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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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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皇上!”
唐天祺气喘吁吁奔进来,急急应道。
他在巡营时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一路奔得满头大汗,忽一眼看到傍晚还和他闹别扭的可浅媚气息奄奄地躺在唐天霄怀中,顿时一呆。
“怎……怎么了?”
他虽已得报是淑妃急病,却再不晓得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快……快去找以前跟在李明瑗身边的那个外邦大夫。”
唐天霄急促地吩咐,“浅媚的病,只有他能治。”
唐天祺怔住了,默然看向可浅媚。
可浅媚黑黑的眼睛绝望地盯着他,泪水已直直地挂了下来。
唐天霄催促道:“怎么不去?”
唐天祺嗫嚅着,终于说道:“皇上……那个大夫,似乎就跟在浅媚身边……皇上让接浅媚时,把……把她身边的下人尽数诛杀,因此……昨晚,他已死了……”
唐天霄忽然间手足冰凉,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了?朕下令杀死的?”
唐天祺不敢做声。
太医大着胆子道:“不知……不知可有药方留下?若能研究研究……”
“连他的药室也给烧了……跟她的人已经死绝了……”
唐天祺惶恐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人,叫道,“对了,庄碧岚!他懂些医理,做事又细心,即便不会治病,多半也晓得大致用了哪些药,我们跟着那些药先沏了来,等三妹的病稍缓和些,再去寻访其他名医过来诊治。”
唐天霄闻言,正要遣人去传庄碧岚时,忽闻外面一阵嘈杂。还没来得及叫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便有人在外急急禀道:“皇上,虞国夫人停灵的帐篷起火了!”
“什么?”
“罪人庄碧岚还在里面。初步估计,应是庄碧岚在内引火自焚……”
唐天霄大惊。
可浅媚却突然在他怀中挣扎,拼尽力气挣开她,踉跄地向外跑着,嘶哑地惨叫道:“庄大哥!庄大哥……”
“浅……浅媚!”
唐天霄慌忙扶住她,只觉她强挣着要往外奔,急将她挽紧了,半扶半抱带她出去。
可浅媚满眼是泪,只恨自己手足无力,不能往外飞奔,奔过去救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着尽力翼护她的结义大哥;
她也恨着身边的男子,却满心疲惫,连推开他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揽在怀里,在这冰冷的黑夜里给予她她所渴慕的温暖怀抱。
火焰烈烈窜起,已映亮了半边夜空,有人影憧憧,正在着火的帐篷前后奔忙扑火。
却不晓得庄碧岚拖着一副重重镣铐在帐篷中做了什么手脚,兵丁们来来往往提水扑到火焰上,倒似火上加油般越发火舌吞吐,烈焰腾腾。
奔到近前,可浅媚从唐天霄怀中挣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帐篷,用尽所有的力气哭着呼喊:“庄大哥!庄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你快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散落的黑发凌乱地在夜风里飞舞,翻起的衣袂飘飞着,奔向烈火的姿态,如同一枚扑火的蛾。
“浅媚,浅媚,别这样!”
唐天霄一把将她拉住,紧紧抱住她,硬生生地把她拖离火场,转身向从人喝道:“快进去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他!”
早有死士领命,拿了水桶将自己淋湿,顶了湿被褥冲了进去。
唐天霄向内高喊道:“碧岚,你出来,朕放你自由,封你为交王,让你继续镇守交州,如何?你快出来!”
应和他的,是两声惊叫,却是两名死士被人从着火的帐篷中抛出,远远落在草地上。
几乎同时,帐篷忽然倾塌,烈烈覆于帐篷内着火的家什和棺椁之上。
隐隐有着了火的素袖在金黄的火焰里翻飞,伴着忧伤怅然的叹息。
“我所得者,从来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庄大哥!”
可浅媚失声痛哭,却已连哭都无力,只觉眼前的火焰一团一团,时远时近,只在眼前飘浮。
火焰之中,恍惚有一对素衣的绝世男女携手步出,向她轻轻地挥手。
“浅媚,我们去了。”
“你们要去哪里?”
“到有蓝天白云青草地的地方,生一堆娃娃,养一群羊。”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庄大哥,雅意姐姐……”
看着他们衣袂翩翩,飘然而去,可浅媚只想追过去,身体却摇晃着,在唐天霄扣紧的臂腕间慢慢软倒了下去。
“浅媚!”
唐天霄一把捞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力地跪倒在冬日冰冷的衰草之上……

庄碧岚死后,这天下再无一人能与大周朝廷为敌,却也再无一人知道该怎么救可浅媚。
就如庄碧岚所料,可浅媚的病情自那晚起便全线发作,并一日比一日严重。
唐天霄枉自统领着精兵强将无数,将大周万里河山践于脚底,却再找不到一个能治可浅媚疾病的好大夫。
他留下唐天祺扫平西南叛党余孽,自己率了部分兵马携可浅媚回京,冀望京师繁华之地,能有杏林高手救治她。
一路回京时,他已传了谕旨到附近各地,用最快的速度将最好的大夫送过去为她治病。
可浅媚终日病卧于车舆上,大部分时间不是昏睡便是发烧。
唐天霄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不肯稍离一步。
但她终不肯再看他一眼,也不愿和她说一句话。
从西南出发回京的第二天,唐天霄便颁下圣旨,册皇子唐千峰为太子,其母可浅媚为皇后。
照例这等大事该要和众大臣提前商议了,再由礼部颁布并诏告天下,并有繁琐的仪式祭告宗庙、再授以金册宝玺。但唐天霄要让可浅媚欢喜,竟是乾纲独断,只飞书告诉了宣太后一声,便径自颁下了旨意。
如今他恩威并重,朝中再无重臣敢为这些事逆他心意,宣太后闻得孙子聪明伶俐,可浅媚病情危重,也不干涉。
但金册宝玺送到可浅媚跟前时,她同样不曾看上一眼。
庄碧岚说,他所得者,非他所求,他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她竟也同样如是。
甚么荣华富贵,甚么江山如画,甚么位践中宫,总抵不过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哪怕种地放羊,哪怕吃糠咽菜,哪怕粗衣褐服,只要能有心上人的倾心相待,白首相携,一切便已完满。
她记不得积攒了多少的日夜,终于有勇气试着跨越那段不堪回首的仇恨后,奔袭而至的,是另一场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的手上染满了李明瑗的鲜血;而他的手上染着多少人的鲜血,只怕连他自己也已数不清。
层层叠叠的鲜血铺展开来,让她每次看向他那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庞时,总是先看到了一片亮烈得夺目的血光。
唯一能牵动她心的,只是六个多月的小太子唐千峰。
小千峰已经六个月多大,圆滚滚,粉嘟嘟,眉眼精致可爱。
他还是爱笑不爱哭,看见个好玩的东西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嘿啦嘿啦笑个不住。
他的眼睛形状很像唐天霄,但憨笑无邪的模样像极可浅媚。
可浅媚想不出自己当时生出的红红皱皱的小东西眉眼长开了会这样有趣,有点精神便趴在车上看儿子。
只有在那时候,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才会浮现一抹温柔的浅浅笑意。
她恋恋地看着小千峰的时候,正是唐天霄痴迷苦楚地凝望她的时刻。
而她对他视若未睹,只是在半昏半睡常会突然惊醒,泪流满面地惊叫出声。
他听她哭着唤道:“天霄!”
那嗓音分辨不出爱恨,只觉尖锐得像刀尖,割着肌肤般让人疼痛。
但即便这样让人疼痛的嗓音,也已离他渐行渐远。
这大周江山已尽在唐天霄的掌握之中,凡事间所有的灵丹妙药,没有他得不到的;他一声令下,无数大夫蜂涌而来。
但那等精心的诊治下,她还是无可避免地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曾说,终有一天,将再没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相依相守。
如今,他做到了。
他们的孩子成了太子,她成了他的皇后,本可从此尊贵无俦,携手坐看万里江山如画。
可他倾心以待,送她三千爱与宠时,她已无力回顾,只还他以满心满眼说不出的恨与痛。
他一意求全,追逐着他镜花水月般美好无瑕的爱情,他的爱人却已剔透脆弱如琉璃,在满身的裂痕中堪堪欲碎。

腊月初六,小寒,正是二九时节。
当日未至午时,便已抵瑞都城外数十里处。可浅媚在平缓的行驶中忽然呕吐不已。
吐的不是药,不是血,更不是膳食,而是深绿的汁液。
唐天霄大惊,慌忙找驿馆住下,召大夫前来诊治。
此时不仅各地的大夫来了许多,连瑞都城中能找到的御医和大夫都已迎候于驿馆中。他不相信这么多的高明大夫,还抵不过一个死去的塞外名医。
但几乎所有给可浅媚诊治过的大夫都沉默了。
避开可浅媚,他传召那些大夫,问道:“你们就拿不出一点对策来?哪怕……哪怕只是一时控制住病情恶化,再慢慢想法去调理。”
大夫们相视无言。
最终,有最年长的御医上前回道:“皇上,臣等无能,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实在……实在非臣等力所能及。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唐天霄僵坐着,冷冷地盯着他们,喝道:“她十日前还好好的,就这么几日工夫,就病入膏肓了?快去开了药来调理!若她真的有事,你等的确有罪,罪当万死!”
御医葡伏于地,已是满头大汗,却答道:“臣等有罪,死亦应当!但皇后肝、肺、脾、胃等多个内脏都已受损严重,只怕根本已无法再承受任何药物。刚才……刚才皇后所吐的,就是胆脏破裂后流出的胆汁……”
唐天霄浑身似给冷水浇过,望着门外苍凉浩缈的天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好久,唐天霄才回到可浅媚住着的屋子里。
远远便听到小千峰“嘿啦嘿啦”的笑声传来,可他踏入屋中时,摇篮旁边只有奶妈守着,可浅媚却坐在窗边,趴在窗棂边定定地往外看着。
窗外植着腊梅,已经有了一个个的小小花苞,却还不曾盛开;稍远处,便是荆山,因长了许多松柏,虽是冬日,远远看着,倒还有几分苍翠之色。
他柔声道:“浅媚,窗边冷,我扶你回床上歇着去。”
可浅媚没有回答。
从她亲手刺死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李明瑗后,她便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他满腹酸楚,也不敢奢望她有生之年还能和以往那般快乐地跟他调笑应和。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径自将她轻轻扶到自己臂腕间,抱了她上床。
她轻得仿佛只剩了一层薄薄的衣衫,随时会给一阵风卷去,远远地刮离他的世界,无影无踪。
她在床上卧下时,忽道:“我快死了吗?”
声音很轻,轻得让唐天霄几乎以为是他自己的错觉。
她的确保持着他放下她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奶娘却抬起了头,正惊讶地望向她,显然也听到了她在说话。
唐天霄慌忙握了她的手,说道:“别怕,有我呢。我们呆会就出发回宫去,宫里还有很多的好大夫可以治你的病。”
可浅媚扑闪着眼睛,惨白的唇颤了颤,终于低低道:“我想自由自在的,不想死在宫里。”
唐天霄的脸色也惨白了。
他蓦地回首,问屋中随侍的侍女:“你们谁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侍女慌忙跪下,连连摇头。
倒是奶娘忽然想起,走到唐天霄跟前,低声道:“皇上,刚太医过来送药,送的不是药,是老参汤。”
断了药,却送来吊命的老参汤……
可浅媚不是傻子,又亲耳听庄碧岚说过她命不长久,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的热泪滚落,又急急擦了,走到床边,抚着她的肩,柔声笑道:“浅媚,你别多心。你身子弱了些,因此要喝些参汤补补,才能喝药。你看着,到晚间,他们就把药送来了。”
可浅媚眸黑如夜,许久才转动了下,说道:“送我到荆山去吧。我想看一眼我和卓锐、衡一住过的小院子。我还想再看一回日出。”
唐天霄哽咽得半天开不了口,许久才道:“好,我带你去。我们还可以再看一眼……我们洞房那夜住的小屋子。”

午后,唐天霄的大队兵马均已驻扎荆山脚下,众多的营寨密簇簇地占了半边山麓,明黄的纛旗高高扬起。
人都道大周皇帝兴起,隆冬之日还在山下围场狩猎时,唐天霄正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着一身浅黄的素布衣衫,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上荆山。
可浅媚裹在柔软的雪白裘衣里,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她那清减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睫如舞倦了的蝴蝶,无力地垂落着,在面颊投下静默却美好的弧度。
唐天霄道:“浅媚,你在睡吗?”
可浅媚眼睫颤了下。
唐天霄道:“山上冷得很,你别睡好不好?你撑着点儿,我陪你说话。”
可浅媚依然静默,几缕散落的发丝凌乱地飘散在风里。
这样的冷天,这样的重病,也许一觉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唐天霄顿下身,将头仰了一仰,把眼底的酸涩逼回,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把恨憋在心里,总是不好。不如,你骂我吧!若有力气,掐我几下,刺我几下,都使得。你要撑着点,我会带你去看你住过的小院子,我会带你去看日出。”
可浅媚眼睫颤动,有两滴晶莹的泪水滚落。
但她终于说话了。
她轻轻说道:“唐天霄,如有来世,我宁愿相识不相爱,相念不相思。我受得够了,便是你生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再招惹你。”
唐天霄听得她开了口,如闻纶音般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也不要紧。你不来沾惹我,我一定去沾惹你。这辈子我让你受了苦,下辈子我一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
他说得真挚,可浅媚已不觉地睁开眼,凝视着他面庞,慢慢说道:“我却恨极你。我记着这恨死去,来世也会继续害你,继续气你。”
唐天霄道:“你害我,你气我,我还是会待你好。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直到你不恨我为止。”
“你忘了……我是一枚毒疮……”
“没错,就是枚毒疮,不幸长在了心口。我倒是想剜去,却不能连自己的心一并剜去。”
他黯然地笑,一步步踏实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浅色的洁净布衣猎猎地飘拂于凄冷的山风里。
有暖暖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颈上,浸润入他的皮肤。
她在哭,她伏在他的肩上,在无声地痛哭。
唐天霄给烫得受不住,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灰白的山石,泪水也一滴滴地滚落,却再润不暖那山石的坚硬和冰冷。
他不得不背着痛恨他的垂死妻子,踏着自己的泪水,一步步向前走着。

快到傍晚时,可浅媚的呼吸更是微弱。
唐天霄找了块避风的山石,小心将她放下,取出一直贴身藏于怀中的老参汤,喂给她喝。
可浅媚勉强喝了一口,便伏地大吐,吐得气喘咻咻,竟全是黑绿的汁液。
唐天霄坐在地间,紧紧地拥着她,直待她呼吸略稳,才又喂她汤。
他柔声地哄她:“这汤里有许多的珍奇药材,若都喝光了,只怕就能自己爬山了!”
可浅媚抬了抬眼睫,看到他凤眸里满蕴的泪。
她抱住了那袋和着他体温的参汤,仰起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然后丢下皮袋,倚了山石休息。
唐天霄大是宽慰,指点着前方道:“看,那边就是我们洞房的民居。要不要先去那里?”
可浅媚懒懒地摇头,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他身后。
几乎同时,锐物破空声响起,数枚飞镖从另一侧的山坡上疾射而至。
有刺客!
他若躲闪,只怕那几枚飞镖会钉到病重的可浅媚身上,急忙抱住她就地一滚,闪过那几枚飞镖,已就势拔出龙吟剑,击落继之而来的几枚飞镖,向下高声唤道:“来人,护驾!”
他想静静地陪着可浅媚度过最后的时光,只是孤身带她上山;但他的身份何等尊贵,自有侍卫暗中尾随保护。
此时突生变故,稍远处的侍卫立刻发觉,已飞快地奔上前来。
隐于暗处的刺客见状,立刻一跃而出,袭向唐天霄。
可浅媚挣扎着坐起,定睛看时,竟是跟随李明瑗多年的四方、夕照带了四五名死士在和唐天霄缠斗。
李明瑗惨死,他们必想报仇,该已跟踪唐天霄很久了。今日唐天霄微服出来,旁人或许难以相信这个穿着朴素背了妻子孑然而行的男子会是大周皇帝,四方他们却曾见过,竟不知怎么瞒过朝廷眼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唐天霄本就身手高明,这一两年经了沙场磨砺,更是轻捷灵敏,虽面对强敌偷袭,也能从容应对,并不慌乱;待支撑片刻,便有尾随的侍卫赶来,迅速为他挡下刺客。
唐天霄的贴身侍卫自然个个武艺高强,又人数众多,四方、夕照等人很快招架不住,却依旧强悍,舍生忘死地意图突破侍卫防线,好继续刺向唐天霄。
侍卫们哪容他们得手?
但听惨叫连连,几名刺客连连被斩于刀下。
四方跃起身来,不顾下方劈向自己的刀剑,竟是舍了性命作生死一击,径袭唐天霄。
唐天霄持了剑凝神而立,看着他的来势只将剑影一挥,便听一声惨叫,四方持剑的手臂已经飞出,恰落到可浅媚身畔。
唐天霄扭头见可浅媚正抱了肩垂眸坐在山石边,并未受到一丝伤害,也便放了心,继续盯着眼前战局。
而四方失了手臂,早被侍卫上前,刀剑齐下,再不知刺了多少个窟窿。
四方一死,其他人更难支持,转瞬便被屠戮殆尽。
唐天霄正要松一口气时,背后刀兵破空之声忽起,带着凛冽杀机,直奔自己身后要害。
他无暇多想,侧身一闪,反手便一剑刺向袭击者。
很轻的“噗”的一声,他的剑锋已将那人纤瘦如纸的身体刺穿。
这时,他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顿觉肝胆俱裂,嘶声惨叫道:“浅媚!”

可浅媚,是可浅媚拣起了四方掉在她身边的宝剑,一剑刺向了唐天霄。
她已奄奄一息,仗了参汤的效力才能坚持到现在,早就没有了灵敏的身手,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做此一击。
唐天霄那一记随手反击,正从她胸前刺入,背后穿出,殷红的鲜血正自剑锋处渐渐蔓延开来。
可她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处,竟舒了口气般微笑起来。
自和唐天霄再次相见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媚而笑。
她望着他,轻笑道:“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的父母,去见姑姑和七叔了。我不是不给他们报仇,而是我报不了,报不了……”
唐天霄的手一抖,她已如一张雪白的纸张一般轻飘飘地自他的剑锋滑落,无力地倒于地上。
可她犹自扬着唇,弯了月牙般的眼睛,问向他道:“我可以丢下那些仇和恨了吗?可以了吗?”
她的笑容是他久违了多少时日的媚婉温柔,眼神也一扫久病的颓然,如此地空灵明澈,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宛若一对光华灿煜的绝世明珠。
唐天霄提着滴血的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落木萧萧,败叶零落,肃杀的风仿佛从心头呼啸而过。
——仿佛被人一剑贯穿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掩着那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嘶哑地高喊:“浅媚,浅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浅媚……”
“傻子,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这一世,把欠下的都还清……我不想带到下一世。”
可浅媚的笑容也在忽然间通透起来,纯净得犹如初出世的婴儿,看不到一丝的抱怨,一丝的忧虑。
她柔软地依在他的怀中,温柔地呢喃道:“唐天霄,其实我真的喜欢你,喜欢极了!若有来世,我再也不想恨你了,我要好好和你在一处。”
唐天霄喘着气,呼入的空气仿佛夹入了无数尖锐的银针,细细地窜扎到了每一处流动的血液,灼痛得整个人都似碎了,散成了胜极而败的一地荼蘼。
他拥着那个总是让他方寸大乱神不守舍的女子凄厉地叫起来:“你这妖精!你怎可有这样的故意?故意让我害了你,让我一生一世记着你,一生一世后悔懊恼,一生一世痛楚不堪吗?其实……其实你即便什么也不做,你都已是我命中注定的孽障,命中注定的唯一!浅媚,你怎可如此待我?”
可浅媚盯着天空,却仿佛已听不到他说话。她孩子般干净地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睛里闪过春日百花竞芳般的明艳光采。
她轻轻道:“天霄,若有来世,你愿意陪我吗?”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欠下的都还了,来世再也不会恨你,你也不许再招我恨你。从此我们要日日在一起,我弹琴给你听,你舞剑给我看……”
“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啊,我看了那么久,也看不厌……”
“我一直陪着你,到你老的时候也陪着你,每晚你睡不着时我都陪你说话,哄你开心,好不好?”
“阳光好时,我们去坐船。我们别晒黑了。摘两张大大的荷叶罢,你一张,我一张,我们头靠头,肩并肩……”
“我们有了峰儿,可以在湖边再生一个湖儿。我们的女儿叫湖儿,对不对?”
“我们可以去打猎,我们可以大半夜的跑到山顶看日出,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可浅媚忽然笑出声来,甚至猛地坐直身,指向东方,笑道:“看,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了……”
唐天霄手一颤,大片的血花骤地从她胸前飞溅而出。
溅于他的前襟,他的面庞。
一大片,一大片,牡丹般鲜艳而亮烈,美得灼眼。
大片大片亮烈的花朵竞绽中,可浅媚舒了口气般放下手腕,慢慢地落回他的腕中,定定地望着空中,唇角笑意更是灿烂欢喜。
唐天霄一动不敢动,看着那胸口的鲜血越喷越缓,渐渐地止了,在自己和她的身上汪作了一团,才轻轻地唤她:“浅媚!”
可浅媚没有回答,依然望着天空,眼睛黑如曜石,笑意顽皮无邪。
唐天霄轻轻道:“浅媚,我想这一世就陪着你。等我们白了头,我还是陪着你。我天天听着你弹琴,舞剑给你看。”
可浅媚的唇色雪白,却笑容宛然。
唐天霄便继续告诉她:“你要我陪你游湖,我便陪你游湖。我可以采很多很多的荷叶,盖着我们的脸……我要听你唱歌,唱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可浅媚依旧笑得欢喜,却不望向他。
唐天霄睫毛湿了,却笑道:“你若要为我生个湖儿,我们便生一个湖儿,和峰儿一样漂亮可爱。只是……只是这女儿千万别如你这般淘气就行。你可知……你可知我真的吃不消有两个可浅媚……”
可浅媚的身躯渐渐地凉了,脸色苍白如雪,却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越来越缈杳的天空,温柔明媚地笑着。
唐天霄便将她拥得紧些,更紧些,用自己躯体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暖着她。
他道:“你真的太淘气了……大半夜的,看什么日出呢!这山上冷,真的冷……浅媚,连我都觉得冷了。我们下山去,好不好?等治好了你,我们再上来看日出,好不好?”
唐天霄喃喃地念着,珍爱无比地抱着那具慢慢在怀中僵硬的躯体,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在温柔而困惑地念叨:“日出,日出……什么时候看日出呢?我……我也想看着,看着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红彤彤的太阳并没有跳出来。
夕阳如血,凄艳如铺开了满地的红锦,慢慢地往黑暗中消沉。
太阳落山了。
那等昏黄的山谷里仿佛有少女在清脆的笑声回响:“天霄,我们明天看日出吧!”
男子爽朗地笑着答道:“浅媚,我陪你。”

番外:花开荼蘼,且醉春梦酣(上)
嘉和三十二年,春已暮。
一枕香梦,满屋清芬蕴藉。唐天霄仿佛听到自己惬意满足的一声叹息,才慢慢地醒转过来。
他自软榻上坐起身,耳边还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快活地回荡着。
可她的模样到底模糊了,纤巧的影子裹在一袭火红的衣衫里,明明那样的耀眼,偏偏抵不过那越来越浓的雾气。
前一刻他明明还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颜,浅笑嫣然,明媚无双。
她的手也纤细而温暖,一点不像会拿着大鞭子抽人的手。
她把她的手放在他胸前,感觉到他不规则的心跳时,曜石般的黑眸弯起,笑得张扬而得意。
而他竟不介意她的张扬,她的得意,胸口涨得满满的,仿佛灌了蜜,甜得腻人,却万万不舍得丢开那样的笑容。
可这一刻,怀中已是空空的了。
胸口也是空空的,不知谁将刚刚那甜得腻人的蜜挖了个干净,点滴不剩。
一抬头,看到了面对墙上的画像,却是伊人立于荆山顶上,执着她的鞭子,巧笑倩兮地向他俏皮凝望。
他站起身,手指抚过画中的人儿,心里便安妥了些。
画名《薄媚》,是他亲手所画,并题了一支《相见欢》。
忆携手探流霞,
剪琼花,
浅媚伊人、飞袖舞韶华。
几回醉,
相思泪,
恨无涯。
流水泠泠、金阙倦暝鸦。

相见欢,相见欢,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何来欢喜。
唐天霄轻叹,转头问靳七:“都预备好了?”
靳七道:“都已预备好了,皇上这便出发吗?”
从皇后可浅媚去世第二年开始,大周皇帝似爱上了荆山,几乎每年的暮春和隆冬季节都会微服前去呆上数日,却不再是打猎。
很多时候,他只是竟宵坐于山顶,从日落枯坐到日出。
那么冷的风,那么长的夜,他恬然安静地倚着山石坐着,仿佛在等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再等。
荼蘼花开的岁月里,他在他的江山无限里默数流年,静静地啜饮自己一手酿成的孤单无边。
唐天霄定定神,望向窗外,“什么时辰了?峰儿在哪里?”
靳七答道:“还未到丑时呢,太子殿下应该还在乾元殿见那些大臣吧!”
这几年唐天霄越发倦于朝政,加之思念可浅媚,风疾不时发作,眼看太子唐千峰机敏慧黠,只将朝政交给他,自己常年在怡清宫内静养。此时他要出宫,便记起又有许多日子不曾过问朝政,说道:“不如我们悄悄过去看看他吧!到底年轻,那些重臣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心思,别叫人欺负了他去。”
靳七忙应了,心里却想,太子唐千峰么,分明大有乃母之风。不去欺负别人就好了,又怎会给别人欺负了去?
走到怡清宫宫门前,他忽顿住身,打量着四周,问道:“我们这院里种了荼蘼么?怎的宫内俱是荼蘼清香,出了宫却闻不着了?”
“荼蘼?没种吧?不过这会儿,荼蘼也该开花了。”
靳七奔回院内,嗅了又嗅,委实闻不出什么来,也不敢说,只道:“晚点奴婢问问,或许有宫女在院里撒了荼蘼所制的香露也说不定。”
“哦!”
唐天霄有些失望,默然望着那黑底飞金的“怡清宫”三字,恍惚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月光如水,那不识好歹的女子在墙内恨恨地怒斥:“若再来吵我,我要养两条大狼狗,开门放狗!”
他在墙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从从容容地应对:“我是真龙天子,并不在意一飞冲天!”
争吵声中,他自墙头一跃而下,凤眸斜飞,乌瞳含情,微笑着扑向他唯一冀望的幸福……
他轻笑,却惨淡。
风卷流光散。
那些快乐,如指间流砂,天际残云,一去不复回返。

怡清宫距离乾元殿并不远,转瞬即至。
他止了值卫通报,只带了靳七缓缓走进去,立在正殿窗下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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