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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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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让你知道,难道称就不知道了?”
安国长公主微微一笑,见陈衍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立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这才慢悠悠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至于那封信,说是交给你”可你难道还能瞒着你家老太太不给她瞧?让她看见了这个,自然觉得你姐姐胸有成竹,老人家也能少些担忧,至于你,既然要寻我来商量,你姐姐说些什么,你还会不知道?“
“桑来如此。”陈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安国长公主从软榻的靠枕下头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他赶紧伸手接过,等到拿出信笺一目十行看完”他不禁重重地在软榻边上砸了一下。
“这帮该死的家伙!一个个就知道落井下石,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夫也真是的,悄无声息就没了踪影,听说如今通政司那边弹劾和奏章都堆积成了小山似的,而荆王殿下偏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说到这里,陈衍才抓着那信笺开口说道,“姐在信上的意思是说,只防着有人在京师兴风作浪,可我们难道就只能挨打不成?”
“哪里挨打了,皇上不是又因病免朝了?大堆的奏疏都压在内阁不曾朱批,尤其是那些气势汹汹的奏折。说起来,这还真的是挑着好时候了,皇上身体欠佳,我这笨重的模样,也是整天的嗜睡,杜阁老正忙着奴儿干都司那一头的军务,小张阁老正准备京察”……,如此一来,主理此事的就是首辅宋阁老了。他虽然多年没回过江南,可好歹是江南人,这措置如何,正好可以看一看。别急“这时候多做多错,你还不如照着你姐姐的话,多盯着点晋王。”
“别提了!”一提到晋王,陈衍就是一肚子气,“人在皇陵,偏是三天两头送信回来给王妃,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听讯息说,家里的丫头虽没有随行,可有人在那里给他送了两个女人!往来皇陵和晋王府的人就没有断过,这招摇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恼火!”
“别抱怨了,好歹那也是你表姐夫!”
安国长公主亲昵地拍了拍陈衍的肩膀,示意人坐直了,随即凑近了轻声在其耳边说道:“别以为你上次对他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宫中不说,就连我也知道了端倪,让晋王知道了,想活录你的心思都有!以后小心些,别这么意气用事。要留意的话,多留意宋阁老府上,以及他下值的时候见的人,还有他那些门毕弟子,他毕竟是江南人。对了,先前你说的阿芙蓉膏,每年海外都是有定量送进来的,治头疼脑热的效果素来不错,只确实用起来要谨慎,我已经对皇上提过,也提醒了夏公公……”
在安国长公主府上足足逗留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陈衍才归了家。尽管已经是沐浴换了衣裳,可相比去时,那精气神都打了折扣,分明是被好一番操练。而到了廖香院,朱氏看着陈衍在自己面前龇牙咧嘴抹药膏的样子,更是心疼得了不得。
只陈衍很快就露出不在乎的笑脸,朱氏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只能略过这个话题。而陈衍也不肯让祖母多动心思,对外头如今那桩最大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祖孙俩渐渐地只说些闲话。直到朱氏冷不丁提起朝鲜使臣失踪的事,陈衍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使臣失踪”“”那不是连襄删白也,“”
“五丫头命不好。”朱氏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就淡淡地说,“虽是你姐姐为了她的事费了不少心神,她亲娘又为了这个和老三闹翻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
五丫头命不好!
要是换成从前的陈衍,这话听过也就算了,可晚饭过后他出了廖香院,琢磨着这话,心里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姐姐临走前不止是让他照顾好老太太,还额外嘱咐,让他照管好家里所有兄弟姐妹,不要让别家小瞧了去,更何况此次的来信又提过这一桩。嗯到这里,他一出院门,就本能地想往庆禧居那方向去,可才迈出去几步,就又犹犹豫豫地停住了。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四哥。”
陈衍扭头一瞧,看到是陈汀,顿时就笑了起来,走上前去弯下腰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面颊,这才说道:“小六总算是回来了?”一面说他一面牵起了陈汀的手,又抬头看着后头急急忙忙跑上前的吴妈妈道,“六弟在护国寺做法事住的这几日,可还好么?”
“好”上上下下都照应得妥当,下头人也侍奉得谨慎。“吴妈妈屈了屈膝,这才赔笑道,”四少爷没发现么,虽是每日斋饭素菜,可六少爷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刚刚六少爷还和我说呢,以后想常常出去,我都应付不下来。“
“是么?”陈衍瞪大了眼睛“低下头又看了看陈汀,见他把小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便打趣似的在他鼻尖上一捏,“要出去那还不容易?等我空闲了,你想上哪儿都行。只不过,这些天不行,所以你要听老太太的话,不许向吴妈妈提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
“啊,谢谢四哥!”
得了这样的承诺,陈汀乐得一蹦三尺高,拉着陈衍的手更不肯放了。这时候,吴妈妈方才连声道谢“又说要带陈汀回夫人从前的屋子去找些东西,陈衍正愁找不到借口往庆禧居去,闻言立时说自己眼下闲着,索性带着六弟一块走一遭。吴妈妈本就不想就这么带着小不点的陈汀去见罗姨娘,当下自然是千恩万谢。
这时候,陈汀看看笑吟吟的吴妈妈“又瞅瞅同样笑嘻嘻的四哥,小脸上写满了迷糊。
尽管名义上仍然是后院主屋,但庆禧居的风光仿佛已经过去了。去年三房上下搬进了这里时,府中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好一番活动到了这儿来当差,可现如今随着男主人的外放肃州,这里不可避免地冷清了下来。更何况庆禧居如今换了罗姨娘主管,这位比徐夫人更不好糊弄,因而当日好容易削尖脑袋钻进来的人“如今又绞尽脑汁想出去。
这会儿听到陈衍带着陈汀来了,正在东厢房里分派事情的罗姨娘不禁蹙紧了眉头。下午传来的消息就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了“这会儿突然来人,她不得不往某些方向去想。只是,免了三房上下去请晚安,这是老太太自陈瑛离开之后就传下的吩咐,她如今是几乎打听不到廖香院的消息,因而沉吟了又沉吟,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按在了她的臂膀上。
“姨娘,我去吧。您去见他们不合适,他们来见你更不好。”
“汐儿。”
陈汐冲责罗姨娘略一点头,随即就起身往外走去。出了屋子,她抬头看了一眼那满天星斗的天空,嘴角露出了一丝比星空更清冷的笑容。这才徐徐朝院门走去。见陈衍牵着陈汀,兄弟俩显得异常和谐,她忍不住想起了已经搬到外院的自己那两个兄弟,好看的睫毛一时挑了挑,随即才迎了上去。
“五姐姐飞”
陈衍和陈汀同时行礼叫人,而陈汐还过礼后,见吴妈妈上来屈膝问安,又说了要去正屋找东西的事,她就点了点头,随即在前头引路。到了正房,随行的几个小丫头和陈汐的丫头都留在了院子里,陈汐见吴妈妈带着陈汀进了西屋,陈衍则是留在明间,每每看着自己却又欲言又止,不觉笑了笑。
“四弟是有话和我说?”
“啊,不是………”陈衍被这直截了当的一问问得有些狼狈,在心里头组织了一下,这才咳嗽了一声,“五姐,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不要听着就信了,事情还没个准,未必就真的是这么糟糕,毕竟,那不是一艘两艘船,怎么会说没就没。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襄阳伯家也没别人了,于你………”
“他要是真死了,我就绞了头发责庵堂亦或是道观。”
陈衍那眼珠子一平子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陈汐看着满脸认真的陈衍,原本轻轻挑起的嘴角很快恢复了原状:“四弟,多谢你关心了。婚书已下,这事情又是贵妃娘娘帮衬的,不是别人是否在意的问题。父亲仍在,总不能一味老是去麻烦娘娘。我知道,三姐在这事情上头出力良多,这当口她自己都应接不暇,就不要再管这事情了。再说,京城也不是没有名门千金出家的。”
“可是………陈衍见陈汐一脸的平静,不禁恨铁不成钢似的跺了一脚,”五姐你不就是怕三叔又给你寻什么不着边际的人家么?“
“没错,我是怕!”陈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一字一句地说,”他在肃州“消息没这么快,所以我更要抢在他前头。只要老太太允准了,爹就是想反对也来不及了!而且,只有那样,也许我还能侥幸等到他回来……,…四弟要是真有心帮我,我倒是想求一件事。
陈衍此时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轻声嘟囔道:“什么事?”
“六娘和八娘九娘一直尚未上族谱,也没取个大名”你能不能禀报老太太,及早办了此事?“陈汐见陈衍一下子抬起脑袋”随即皱着眉头,她不禁想要再说明一二,岂料陈衍竟是摩挲着下巴说,“姐昨儿个送到的信上也提到了这一茬,怎么你和姐在这节骨眼上,还有空考虑这些事情?这事情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我回去再劝一劝就成。”
陈汐这才舒了一口气,却没有解释什么缘由,只是突然伸手在陈衍的脑袋上揉了揉。就在这个时候,偏是吴妈妈拉着陈汀出来“见这边隔房的姐弟俩如此光景,陈汀立时一蹦一跳上了前去,吴妈妈却看得呆了,愣了一愣才上前提着包袱说东西都收拾好了。陈衍见陈汐移开了手,也只觉得呆在这屋子里气闷得很,当下不多话”点点头辞了陈汐就出去了。
吴妈妈刚刚在屋子里,隐约也听到只言片语,走在路上,不免小心翼翼地轻声探问。陈衍却略过陈汐想要出家的事,只说了六娘八娘九娘的事,吴妈妈的脸上顿时一凝,随即才讪讪地说:“从前夫人也是因为老爷不在,所以一直都没把这事情办成。毕竟是小姐”一直不上族谱也确实不好,再说日后还要婚配“五小姐这提议着实想得周到。”
日后还要婚配?
陈衍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很快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只不过,拉着陈汀慢悠悠地往廖香院走,他的心里却对那位五姐生出了几分佩服。以三叔的个性,区区几个庶女,与其说是办婚事,还不如说是卖女儿,到时候拿着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眼下上了族谱,立时让老太太择了几门差不多的婚事许了她们,也就免得三叔出什么幺蛾子,这样对她们,对老太太和阳宁侯府都好。
“五姐还真是……和姐真像,”…“
说通老太太对于眼下的陈衍来说,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毕竟,陈澜的信上原就提过这一茬,他又晓以利害,朱氏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只朱氏对于婚约却有些意兴阑珊,一摆手就漫不经心地说:“如今正是她们居母丧的时候,这个时候议亲不合适。你放心,但使上了族谱,你三叔就不能把她们当成阿猫阿狗随便送人,丢了咱们侯府的脸,像先前那样想把人许给一个傻子就更不成了!等到丧期满了,再寻人家也不迟。”
陈衍这才明白自己漏了一条最要紧的,赶紧连连应是,朱氏却是少不得又敲打了他一番人情世故。眼见老太太唠叨了起来,他正打算转个话题说笑,外间就递进消息来,说是陈衍的贴身伴当楚平回来了,有要紧下情禀报。朱氏也不为己甚,很快就放了陈衍出去。
紧赶慢赶到了外书房,见楚平正在门口转圈子,陈衍便张口唤了一声,又快走了两步。见人一溜烟跑了下来,又要跪下磕头,他便没好气地喝道:“有事快说,别做磕头虫!”
楚平这才直起身来,却不肯立马就说,而是指了指书房。待到随着陈衍进屋,又掩上了房门,他才快步上前,紧挨着陈衍低声说道:“四少爷,今天咱们碰上的那丫头原来不是寻常的欠债不还。”
“就算是高利贷也不关我的事,天下不平事多了,总不能撞上就管。”
“不是不是。”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那两个大汉到了顺天府就招认了,说今天这一趟是受人钱财,只要是看到您来了,就随手把人推到您马下头,死了的话加倍给钱。他们本该是立刻就溜的,因为不认识您,一时贪心所致,打算再讹几两银子,这才被咱们逮住。顺天府那个主审的推官又惊又怒,已经把人拿下细细审问了,那丫头却是附近一个刚丧了父的孤女,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陈澜的变脸
黄昏时分,万泉山庄后院最大的一口汤泉边上,长镝正站得笔直,眼睛却不时瞟向池中的人身上,心里总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嘴上的话却丝毫不曾打顿。
“夫人,已经都打探清楚了,江家那老族长自从回到分号之后,除了上咱们这又来了一趟,几乎就没出去过。消息只说他常常去后头一个小跨院,但那儿守着的都是他从南京带来的心腹,什么额外的讯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应当是老头子的谋主之类人物。倒是之前得知老爷的消息后,夫人特意让锦衣卫暗哨送往京城的信,中途给人拆看过了。”
自打送走艾夫人和粱太太,得到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之后,陈澜好几日没顾得上泡一泡温泉,此时她浸没在深深的池子中,只觉得浑身都懒了下来,甚至连思维的转动仿佛也有些迟缓而来,因而听到长镝那长长的一串话,竟是停顿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看到长镝那劲头满满的样子,陈澜便勾手示意她蹲下身,见其照办了,她才一字一句地说:“怎么做?很简单,当然是顺着江家把人挖出来。别看那个江家老族长三天里头来了两回,但使南京风云突变,他就会立时赶回去。人一慌乱就容易出错,到了那时候,再加上哼哼江四郎手下的那些掌柜管事,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究竟是谁,想来就能清楚一些了,顺藤摸瓜,到时候必定成事。至于叔全的事情,朝廷既然至今不曾行文,我们更不能着慌!”
“可是”老太人……,……
长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我之前遇着庄妈妈,庄妈妈长吁短叹的,我一时不放心,就多问了两句。老爷没消息”荆王殿下没消息,就连毕先生也没了消息,骏儿少爷这几日虽口上不说,可在背后也悄悄哭过几回,老太太都瞧见了。
庄妈妈说,有一次在背地里只听见老太太看着熟睡的骏儿少爷时,悄悄嘟囔过一句话。“陈澜闭了闭眼睛,一只手不由得攥紧了盖在胸前的一条浴巾,轻声问道:”什么话?“
“庄妈妈听见老太太说,万一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给我做孙”子吧。“长镝说到这儿,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勉强强又接着说道,”还说夫人年轻,“……”
长镝再也不敢说那之后的话,可陈澜又哪里会听不出这言下之意?尽管婆媳关系极好,但走到了这样福祸难料的关头“又加上江家搅局,江氏在她面前依旧能露出笑容,背后的惊惶担忧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嗯到庄妈妈露的这口风,她一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竟是猛地整个人潜了下去。一时间”她从头到脚都包围在了那温暖的泉水中。
“夫人,夫人!”
长镝这一下却是吓得不轻,慌忙一下子跪在池边伸手去捞人“前两次她徒劳地只抓到了一些水珠子,当第三次伸出手去之后,却终于看到陈澜整个人冒出了水面。这一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按着胸口跪坐了下来。
“夫人,您可别吓我……”
见素来刚强能干的长镝险些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陈澜这才想起长镝今年十五“才只比她这年龄大一岁,不禁笑着伸手在她眼底下擦了擦”随即才说道:“没事,只是一时兴起,想试一试这憋气的感觉。这话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在庄妈妈面前也不要露出口风,明白吗?”
“是,奴婢舁得了。”
泡完温泉上岸,又去淋浴后换了干爽衣裳,陈澜便打发身上衣裳也湿了大半的长镝也进去泡一泡,只带着红螺去了温泉小径西北边的外书房。自打杨进周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为了免得婆婆担心,渐渐就不在雨声斋东屋处理这些消息和事情,这会儿到了里头坐定,她随手翻了翻那一本本写着这今年代很难再有人看懂的奇异字符,脑海中浮想联翩。突然,她瞥见书页中夹着一张决计不是自己留下的字条,顿时神情一允但只是瞬间功夫,她就遮盖了那一丝惊讶,想来红螺即便侍立在后看见了,也不会露出口风,她慵懒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就对红螺吩咐道:“你到前院去看一看,把黄妈妈找来。”
红螺答应一声,三两步出了门。等到人出去之后,陈澜立时翻开了刚刚瞥见有字条的那本书,抽出字条拢在袖中,随即再次抬头往前头看去。确定外间没人,她才将其在桌案底下展开,却发现上头只有寥寥二三十字。
“艾夫人宋氏,松江宋氏族女,实内阁首辅宋一鸣长女也。”
这样一张言辞寥寥的字条,陈澜却只觉得惊心动魄,捏着坐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其揉成了一团。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又将其在桌面上一点一点摊平,最后才用镇纸压住了。艾夫人的言行举止无不投她所好,可她也不会就因为这个真的对人推心置腹,但即便如此,这张字条上透露的讯息,实在是和她之前所料相差甚远。而且,那个躲在后头的人,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重隐秘?
“夫人,黄妈妈来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陈澜立时把这些思量都撂在了一旁,当即吩咐人进来。待到黄妈妈随着红螺进屋子,客客气气行了礼,她便吩咐红螺搬来锦墩请其坐了,又让红螺到外头守着,随即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面前的妇人。说是仆妇,可黄妈妈不但是偶园真正的主事,甚至连万泉山庄这边也无人不敢不听调派,威权之大,就连寻常勋贵府邸的管家也是少有的。就好比此时的服色,若是走到外头去,谁不以为是中等殷实人家的主妇?
“先是在偶园,接着又是在万泉山庄盘桓这许久,多亏了黄妈妈居中调派。”见黄妈妈欠身连道不敢“陈澜才微微一笑道,”先头你一直说主人翁在外,这地方我们想住多久就多久,因为一直多事,所以我也没仔细问过。今次请你来“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那位风雅的主人。能够在瘦西湖边上有两座庄园,这财力地位,可都是非同小可。”
先头樊知府语焉不详,而黄妈妈对于主人的事也素来含含糊糊,因而她实是没想到。在杨家正面临大危机的时候,陈澜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正儿八经地问她这个。面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陪笑道:”,我家主人姓水,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尤其喜欢水边的宅子,这偶园和万泉山庄就是这么来的。他常年都带着人在外头做生意,并非常常回来,所以我这个做下人的只是奉命管着两处地方,别的也并不太清楚。“果然又是这样的搪塞!
陈澜面上不露异色,手却轻轻移开了那方镇纸“随即眼睛看着黄妈妈道:”,想不到你家主人翁竟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看来是只能缘铿一面了。说起来,刚刚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张有趣的字条,烦请黄妈妈为我瞧瞧?“
黄妈妈闻言一愣,随即赶紧站起身来应了。待到书桌前“见陈澜将那张字条移了个方向面朝自个,她便快速扫了一眼。但只是这一眼,她整个人就完全僵住了,始终满布脸上的笑容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她直后悔刚刚就应该说自己并不识字,可已经看都看过了,只得另想他法。好半晌,她才使劲拉了拉衣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夫人,会不会是这买书的时候”就有人夹在里头的?“
“你说呢?”
见陈澜丝毫不退让地直接反问了回来,黄妈妈顿时哑然“末了只能字斟句酌地说:”夫人,想来是不知道谁恶作剧浑说一气……艾夫人是松江宋氏族女“谁都知道,可宋阁老几十年都不曾回过江南了,这女儿之说从何说起?”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话合适,只得索性垂手站在了那里,心里七上八下。
“宋妈妈可知道,前些天,我那房里写废了丢弃的字纸,曾经在半道上被人悄悄截走了。”
这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黄妈妈更有些招架乏力,这一回连干笑的力气都没了。眼见陈澜的目光越来越犀利,脸上也没了笑容,她竟是本能地觉着膝盖直发软,险些就要脱口而出道出实情,可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
“夫人恕罪,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查,仔细严查!”
“也罢,你去吧!”
陈澜见黄妈妈闻言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恭恭敬敬向自己行了礼,就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人一路倒退着出去,她方才往后一靠,又调喜姿势让那荷叶托首托住了头,随即才看着天huā板出起了神。果然,偶园和万泉山庄的主人有问题,这是确凿无疑的了。
门外的红螺打了帘子进来,见陈澜还是那么背靠着舒舒服服坐着,就走上前去:“夫人,您对黄妈妈说了些什么?我瞧见她出门之后,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仿佛是给吓着了。她平日里处置内务外务都是何等精干的性子,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不是她狼狈,是有些事情她没想到,若换成有预备,就不是这般光景了。”陈澜这才离开了那荷叶托首,随即语带双关地说,“不吓她一吓,她如何会把话带到该带的人那儿去?”
黄妈妈是否会把话带给该带的人,一时半会没人知道,然而,瑞江商行的江老族长,等来的却不是杨家人的答复,而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坏消息。这会儿,他死死盯着前来禀报消息的亲生儿子,那圆瞪的眼珠子里头满是怒气。
“你说什么?长房竟然要在宗祠在宗族大会,上上下下已径都同意了?”
“是,爹。”江七老爷在父亲的怒目以视下,也只是竭力缩着脖子,“是南京火速传来的消息,时间就在三天之后,据说是金陵不少名门世家也都派了人去列席……”
“饭桶,一群饭桶!”江老族长一气之下想要掀桌子,可终究这不是平日外头吃饭那些小方桌小圆桌“而是厚实到极致的红木大案,因而他用了一把力气,终究顽然坐了下来,随即恶狠狠地说道,”回去,传令下去立时预备好了,赶在那天前头回去!我倒要看看,老大那个懦弱没用的男人,他媳妇那样一个好高鹜远的女人,两个人合在一块有什么用!“”据说,给大哥大嫂跑腿的不是别人…,“是四郎…”“
砰一知道掀不了桌子,江老族长只能一巴掌狠狠拍了上去,结果吃那反震力一击“手掌手腕和肩膀全都是生疼。咬牙切齿地挪开了手,他深深吸了几口大气,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传话给江氏族人,要是他们敢违了我,就想想将来承受的那后果!这样,你,你先带上几个人回去,几个族老执事那里多使点劲,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把他们全都按下来!“江七老爷张大了嘴,随即立时答应了下来,又信心满满地说了些必定不负所托之类的话。然而,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江老族长仍是生出了几许不那么好的预感,但还是咬咬牙压下了。这当口他跑到扬州来,总不能一点成果都没有就急忙回去“至少他得讨一个说法才行。
想到这里,他立时唤了人来吩咐备车前往万泉山庄。他前脚刚没走多久,得到消息的艾夫人就派了位妈妈过来,得知这番情形,那妈妈立时折返了回去。
“后院失火,这会儿还跑到万泉山庄去,想在前头挣回脸面来?”艾夫人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一把年纪了“却仍是竖子不足与谋,咱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儿了。去和他们的人说我要去大明丰礼佛,让底下人备好马车,我们出城去!”
“夫人,就不怕他发现不妙狗急跳墙,反手把您卖了……”
“那他也得先洗清自己身上那些事才行!卖了我,他别说再当不成族长,连性命都保不住。光是私通海外,给人虚报户籍,就足够他父子斩首,剩余的族人发配军拼了,更不用说他这些年干下的其他要命勾当!只要江老头还有一丁点脑子,就不至于这么蠢!”
…………
和上两次见江老族长相比,陈澜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位尽管还是那番镇定自若滔滔不绝的样子,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闪避着自己,但余光却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知道金陵的江氏本家正在经历着一场风暴,短短三日之内,此人必雳是要赶回去的“她自然只是一味打叠精神和他打太极,足足虚耗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对面的老人终于忍不住了。
“海宁县主,莫非你就真不在乎杨大人的死活?你不在乎,莫非太夫人也不在乎?”
“江老族长请慎言,我先是杨家的主妇,其次才是海宁县主。”陈澜哪会被他这疾言厉色压倒,冷冷地撂下一句话,随即长身而起,“至于老太太,你先头把老太太气成那个模样,若非我苦苦相劝,你以为你还能进得了这万泉山庄?”
“你”“”
江老族长哪料到陈澜竟是突然翻脸,愣了老半天,脸上终于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他也一下子离座而起,怒极反笑道:“好,好,夫人既是这样说,那老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县主好生珍重,老朽告辞!”
“且慢!”
眼见面前这老者一拱手转身就走,陈澜哂然冷笑,等到他快到门边上的时候,这才迸出了两个字,随即慢悠悠地说:“你想提条件就提条件,想威胁便威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我杨家上下就那么好欺负?既然来了,就劳烦江老族长为我答疑解惑,我倒是想讨教讨教,你先头说能够找着我家相公,这把握从何而来,莫非你家里的人比朝廷的官府更加手面通天,比朝廷的锦衣卫暗哨更加神通广大?”
这一次,原本背对着陈澜一动不动的江老族长终于扭过头来,面上的表情却不复起初的盛怒,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说不出的扭曲。他正要辩解些什么,却不防身后门帘一掀,竟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窜将进来,将他挟持在了中间。当两边手臂都被人紧紧抓牢不得动弹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今日这一趟来错了,话头立时放软了下来。
“夫人,老朽刚刚只是一时失语。只是族中尚有急事,耽误不得,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
见陈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却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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