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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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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蕴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拍手称赞。废话,上司说出的话,谁敢不附和不叫好?什么“都尉高明”,“高瞻远瞩”,“为防卫司衙门解决后顾之忧”这类的话就不要脸地往外蹦。
  王蕴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风和煦,笑着朝向张行英和黄梓瑕看了一眼:“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么明日卯时,静候各位。”
  “岂有此理!王蕴这坏蛋,平时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居然拆我们的台!”
  回来的路上,周子秦带着他们去看京城防卫司击鞠场。他双手叉腰站在场边,望着平坦的沙地,表示很郁闷。
  “谁都知道他要被调到御林军去了,临走前放点水不是名正言顺么,居然还想出这么个歪主意!”
  张行英迟疑地说:“但是……但是我觉得王都尉说得有道理,京城防卫司职责重大,审核严格也是应该……”
  “你还没进京城防卫司,就先别站在王都尉那边说话了!”周子秦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京城防卫司的马队,击鞠功夫可算是京城第一?每年京城各个衙门击鞠比赛,京城防卫司夺魁毫无悬念。你说,就你一个平民百姓,上哪儿去拉人帮你打这一场?这不是必输无疑么!”
  必输无疑吗?
  张行英也有点怔愣的模样。
  “也不是说输了就不要你,但如果我们不能打一场漂亮的马球给他们看,卡你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周子秦点着手指,说,“一支击鞠队起码得五个人吧。崇古,你会击鞠吗?”
  黄梓瑕点点头,说:“打过。”
  “行英,你行不?”
  张行英点头:“也打过。”
  “还差两个人……”周子秦蹲在击鞠场边的柳树下,扳着手指有点痛苦地点数,“叫谁好呢……京城里击鞠最有名的几个人我想想看……”
  “昭王爷。”黄梓瑕忽然说。
  周子秦点头:“没错,昭王击鞠的确厉害,不过一般人谁能请得动他?别说请他了,他整日不在府上,见他一面都难……”
  还没等他说完,黄梓瑕已经按住旁边的栏杆,飞身跃入了面前的击鞠场。
  场上一场球刚刚打完,黄沙还未沉淀,犹有一层尘埃还漂浮在半空。她却视而不见,直越过沙尘,向着对面场边的休息所在跑去。
  听到她跑来的声音,正在挑选球杆的那两个人回过头。
  周子秦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昭王?他怎么……这么巧,刚好和鄂王在这里?”
  只见黄梓瑕对着昭王李汭施礼,周子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昭王脸上带着笑意点头,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球杆递给了她。
  黄梓瑕一手持杆,一手挽住旁边一匹马,一个翻身便上了马。昭王也上了另一匹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向着场上一个孤零零摆在场地正中的球飞驰而去。
  周子秦赶紧从场边跑过,凑近站在旁边含笑观看的鄂王李润,问:“鄂王爷,他们……这是在干嘛?”
  李润含笑道:“杨公公与昭王赌赛呢,看谁能先进一个球。”
  杨崇古莫名其妙要和昭王赌什么赛?周子秦一头雾水,又问:“赌赛的彩头是?”
  “还没说,只说赢了之后昭王要答应她一件事。”
  周子秦失笑:“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要不是他声势这么嚣张,昭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答应呢?你也知道昭王最受不得激。”
  说话间,两匹马已经冲到场上那球的左右,两人都是快捷绝伦,几乎不相上下,同时到达。
  两柄击球杆同时击出。昭王的球杆直击向小球下部,而黄梓瑕的球杆却在中途转而拍在他的球杆上。
  “咔”的一声,两根球杆拍在一处。黄梓瑕没能完全阻止昭王的去势,却因此将球被击出的力道减缓。在昭王看向飞出的球的一瞬间,她已经提马奔向极速下落的球的方向。
  球正落在球门不远处。周子秦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差点被昭王一下子就进球了。
  众人正等着看她带球冲向昭王那边的球门,而昭王也勒马站在自己这边场上,举着球杆指着她笑道:“杨公公,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
  话音未落,他看见骑在马的她对他笑了一笑,一个俯身挥起手中球杆,击在了球上。
  “啪”的一响,球应声入门,落在了她身后的球门内。
  这一下,旁观者都是一阵愕然,不知道她破了自己的球门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却十分愉快地纵马奔向昭王,笑问:“昭王爷,我们刚刚只说谁先进球者为胜,可有人约定过哪方球门属于谁?”
  昭王顿时无语:“杨公公,进自己家球门也算进球吗?”
  “第一,我们并没有说过我身后的球门就是我的,第二,谁叫我技不如人,为了请昭王爷帮忙,只能出此下策,钻您的空子呢?”她满脸笑意,耍赖都耍得这么可爱,让昭王觉得又好气又满足,不由得举起手中球杆轻拍了一下她身下那匹马的屁股,哈哈大笑,“实在可恶,居然敢设计本王。”
  两人既分出了胜负,昭王又心情愉快,于是拨马回转到场外休息。
  “子秦也在啊?还有那个小子是谁?”昭王一指张行英。
  周子秦赶紧说:“是我们朋友,这回本要进京城防卫司,不巧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昭王转头笑看黄梓瑕:“这么说,找我赌赛就是为了他?”
  “请昭王爷恕罪!”黄梓瑕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说是与京城防卫司击鞠,昭王顿时来了兴趣:“这事我喜欢!这回我非帮你们把京城防卫司的马队给打趴下不可,好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京城击鞠第一人!对了,我们这边都有谁?”
  黄梓瑕指指自己,张行英,周子秦。
  “加上我也才四个?”昭王的目光落在了鄂王李润的身上。
  李润苦笑:“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就差一个,去不去一句话!”
  “那就去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黄梓瑕就被窗外的小鸟吵醒了。
  一想到今天是重要的一天,她赶紧跳起来,首先拿布条把自己的胸裹得严实,然后挑一件窄袖的衣服穿了,跑到院子里去活动筋骨。
  夔王府的夏日清晨,一路女贞子花盛开,白色的花朵铺满一地,青涩的香气暗暗蔓延。
  经过马厩的时候,想起什么,又赶紧跑到管马的王伯身边:“王伯,我今天要借用一下那拂沙,可以吗?”
  “行啊,王爷说这匹马就归你了,你随时可以骑出去。”
  “太好啦!多谢王伯了!”她开心地跳起来,却听到旁边的涤恶重重打了个响鼻,凑头到她面前看着她。
  黄梓瑕怕它的鼻涕喷到自己,赶紧抬手按住它的鼻子,又心觉不对。面前涤恶那双硕大乌黑的眼睛中,倒映着她身后的晴天白云,也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颀长挺拔,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王爷。”
  李舒白站在她身后三步之远,神情平淡:“一大早去哪儿?”
  “去……去和京城防卫司打一场马球。”她压根儿不敢欺骗面前这个人。今天这场马球一打,李舒白还能不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要靠着他带她去蜀地呢,瞒着他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
  “京城防卫司……王蕴?”他微微挑眉。
  “嗯,周子秦拉了昭王鄂王过来,我们组一队,和王蕴打一场。”至于张行英,还是先隐瞒再说。
  李舒白最近忙得很,他身兼数职,朝中事务繁多,哪有那么多时间管她,所以只“嗯”了一声,便牵过涤恶,飞身上马。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正去解那拂沙,李舒白又回转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京城防卫司那一群年轻人,向来没轻没重,论起击鞠的粗野是京城有名的。”
  黄梓瑕点头,还在揣摩他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低而仓促地说:“你……小心留神,别伤到自己了。”
  “哦。”她点头,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他。
  “免得你若是受伤,行程便要推迟了。”他丢下一句解释,然后拨转马头,马上就离去了。
  留下黄梓瑕牵着那拂沙慢慢走过女贞子开遍的青砖路,忽然之间有点心虚的感觉。
  等她骑着那拂沙赶到马球场时,发现张行英已经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场边了。
  “张二哥。”她跳下马,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你没有熟悉的马呀?”
  “我家怎么可能买得起马呢?”张行英不好意思地说,“所以,其实我平时也没怎么打过马球,技艺很生疏。”
  “没事,这回我们拉来了昭王和鄂王,京城防卫司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怀着顾忌,我们的胜算还是不小的。”黄梓瑕安慰他说。
  “嗯,总之,多谢你和子秦兄了。”张行英凝望着她说。
  黄梓瑕挥挥手:“没啥,我们不会让你回端瑞堂受气的。”
  “就是嘛,今天非得把你弄进防卫司,然后到端瑞堂气死那个老头。”身后传来周子秦的声音。他手里牵着自己的马,拍了拍马颈,“小瑕,打个招呼。”
  那匹马立即很乖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黄梓瑕听到那个名字,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小瑕?”
  “对啊,黄梓瑕的瑕。”周子秦深情地摸着马头说。
  黄梓瑕和张行英默默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无语的表情。


  四  如风如龙(一)

  旭日东升,夏日的阳光刚一出来就给长安带来了炎热。
  京城防卫司来了百余人,除了都尉王蕴之外,徐丛云等几个队长、司中大部分人都来了,还有驸马韦保衡居然也在。
  王蕴看着他们这边,笑着过来问:“就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咦,只有两匹马,那可怎么凑一队马队?”
  他笑容温和,可黄梓瑕怎么瞧他怎么觉得不自在。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甚至可能是恨自己,但表面上却还这样轻松愉悦,这种人,是她最怵的对象。
  周子秦却对着王蕴笑道:“急什么啊,还有两个人,待会儿过来时,你一定看到就会认输了。”
  “哦……”王蕴瞧了黄梓瑕一眼,问,“难道是夔王爷?”
  周子秦眨眨眼:“不是,但也足以震到你了。”
  “那我拭目以待了。”王蕴笑道,转身回到自己那边的位置上。周子秦一眼看到驸马韦保衡正在擦拭自己手中的一根球杆,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说:“不会吧,王蕴太狠了!”
  “怎么了?”黄梓瑕问。
  “韦保衡居然要上场!”
  “驸马击鞠很厉害吗?”
  “岂止厉害!当初要不是他在大明宫元日的一场击鞠赛中大放异彩,一个人控制了整场比赛,力挫吐蕃五大击鞠高手,又怎么会被皇上赞赏,被同昌公主看上呢?”
  “太狠了……”黄梓瑕看看周子秦那匹温顺无比的“小瑕”,看看连马都没有的张行英,再看看自己纤细的手腕,不由得觉得这场球真是堪忧。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击鞠场外传来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竟是皇帝带着郭淑妃和同昌公主到来了。
  皇帝穿着玄色常服,面容上堆满笑意,与女儿同昌公主说说笑笑地走到场边。宫人们迅速陈设好了御座,郭淑妃十分温柔体贴,亲手为皇帝陈设瓜果点心,因怕沙尘,又亲自盖上锦罩。
  郭淑妃年纪与皇帝差不多,但因常年保养得宜,依然雪肤花貌,看起来如珍珠般丰腴莹润,极有风韵。
  同昌公主的眉眼与郭淑妃十分相像,但轮廓较硬,显得五官比她母亲单薄,虽然与皇帝言笑晏晏,眉目欢愉,却依然掩不住本身那种锐利而脆弱的美,仿佛易折的冰凌。
  皇帝落座后,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听说七弟九弟你们要来一场击鞠比赛,朕赶紧就过来了啊!这可是一场难得的盛事,不容错过。”
  大唐皇帝几乎个个喜爱击鞠,当年穆宗皇帝年仅三十,因为在击鞠时被打球供奉误击头部,以至于三十岁便中风驾崩。继任的敬宗皇帝又因沉迷于击鞠,年仅十八岁便被宦官谋害。但击鞠风潮在皇室中依然有增无减,皇帝虽然不太擅长击鞠,但却极爱观看,尤其是今日还有皇亲国戚参与,更是让他连朝政都丢下了,前来观赏。
  众人向皇上行礼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黄梓瑕太过敏感,她总觉得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笑容略显僵硬。
  或许,他在看到她的时候,想起来身在太极宫的王皇后吧。
  等皇帝坐定,昭王与鄂王并辔而行,在众人的簇拥中骑马进来了。王蕴的看见他们向黄梓瑕等走去,顿时知道了他们请来的帮手是谁。但他神情如常,似乎毫不介意,只笑着从那边过来,与两位王爷见过,一番寒暄客套,举止落落大方,连看见他们的惊喜都表现得分寸极佳。
  黄梓瑕只能默然给自己的那拂沙喂马料。
  周子秦脸皮最厚,见两位王爷也没有多余的替换马匹,便直接对王蕴说:“王兄,跟你商量个事情吧,我们这边缺一匹马,不如你们借我们一匹?”
  京城防卫司的人暗地嗤笑,毕竟,临到比赛才向对方借马的事情,估计是古往今来第一遭。
  王蕴却毫不介意,一派光风霁月的坦然,抬手向后示意:“我们带了十余匹马过来,子秦你看上哪一匹,尽管挑走。”
  周子秦也毫不客气,一指驸马韦保衡身边的那匹栗色高头大马,说:“就那匹吧!”
  韦保衡笑道:“子秦,你简直是个人精。”
  “废话,你看上的马,那自然是最好的,我最佩服你的眼光了。”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将栗色马牵了过来,将缰绳递到张行英手中,“赶紧骑上去试试,熟悉一下感觉。”
  韦保衡虽是驸马,脾气却甚好。他随手拉过了旁边一匹黑色的健马,笑道:“换匹马照样赢你。”
  马球场已经清理平整,昭王李汭与王蕴猜枚,定下左右场地,双方套上衣服,黄梓瑕这边为红衣,王蕴那边为白衣。
  拳头大小的球放置于场地正中,左右五人勒马站在己方球门之前。
  令官手中小红旗高扬,双方的马匹立即向着那个球直冲而去。九道尘烟向着中场迅速蔓延,十匹马中,只有黄梓瑕的那拂沙没有动,她冷静地坐在马上,在后方观察形势。
  昭王李汭的马是千里良驹,一马当先直取那颗球。他的马步程极长,离球尚有两丈余,他已经做好了击球的姿势,马蹄起落间,他球杆击出,第一球已经飞向对方球门。
  驸马韦保衡反应最快,立即拨马回防,球在球门上一撞,弹了回来,正落在他的马前。他一挥杆传给王蕴,王蕴立即抓住对方球场上右边的空档,长驱直入冲向球门。
  黄梓瑕正横马站在球门前,见他来得飞快,她催促那拂沙,正面向着王蕴冲去。
  两匹马在电光火石之间擦过,两根球杆在瞬间交错,王蕴与她的马各自向前冲去。
  王蕴带过来的球,已经到了黄梓瑕的球杆之下,她右手轻挥,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径直传向昭王李汭,不偏不倚落在他马前。
  昭王面前正空无一人,轻轻松松便将球送入球门,首开得胜。
  “昭王爷,崇古,干得好啊!”周子秦得意忘形地在马上大叫,连自己要防着对面的人都忘了。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宦官,马球居然打得这么精妙,居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王蕴的手中轻取一球。场外观众都静了一下,然后才轰然叫好。
  黄梓瑕目不斜视,催马回到球门前,专注回防。
  王蕴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赶向自己的场地。
  一开场便打出一个小□□,连皇帝李漼也是赞不绝口,笑道:“不错,不错,七弟球技精进啊!”
  郭淑妃替他轻挥着扇子,一边笑道:“是啊,还有那个小宦官,身手真不错。”
  李漼也着意看了看黄梓瑕,点头说:“那个小宦官名叫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近人。”
  “咦,莫非就是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位?”郭淑妃以扇掩面,笑道,“听说昭王当初曾向夔王讨要过这位小公公呢,果然长相清俊,令人心生喜爱。”
  李漼一哂,未再说话。
  同昌公主心不在焉,手肘靠在父皇的榻背上,下巴支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皱眉看着场上来往的马匹。
  场上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驸马韦保衡一球破门,平了比分,高举着球杆向场外的皇帝等人示意。
  皇帝笑道:“灵徽,驸马看你呢。”
  “一身臭汗,理他呢。”同昌公主懒懒地说。
  夏日高悬,阳光已经十分强烈。
  比赛才开始不到一刻,黄梓瑕已经感觉到了压抑。
  不仅是天气炎热,击鞠场上飞扬的沙尘也令人呼吸迟缓。汗水湿透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但这种灼热似乎更加重了场上人的兴奋,马匹的奔跑与马场的沙尘一样迅疾,来去如风,让人连眨一下眼睛的空档都没有。
  她顶着烈日,挡在球门之前,盯着面前疾驰而来的人。
  王蕴。
  仿佛是故意的,他直冲着她而来。
  黄梓瑕警惕地望着他,紧持手中球杆,催马向他迎去。
  就在两人的马头堪堪相遇之时,王蕴忽然抬手,手中的球杆高高挥起,在将球带向驸马韦保衡的同时,他的球杆也挥过她的耳畔,向着她头上的簪子击去。
  黄梓瑕下意识地一矮身,伏在那拂沙的背上。
  她听到球杆擦过她头上簪子,轻微的叮一声。
  后背忽然有一片冷汗渗了出来,夹杂在热汗之中,让肌肤都起了毛栗子。
  如果她的闪避稍微慢一点,此时她已经披头散发坐在马上。或许,就会被人看出她的模样,与那个正被通缉的女犯黄梓瑕长得如此相似。
  她猛抬头,看见王蕴端坐在马上,侧脸看了她一眼。
  烟尘自他们之间漫过,她看见王蕴的眼神,冰冷而深暗。
  还没等她直起身子,场边已经传来欢呼声。驸马韦保衡又进一球。
  周子秦骑马跑到她的身边,问:“没事吧?”
  “没事。”黄梓瑕皱眉道。
  “王蕴真是不小心,差点打到你的头了。”他不满地说,“看来他也在京城防卫司被那群粗爷们给带坏了。”
  黄梓瑕没有答话,只扶住自己的发簪,又紧了一紧,说:“没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围观的众人又响起一阵喧哗声。
  场上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夔王李舒白从外边进来了,他没有骑马,身边人帮他牵着涤恶进来。
  黄梓瑕怔愣了一下,张行英靠近她,有点紧张地问:“那个……崇古,王爷来了。”
  黄梓瑕只看了李舒白一眼,握着手中球杆,拨转马头,说:“先别管,等打完这场球再说。”
  李舒白去见过了皇帝,皇帝赶紧叫人添了把椅子,让他坐下。郭淑妃与同昌公主挪到后面去,他坐在皇帝身后半步。
  “那个杨崇古,球打得真不错。”皇帝说道。
  李舒白望着场上又继续纵横来往的马匹,淡淡地说:“她体力不行,估计支撑不了半个时辰。”
  皇帝笑道:“不过他面子不小啊,昭王和鄂王据说都是她邀来助场的,为了保他朋友进防卫司。”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张行英的身上,微微皱眉,却只说:“想来是七弟九弟今日无事,所以陪他们玩一场吧。”


  四 如风如龙(二)

  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温顺,一不留神就被防卫司的一匹黑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边狠命一窜,周子秦差点没掉下来。
  “卑鄙啊!哪有对着别人的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
  正在防守的黄梓瑕,听到周子秦这一声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转,向他那边看去。
  而她对面的王蕴,居然毫不理会旁边正在抢球的人,驱马向着她狠狠撞过去。
  那拂沙训练有素,在那匹马撞过来的一刹那,硬生生扬起前蹄,以后蹄为支撑,向右方转侧过半个马身,堪堪避过了他这一下撞击。
  而王蕴却在两个马身交错而过的一刹那,贴在了那拂沙的近旁。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场边人正在喧哗叫好,鄂王李润斜刺里穿出,驸马韦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击中,直飞向另一边球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个球,盯着它一路高飞过半个球场,那里周子秦正在爬上马背,而张行英立即回过神,追着球向着无人防守的球门冲去。
  在热烈气氛中,只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场地另一边。那里王蕴与黄梓瑕的两匹马,在无人理会的球门外,紧贴在一起。
  黄梓瑕催促那拂沙,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王蕴却催马赶上她,他就在她身后半个马身,以至于,在这样的喧哗声中,都能听见他压低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听说我的未婚妻黄梓瑕,击鞠技艺在蜀地无人能及。”
  黄梓瑕顿了顿,勒住了马缰。
  叫好声响起,张行英那一球,毫无悬念地击入了球门。
  王蕴仿佛没看见场上的胜负。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平静得几乎有点冰冷,“你看,球场这么混乱,要发生一点情况实在太简单。只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头发,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抹的那一层黄粉已经被汗水冲得不太均匀,看起来像是满脸灰尘,却也能依稀让人看见底下细致光滑的肌肤。
  “……或者不小心,将你的外衣弄破了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头看着他,勉强说:“恕奴婢愚钝,不知道王都尉在说什么。”
  他没有理她,只直直地盯着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王家到底亏欠了什么……”王蕴缓缓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顿地问,“以至于,黄梓瑕宁可杀了全家,也不愿意嫁给我?”
  有两三匹马从他们身边越过,又一轮进攻与回防开始。
  周子秦大喊:“崇古,快点回防啊!”
  昭王李汭笑道:“王蕴,你不会还威逼利诱崇古不许赢球吧,你看他脸色这么难看。”
  王蕴转头对他高声笑道:“怎么会,我是看她球技这么高超,想约她私下切磋切磋。”
  他转头看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一人听见:“今晚酉时,请你过府一叙。”
  黄梓瑕勒着那拂沙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缰绳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条泛白痕迹。
  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她,手中的球杆斜斜指着地面。
  终于,她咬住下唇,微一点头。
  王蕴唇角微扬,冰冷的一丝笑意,随即拨转马头,转身离去。
  李舒白站起来,对发令官示意。
  场上众人正不知为什么要停下,却见李舒白朝着黄梓瑕勾勾手指。
  她纵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场球赛打到现在,她胸口急剧起伏,汗如雨下。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比不得男人,已经十分疲惫。
  早已换好红色击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牵过涤恶,飞身上马,说:“换人。”
  黄梓瑕顿时愕然。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瞥了紧张看着这边的张行英一眼,声音冷淡:“就这体质,还敢逞强。”
  黄梓瑕默然无语,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他,将手中的球杖递给他。
  强烈阳光的背后,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她听到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她的耳畔:“帮助被我赶出去的人,待会儿,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涤恶已经急不可耐,冲进了击鞠场。
  夔王李舒白一上场,局势自然大变。原本胶着的比分瞬间拉开,王蕴与驸马联手亦挡不住他。
  涤恶彪悍无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场上冲突,弥漫的烟尘之中,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舒白挥杆,进球传球潇洒利落,纵横驰骋间不留半点情面。
  王蕴苦笑着与韦保衡商量说:“夔王气势太盛了,无论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锐气,我们这边才有机会。”
  韦保衡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招呼其余三人赶上,企图阻截住李舒白的来势。
  李舒白被五人围住,依然无动于衷,只回头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应,球杆微动,马球被他精准地自五匹马乱踏的二十只脚之间拨出,直奔向昭王。
  “抢球!”韦保衡大吼,正要追击,却见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蹬,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挥,不偏不倚截下了韦保衡挥到半途的球杖,顺势一带,韦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转,将球转向了前方。
  球被带离了方向,与王蕴的马头堪堪擦过,直飞向前方正在纵马飞奔的张行英。
  张行英控马灵活,应变飞快,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挥杆停球,将那一个球送进了球门之中。
  “好啊!四弟平时不爱击鞠的,原来深藏不露!还有那个进球的小伙子,反应挺灵敏的,身手不错!”皇帝击节赞赏。
  同昌公主已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站在休息处对着驸马韦保衡叫了一声:“阿韦!”
  韦保衡赶紧下了马,跨出场地朝她奔来。
  同昌公主却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击鞠厉害吗?今日我算见识了。”
  韦保衡被骂得讪讪的,只能赔笑:“公主说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来,阿韦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们的面子,所以才留了余力吗?”昭王过来喝水,笑着过来打圆场,“行啦,男人们打球,你坐着看就好,嘴皮子动多了沾尘土,你说是不?”
  同昌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轻慢:“是,九叔您也请对驸马手下留情。”
  场上人都下马休息,把马匹丢在场上。涤恶精力充沛,凶巴巴地到处挑衅其他马,搞得众马都只敢龟缩在一角,众人都是大笑,连刚刚输球的都忘记郁闷了。
  黄梓瑕帮着众人端茶倒水,一转头看见驸马韦保衡低头看地,在弥漫的烟尘与炽热的阳光下,他的脸色铁青,因强自咬紧牙关,使下巴紧绷,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汗水顺着他的面容滑下,让黄梓瑕以为这一瞬间他会再难抑制,谁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时,他抬起手用力甩开了那滴汗,而脸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远远甩开了,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多谢。你打得着实不错。”
  “崇古确实厉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说:“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沿着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后打遍长安无敌手!”
  李舒白平淡地说:“她没空。”
  原本热闹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弄得顿时冷了下来,众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还在那里想挽回气氛:“哈哈哈,当然,就算再怎么样,也还是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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