹的人,对琴瑟并无喜好……至于皇后,她向来清心自持,日常都不爱歌舞宴乐的,更是不会对一个琴师另眼相看。我问了她的意思,她说想暂时先在京城停留,估计还想寻找一下冯忆娘吧。”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没想到,陈念娘会到了李润的府上。一系列有关的事情,似乎在什么东西的指引下,慢慢地聚集在一起。
  李舒白不动声色,只对李润说:“原来如此。过几日我有空,定去你那边。”
  “好,弟弟我洒扫以待。”
  待李润的车马行远,李舒白才把目光转到面前的灯上,缓缓地问:“你觉得,鄂王爷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如果想要伪装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一个特点明显的人。我想这也许就是鄂王爷被选中作为烟雾迷惑我们的原因。”
  “还有一种可能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鄂王爷童心大发,一边操控你的王妃人选,一边亲自到西市学戏法,然后回来叫别人去吓唬你的王妃。”她靠在身后的柳树上,牵着柳条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想都觉得,还是第一种可能比较说得过去。”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分析这些。但我也不需要分析,就知道他不是那个人,因为我不信他能在我面前动什么手脚。”李舒白缓缓地说,“这世上,敢与我正面为敌的人,绝对不多。我只想知道,是谁想要将他拉到我面前,让我以为他在动手脚。”
  五月初九。
  距离夔王大婚还有七天。
  一场细雨连夜袭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蒙蒙的烟雨之中。在前往王家的路上,黄梓瑕透过车窗上细细的竹帘,看见外面饱含雨水而显得垂顺的花枝。
  桃李花已经开过,但长安的槐花正陆续开放,整个城中尽被淡淡的香气笼罩。洁白的花朵一串串垂在枝头,颜色浅得似有还无。只偶尔有一两朵打在车窗上,她听到那轻微的声响,才发觉不是雨水,而是花朵。
  王家的人早已打着伞等在门口了,看见她过来,忙过来帮她撑伞,并说:“杨公公,您可算来了。皇后召姑娘进宫呢,让您和素绮姑姑也跟着一同进去觐见。”
  “嗯,我知道。”黄梓瑕点头应着。京城的流言愈传愈烈,已经传到了久居深宫的王皇后耳中。她今日召她们进宫,必定有许多事情要吩咐。
  黄梓瑕一边想着,接过伞穿过前庭,顺着走廊一路行去。过了两重朱门,一路转到西院,就是王若住的地方。她的院中长满了兰草,院落之中的芭蕉新抽出了长长的叶子,掩映着透漏的花窗,在这样的雨天中显出一种冷淡而缺乏温暖的感觉。
  黄梓瑕轻轻收起伞,站在窗外。廊下种着一片芭蕉,芭蕉下是一口大瓷缸,里面养着三四尾锦鲤,红白相间的鲜艳颜色,正在水中游曳。
  她站着看雨打芭蕉,水点飞溅。就在一片静谧之中,她听到屋内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呢喃着什么。
  黄梓瑕回头,隔着漏窗看见窗前的卧榻,躺在床上的王若正在不安地睡着,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紧皱的,她的脸上满是惊惶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额头满是汗珠,仿佛正在承受最可怕的酷刑。
  黄梓瑕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还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却听到她喃喃地喊着:“血色……血色……”
  她微微诧异,正在俯头倾听,猛然间王若声音一变,变成了哀求:“冯娘,别怪我,你不该知道……”
  骤然风雨加剧,直打在黄梓瑕的半边身子上。她赶紧避过身,听到王若“啊”的一声惊叫,已经醒过来了。
  黄梓瑕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平静如常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叫:“王妃。”
  屋内原本坐着两个丫头,一个叫闲云的格外机灵,立即就过来开了门,说:“杨公公,您可来了,王妃正发恶梦呢。”
  “嗯,我刚刚隔窗听见了。”黄梓瑕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回头就看见王若已经自榻上慢慢坐起来了,抬头看着她,眼中却依然还有惊惧,似乎还沉在刚刚的梦魇中难以自拔。
  黄梓瑕便走到榻边,低声问:“王妃可是梦见了什么?”
  “崇古……”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此时积满了泪水,水波盈盈地望着她,欲语还休许久,才转开脸,颤声说,“我,我梦见自己真的,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黄梓瑕在她的榻边坐下,低声说:“梦是心头想,王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不去想那个人那些话,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梦了。”
  “是吗?”她颤声说着,柔弱无依地抓住黄梓瑕的袖子,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崇古,王爷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是。”她毫不犹豫地说,脑中却回想起李舒白那一句话——无论什么理由,将造假的庚帖拿出来,她就是欺君罔上,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她这一个字的回答,却让王若觉得异常安心。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靠在榻上陈设的软垫上,默默发了一会儿呆。黄梓瑕看见她的唇角,缓缓绽放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她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喃喃地说:“对,夔王爷会保护我的,我还怕什么呢。”
  大明宫蓬莱殿。
  殿阁在三层殿基之上,是皇后所居。
  黄梓瑕跟随着络绎不绝的宫人,和王若,素绮还有王家的几位侍女一起,顺着白玉台阶而上,进入九间殿门。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上面镂雕十二花神,仙花烟云之中,向着昆仑山遥朝王母。她随着王若停在屏风前,低头站着,听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思忖着刚刚王若梦中的呓语。冯娘,看来那必定是冯忆娘了,可她口中的血色,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忽然一片朱红色的丝锦衣角曳过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跪下,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她知道必定是王皇后来了,便也随之跪下,低头看着皇后衣上的云霞纹饰。
  王皇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到屏风后,安坐在琉璃七宝沉香榻之上,端着秘色瓷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话。她音质清亮如流泉,缓慢而沉静:“阿若,你看来神情不太好。距婚期只有七日,怎么没有即将出阁的欢欣?”
  王若侧身与她同坐在榻上,低声说:“回皇后殿下,因为一些琐事,所以近来忧思过虑,劳烦皇后过问了。”
  王皇后端详着她许久,只握着她的手,却没有说话。黄梓瑕悄悄抬头,望了王皇后的面容一眼。却见她脸上虽依然带着上位者惯常的那种冷漠疏离,但眼中却隐隐透出一种家常的温柔。
  这一对堂姐妹,看起来并不相像,年龄也相差了十来岁,可感情却似乎着实不错。
  “京城之大,闲杂人等众多,纷纷纭纭不足为扰,你何苦多思多虑。”王皇后轻握住王若的右手,拢在自己的双掌中,温柔如抚慰幼鸟。黄梓瑕看着,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正微微一怔,却听见皇后问:“谁是夔王府派在王妃身边的人?”
  素绮和黄梓瑕赶紧出声:“是奴婢们。”
  皇后目光望向她们,着意看了黄梓瑕一眼,但也只停留了一瞬,便说道:“王妃年幼,日后到王府中,你们要多加照料。”
  “是。”她们赶紧应了。
  王若说:“崇古和素绮姑姑对我都尽心尽力,近日来多蒙照顾。”
  “嗯,有什么不喜的地方,你和我说。”王皇后说着,然后便牵着王若的手站起说,“七日后就是你出阁之日,我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你到内殿看一看。”
  一群人等候在外,内殿深广,声音低不可闻。过了不久,王皇后随身的几位女官都出来了,请大家到外间小殿用膳。
  宫中的膳食与外间不同,制作得极其精细,但吃起来却淡而无味,黄梓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身旁的丫头闲云赶紧用手肘碰碰她,问:“我们一起到殿门口看一看好不好?这里好像可以俯瞰整个太液池,听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致呢。”
  黄梓瑕如今虽然是宦官身份,但在王家来往甚多,与闲云也初初熟悉。闲云叽叽喳喳挺闹腾的,太过相熟的人都不喜她,所以竟要拉着她去。
  她也不想再吃这样的饭,便与闲云走到门口,站在殿外的栏杆旁,向着北面眺望。
  今日天气晴朗,不远处的太液池上波光点点,湖心的岛屿如同蓬莱仙岛,隐约点缀在太液池闪烁的水波中。
  “真漂亮啊,难怪他们都说皇宫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闲云张开手,仿佛想要将美景收拢在自己的怀中一般。
  黄梓瑕俯视着下面的千重楼阙,说:“是啊,真美。”只是太过庄严华丽,反倒显得不像人间,而像无法触及的琼楼玉宇,没有人间烟火气息。
  

  七 血色迷梦(三)

  她们正在看着,王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走过来说道:“皇后已经让人开了偏殿,王妃要先休息一下。若是你们想要看看宫中景色的话,就到就近太液池边玩赏一下,可千万不要离远了。”
  闲云听说可以下去玩,立即欣喜地问:“真的?那可太好了!”
  延龄便转身叫了一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名叫长庆的,让她带着她们去太液池边走走看看。黄梓瑕和闲云跟着长庆一起到太液池边,刚上了棠木舫,便听见水面有人叫道:“赵太妃到,前面诸人避让!”
  她们抬头看去,见是一艘画舫自水面而来,船头站着一个年长的黄门,中气十足地冲着她们喊。
  她们赶紧下了棠木舫,肃立在码头边等着赵太妃靠岸。
  船靠了岸,几个宦官宫女先上岸,然后下来一个圆脸杏眼的少女,黄梓瑕一看见她,便有点惊讶,居然是岐乐郡主。又想起京城里说的,岐乐郡主为了让赵太妃许婚,特意到太妃身边,日常抄写经文。近日听说她因为夔王妃的事情郁郁得病,想不到今日她又进宫陪赵太妃来了。
  年长黄门从船舱内扶出赵太妃。赵太妃是十分温柔妩媚的人,笑起来时眼角鱼尾纹细细的,一双眼睛略显疲态,但嘴角却总是上扬的。
  十三岁进宫,十五岁生子,二十四岁成为太妃,甚至在大明宫中拥有自己的宫殿,与其他先皇去世后便外遣到太极宫与兴庆宫的先皇妃子相比,自然优越许多。
  黄梓瑕和闲云赶紧上前拜见。赵太妃听说是夔王府上的人,微笑着打量黄梓瑕和闲云,问了姓名后,又着意看了看黄梓瑕,问:“你就是那个破了京城四方案的小宦官杨崇古?”
  “是。”黄梓瑕低头道。
  “嗯,人不错,相貌也好,夔王一向都是会看人的。”她说着,又问,“你们今日是陪着夔王妃进宫?刚巧,既然到了这里,我也去看看王家姑娘,以后她也是皇家的人了。”
  赵太妃笑语盈盈,领着人往蓬莱殿走去。黄梓瑕等着她身后一行人走过,正要跟上,忽然袖子却被人拉了拉,有个女子在她身边抿嘴而笑,低声说:“杨公公,又见面了。”
  她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她面容圆润,顾盼神飞,是个十分漂亮利索的女子。
  黄梓瑕认出她是上次昭王李汭身边那个弹琵琶的教坊乐伎锦奴,赶紧朝她点头示意。她掩嘴而笑,悄悄说:“今日赵太妃想要听琵琶曲,昭王爷让我过来呢。”
  赵太妃是昭王李汭的生母,黄梓瑕也是知道的。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蓬莱殿大门,王皇后亲自出来迎接赵太妃。
  黄梓瑕站在台阶下,看见皇后身后正跟着王若,在众女官宫女的簇拥中走下台阶来。在所有锦衣华服、鲜花般的面容中,唯有王皇后的面容光华如明月,仿佛能照亮面前这个春天,就连身后比她年轻许多的王若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
  王皇后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黄梓瑕等一干人。蓬莱殿在太液池旁边,水风忽来,卷起王皇后的衣袂裙角,七重纱衣如临风盛绽的一朵绯色牡丹,半遮半掩着她的绝世风姿,飘渺华美,几乎要化为仙子飞去。
  黄梓瑕不由得忘却了礼节,只顾凝望着她,无法移开目光。她只觉得自己低入尘埃之中,在俯视着她的王皇后面前自惭形秽。
  她听到自己身边的锦奴轻轻地“啊”了一声,极低极低,压抑在喉咙间,几乎不可闻。
  王皇后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径自迎向赵太妃:“太妃驾临,臣妾有失远迎。”
  “哎,我就不爱你们这些虚礼,如今你才是一宫之主,我这个老太婆,逢年过节还不得全靠你给我俸禄绢帛啊。”赵太妃笑着打趣道,一边携了王皇后的手,向着殿上走去。
  黄梓瑕看着赵太妃与王皇后言笑晏晏,跟着她们上了蓬莱殿。在三层汉白玉殿基之上,朱门之内,太妃与皇后在上面坐了,太妃细细看着王若,与她询问交谈着,不时笑得开怀。岐乐郡主站在她们身旁,一张原本可喜的小脸上,满是阴郁,却偏偏不避到殿外去,只站着一动不动,跟木头人似的。
  殿内有悲有喜,殿外一群人只当不知,在外面静立着。黄梓瑕等人因为不是近身宫侍,都候在外面。
  黄梓瑕站在殿外,看身旁锦奴的脸上,一滴滴汗缓缓地从脸上滑下,连粉妆都几乎被弄花了。她悄悄地问:“怎么了?”
  “我……好像很热。”她说着,喉咙竟有点嘶哑。
  黄梓瑕看看此时春日艳阳,又觉得水分徐来,似乎也并不十分热,便只拿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她。锦奴接过时,那一双手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锦奴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见黄梓瑕的神情奇怪,她又强行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能是我老毛病犯了,我……有一种时不时就会发作的怪病,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黄梓瑕点点头,抬头仰望着头顶的碧云天上。恍惚间,她听到锦奴喃喃地说:“不会……不会是她吧……”
  “谁?”她下意识地问。
  “应该是,长得比较像而已……”锦奴自觉失言,踟蹰许久,才颤声问:“那位穿着红衣的,必定是……王皇后?”
  “嗯。”黄梓瑕低声应道。
  “那么……跟在她身后那位……是夔王妃?”
  黄梓瑕又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锦奴的脸上,只是一种茫然而恍惚地神情,许久,她才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怎么可能夔王妃会是她……”
  黄梓瑕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但锦奴只是一个初初来到京城的教坊琵琶女,又怎么会了解这其中的事情?
  她正要开口询问,忽然里面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出来,问:“哪位是锦奴?”
  “是我……”锦奴赶紧抱着琵琶应道。
  “太妃召你呢。”延龄说着,又看了黄梓瑕一眼,低声问,“你怎么还不进去伺候着王妃?”
  黄梓瑕赶紧应了,锦奴迟疑了一下,拉了拉黄梓瑕的手。黄梓瑕感觉到她手上全是冰冷的汗,虚软无力。她知道锦奴无力抱着琵琶,便帮她抱起,拉着她的手进了大殿。
  待锦奴行礼之后,黄梓瑕将琵琶放在她怀中,又将玉拨递给她,才走向王若。
  她看见王若脸色苍白如残损的花朵,目光却一直盯着地上,仿佛不敢正视面前的任何人,包括一个小小的琵琶女锦奴。
  黄梓瑕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身旁就是岐乐郡主,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岐乐郡主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岐乐郡主怨毒的眼神正落在王若的身上,仿佛自己的目光可以化为利刃,将王若刀刀凌迟。
  见黄梓瑕看自己,岐乐郡主非但不收回目光,反而挑衅般瞪着她,那种理直气壮的恨,简直让黄梓瑕心生佩服,不得不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赵太妃对王皇后笑道:“这位是教坊中新来的琵琶女,一手琵琶技艺天下无人能及,昭王最爱她的琵琶,说假以时日,必成国手。”
  “是吗?这么年轻就是国手,难道真有惊人的艺业?”王皇后笑道,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坐在下侧的锦奴。
  锦奴抱紧了琵琶,微微躬身低头,说:“锦奴不敢当。锦奴学艺不精,再怎么强,强不过我师父去,她老人家才是真正国手。”
  王皇后这才似乎有了兴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眼,但也没开口询问。赵太妃则笑问:“你师父是哪位圣手啊?”
  “她老人家是扬州云韶苑的琵琶供奉,名叫梅挽致,不知道在座哪位是否听过她的名字?我是她唯一的弟子。”
  梅挽致,对于这个名字,黄梓瑕未曾耳闻,但听到扬州云韶苑这五个字,她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想起陈念娘和冯忆娘,她们也是来自扬州云韶苑——而这个琵琶女锦奴,居然也是来自云韶苑,这事情,却有点凑巧了。
  众人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唯有赵太妃似乎十分喜欢她,笑道:“那一定是你天赋异禀,所以才蒙你师父青眼了。”
  “正是,当时我年方五岁,家乡遭了水灾,我父母带着我逃难到扬州郊外,一家人饿得奄奄一息,只好将我插了草标卖掉……”锦奴紧抱琵琶,静静说道,“当时我师父刚好经过,她在油壁车上偶尔打起车帘往下一张,一眼看见了我的手,便叫停车。她下来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还没看我的脸呢,便叫人拿了钱给我爹娘,将我买了过去。我师父对我说,锦奴,你这双手,生来是弹琵琶的,老天生你,就为了这么一件事。”
  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的一双手上。只见白皙而骨节匀称的一双手,手指极长,在一个女人手上甚至显得指掌略微大了一点,但锦奴笑了笑,横过琵琶在自己怀中,左手轻按琵琶颈,右手以玉拨划过琵琶弦。
  在这一瞬,她的手忽然不再颤抖,她的面容也涌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她手指一动,拨弦的速度让人简直看不清她的手,琤琤淙淙的乐声倾泻而出,如大珠小珠滴滴坠落于殿内,而那一颗颗珠子却又是粒粒分明迥异的,有圆润的,有轻灵的,有通透的,有柔软的,万千感觉一瞬间涌动,高台之上,华堂之内,回音隐隐,尤其动人。


  八  倾绝天下(一)

  一曲终了,众人都是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已。就连王若也是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太妃笑望着王皇后,问:“如何?”
  黄梓瑕这才发现,满殿人中唯有王皇后神情恬淡,此时听赵太妃这样问,她才说:“确实不错,不过我听不出好来。”
  黄梓瑕想起别人说的,皇上极爱奢靡游宴,而王皇后性情静谧冷淡,对于歌舞游宴之事并无兴趣,看来是真的。
  锦奴将琵琶放下,起身朝殿上行礼,说:“当年师父便说我的琵琶只有无尽繁华,没有寂静落定,想必这就是我此生技艺所限了。”
  王皇后说道:“你如今年轻美貌,又在京城极尽繁华之中,领悟不到才是好事。”
  赵太妃笑道:“皇后说的是,非经历了大悲大苦,怎么领悟落寞寂定?所以小丫头这辈子不知道才好呢!”
  锦奴又行了一礼,将要退下,赵太妃又说:“今日索性无事,你说说你师父,如今可还在扬州?她既然这么好的技艺,什么时候让她来宫中给我弹一曲琵琶?”
  锦奴勉强笑了一笑,说:“我师父已经去世了。”
  赵太妃一脸惋惜道:“可惜了,我最喜欢琵琶,也曾经诏当年曹家的后人进宫,但可惜曹家也已经人才凋零了。听你的口气,你的师父应该有惊人技艺?”
  锦奴应道:“是。我师父的琵琶,当世无人能及。若太妃有意,我便为太妃讲一讲师父当年一件韵事。”
  王皇后脸上显出不耐的神情,转头低低地问王若:“你精神可好?是否要休息一下?”
  王若摇头,说:“我回去也是躺着,不如听一听吧。”
  岐乐郡主在旁边阴阳怪气道:“正是呢,王妃现在还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好,免得……”
  免得什么,她不说,但别人都心知肚明,就连赵太妃也是看了她一眼,幸好她也不再开口。
  锦奴坐在凳上,抱着琵琶娓娓道来:“十六年前,扬州繁华之中,师父与五位姐妹一起共创了云韶苑,人称云韶六女。后来我师父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儿,正逢先帝诏令天下大黼,云韶六女中其余五人奉诏上京,唯有我师父刚刚分娩,所以正在家中坐月子。
  “当时扬州有另一个歌舞伎院名叫锦里园,因人人说‘扬州繁盛在云韶’而不忿,特意搜罗了三十六名波斯胡姬到扬州来。每年冬至之日,江都宫打开,各方男女老幼齐齐涌入,联袂踏歌,是扬州一年一度的盛事。而在踏歌起舞之前,必推举扬州最负盛名的歌舞伎院演奏开舞。
  “那一年照例又是云韶苑中的舞伎们在江都宫的大殿上起舞。就在第一段舞还没完时,对面台阁上忽然传来乐声,三十六名胡姬中,有十二位或弹竖箜篌、或奏笙箫管笛,二十四位舞伎且歌且舞。波斯人赤足薄纱,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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