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簪中录-第7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周子秦是个行动派。
第二天他就拿着面脂过来了,除了一个最大瓶的给黄梓瑕,又另外准备了十几瓶小的,让黄梓瑕可以分给她的姐妹们,还给蘼芜也送了一瓶。
黄梓瑕挑了一点在掌心化开,在手上试用。
周子秦看见她雪白皓腕之上那两点被金丝串在一起的红豆,殷红地缀在她的腕上,鲜艳夺目,一时觉得目眩神迷,不由自主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
黄梓瑕拢了袖子,背过身擦着,一边问:“二姑娘是喜欢桂花香的吧?”
周子秦这才回过神来,有点沮丧地说:“她今天没出来。我刚刚问了别人她家地址,但是……但是又不好意思送上门去……”
背对着他的黄梓瑕,不由得低头笑了,她真的很想问,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哦对了,崇古,中秋那天那个案子啊,已经结了。我和我爹也商量过了,女捕头啥的没有前例,但我们要聘你为特殊编外女捕快,你帮我们破案,衙门每月给你发俸银,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梓瑕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有人气急败坏闯进来,大声打断他的话。
进来的正是黄梓瑕的婶娘。黄梓瑕起身向她见礼,见她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便恭谨问:“婶娘有何事吩咐?”
她瞪了周子秦一眼,悻悻拂袖坐下:“好侄女,我哪敢吩咐你?黄家几十辈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插得上嘴么?”
黄梓瑕故作不解,站着等她发话。
“你一个姑娘家,整日与捕快衙役厮混,之前是为你爹分忧,大家又肯定都敬你是使君千金,也就罢了。可如今你只是一介民女,又是王家未过门的媳妇,乖乖在家等候人家来迎娶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蹚那些浑水?这不……外间已经有了风言风语,说王家公子已经回京与父母商议退婚的事情!”
“这是谁放的消息?”黄梓瑕思忖着,该是李舒白吧,他真是决绝,为免王蕴反悔,先断了他的后路。
不明真相的周子秦则跳了起来:“什么什么?王蕴这混蛋,居然敢退婚?他要回京退你的婚?看我不追上他把他打得满脸开花!”
“罪魁祸首,还不是因为周捕头?”婶娘气呼呼地瞪着他,说道,“王家连我侄女被海捕的时候都没有提过退婚的事情,怎么现在我侄女沉冤得雪了,反倒对方还闹出这种事来?不就是因为周少捕头你让我侄女搞破案那一套吗?她一个好好的闺秀,整天被你拖去和死尸和血案打交道,哪个夫家能容忍?”
周子秦自然不会示弱,立即反驳道:“大娘,您是有所不知!王公子在京中的时候,最欣赏的就是崇……黄姑娘心思缜密,断案如神。他还曾经帮我们到凶案现场侦查的,怎么可能因此而退婚?肯定是谣言,不可信的!”
“哼……可王公子已经离开成都了,千真万确!他之前来过黄家好几次,悉心安顿我侄女的事情,可如今,前天说要亲自过来商议婚事安排的,结果临时取消了,然后现在连回京这样的大事都没有知照黄家一声,你说是怎么回事?”
周子秦梗着脖子说:“当然是因为王蕴害怕别离伤感,又担心自己舍不得黄姑娘,所以才不得不强忍离愁别绪,免得徒增伤感,不辞而别了。”
黄梓瑕的婶娘只是个普通人,周子秦强词夺理的功力当初在整个长安所向无敌,她自然也无能为力,只能悻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侄女,若是真有退婚一事,以后族中可就要请你谨慎些了。”
周子秦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然后回头看黄梓瑕,说:“别理他,我常去京城防卫司蹭饭吃,王蕴的性子我可一清二楚,他那么温柔和善的人,会退婚才怪!何况他未婚妻是你,就算我饶得了他,夔王肯定也会替你做主,不会放过他的!”
黄梓瑕只能无奈而笑,说道:“子秦,多谢你的面脂和手药了,改日我帮你破个大案感谢你。”
“最主要是教我怎么办案啦,我觉得虽然我验尸功力天下无敌,但是好像推解案情方面还是不行啊,力不从心。”他抓抓脑袋,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当然了,要是有夔王那样的相面本事就更好了,在大街上看一看就知道哪个人啥时候会犯罪,到时候盯着他就行了……”
黄梓瑕哑然失笑,说:“好吧,以后你让他多教你。”
“教什么啊,夔王都走了,今日一早出发的。”他哭丧着脸,又想起一件事,悄悄地说,“对了对了,临走时,张二哥托我在蜀郡帮他打听滴翠的消息。你说滴翠会有可能到这边来吗?”
黄梓瑕沉吟道:“说不定的,也许哪一天她就辗转到了这里呢?”
“是啊,天下之大,哪儿都有可能去,哪儿都有可能不去。”周子秦说着,又探头向外面瞧了瞧,确定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轻声说,“我去的时候,张二哥正在收拾东西。夔王此次回京,由东川和西川各处节度使护送,他之前的亲兵又回归了部分,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我看张二哥却是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的模样。”
黄梓瑕“嗯”了一声,想起昨日李舒白与她告别的时候,他说,无论听到什么消息,你都不要害怕,无须担心。只要安心等我回来就好了。
她垂下眼,缓缓转着手上的玛瑙臂钏,许久,才问:“张二哥说什么了?”
“他不敢说,我就一直问一直问,缠着他不放……”
周子秦缠人的功力,连黄梓瑕都不是对手,张行英当然也没办法,只能吞吞吐吐说了:“红圈……”
黄梓瑕听周子秦转述“红圈”二字,顿时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直冒而上,冲入她的脑中。她急问:“哪个字?”
周子秦顿时茫然:“什么哪个字?”
黄梓瑕这才感觉自己的反应过激,周子秦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她勉强镇定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我是说,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张二哥还说了什么?”
周子秦摇头:“没有。他就说了这两个字,已经自悔失言,立即就住了口。我央他说清楚,他却反倒求我说,当初他曾因为违反了条例,被逐出过王爷的仪仗队,所以若我不想他再回端瑞堂去晒药,就别再问了。张二哥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
黄梓瑕默然,许久才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周子秦追问她:“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个红圈是什么?你刚刚说的‘哪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
黄梓瑕叹了口气,说:“子秦,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全都知道也好,全都不知道也好,可是,知道一半就最难熬了!”周子秦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望着她,“崇古,你就告诉我一点点吧?一点点就好……”
“世上比知道一半更难熬的,就是知道了一点点。”黄梓瑕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子秦,有时候被卷入某些事,并没有好处。”
“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岂不是表示你也已经被卷入了?我不管啦,好兄弟讲义气,我们同进退!”
黄梓瑕慢慢摇了摇头,说:“是,我已经被卷入了,如今风暴来袭,他却将我推了出去……可其实,我哪里还能抽身呢?”
周子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却转头对他微微一笑,问:“你能进入敦淳阁吗?”
第226章 万水千山(3)
周子秦思维如此跳跃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他张张嘴,许久,才点头说:“能。”
“带我进去吧,我想看一看夔王住过的地方。”
周子秦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崇古,你太好笑了吧?当初你在他身边做小宦官的时候,每天都在夔王府,又不是没见过他住过的地方。”
黄梓瑕只好说:“好吧,带我去看看行宫长什么样。”
“那没问题啊,我给你借一套公服,走吧。”
周子秦交游广阔,几个月之间在蜀郡混得上下脸熟。敦淳阁门口的护卫们一看见他就喊:“周捕头,怎么又来啦?早上不是刚来送过夔王么?”
“忘了件东西,我进去找找。”他说着,朝众人招招手,面不改色就带着黄梓瑕进去了。黄梓瑕一身捕快的衣服,大家毫不在意,只嘻嘻哈哈说了几句“这小哥模样真嫩”。
黄梓瑕到春化堂前,看到松柏青青,遮蔽着后面的高堂。她在堂前青砖上踱步许久,然后问:“夔王来的时候,是谁伺候着的?”
旁边正在打理园圃的人说道:“夔王身边散落的侍卫们零星回来后,大都是他们在伺候着。”
黄梓瑕又问:“可有留下什么人么?”
“有一位侍卫,已经伤及筋骨,无法再跟随夔王了,他又恰好是蜀地人,所以夔王与郡守打过招呼,让他留在这边帮忙了,已经入了阁中名册。”
黄梓瑕点头,打听了那个人的下落,过去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英气男子,她之前曾见过,似乎大家叫他田五,只是如今右手已断,确实无法再当兵了。
“杨公公。”他自然认识黄梓瑕,与她招呼道。
黄梓瑕与他见礼,随口问:“王爷留给我的东西呢?”
他一愣,顿时有点结巴:“什……什么东西?”
“就是他走之前留给你的,吩咐日后让你送过来给我的东西。”黄梓瑕望着他,神情平静地问。
田五张张口,有些迟疑:“那个啊……”
周子秦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放弃了理解,到旁边嗑瓜子去了。
“可是王爷吩咐说,那封信要等明年此时再交给杨公公的。”田五茫然地抓着头,疑惑地问,“怎么现在你就要拿去?王爷对你说过了么?”
黄梓瑕面不改色地说:“嗯,王爷说,要是有急事的话,先看一看他给我的信也可以。”
田五摇头道:“但是,王爷说的是明年此时。”
“早上去送王爷的时候,又发生了急事。如今他回到京中必定危险重重。所以他对我说,有一封信留在你这边,本想过段时间再给我看的,可如今局势危急,让我尽早拆看也可以。”
周子秦听她这样说,不由拿着瓜子呆住了:“崇古,你去送王爷了?”
“是啊,比你早。”她回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周子秦埋头嗑瓜子去了,不敢再声张。
田五见她神情坚毅,眼神平静,毫不似作伪,也只能说:“好,杨公公稍等。”
他回房去,不一会儿转回来,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交到她手中,说:“便是这封。”
信封上空无一字,黄梓瑕接过来,对田五说了声:“多谢,有劳田五哥了。”便立即转身往外走,一边拆开了信看着。
梓瑕如晤:
展信之时,必是我已死之期。
朝堂风雨,无人能免。数年来呕心沥血,如履薄冰,终有倾覆难收之时。日薄西山,王气衰竭,此非我所能救,却有忌惮我能毁之。以我微躯,纵殚精竭虑,亦不能挡天地悠悠,朝野洪流。
此番赴死,我亦已期待十余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窃窃偷生,不若直面黄粱梦醒之期。我一生原无牵挂,唯愿知晓此身谜团,便死而无憾。只当日暮春,与你骤然相逢,自此一步步走来,竟至忘我。梓瑕,你是我此生大错,亦是大幸。
琅琊王家并非良枝,我之后便该是王家倾覆。你如今与王蕴已无瓜葛,以你慧眼,必能另觅良缘,如意圆满……
黄梓瑕还未来得及看完全文,便只觉得眼前漫漫黑翳涌上来。李舒白清隽的字迹在朦胧中洇开,如同薄烟消散。她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双脚虚软,靠在了后面高大的柏树上。
“……崇古?”
她听到周子秦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响起。
她胡乱将那张信纸折起,眼前一片昏黑,她也看不见什么,只将信塞到自己的怀中,然后茫然叫他:“子秦……”
“啊?我在呢。”周子秦赶紧应着。
“我……好像有点头晕。”她说着,终于回过神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栏杆边,靠着柱子在栏杆上坐下,然后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说,“气血不足,一会儿就好了。”
周子秦拍拍脑袋,赶紧跑到旁边阁中,取了碟中两块芝麻糖给她:“夔王不在,你也别忘了随着带着糖啊。”
“哪有这么娇弱,最近又没有连日奔袭。”她说着,取过芝麻糖慢慢吃了一块,然后又呆呆在廊下坐了许久。
眼前的长青松柏,夭矫枝条变成了扭曲龙蛇,枝叶繁茂变成了黑影森森。这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园林,退化成百年荒寂的行宫。
她仿佛忽然之间明白了,朝堂庙宇的可怕。
周子秦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问:“崇古,你没事吧?”
“没事……没什么。”她屈起膝盖,将脸靠在手肘之中,在膝上静静伏了一会儿,然后问:“子秦,陪我去一下我爹娘的墓前,可以吗?”
黄郡守墓上,秋草细细。只要有了泥土,顽强的草便一年四季不停冒尖,期待着人们总有一天会疏忽,让自己有机会长大。
周子秦轻车熟路地寻到墓前,先在墓前拜了拜,诚心祈祷:“黄姑娘的阿爹、阿娘、哥哥、叔父、祖母……上次打扰多有得罪,请诸位一定要见谅,好歹最后黄姑娘还是帮你们抓到了真凶,我也算出了一部分力……”
黄梓瑕没有理他,径自在墓前跪下,望着墓志铭上的字发呆。那上面,已经刻上了她的名字——孝女,黄梓瑕。
曾经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只剩得她一个。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坟墓,看向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墓葬。那墓前,立着一块石碑,写着——
禹宣之墓。
其他的,没有任何东西。
荒芜的一柸土,掩埋了她在世上爱过的第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风姿,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故事。更没有人知道,他曾让她的整个少女时光,变成一场世间最美的梦幻。
而如今,幻梦破灭,她也永远告别了他。如今她的面前,有一条无比艰辛的路。李舒白希望她在原地等待,等待着他披荆斩棘而归,而她,却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坐等命运的降临。
人生在世,波澜万千。朝堂风雨,倾覆天下。可若在最艰难的时刻,无法与那个人并肩携手抗击风雨,她又何必白白活过这一场,又能算得上什么圆满如意。
她咬紧下唇,俯身在亲人的墓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
她始终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陪着她的周子秦也不明所以,只能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水。
第227章 万水千山(4)
群山苍茫,长路绵延。
前路仿佛永无尽头,行行重行行。李舒白向着不知尽头的地方而去,离京城越近,他的思绪便越不安宁。
琉璃盏内的小鱼,仿佛也因为长久的行路而疲倦了,沉沉地卧水底,许久不动弹。他伸指在琉璃盏外轻弹,它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甩一甩尾巴,不愿理会。
车帘外映照进来的颜色,越发温暖起来。一路上红色黄色,落叶纷纷坠落。他偶尔掀开车帘,有一片小小的红叶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捡起来看了看,想起那一日在成都府寥落小道上,他们分别的时候,有一片红叶也是如此,坠落在她的发间。
她肯定不知道,他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也偷偷地将她发上的那片叶子,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他将案上那本书翻开,在那片夹在书中的叶子旁边,又放上了这片落在自己身上的叶子。两片红色的叶子挨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秋日的午后,是不是正在小窗之下浓睡,是不是,正有一个美丽梦境在她的面前铺陈。
他在心里想着,唇角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来,心想,等过一段时间,她等不回自己,再发现连王家与她的婚姻也被自己破坏了,不知道会不会在心里埋怨自己?
日复一日的赶路,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京郊的山峦起伏,似乎也比其他地方要雄阔一些。在重峦叠嶂之中,八水绕长安,青山碧水拱卫着这座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都城,成为大唐王朝亿万人民朝向之地。
在城外别业一夜休整,东西川军停留在城外,夔王车驾在日出之时进入长安。
见到熟悉的车马,城中官民奔走相告,夔王回京了!各部官员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迅速消失的情景。
所以,他的马车还未到永嘉坊,王府门前已经有无数人在等候了。等到熟悉的金铃声一响,众人都欢呼起来,纷纷拥上前来见过夔王。工部尚书李用和奋臂排开所有人,几乎涕泪齐下:“王爷,您可终于回京了!圣上要在城郊营建一百二十座浮屠奉迎法门寺佛骨,请王爷示下,我们究竟要如何营造啊?”
崔纯湛将他一把推开,急道:“王爷,京兆尹温璋受贿一案,如今擢大理寺审理,以王爷看来……”
“户部今年税本,请王爷过目……”
……
一片闹闹穰穰之中,李舒白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身材本来就高,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人人都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顿时都安静下来,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
他也不抬手去接,只示意侍从们分开众人,往府门口走去,说:“本王先沐浴更衣,你们可在厅中等候……”
说到这里,他站在大门口,然后忽然呆住了。
一群人不知夔王到底看见了什么,但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话也只说了半截,便再无下文。他身后的人赶紧个个探头,想看看门内到底是什么,会让这个素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而闻名的夔王忽然愣住。
李舒白已经回过神来,他进了门内,转身对着阶下所有人说道:“今日倦了,诸位请回,一切事务明日再议。”
“王爷,人命关天啊王爷!温璋的事情到底……”
“王爷,一百二十座浮屠哪!工部上下人等都要上吊了……”
“王爷,您看一眼啊……”
李舒白听若不闻,只站在门后台阶上,望着门内照壁前的那条纤细身影。
黄梓瑕一身鹅黄色裙裳,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了那支他送给她的簪子。
她站在粉白色的照壁之前,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笑靥淡淡。她凝望着他的眼神之中,含着世间最明亮的一对星子,映在他的倒影之中,照得他眼前的一切,都骤然生出万千光彩。
他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向着她走去。
而她站在风中,黄衫风动,青丝微扬,笑起来的时候,眼中的星子也轻轻地动荡起来。
他心口涌动的那些气息,也随之紊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心口的血狂乱地涌动着,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他走到她身前两步,才停下脚步,轻声问:“为什么要过来?”
她仰头望着他,说:“你阵仗这么大,一路上又不断有人接风洗尘,比我可慢多了。我前日就到了,已经休息了两天。”
他没有被她岔开话题,依然问:“不是叫你在蜀郡安心等着我吗?”
“怎么等呢?等到明年秋日,然后等到你的绝笔信吗?”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双唇却已经微微颤抖,气息语调也略显艰难,“虽然我知道,你既然有了安排,那就定能安然回来的,可……我耐心不太好,而且,比起毫无把握的等待,我还是喜欢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握在手里的,我才觉得安心。”
她面容上的笑容,倔强而灿烂。秋日最后一缕斜阳照在她的笑颜之上,让整个世界都恍惚迷离起来。她金色的容颜让李舒白一时不敢正视,只觉得眼睛微微灼痛。
他仿佛可以看到,她孤身一人,骑着那拂沙穿越万水千山,在重重的秋日黄花落叶之中,不顾一切地向着京城飞驰的情形。
喉口忽然像是被哽住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抬手,轻抚上她的面容,就如触碰幻梦一般,不敢置信,如在雾中。
向来清冷淡漠的声音,此时终于开始波动颤抖起来:“你可知道……如今的局势对我而言,有多危险?”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符咒,递到她面前。
厚实微黄的纸张,诡异的底纹,那上面,“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已经全部被猩红如血的圆圈定。而在这六个字符的底下,那些隐隐浮现的,如同鬼魅般的淡色暗纹,在这六个字被圈定时,那些血红的颜色延伸渗透,形成了最后一个字——
亡。
黄梓瑕望着那一个隐隐现出的字,在不祥的底纹之上,似有若无,却触目惊心。
她却只微微笑着,抬起手,握住他的手。就像他当时握住她的手一般,将自己的五指与他亲密交缠。
她在金色的夕阳之中,握紧他的手,对他展露出温柔的一抹笑意:“我说过的,我会永远在你的身边。”
心口狂乱的血潮,终于决了堤。再也没有将她赶走的力气,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紧紧抱住,力度大得几近粗暴。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呼吸急促而凌乱,无措如一个尚不解世事的少年。她想嘲笑一下这个素来面容冷淡的男人,可嘴唇张了张,唇角还未扬起,已在他的怀中涌出了灼热的眼泪。
她将自己的脸抵在他的胸前,静静地,让自己的眼泪被他身上的锦衣吸走。
长安的深秋,金色的斜阳。夔王府内菊花盛放,药香笼罩着所有的楼阁。
此时的安宁恬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日了。
第228章 倾覆天下(1)
大明宫中,气象万千的殿阁也被宫槐落尽了秋意。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后,又一次踏入紫宸殿之中。
李舒白将蜀地如今的情况大致汇报之后,又上呈了各地贡品。皇帝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和蔼,只是原本丰腴的下巴如今显得瘦削了点。同昌公主死后,他与郭淑妃都悲痛万分,是以清减了不少。
“前几日重阳,几位兄弟齐聚宫中饮宴,只有四弟你不在,七弟还念了右丞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皇帝手捻着十八子,笑道,“朕新修的双阙,你还没见到呢。”
“双阙?”李舒白早有耳闻,却只不动声色问。
“是啊,云里帝城双凤阙,进了大明宫后第一眼看见的建筑,可如今含元殿前的翔鸾、栖凤两阁都已陈旧,是以朕命人重新修缮过了,如今殿内焕然一新,四弟去看了一定会赞赏。”
李舒白点头,却没说话。他早在蜀地就看过邸报,此番重修含元殿和双阙,大大超过了以前的形制,以沉香为梁,金丝楠为柱,各处贴金与金漆共用了黄金数千两,珍珠数百斛,还有犀角、宝石珍珠等等。后局与工部拆了东墙补这个西墙,至今还补不上。
皇帝却兴致勃勃,说道:“今年冬至大祭后,我们就在新修的双阙上这边喝酒,那边遥遥歌舞,相信必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大明宫中的风雅韵事。”
李舒白说道:“陛下所言有理,不过这工程似乎耗费巨大,昨日工部过来找臣弟,说如今再修建一百二十座浮屠以迎佛骨,似有为难。”
皇帝皱眉,捋着下巴微须想了想,说:“李用和确实不会做事,工部如此多的钱粮调度,他竟连一百二十座浮屠都建不起来?”
“今年工程浩多,年初建弼宫,年中公主墓,如今又重修了双阙,再修建浮屠怕是捉襟见肘了。”
皇帝叹道:“四弟,朕近来颇觉心中不宁,灵徽当年福至心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得活’,可如今她一夕损折,朕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风中残烛,谁知明日、后日究竟在哪儿?”
李舒白说道:“陛下正当壮年,如何会有这样的生年之叹?朝廷社稷都还要托赖陛下,万望莫生此孤苦之心。以臣弟看来,佛骨不迎也罢。”
“佛骨一定要迎。我生而见之,死而无恨。”皇帝摇头坚拒,转而又问,“那……四弟,你博览经史,觉得九九八十一座浮屠好么?”
“九九归一,这数字也是不错的。”李舒白说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陛下若坚持迎佛骨的话,臣弟以为还是最重心意。佛家有十二因缘之说,陛下建十二座也足够了。或也可只建三浮屠,表佛法僧、觉正净,亦是十分合适。”
“四弟真是不懂朕虔诚之心,寥寥数座,怎么会合适?”皇帝不悦,挥手示意他出去。
李舒白站起退出,走到殿门口时,又听到皇帝说:“七十二吧,里面供奉上佛家七十二香,也还不错。”
“前一次逢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鄂王府内,李润十分兴奋,给李舒白斟上茶,说:“当年据说盛况空前,这回也该是一场盛事,据说城内百姓都已抢购香烛,要奉迎佛骨了。”
李舒白端着他新煮的茶,缓缓问:“你可知佛骨从法门寺出来的那一日,便有老妪带着幼女守在法门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给自己孙女灌下一壶水银,以她肉身以作供奉?”
李润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说道:“但……这也只是佛法高深,善男信女众多,难免有信徒狂热,也只为求佛法庇佑而已。”
“民间信佛原不至于如此,可皇家亲迎,朝廷表率,便会成为祸端。倾举国之力,使愚民狂乱,又有什么好处?”李舒白摇头道,“当年韩愈便是因谏迎佛骨而遭贬,如今朝廷之中,看来也需要一个人率先出来劝阻。”
“皇兄,你可不要做傻事!”李润急道,“陛下在同昌公主薨逝后,每每噩梦,如今只念着要迎佛骨到宫中供奉,好消灾解厄。他决心已下,是任凭谁也劝不住的!”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却未回答。
李润喝了半盏茶,见李舒白不再说话,才心神稍定,抬头看见穿着女装的黄梓瑕,低低“咦”了一声,问:“皇兄身边终于有个侍女了?”
黄梓瑕向他裣衽为礼,朝他点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一拍脑袋说道,“杨崇古!最近京城都在传说,黄梓瑕假扮小宦官,夔王爷南下破疑案,坊间说书人早已编了故事弹唱了!”
黄梓瑕低头道:“先前不敢泄露身份,并未有意欺瞒鄂王爷,还望恕罪。”
“哪里,我三四年前曾陪着王蕴在宫中见过你一面的,后来多次接触竟没认出来,也是我不识仙姿。”他说着,示意她也坐下,又亲自给她点茶,然后才疑惑地问,“只是,王蕴不是也回京了吗?为何黄姑娘还在皇兄身边伺候?”
黄梓瑕品茶不语。李舒白则说道:“杨崇古是我府中签字画押的末等宦官,无论变成什么身份,只要我不开口,她便走不了。”
黄梓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