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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全(txt)作者:酒徒-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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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杏儿,替我送送吴医官,拿二百个金币给她做酬劳,这些日子,难为这孩
子了”。说完,将头转向墙角,任众人如何呼唤,再不肯回。
“是谁惹皇后不高兴了”,下午,忙得焦头烂额的朱元璋知道了马皇后吐血
且不肯吃药的消息,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到后宫。
墙上的血迹已经被宫女们小心的擦洗过,雪白的漆面上残留着淡淡的殷红。
朱元璋看了,心中不觉一痛,紧走几步来到妻子床前,轻声呼唤。
“秀英,秀英,睡着了吗”。
马皇后转过身,苍白的面孔上透出一丝笑容,“皇上,您来了,臣妾给您添
麻烦了”。
“哪的话,今日朝堂无事,散得早,顺便过来看看。来,朕来喂你吃药”,
朱元璋将床头小几上的药碗端起,轻轻盛了一匙,尝了尝,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
送到妻子的嘴边。
马皇后唤过宫女,给自己的身体后边加了几个靠枕,将上身稍微抬起一些,
就着朱元璋的手喝了一匙药,如回味般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下微微颤动。
“皇上,让太监和宫女们都退下吧,臣妾想和皇上说几句体己话”。
“听见了吗,都给朕远远的伺候去,没听见摇铃不要进来”!朱元璋一笑,
转身吩咐,好像又回到了初婚时幸福时光。
听宫人们走远了,马皇后把身体又向上挪了挪,面孔离丈夫更近些。温柔且
郑重地问道:“重八,你今天把毛头给杀了”?
“不是我”,朱元璋大吃一惊,矢口否认。
“不是你就不是嘛,咱们夫妻之间,说话也不用那么着急”,马皇后的声音
依然如平日一样温柔体贴。
“是锦衣卫干的,毛头从前线回来,听说锦衣卫把他姑夫抓了,心中不满,
和朕没打招呼就带人连夜抄了锦衣卫老巢,将几个指挥使安上串通法兰西人谋反
的罪名,屈打成招。可怜那几个锦衣卫指挥使,连法兰西在哪里都不知道,受刑
不过,稀里糊涂就招供了”。朱元璋的陈述故做轻松,“毛头本打算今天早朝时
向我汇报,借此说明锦衣卫构陷大臣,蓝玉的罪证不可信,谁料一个锦衣卫小兵
看着不忿,在宫门口刺杀了他”。
向妻子解释尽量平静,朱元璋知道马皇后是个心软的人。常遇春亡故后,是
马皇后亲自将常茂带大,一直视若亲子。听说自己的儿子被刺,她不急火攻心才
怪。
“毛头是个孝顺的孩子,做事虽然鲁莽些,但心眼儿实在,对咱夫妇也像亲
生父母一般”,马秀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和丈夫念叨:“大前年他领兵出塞,
在极北之地打到三头火狐狸,天寒地冻的舍不得自己穿,着人给咱夫妻做了一人
一件马甲。我记得你当时穿在身上,高兴的连连夸奖这孩子有心呢”。
说着,眼泪一滴滴沿着苍白的面孔流下。那火狐狸的皮毛上没有一个枪眼,
一看就知道常茂花了无数心思,在风雪里手了不少时候才套到。此刻这件马甲就
摆在马皇后床头,油滑的皮毛上满是泪痕。
朱元璋听了也有些感伤,虽然不是亲生,常茂毕竟是他的义子,是大明七军
主帅之一,他计划中的国之干城。
用粗糙的大手擦干妻子脸上的泪痕,朱元璋低声安慰:“我已经下令四门紧
闭,全城搜捕作乱的锦衣卫余党了,这些日子锦衣卫趁朕不注意,欺压良善,构
陷大臣,已经恶贯满盈。毛头干得没大错,朕不会再和他追究擅抓大臣之罪。对
那几个刑讯逼供蓝玉的首犯也决不轻饶,一定宰了他们给毛头殉葬”。
马皇后轻轻的露出一个笑脸,在朱元璋眼里就像黄昏前最后一缕日光般灿烂,
“重八,毛头的儿子还小,冯氏青年丧夫,咱不能亏待了他家人”。
“我也正在想呢,封小小毛头一个什么爵位,毛头父子皆国之栋梁,小小毛
头也该得点儿好处。上午朕光顾伤心了,还没来得及召见大臣进宫商议。明天一
早朕就把徐达他们逐个找来,问问他们的意思,总之让毛头瞑目就是。”朱元璋
此时倒像一个慈爱的丈夫,对妻子有求必应。早朝前常茂遇刺,朱元璋大怒,以
悲伤过度之名罢朝,下令禁军京城戒严,将所有锦衣卫军官捉拿归案。安排审讯、
善后、安抚群臣的事情耗得他连午饭都没顾上吃。若不是闻听妻子病危,他还真
无法放弃手头要务。
马皇后向上撑了撑身体,伸出干枯的右手抚了抚丈夫的白发,低声问:“重
八,妾身老对你提这些过分要求,算不算后宫干政”?
国事操劳,朱元璋的头发白得很快。用力将耳边妻子的手握在掌心,朱元璋
笑着回答:“傻丫头,这怎么算后宫干政呢,你毕竟是毛头的干娘,给自己的孩
子讨些好处也是分内的事。别多想,来,让朕喂你把这碗药吃了”!
摇头躲开朱元璋端来的药碗,马秀英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些年跟你
说话习惯了,有时还真的忘了你是一国之君,重八,你心里不会怪我不知收敛吧”。
“哪里有,你是我老婆吗,这江山有一半是你帮着朕打下来的,甭说是让朕
办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想法给你摘下来”。朱元璋的语
气愈发温柔,老妻之病,起因即是当年胸前藏饼探监。马皇后等于用自己的身体
的一部分,挽回了他的生命。这份恩情,叫朱元璋如何能忘。
“那就好,这样臣妾去得也心安了。重八,明天让吴娃和陈士泰回震北军吧,
我不想动刀,光凭药力,估计他们没法救我”。
“也行,你不想动刀,朕就再招高手,发黄榜遍天下,就不信招不到能救你
之人。朕听说震北军那个杀人名医镇耀也回京了,朕明天,不今天就宣他入宫为
你诊治。正道行不通,咱看看他这旁门左道”!
马皇后又摇摇头,撒娇般说道:“不必了,陛下,臣妾不想再受着药石之苦。
念在咱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臣妾还想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甭说一件,只要朕能办到,一百件朕也答应”。朱元璋连
连点头,当务之急,能让妻子吃药是正经,其他事,先答应下来再说。
“重八”,马皇后温柔的叫道,声音有些哀怨,“春红郡主和碧云、栖霞这
两个孩子都跟了我多年,我一直当她们像自己女儿一般。如果有机会,我希望,
我希望你不要让她们年轻轻的就守寡”。
屋子里的温柔的气氛一扫而空,朱元璋放下药碗,腾一下站了起来,生气地
抱怨道:“皇后这是什么话来,那海事卿朱江岩和靖海侯曹震有大功于国,他们
又没干贪赃枉法的事,我怎么会让他们的妻子守寡”!
“是吗”,马皇后睁开大大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失望,“那么,今天宫门口
的红灯是谁吩咐挂起来的,如果陛下欲株杀平辽侯、靖海侯,还有棣儿,该用什
么暗号”?!
“我说过不是我下的令就不是我,怎么你也不信。朕已经答应你杀光锦衣卫
替常茂报仇,答应你给常茂封妻荫子,极尽身后哀荣,朕再答应你给他举行国葬,
行诸侯之礼总行了吧?你还要朕怎样,难道要朕给他偿命吗”!
“皇上息怒,臣妾知罪”,马秀英尽力坐起,于床头上跪正身子,绝望的眼
泪大颗大颗滴落,“万岁,臣和你数十年夫妻,难道你还要瞒臣妾到死么。凌晨
你得到消息,知道毛头夜审锦衣卫,用锦衣卫逼供的同样手段逼他们招认勾结法
兰西人谋反,供状拿了一大摞。这孩子虽然有些胡闹,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刑讯逼
供,什么罪状都能问得出来而已,你又何必下这么狠的手。那侍卫常义当初是你
赏给毛头的吧,自小就跟着毛头,没你的命令怎会动手刺杀毛头,区区一个锦衣
卫指挥使值得他为之抄家灭族吗。凌晨时有人送消息入宫,标儿当时见你生气,
还劝你息怒,你说些甚来,说让他跟着你学学何为霹雳手段,何为菩萨心肠。难
道霹雳手段就是连自己的孩子也要杀吗,皇上,虎毒不食子啊”?!!
“反了,反了”,朱元璋气得直跺脚,端起药碗欲砸,看看妻子那羸弱的身
子,不由心软,叹了口气,又将药碗放回到桌子上。“太子来过是不是,这个扶
不起来的阿斗,朕这般作为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将来不必担惊受怕,为了他得
以安享这如画江山,这个妇人之仁的家伙,朕,朕明天废了他”!
“万岁息怒,且听臣妾一言”,马皇后扬起脸,绝望后的面孔如死水般平静,
“万岁,太子是有些过于仁慈,但妇人之仁毕竟也是仁爱啊,比一味凶残好杀好。
让一个隋炀夏桀那样的暴君继承你的江山,你能安心吗”?说完,身体一软,蜷
曲着倒了下去。
“来人,传太医,传陈士泰,传吴娃,把京城所有的医生全给朕找来”,朱
元璋大惊失色,上前一手抱住妻子,另一手抓起床前的铃铛拼命乱摇,野兽般的
咆哮在深宫回荡,“来人,来人,什么太医馆,什么邓州陈士泰,什么生死人而
肉白骨,狗屁,全是狗屁,救不回皇后,朕让你们全部殉葬,诛三族”!
长江中,一艘由退役星级战舰改装成的商船来回游曳,从清晨徘徊到傍晚,
过尽千帆,千帆俱不是。
船上的士兵们心急如焚,派上岸打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了好几波,俱是无功而
返。听百姓传出的消息说京城里出了大事儿,早上城门没开多久就奉旨关闭了。
现在城墙上站满了禁军,密密麻麻的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城里正挨家挨户捉拿锦
衣卫,从军官到士兵,除了划拨给总参主持对外情报那部分人,其他一概羁押。
如有不服从者,就地正法。
是常将军他们说动皇上将锦衣卫一网打尽了吗。有士兵乐观的猜测,随即被
他自己的分析推翻。如果真是常茂等人据理力争说动了皇上,现在他早就应该依
约出来提几个锦衣卫指挥使去面圣了,赦免蓝玉将军的圣旨也应该随之而来。
现实总是令人失望,直到太阳从长江的另一头缓缓下坠,士兵们依然没有等
到他们的将军到来。船上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情绪,几个性子急的低级将领已经开
始商议天黑时再次入城,哪怕杀入皇宫,也把常茂抢回来。
就在这时,数艘小艇出现在了望哨的视线内,那是大明江防专用船,船身狭
长,脚踏为动力,速度快,火力亦不弱。
“落半帆,下桨,炮火就位,火枪手上堞墙,舵手注意保持和来舰角度”,
除了蓝玉,医护营长安远侯镇耀爵位最高,当仁不让地占据了舰长位置,指挥全
船进行战斗准备。
水手长指挥炮手将舰炮推上发射位,两侧舷窗陆续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退役战舰上原来的火炮已经全部被拆除,现在的火炮全是常茂临来时邵云飞从卖
给南洋叶家的货物中提出来,偷偷装上的,防腐油还没擦去,崭新的炮口在夕阳
下闪着蓝光。
“我们奉旨前来,绝无恶意”,急驰而来的江防小艇见状赶紧发出旗语,如
果几艘舰艇一拥而上,收拾掉这艘星级舰应该不成问题,但自己将付出多少代价
也不可估量,毕竟对面船上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距离五百米,派一艘船靠近”,星级舰在镇耀的指挥下发出回复。对方的
舰艇整齐的停泊在五百米外,没有炮位船头朝向斥候们的座舰,以示没有敌意。
一艘挂着黄旗的战舰脱离本队,缓缓向斥候们驶来。
是蜀王朱椿,眼尖的斥候一下子认出对方身份,从军时间较长的人当年在安
东和此子见过面,上次传旨召震北军回师平叛的就是这个小家伙,数载未见,朱
椿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眉宇见透出一股异于同龄人的潇洒与自信。
“火铳手准备,如有异变,自由射击”,镇耀低声吩咐一句,走到侧舷安排
水手用踏板接蜀王及其护卫过船。
“皇上有旨,请镇耀将军押几个锦衣卫钦犯去刑部受审”,刚一踏上对方的
战舰,朱椿迫不及待的说出此行目的。将一卷圣旨直接交到镇耀手里,“具体内
容将军自己看吧,咱们事急从权,不搞那些繁文缛节”。
豪爽的举动立刻赢得了多数斥候的好感,几个下级军官纷纷上前见礼,开门
见山地问道:“见过蜀王殿下,请问常将军何在”?
“哎”!蜀王朱椿一声长叹,将众人提在嗓子眼里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
“锦衣卫余孽作乱,唯恐事情败露,在朝房门口把常将军给刺杀了。父皇闻讯哭
昏了好几回,母后也呕血不止,现在城中正在搜捕作乱余党,乱成一团。所以才
派我出来和大家商议,带几个锦衣卫指挥使回城受审”。
“什么”?众人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纵横沙场数年,百万军中毫发无
损的常大将军居然死在小小刺客手里,谁敢想象这血淋淋的现实?
一个性急的将领上前揪起朱椿的脖领子,将他直接拎到半空中,红着眼睛问
道:“什么?你再说一遍,常大将军怎么了,谁有本事刺杀茂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朱椿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白净的脸蛋憋得通红,
“是常大哥自己的贴身侍卫常义,这小子私通锦衣卫,卖主求荣。当时很多官员
亲眼看到的,常义的尸体已经被父皇下令剁碎了,扔在菜市厂喂狗”。
军官“扑通”一下将蜀王朱椿扔到了甲板上,自己也跟着软软的蹲了下去,
蒲扇般的大手捂住眼睛,双肩不住抽动。
男儿有泪不轻掸,无声的哭泣有时比嚎啕更悲伤,整个战舰都颤抖起来,无
数火铳落到了地上。常大将军,带着他们冲锋陷阵,让蒙古人望旗披靡的常大将
军就这样去了,没死于疆场,却葬身于阴谋。
“这几个锦衣卫头子交给你,我不和你进城,你回去禀报皇上,常将军的死
因一天弄不明白,这五百斥候绝不归队”,镇耀看完了圣旨,将它塞回蜀王朱椿
手里,朱元璋在圣旨中要求他带领斥候们上岸安置,别再多生事端。并且郑重承
诺给厚葬常茂,杀尽锦衣卫官员为常茂复仇。
“事情没水落石出前,我们绝不上岸”,几个斥候将领异口同声,以常茂的
身手,整个军中都找不到可在百招之内胜过他之人,怎么会轻易的丧身于刺客之
手?况且这刺客常义整个晚上都伺候在常茂身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为什么
偏偏要在宫城前,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刺杀?
“镇将军,我求你”,蜀王朱椿直挺挺的跪在众人面前,“其他弟兄可以不
上岸,您一定要上岸走一遭,这传旨的差事是我自己讨来的,母后,母后他病危
了”。
镇耀眉头一皱,他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陈士泰应付不来的急症,走上前伸手
相搀,“王爷请起,你先说说怎么回事,陈士泰治不了的病,镇某估计也治不了”。
蜀王朱椿摇摇头,眼泪辟里啪啦地直往下掉,到最后几乎成了嚎啕大哭:
“母后听说常大哥遇刺,急火攻心,当即吐了血。到了下午和父皇商讨善后时宜,
又昏了过去,现在还没醒来,如果将军不去,估计母后就没救了。你们信不过父
皇,在下留在船上给大家当人质,如果镇将军有事,大伙把我剁了喂鱼,我绝不
喊一声冤枉”!
“别哭,镇某陪你去,相信你不会拿你母亲的性命说谎”,镇耀用力将朱椿
搀起,医者父母心,这京城内他无论如何要走一趟,何况常茂的死因尚为一团迷。
“蓝将军,你和弟兄们扬帆出海吧,申时将过,常大将军吩咐,我们只在此
等他一天”。临行,镇耀冲着船舱大声吩咐。
“蓝某陪你入京,让弟兄们自己出海”,满身绷带的蓝玉强撑着走出舱门。
外边的所有对话他都听得明明白白,常茂的死他也清清楚楚。“常大将军为蓝某
死了,蓝某至少让常将军去的明白,免得后人耻笑蓝某是个缩头乌龟,用侄儿的
命换了自己一命”。
“蓝将军”,几个部下追出舱门阻拦,被蓝玉摇头制止。
顺手拉过一个锦衣卫,蓝玉提着他“嘿”的一声跳过甲板,在朱椿的船上冲
着弟兄们躬身施礼,右拳轻敲左胸:“弟兄们保重,马上扬帆东去吧,此地不可
久留,记得你们将军的话,大家都是北军英豪,不要轻易为某个人葬送了”。
“蓝将军”,斥候们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此刻什么都不必说,有人带头在船
舷向着蓝玉、镇耀等人深深俯首,“保重”!
“起锚吧,江上风大,夜航小心”,镇耀大笑着叮嘱,半边夕阳已经沉入江
水,将江面染成一片血色。
“升帆”,一个军官大声招呼,星级战舰上的白帆依次展开,战船借着风力
逐渐加速。
晚霞如火,斜阳如血。宽阔的江南上,不知谁人低低的吟唱,“怒发冲冠,
凭栏处,潇潇雨歇……。”。
满江红。
第二卷大风殇(三)
殇(三)
暮色中的京城如同一个沉睡的婴儿,也许自从出生它已经就这样沉睡,也许
它即将永远沉睡下去,几千年来,多少鲜血,多少呐喊都唤之不醒。
入了城才知道城内的惊慌,宽阔笔直的街道上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
户门窗紧闭,大队禁军纵马在路上奔驰,黑暗处不时传来一阵呐呼之声,从墙角
或街边的下水井中托出一个满身泥污之人,用绳索绑了押于马尾后。
平日威风八面的锦衣卫们一天之内从云端跌入了地底,一个个垂头丧气,胆
子稍大一些的嘴里嘟嘟囔囔地诅咒,诅咒那个不知深浅刺杀常茂之人,为逞一时
之快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各位军爷行行好,让我回家见一见妻儿,我等当初也是奉命行事”!一个
小旗服色的锦衣卫苦苦哀求,请禁军们放他一马。
“行行好,你们当初肆意拿人,勒索百官时怎没见行过好?”禁军连长从鼻
子里嗤了一声,不屑的质问,“奉命行事,奉谁的命,皇上说了,包括前些日子
捉拿大臣都是你们存心欺瞒,自作主张”。
“冤枉,天大的冤枉,若不是皇上给长官放了话,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胡闹啊,爷,求您,我儿子刚刚五个月,还没叫我过爹呢”?
“你等着结案再说吧,放了你,将来谁放过我。一帮没人性的东西,常大将
军行好了,前脚放过了你们,后脚你们就捅他一刀,等着死吧你”!
“冤枉,那常义我们从来没见过,给皇上当了这么多年差,衙门里的大大小
小基本都碰过面,谁曾认得一个常义来”,小旗一边哀求一边给自己辩解,今天
被捕,明显是凶多吉少,若不回去告一下别,恐怕再见无日。
“还敢狡辩,给我打他个老实”,连长生气地呵斥,几个士兵早就听得不耐
烦,冲上前拳打脚踢,一会就再听不见锦衣卫的呻吟。
“可怜”!,蓝玉见了此景不住摇头,不知是说锦衣卫还是说自己。也许二
者本身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用完了扔掉,主人将手洗洗干
净继续做他的圣明天子。
“蜀王爷”!禁军也看到了蓝玉等人,带队的连长赶紧上前给蜀王朱椿见礼。
“王爷您可回来了,皇上等得着急,宫中派人出来催了好几次呢,叫看见您立刻
请您和镇耀先生入宫”。
“是么,皇上的心情好些吗,是不是依旧悲痛欲绝”?蜀王朱椿关心地问道。
连长显然是个精明人,冲着镇耀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小心地回答:“回王
爷和镇先生话,宫里来的中官说,皇后吐血不止,请镇耀先生立刻入宫施救,所
有君臣之礼全部免了。至于皇上,小的不该问,所以也不敢问。但从早上到现在,
除了奉旨彻查此案的吴大人外,还没有听说别的大臣被召见,想是皇上伤心过度,
无心朝政了。眼下文武大臣都在朝房等着,准备入内劝谏皇上节哀,以国事为重
呢”。
“镇先生”,蜀王朱椿回过头,用诚挚的目光看了镇耀一眼,好像是在用禁
军的话验证自己在船上所言非虚,“镇先生,小弟也知道你旅途劳顿,但母后之
病,还请您不辞辛劳施以援手”。
镇耀点点头,示意朱椿可以立刻入宫。才欲前行,又听那个军官客气的阻拦
道:“见过蓝将军,我家李将军吩咐,见到蓝将军后请将军去李府安顿,毕竟当
今京城混乱,以蓝将军的身份不方便直入朝堂”。
蓝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自己如今还是个谋反帽子没摘的走脱钦犯,朱元璋
下旨捉拿锦衣卫,下旨请镇耀入宫,可没说自己的谋反罪属于锦衣卫栽赃。以自
己目前这身份恐怕没等走到朝房,已经被巡查的士兵先羁押了。李文忠安排自己
住到他府上,一方面是提供保护,另一方面必然有事相商。
“那这几个锦衣卫指挥使呢,我们交割给谁”,镇耀不放心地问。
“直接押往大理寺衙门,吴大人在那等着他们问话呢。这吴大人是有名的断
案高手,必能为常大哥讨回公道”!蜀王朱椿在一旁安排。
“如此,蓝某就暂且和诸位别过”,蓝玉抱拳和朱椿等人告别,意味深长的
看了镇耀一眼,叮嘱道:“镇将军,一切小心”。
“将军放心,给皇后诊病,镇某当然不会乱来”。镇耀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药
箱,他入震北军前混迹江湖,是有名的“杀人毒医”,朱元璋若是存心对他不利,
必然要把马皇后的性命搭上,即使见不到马皇后,迫得他以命相博,这蜀王朱椿
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跟着士兵来到李文忠府,蓝玉被李府管家安顿到一间客房。须臾之间,酒菜
布了一桌子。在锦衣卫黑牢中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从昨夜被常茂救出到现在依然
水米未沾,蓝玉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听着屋子内滴滴答答的自鸣钟指针行走声,
想着这一天一夜所发生的大小事情,担心着被押在天牢中没有释放的家人,脑海
中思绪万千。眼前只有一件事情最为清晰,那就是下令刺杀常茂的人绝对不是锦
衣卫官员,他们没那么大胆子。有胆量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偏偏谁也拿他无可
奈何。
恍惚间,蓝玉觉得自己有全身披挂,带着定西军杀入京城,京师之内一片哭
声,无数官邸民宅化做火海。朱元璋鼻青脸肿的被绑在自己马前,不服气地喝斥
:“蓝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造反犯驾”。
“我早就该反了,可惜蓝某瞎了眼睛,竟为你这心黑手狠的恶人卖了这么多
年命,你还我侄儿命来”。蓝玉大骂,毫不客气的将手中长枪向朱元璋心窝刺去。
“且慢”,随着一声断喝,长枪居然被李善长这个书生用扇子挡住,老太师
须发皆白,面对千军万马毫无畏惧,“蓝将军三思,杀了这个皇上,换谁来当”?
“随便哪个都好过这个连蒙古人都不如的无义狗贼”!蓝玉怒喝。
“错了,蓝将军,自古以来哪个开国之君没株杀过功臣,以唐太宗之贤,凌
烟阁上有横死者。以宋太祖高义,大将郑恩魂断醉乡。蒙古人也罢,汉人也好,
既便换了你蓝玉当皇帝,一样要株杀功臣,一样要为保护自家江山不择手段”!
“那就烧了这皇宫,砸了这皇位,把龙袍玉玺全沉到江中,看谁还贪恋这幅
江山”!蓝玉双眉倒竖,虎目欲裂。
“你今天烧了这皇宫,明天就有人将他建立起来,阿房宫余烬未冷,汉家楼
台又绵延百里。你今天砸了这皇位,明天就有人做个新的,自舜帝以来,谁人听
闻禅让之说。至于这龙袍玉玺,恐怕未等将军离手,早有无数鱼网在水下等着它。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没有了皇帝,你叫大家跟随谁,谁来保证这万里河山不起
烽烟”?
“蓝将军三思,战乱刚刚结束,江山稳固,来之不易”。不知什么时刻徐达
也挡在蓝玉面前,提着兵器声疾呼。
“我该杀他吗,我能杀他吗”?长枪刺不下去,枪杆处发出一阵呻吟,仿佛
明白此刻主人心中的犹豫。
“杀,不杀此贼,如何能消大伙心头之恨”。血泊中,常茂、杨叔夜,还有
被锦衣卫刑讯逼供致死的将士一个个站起来,提着刀怒吼。
“可他毕竟是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御使宋廉颤微微说道。
“我们不需要皇上,也不需要有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建立这个国家,
是为了保证每个人的生命、财产、尊严和追求幸福的权力,而不是给自己找一个
主子来,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伯辰拍马抡刀,将阻挡者一一扫出圈子外。
“对,无论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论他打着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奴役
他人者,必将被摔得粉身碎骨。这于国家、民族无关”。无数个声音大声疾呼。
“杀”,枪尖抖处,蓝玉看到自己面前一道血光,看到敌人的兵器落了一地。
“哗啦啦”,一连串声响将蓝玉从梦中惊醒,用来招呼他的八仙桌上,盆儿、
碗儿、碟子挨着个从桌子上向下滚,手中紧紧握着的是桌子腿,不知什么时候,
自己将它当长枪提了起来。
原来是南柯一梦,蓝玉苦笑。几个仆人听到响动快步跑进屋子将碎碗碟收拾
了出去,换了个小桌子,将一些饭菜重新加热后再次送上。窗外夜色已经深了,
李文忠显然还没回来,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李府前院灯火通明,疲惫的下人打着哈
欠更换路边灯笼内的蜡烛。
“他毕竟是皇上,除非造反,否则我们无法追究他的责任”,看着浓墨一般
的夜色,蓝玉郁闷地想。“造反,徐达肯吗?李文忠肯吗?傅有德、冯胜肯吗,
即使他们肯,燕王朱棣肯吗?太子朱标肯吗”?
端起酒杯,他开始自斟自饮。“眼前要务,先是回定西军,不信你朱家王朝
没有倾覆的那一天”。
“秀英,朕毕竟是一国之君,你到底要朕怎样”,寝宫内,朱元璋端起药碗,
送到妻子嘴边,眼巴巴的期待妻子将药喝下去。
“是啊,你毕竟是皇上”,推开嘴边的药碗,马皇后低声对丈夫说。依靠吴
娃的针灸和镇耀的熏香,马皇后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可无论众人如何苦劝,马秀
英就是不肯吃药,推说闻不得汤药的腥苦,将镇耀绞尽脑汁开出的几剂药方全部
否决。
“万岁,请恕臣之言,皇后这病,恐怕源于心情烦闷,心病还须心药医,非
微臣之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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