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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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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麟顿时悚然,浑身冷汗,身如筛糠,不敢在说话。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王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喑哑缓慢,轻轻说:“此生此世,能遇见皇上,便是我最大的幸运。这十二年来我纵然日夜担忧,怕皇上得知真相后厌弃我,但在苟且偷生之时,我又何尝不自觉庆幸?”
  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轻颤,呜咽中抬眼望着皇帝,眼中清泪缓缓滑落,如晶莹明珠滚过她如玉双颊:“皇上……十二年来,虽然我在深宫冷清寂寞,身边群狼环伺,但皇上待我更胜民间恩爱夫妻,我人生如此幸运,以至于妄想为我自己宫外的女儿也安排一个像我一样的好归宿……我只想着,这样一来,我今生今世欠了她的,这一回便完结了。我一定会在雪色出嫁之后,忘却一切前尘往事,好好伺候皇上,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流露的想法。他们分明知道,从她将女儿召回身边开始,这才是她与以前的人生又重新联系,无法断绝。
  然而,他们只是局外人。
  他们可以不被迷惑,不被动摇,然而十二年来,与王皇后出则同车,入则同寝的那个人,却无法不被王皇后说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弱点、知道如何才能挽系他。
  只一瞬间,那个因亲手杀死自己女儿而难以自抑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如今在燕集堂上的,依然是那个以“尚武”为名的王皇后,美丽,残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经过精确计算,从不浪费,从不落空。
  而皇帝望着面前珠泪涟涟、眼圈通红的王皇后,顿觉心口涌起无力的感伤。
  多年来,他与她荣辱与共,携手望着天下万民。他依然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抱着琵琶半掩低垂的笑颜,也记得自己登基那日她如花的笑靥,还记得自己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时她脸上疲惫的微笑——
  她似乎已经变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要是缺少了她,他的生命似乎也再不完美了。
  “阿芍……”
  皇帝终于站起来,他向她走来,一步步,缓慢而沉重,说:“你刚刚,太过失态了。”
  王皇后凝视着向自己走来的皇帝,脸上渐渐漫上凄苦悲哀的神色,终究还是低头说:“是……”
  “你是王家长房庶女,在朕身边十二年,为皇后也有多年了,向来端庄自持,怎么今日会在族妹的灵前这样悲痛过甚,以致为鬼魂所迷因此胡言乱语?”
  王皇后愣在那里,许久,脸上终于缓缓滑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这一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傲气凌人,倾绝天下的女人,无论是真是假,她虚弱而无助,一时间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量,只能跪地抓着皇帝的下裳,捂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
  皇帝拉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扯了起来。她纤细而苍白,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却终于借着他的力量,重新又站在了人前。她与帝王并肩站在一起,即使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依然有一种多年久居人上而养成的傲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黄梓瑕冷眼旁观,看着这个精确规划好一切动作与情感的女人,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也许刚刚她那种崩溃失态的时候,反倒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吧——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皇帝僵硬地挽着她的手,虽然尚不自然,但毕竟还是挽住了。
  他的目光,从王麟、王蕴与李舒白的脸上扫视过,最后落在黄梓瑕的脸上,缓缓地说:“此事以后若再有人提起只言片语……”
  他的声音顿了许久,终于重若千钧地落了下来:“便是罔顾皇家颜面,意图与朝廷过不去!”
  堂上众人都是噤声,不敢说话。
  皇帝抬手向王皇后,帮她将蓬乱的鬓发抿到耳后,又携住她的手说:“回去休息一下,我让太医给你看看病。你今天,是悲痛过度疯魔了,知道吗?”
  “是……我知道。”她迟疑着,低声答应。
  “走吧。”
  帝后如来时般携手而出,只是王皇后脚步稍显凌乱,而皇帝一步步将她拉出燕集堂。
  在出门前,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闲云与冉云,示意王蕴。
  黄梓瑕站在李舒白的身后,在这样一个案件真相大白却又悄无声息结束时,感觉到了淡淡的悲哀与莫名的惆怅。
  李舒白回头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黄梓瑕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走出燕集堂。
  在经过王蕴的身边时,她听到王蕴的声音,低若不闻地在她的耳边响起:“为什么?”
  她心口猛地一跳,转头看向他。
  一直温润和煦,如行春风的王蕴,此时却用一双极幽深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她。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王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逼我?”
  黄梓瑕只觉得在他目光的逼视下,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但她只能咬了咬牙,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公道天理,自在人心。无论死去的人是歌女,还是乞丐,无论凶手是帝王,还是将相,我只求说得出自己查明的真相,对得起自己的心。”
  说完,她转过头,逃也似地出了门。
  然而,就在逃离的那一刻,她才忽然醒悟,所谓的一而再,再而三,指的是什么?
  难道,算上的,是她之前不愿意嫁给他,以至于让他沦为京中笑柄的那一桩?
  她顿觉心惊,后背有薄薄一层冷汗渗出来。但随即,她又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她曾让王蕴如此蒙羞,若他觉察自己是黄梓瑕,必定早已揭露自己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到现在?
  就算他真的已经认出,但有李舒白在,他未必敢强硬揭穿她。
  何况,就算他真的认出,那又怎么样。她很快便要离开京城去蜀地,到时候,查明家人的真相之后,她能不能回来,也是难说。
  无论如何,在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就是了——而如今,这样的心力交瘁中,她实在无力顾得上这个。
  王家大门口已经传来喧哗,那是锦奴的尸体,按照原来的计划,依然被运送往琅琊王家祖坟,风光大葬。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口高大的柏树下,望着那一具黑漆棺木,出神许久。
  李舒白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地说:“我在想锦奴。”
  她五岁时,在街头冻饿欲死。风吹起梅挽致的车帘,她一眼看到了锦奴那双手,于是将她抱回了家。她说,锦奴,上天生你这双手,就是为了弹琵琶。
  她二十岁时,在长安大明宫,用她送给她的琵琶,弹一阙她教她的曲子。而她赐给她一盒松香粉,从她的那一双手渗入的毒,结束了她被梅挽致多延续了十五年的生命。
  黄梓瑕伫立在树下,轻声问:“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是没有结局?”
  “谁说没有?让凶手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之后永远生活在噩梦之中,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吧。”李舒白说着,又摇头说,“不过,她当初既然能将幼小的女儿从身边抛开,这回,也必定能将她从心上抛开。一个能在宫廷中活得这么好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失败。”
  “而陈念娘,虽然她诱使仇人犯下杀女的罪行,报复算成功了,但估计也将会一生一世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吧。”黄梓瑕轻声说,“而王皇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吗?至少她无论多么厉害,也毕竟无法忍住为逝去的女儿崩溃落泪。”
  阳光透过青碧树枝,稀疏地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温和的阳光黄梓瑕想起那个以温文和善著称的皇帝。
  当时,在灵堂之外,李舒白说起这个案件,并暗示凶手可能就是王皇后时,他只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合上眼,缓缓说:“若是皇家脸面不失,没有外人知晓的话,皇后犯法,朕自然也需要知道真相,更会加以惩戒。”
  所谓的十二年同寝同食恩爱如民间夫妻,在京城纷纭的“皇帝崇高、皇后尚武”流言面前,不堪一击——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自己与皇后彼此是这样的地位。
  天家夫妻,宫廷帝后。
  黄梓瑕望着头顶的阳光,怔怔出神。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开心吗?”
  黄梓瑕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他。
  “皇后性格强硬,近年来颇多干涉朝政,又时常滥用私刑,皇上亦不能禁止。你此次帮助皇上,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惩戒,算是有功之臣了。”
  “皇上真的相信我说的,我是黄家远方亲戚的事情吗?”
  “相信不相信不要紧,但皇上既然已经允诺,不日定会下旨,重新彻查你家的冤案。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你去蜀地。”
  黄梓瑕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
  蜀地,她父母亲人葬身的地方。
  如今,她即将回去那里,去推翻那个铁案,洗血自己身负的冤仇,挖出那个凶手。
  一种又痛快,又苦涩的感觉,从她的心口缓缓涌出来,让她在这样的初夏天气中,带着迷离的晕眩,呆站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
作者有话要说:  真凶揭晓后,大家的留言我都一一看过了,
  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不过都说明了对本文的肯定和关切在此向所有留言的读者致谢^^
  下一章开始出现小施,会对此案作一些细节的补叙,揭开女主角无法触及的秘密
  希望能圆上这个故事,让大部分读者满意
  

  十八 水佩风裳(一)

  当日下午,宫中传来消息。王皇后因堂妹去世,哀痛成疾,被移送至太极宫养病。宫中事务由赵太妃与郭淑妃代为处理。
  “自高宗与武后移居大明宫之后啊,太极宫便一直闲置,只有几位年老太妃居住。如今王皇后被送至太极宫独居,据说呢,是王若之死不祥,所以王皇后才被皇帝送去离居,相当于是迁居冷宫了。”
  夔王府的那位卢云中卢小公公依然对于宫闱秘事充满了兴趣。在王府宦官一起用晚膳时,兴致勃勃地点评着天下风云。
  “世上哪有皇后幽居别宫的事情啊!”
  “哎你别说,汉武帝和陈阿娇不就是现成的先例么?”
  “依我看啊,王家这回,真的是糟糕了!”
  黄梓瑕漫无情绪地收拾了碗筷,站起身送去厨房。
  “哎哎,崇古,那天你不是跟着王爷去王家前去祭拜那位王若姑娘了吗?你快点说一说,据说当天皇后哭得鬓发凌乱,面无人色,是真的吗?”
  黄梓瑕“啊”了一声,慢慢地说:“是啊,王皇后很伤心。”
  “听说你在灵堂上还替女尸戴手镯了?哎哟……你还真是令我们敬佩啊!”
  “嗯。”她对众人敬畏的眼神视而不见,无所谓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王家的下人有没有说其他的?京城传说是怎么说的?”
  “没啥啊,这不还是你揭发的案件吗?王家姑娘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和庞勋残部勾结,然后害死了王家姑娘——哎,不是传说此案是你破的吗?你赶紧给我们讲讲详细的情况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端着碗赶紧回头就走。笑话,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编圆一个闲云冉云杀害王若的故事?
  她把碗筷送到厨房,刚刚出来,就被门房叫去了。
  如今刚刚跟着王皇后移居太极宫的大宦官长庆来了。
  虽然沦落到了太极宫,长庆眉间似有隐忧,不过那种宫中数一数二大宦官的气派还是一点不少,微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杨公公,皇后殿下召见你,说有人想要与你一叙。”
  “哦,好的,公公稍等。”黄梓瑕不敢怠慢,赶紧跑回自己房中换好衣服,就在走到半路时,她驻足想了想,终于还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跟李舒白说一声。
  夏日渐热,李舒白如今经常在临湖的枕流榭中。
  黄梓瑕过去时,他正一个人望着面前的小湖。初夏的湖面,高高低低的荷叶舒展在水波之上,在刚刚亮起的宫灯光芒之下,荷叶上仿佛蒙着一层晶莹的银光,仿佛积了一层薄雪或淡烟,朦胧幽远。
  她站在对面,遥遥望着他,还在想是不是要过去特意说一声,却发现他已经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于是她隔着小湖向着他行礼,准备离开,却发现他微抬右手,作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黄梓瑕迟疑了一下,但想想毕竟还要靠他发薪俸的,于是赶紧跑过去。
  “天将晚了,要去哪儿?”
  “皇后派长庆召见我,说是有人要见我。”
  “哦。”他平淡地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但就在她刚刚一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忽然觉得膝盖后方被人一脚踹中,右脚一麻一歪,整个人顿时控制不住重心,扑通一声,倒栽葱般扎进了荷塘中。
  幸好荷塘并不深,黄梓瑕又熟悉水性,她挣扎着爬起来,站在荷叶堆中仰头看着上面的李舒白,郁闷地问:“为什么?”
  他不回答,只负手站在岸上,不言不语地瞧着她。
  黄梓瑕悻悻地捋了一把满是泥水的脸,踩着荷塘边的太湖石爬上岸来,一边拧着自己往下淌水的的衣袖,一边说:“王爷您是什么意思?这下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进宫了,又得耽搁多久……”
  话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李舒白的衣服下摆又是一动。她立即往旁边跳了一步,准备避开他这一脚,谁知李舒白这一脚却是横扫过来的,她这一跳根本就避不开,顿时又被踢进了荷塘中。
  满湖动荡,被她坠落的身体激起的水花倾泻在周围的荷叶上,荷叶顶着水珠在她身边摇摇晃晃,宫灯光芒下,只见满湖都是散乱的水光,映得黄梓瑕眼前一片光彩离合。
  在这波动的光线中,她看见站在岸上的李舒白,唇边淡淡一丝笑意,晚风微微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轻罗衣,那种清雅高华的气质,简直令人神往。
  但黄梓瑕只觉得此人险恶至极。她站在破损的荷叶和浑浊的水中,连头上和脸上粘着的水草菱荇都忘了摘下来,直接几步跋涉到岸边,也不爬上去,只仰头瞪着他问:“为什么?”
  李舒白弯下腰看着她,仿佛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愉快,他的眼角甚至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什么为什么?”
  “一再把我踢下水,很好玩吗?”
  “好玩。”李舒白居然毫无愧色地点了一下头,“难得多日以来的谜团今日一朝得解,自然想找点事情开心一下。”
  黄梓瑕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王爷的开心,就是看着我两次落水出糗?”
  李舒白收敛了笑容,说:“当然不是。”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爬上来。黄梓瑕气呼呼地攀着太湖石,再一次爬到岸上,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甚至连身子都没站稳,耳边风声一响,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瞬间颠倒旋转,整个人身体陡然一冰,耳边传来扑通的入水声和水花飞溅的哗啦声,还有自己下意识的低呼声——她知道,自己又落水了。
  “最好是三次才圆满。”
  黄梓瑕气急败坏,勉强抓着荷叶站起身,一边胡乱抬起淌着泥水的袖子抹着脸上淤泥,只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不说,向着荷塘另一边跋涉而去。
  她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的趔趄着,艰难地走到岸边,然后顺着台阶爬了上去。
  初夏天气尚且微凉,她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应该快点去洗个热水澡,不然必定会得风寒。
  眼角的余光瞥见李舒白沿着荷塘一路向她走来,但她此时心中一片恼怒愤懑,只当是没看到,转身加快脚步就要离开。
  耳边听得李舒白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闲云与冉云已经死了。”
  她脚步顿时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地转头看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平静如常。
  “所以,像你这样的小宦官,就算今晚消失在太极宫,也不过是一抹微尘,吹口气就过去了。”
  黄梓瑕僵立在荷塘前,水风徐来,她觉得身上寒意漫侵。但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只垂着头,看着荷塘中高高低低的翠盖,一动不动。
  “景毓。”李舒白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景毓从月门外进来,看见黄梓瑕一身泥水滴答流淌,不由诧异地瞥了一眼:“王爷。”
  “去告诉长庆,杨崇古失足落水,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收拾好仪容后已经太晚,不便打扰皇后了。”
  景毓应了,立即快步走出去。
  黄梓瑕咬了咬下唇,问:“那明日呢?”
  “明日?你失足落水,不会得风寒么?难道还能进宫去传染给王皇后?”李舒白淡淡说道,“等你痊愈应该已经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了,到时皇上皇后也会知道你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估计心就淡了。”
  黄梓瑕嗫嚅许久,讪讪地说:“多谢王爷。”
  说完之后,她的心中又是一阵凄凉——什么世道啊,踢自己下水三次的混蛋,自己还得好好谢他。
  李舒白回头看她,见她浑身淌水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唤了一声:“你……”
  她抬眼看他,等着他的吩咐。
  但他停了片刻,又只转头看着池中荷叶,抬手示意她下去。
  黄梓瑕如释重负,赶紧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顶着一身泥水,她到厨房提了两大桶热水,把自己全身洗干净,又胡乱把刚洗的头发擦个半干,就倒在了床上。
  这段时间为了这个案子,她东奔西走牵肠挂肚,确实异常疲惫。所以刚躺下一碰到枕头,她就开始陷入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房门轻响,传来轻微的扣门声音。
  数月颠沛养成的警觉让她迅速睁开眼,半坐了起来扫视室内,发现昏暗一片,夜已深了。
  她披衣起床,开门一看,只见李舒白站在门口,左手执着一盏小灯,右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小灯的光是一种微暖的橘黄,照在他平时如同玉雕一般线条完美却让人心声沁凉的面容上,没来由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意味。
  见她怔愣发呆,他也不加理会,只将手中的食盒往几上一放,说:“也好,不需要我叫你了。”
  虽然惊觉,但那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黄梓瑕的意识尚不清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将自己睡得凌乱纠结的头发抓了一把,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色,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二刻。”他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盏黑褐色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姜汤,喝了。”
  她用勉强清醒一点的眼神,皱眉看他许久,终于抓住了自己意识中不对劲的地方:“夔王爷,三更半夜,你亲自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姜汤?”
  “当然不是。”他说着,回身往外走出,又顺手带上了门,“穿好衣服,有客人到访。”
  能让夔王爷深更半夜亲自去叫黄梓瑕的,自然不是等闲人物。
  灯下美人,艳若桃李。
  一个穿着寻常宫女服饰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只可惜桃李花朵被哀苦与悲戚侵蚀着,已经显出憔悴枯损。她抬头望着他们,鬓边插着的那支叶脉凝露簪,在灯光下暗暗生辉。
  王若——或者说,小施。

  

  十八 水佩风裳(二)

  黄梓瑕一时倒愣住了。而小施默然屈身,向她们行跪拜礼,她柔软的裙裾无声无息拂过地面,静默如无风自落的花朵。
  “小施谢过当年夔王爷救命之恩。”
  李舒白略一点头,并不说话。
  小施一直跪着,只以一双沉静而悲戚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中仿佛涌动着万千思绪,却是一点都无法说出口。
  许久许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一直呆在太极宫中……那里已被废弃,几乎无外人行经,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直到,今天王皇后过来跟我说,若不是我,雪色或许不会死。”
  小施静静地说着,垂头跪在地上,静默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黄梓瑕缓缓说道:“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雪色的死……你不算凶手。”
  小施那张素白的面容上,失去了胭脂的点缀,浮着一层冰凉的苍白。她用一双毫无生气的奄奄的眼睛看她,低声说:“可我觉得皇后殿下说得对,要是没有我的话,雪色就不会死了……”
  黄梓瑕说道:“然而若没有你,雪色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小施却并没有释然,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伏在了地上。她把额头抵在自己紧贴地面的手背上,声音哽咽模糊:“若没有雪色,我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们一起在乱军中相依,又一起到了扬州,一起到了蒲州……兰黛姑姑对我们视若己出,我也和雪色一样跟她学琴,学舞。虽然都学得不怎么样,但这三年,我们日子过得很好,如果……如果没有冯娘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话,我们直到现在,依然是那么好……”
  李舒白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皇后今日怒斥我,说我因贪慕虚荣,妄自顶替雪色,以至于如今酿成大错……可其实,其实我与雪色并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连冯娘来接我们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小施捂着脸,颤声说道,眼泪在她的指缝间扑簌簌流下,涓涓滴滴,不可抑制,“当时兰黛姑姑与姑父一起前往张掖去了……雪色听门房说是她母亲托人过来接她进京许婚的,便跟我商量说,她如今没有想要嫁人的心思。何况,当年是她母亲贪慕荣华丢下了他们父女,而父亲也因此忧愤成疾,三十出头便英年早逝……所以,她不愿见她母亲!但我又劝她,我们如今在兰黛姑姑这边,虽然她也着急帮我们,但以我们的出身,寻觅佳偶绝非易事。若她的母亲真能为她寻觅一个好归宿,也不是坏事……
  “雪色却抓着我的手,说,不如这样,反正我母亲五岁就抛下了我,冯娘也只在扬州见过我们十三四岁时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眼,谁知道我如今的模样呢?你就说自己是我,跟着冯娘进京。如果真有好的,你能嫁个好人家也是幸运。然后……然后……
  “然后她从自己的身边,取出当年夔王爷让我们带走的那个银锭子,分了一半给我,说,以此为证,希望你能在京城里,帮我打听一下那个人,看看他如今身在何处。三年了,他为什么没有拿着簪子来找我呢?就算他去了扬州,云韶苑的人也会告诉他兰黛姑姑在蒲州呀……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她那支叶脉簪,转头就被对方丢掉了。我悄悄帮她藏了三年,想要在她出嫁时再交还给她。可我知道这样一说,雪色一定会十分难堪,所以又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索性带到京城,还给她的母亲吧。”
  小施说到这里,怔怔发了许久的呆,才咬了咬下唇,说:“然而,我来到王家,一眼看见王皇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雪色,恐怕已经铸成大错了。我们不知道她的母亲如今已经是九重天上的人,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她只不过是嫁给了一个富商或者小官吏而已……然而,然而我不敢开口!在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这桩关系重大的宫闱秘事之后,我若再说自己只是冒充的,岂不异于求死?我给王皇后送上了叶脉簪,她对我的身份已经没有疑问,于是对我说,夔王正要择妃,王家族中目前没有出色的姑娘,让我可以以第四房姑娘的身份前往遴选。那时我还十分欣喜,心想,若是成了王妃,荣华富贵固然不错,一定也能借助王府的力量找到我们的恩人、雪色的心上人。然而,然而当我被引往后殿,看见站在我面前的夔王爷时……”
  她嘴唇剧烈颤抖,喉口窒住,久久无法说话。良久,她才捂住自己的脸,呜咽道:“我知道,天意弄人,一切都完了。”
  她声音十分艰难才挤出喉口,在这样的静夜中,听来十分凄厉。夜风陡然骤烈,宫灯的光急剧晃动,在她的脸上一层层晕开,让她的面容显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来,令人心惊。
  “我不能说出我背负的秘密,我夜夜噩梦,梦见夺走了雪色心上人的我不得好死……可我又无法自制地怀着罪恶感在心里幻想自己一朝飞上枝头,成为人人称羡的夔王妃……”她趴在地上,指甲掐在青砖地上,折断了,却似乎毫无感觉,“我也曾想过,嫁给夔王之后,我不让雪色和夔王见面就是,然后一定要给她找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黄梓瑕望向李舒白的侧面,见他只是望着廊下在风中旋转的宫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由得在心里想,这样的煎熬痛苦与眷恋,却白白浪费在一个完全对你没有感觉的男人身上,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正如此时园中远远近近的灯,就算再辉煌再灿烂,又有谁会知道它,曾覆照在哪一朵深夜开放的美丽花朵之上呢?
  “我那几日寝食难安,终于在梦呓中泄露了秘密,我不知道冯娘是否真的觉察,但她一定是起疑了。而我知道,一旦此事泄露,我这条命……必然就此断送在长安。而这个时候,王皇后私下让人问我,冯娘看来是否可靠。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王皇后遣人下了毒,杀死了冯忆娘,又丢弃在了幽州流民之中,伪装成疫病死亡。
  “然后,王皇后帮你毒死了冯忆娘,又处理掉了尸体?”
  小施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她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一点头。
  黄梓瑕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拉起哭伏于地的小施,低声说:“你起来吧,皇后殿下留你一条命,已经是你大幸了。”
  李舒白终于开口问:“她让你以后如何自处?”
  小施将旁边的包裹打开,用颤抖的手捧出一个小小的坛子。她将那个坛子拥在怀中,轻轻地抚摸了许久,才抬头仰望着他们说道:“这是雪色的骨灰,我要把她带回柳州去,将她葬在她父亲的身边。从今以后,我至死都会守在她的墓前,日日照拂,永不分离。”
  黄梓瑕站在她的身前,看见她脸颊旁松脱的鬓发,在此时窗外漏进来的夜风中微微轻颤,如无根的萍草,前路回不去也没有后路可寻。
  李舒白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两块银锭,放在她的面前,说:“拿回去吧。”
  小施看着那两块差不多大小的银锭,低低地说:“雪色常常对我说,要是有一天,能再见到您的话,在您拿出那支叶脉凝露簪的时候,她就拿出这块银锭,这也算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在雍淳殿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再也没办法和您在一起了,就连雪色也……估计永远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把它留在了那里,想着,若是您真的还记得我们,看见了,或许还能在您的心中,依稀留下一点印迹……”
  黄梓瑕叹了一口气,拿起另外半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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