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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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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英觉得他眼神怪异,蒋鼎文却没有介绍那人,只是招呼坐下。年轻人微鞠一躬转身走了,从外关紧了房门。武伯英觉得有些异样,感觉蒋意在让人认下并记住自己,立刻又觉想多了,随即转念应酬。他把在八办的经过和所见,一一汇报。蒋鼎文边听边颔首,最后居然说:“这些人,我都知道。昨天从延安来的几个,也都盯上了。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比你清楚。”

武伯英满眼敬佩,掏出王志道写的那张纸,摊在桌上。

蒋鼎文捏起看了片刻,出乎意料没有发火,放了下来。“这个你也信?”

武伯英谦卑道:“我不信,却不敢保证别人不信。有人现在背了黑锅,正想着从肩膀上取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继续背的。而且接的人,最好能背得起。”

蒋鼎文挺讨厌这种威胁式的谦卑:“那你就把这个,送给戴笠看看,看他敢不敢?”

“他也许敢,但卑职不敢。这个事情,到此为止。”武伯英为了消除讨厌,表情更加谦卑,把纸装回裤兜,“只有心虚性弱的人,才搞绑架暗杀,主任不会。”

蒋鼎文盯着他看了片刻,再也讨厌不起来了,不了解他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想干什么,缓缓说:“这是给我栽赃。”

武伯英微笑点头,起身轻轻鞠躬。“主任,告辞,我回办公室,理一理思路。”

蒋鼎文压压手,让他暂留。“本来我不想说,既然你们连我都不信任,那我倒是要给你提供一个消息,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宣侠父那天上午,和我联系过,说他下午当完球正,要去见胡宗南谈些事情。宣侠父是有名的炮筒子,冯玉祥都说过,他的嘴能顶二百门大炮。炮大声大,浙江同乡们在他失踪后,曾经提起过此事。似乎他最近在和胡宗南商谈秘密合作事宜,大概是如果在抗日前线,十八集团军和十七军团部队有机会并肩作战,加大合作力度。大到什么程度,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武伯英吃了一惊,抽着左边嘴角,回味话中的虚实。

蒋鼎文看看他,带着厌烦轻轻摆手,让他去吧。

武伯英走到门口刚要出去,突然发现门边挂的日历牌还在八月五号,就伸手拨动日期木钮,干脆翻到了明天的九号。

蒋鼎文开始不知他要干甚,盯着背影,看完动作,然后半气半笑地说:“多事。”

“那个日子,标志我重新为国效力,主任是想留住作纪念?”武伯英回身笑笑,音容里加上一点无赖,边说边退,不等蒋鼎文答话,退了出去,合上门扇。

蒋鼎文看着闭合的门扉,冷笑着自言自语:“除了你,那天还有敌机轰炸。”

武伯英进了办公室,立刻锁上房门,与世界完全隔离。坐在办公桌边,从裤兜里掏出照片,正是宣侠父那张近照,穿西装打领带。武伯英盯着看了片刻,胳膊圈起来趴在桌面上,双手对捏着照片,下巴放在桌上,翻眼继续看着。他将照片翻转过来,轻声念着背后写的一首七绝:

健如奔马拙如牛,奋斗廿年未得休。

顾影不禁心忐忑,居然老气已横秋。

武伯英当过国文教员,自然对诗词敏感,被壮士扼腕、英雄迟暮的感慨深深打动。反复吟咏,今天的悲愤、激动和遗憾都翻涌上来,如白酒、洋酒、绍酒混喝,难以压制。他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敏感的人,还是个易动情的人,但是职业和情势非要他不露声色、不苟言笑。没有天生冷酷的人,也没有天生坚强的人,只有自制力超强的人。而这样的人,是被后天遭遇所培养的,必须有个宣泄天性情感的出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睛瞪得久了,眼珠很酸,不觉泪水就充满了眼眶。随着泪水,这几年来的所有悲愤,所有激动,所有遗憾,和所有酸楚,都渗了出来,却被张力包裹,没有掉落一滴。

武伯英走后,蒋鼎文心绪不宁,打电话叫徐亦觉上来,然后走到窗前站等,眯眼看着不远处的钟楼。强烈的太阳光线,形成了光雾,低矮的民房,纷乱的街道,巍峨的城墙,都在朦胧之中。听见勤务兵打报告,未回身道:“进来。”

门开门合,凉椅轻响,蒋鼎文继续看着窗外问道:“亦觉啊,你说那个葛寿芝,找这个武伯英出来,到底……”

蒋鼎文听见暗暗娇笑连忙转过身来,见是侄女蒋宝珍,气恼中全是爱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身边懂事的人太多了,我这不懂事的,来给你解解烦闷。”蒋宝珍今天把长发梳成一条辫子,从身后甩了过来,把辫梢捏在手中像鞭子一样抡圈儿。

“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涵养。”蒋鼎文苦笑,“这个性子,该改改了,你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是不是想说老姑娘?是不是想说谁敢要?是不是想说嫁不出去?”蒋宝珍娇中带嗔,“怎么和我老爹说的一样,没意思。他是土地主,说这个也就罢了。你这当大帅的,也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女人生出来就是为了嫁人吗?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除了出嫁,还有出家,反正不要你们养。”

蒋鼎文摆手:“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还有正事。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到办公室来。就算有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这是处理公事的地方,不是处理家事的地方。”

蒋宝珍睁着猫眼,咬嘴角含住笑,眼中泛着小辈特有的调皮,把辫子甩到身后,拿过随身女包,掏出一份请柬。“我今天来就是办公事,代表妇女救国会,来邀请主任、主席、主委、司令阁下。八一三周年快到了,杜斌丞的夫人,筹备举办抗日募捐下午茶会,布置我来新城黄楼发请帖。我是你的侄女,又是妇救会理事,就只好来了。庙门大,门槛高,先拜如来,再给各路罗汉烧香。”

蒋鼎文接过请柬拧眉观看,杜斌丞是杨虎城的铁杆死党,向来比较疏远忌讳。正在此时徐亦觉上来了,亲自喊报告,没经过允许就推门进来。

蒋宝珍正在解释:“晚上举行,怕灯火辉煌,惹百姓的骂。就放在下午,喝点茶水咖啡,收点爱国捐款。”

“我没时间。”蒋鼎文一口回绝,把请帖挥给徐亦觉,“你去。”

徐亦觉接过请柬,蒋宝珍连忙又掏出几张,挑拣出一张递给他:“单另有他的。”

徐亦觉看完邀蒋的请柬,才接过自己那张,摞起来捏在手里,表情阴沉:“我去了,把人都吓跑了,你们还募捐个枣核儿。”

蒋宝珍听言极不高兴,立即阴下脸来,徐亦觉却毫不在乎。蒋鼎文给侄女打圆场,也给徐亦觉下台阶:“宝珍,以你娘娘的名义,多捐一点。你们是妇救会,上她的名字好些。但是不许多,我也是靠薪水养家的人,不能超过胡宗南。”

“胡宗南又没老婆。”

“没老婆也不能不爱国嘛!”蒋鼎文看着侄女,眼神别有用意,“武伯英也没老婆,刚从我这里走,你去找找他,让他也去,就说是我说的。”

蒋宝珍觉得叔父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和自己的婚事有关又无关。此人是个讨厌的特务,还有残疾,怎么相配,怎能这样羞辱人。“去就去,这就去。”

蒋鼎文没再理她,转身继续去看窗外,徐亦觉连忙过去,站在侧后准备接受耳提面命。蒋宝珍气鼓鼓出来,刚合上房门,就听见叔父声音骤然爆发,声浪穿过门扇,对徐亦觉的火气一直烧到走廊。

蒋宝珍吓得吐吐舌尖,侧眼看看站在门旁的勤务兵,站得笔直行礼。“武伯英的办公室在哪里?”

“二楼。”

“你带我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蒋宝珍狠起声音。

“要给长官站岗。”

“很快的,长官又不知道,你领我去了,再回来。”

“不行。”

“你怎么这么死性?”蒋宝珍举掌掴了他一个小耳光,“去不去?”

勤务兵被吓住了不敢搭腔,却已动摇了立场。

“去不去?”蒋宝珍反手用手背又是一记小耳光,然后伸手轻拉了下勤务兵的军衬袖子。兵哥夸张地一个踉跄,朝前跑了好几步,已经在前面带路了。“敬酒不吃你吃罚酒,真是贱坯子。”



武伯英刚放下电话,听见一个男声喊报告,把宣侠父的照片用王志道的证词包起来,放进抽屉,擦干净眼角过去开门。门扇一开,大出意料之外,居然是带着几分媚气的蒋宝珍,站在卫兵之前立于门口。开门这一瞬,蒋宝珍的心扉被开启了,眼前这个男人,病态中带着忧郁,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不是招人怜爱能包括的。蒋宝珍的盛气凌人,一下子烟消云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没有人能只一眼,就戳破了自己的高傲。就连前天晚上的那个武伯英,也没有这个力量,但今天的武伯英却有了这个力量。蒋宝珍能听见自己心门打开的“咯吱”声,那是情感合页生锈,于是一下子六神无主。她随着表情慵懒的武伯英进了办公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木讷地坐了下来,把辫子从肩侧拿过来。发尖盘在指尖绕指柔,心头涌起万千绪,还在回味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眼,尽管在武伯英只是随意的一眼。

武伯英看她玩着头发,轻声问:“侄小姐有什么事?”

“你刚哭过,我叔叔骂你了?”蒋宝珍答非所问,才知男欢女爱、地久天长、海誓山盟,或许只缘于一眼,可能还是不经意的一眼,“我刚下来,现在正骂徐亦觉呢。”

武伯英笑笑:“不是,我中过风,眼皮比别人眨得慢,容易酸疼。经常这样,有时候犯了,半天都眨不动,和风泪眼似的。”

蒋宝珍脸上满是真诚:“试过扎针没有?”

“没有。”

“我在浙江听人说过,有人中风半身不遂,就是扎针扎好的。我给老爹写信,让他找找那个医生,接过来西安给你扎针。”

厚意让武伯英不安,不好回绝也不好答应,只好微笑示谢。

沉默了片刻,蒋宝珍又找到了话题。“你用胡琴拉的那些曲子,带着陕西的味道,没有我们江南的优美。原本我是不喜欢听的,渐渐就听出了味道,除了悲凉的意味,在你排遣压抑之外,还有深深的孤独。这样形容有些肉麻,却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孤独,让人听得心颤。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知音了,你是俞伯牙,我就是钟子期。”

武伯英微笑默认,故意逗弄:“这样比还是不贴切,一男一女,你算偷听,就是卓文君了。”

蒋宝珍只注意典故中的情事。“比不来的,卓文君是寡妇,我却是未婚女子。反过来了,你这司马相如,倒是个鳏夫。除了这一点,我们倒是能比得上这段佳话,有可能成了现如今版本。”

武伯英被这言语堵住话口儿,讪笑着不知如何应答,解除尴尬道:“我拉胡琴,也是遵从医嘱,用它来活动手指,恢复功能。”

蒋宝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发尖在指尖绕死。原本比徐亦觉还讨厌的武伯英,突然侵入芳心,顿觉尴尬,却又带着甜蜜。幸亏罗子春走了进来,把半开的门开至最大,他不认识蒋宝珍,上下打量一番。屋里多了一个人,不然蒋宝珍真不知如何收场。

“你有公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蒋宝珍放开辫尾,正言道,“我代表妇救会来的,八月十三下午,有个抗日募捐茶会,邀请你去。地点就在杜斌丞家,他夫人主办,为抗日前线募集军费。”

武伯英点点头:“知道他家,和我家还算是世交。”

“你一定要去,本来杜夫人要我在这新城黄楼,请三四十个人。但是我现在只当面请你,你一定要去,不可驳了我的面子。”

武伯英心中想着别的事,微笑点头。

“好了,我告辞了,不打扰你们公事。”蒋宝珍起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突然回过头来,不知故意调皮还是自然率性,“你的小兵儿,挺帅气的。”

罗子春听她说自己,错愕得摸不着头脑。武伯英一个绅士微笑,见她波浪着纤指再见,也微微挥手。蒋宝珍走在楼道上,心中有种甜蜜到恶心的意蕴,身上有种震颤到麻木的感觉,都是初体验。回味自己的话,生怕不淑女又怕不新潮,生怕不娇媚又怕不端庄。回味他的话,生怕话中有意又怕无意,生怕笑中无它又怕有它。直到出了黄楼,这种感觉还没消散,被强烈的阳光一照,“嗡”一声如蜂群般围了上来。

武伯英盯着罗子春:“胡宗南打电话了,说他明天要去前线,约我明早去司令部再见一面。”

罗子春也盯着他,良久之后才道:“他怕你了。”

武伯英苦笑:“不会,怎会怕我。”

罗子春不笑:“大人物都过于在意名誉,咱们举着一把火,谁都忌惮。”

勤务兵赶紧上楼回岗,一拐出楼梯口踏上走廊,就见四科长气势汹汹站在岗位上。勤务兵连忙紧跑几步,回到办公室门口。门大开着,蒋主任坐在凉椅里凝眉想事。徐亦觉把紧绷的嘴唇释放出来,嘟噜噜问:“你干什么去了?”

“给小姐带路。”勤务兵心中七上八下。

“你知道职责所在吗?”

“警卫,待客。”

“那为什么擅离职守?”

“我不去,小姐打了我两个耳光。”

徐亦觉张手抡圆了给了勤务兵两个耳光:“有这重吗?”

勤务兵不敢躲闪,生生挨下:“没有。”

“记打不记话,再给你交代一遍,不许擅离职守,记下了没有?”

“是!”

“是?”徐亦觉又是两个耳光,“是记下了,还是没有?”

勤务兵并腿立正,靠响双脚山呼:“记下了!”

徐亦觉又回了办公室,合上门扇,脸上的凶相立刻变成谄媚,没有过渡。“打狗看主人,主任莫怪罪。”

“我的狗都是你训的。”蒋鼎文根本不在意,侧目撇嘴,“你说,他刚一上手,就拿出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想把罪责引向我?”

徐亦觉轻蔑笑笑:“这人挨过大错,着过大祸,听说那毒药厉害得很。我估计把脑子烧坏了,有些神经病,二杆子劲。”

蒋鼎文也轻蔑笑笑,却笑的是徐亦觉:“没这么简单,他脑子比你好,一定有目的。是不是戴笠的意思?你是军统的,你说。”

徐亦觉双手一摊:“戴老板的真正意思,我也不知道。武伯英这家伙是个空降兵,到底后面是谁,现在真不好说。”

蒋鼎文逼视着他:“那你给戴笠打电话,这就打,就在我这打。”

徐亦觉一脸苦相:“说什么?问什么?”

“问他知道些什么,调子定在哪里!”

徐亦觉苦相更苦:“那还不如您直接问老头子呢!”

晚饭时没有什么好菜,武伯英还是让王立去买了一瓶白酒。喝完三盅后,他把蒋鼎文特殊经费的亲笔批文给罗子春看了,罗才有些明白沽酒庆祝的原因。那是一张西安行营印红批款专用单,已经盖上了财务科的印章,用毛笔写着两行字:

着财务科见单付讫特殊经费壹万元整,蒋鼎文。

特殊经费,意味着武伯英可以随意开支,白纸黑字红格子。下班前,徐亦觉从主任办公室下到二楼,到武伯英办公室给他三证。工作证里夹着这个批文,徐亦觉刻意打开,让他自己发现异样。见他端详拨款单,徐亦觉才明说全由自己争取,替他要来这笔经费。特殊经费也就是私人经费,可以随时到银行兑现,或者存起来慢慢花。

武伯英给罗子春交代:“有了这笔钱,你就把婚结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罗子春正想此美事,非常兴奋:“一成也足够我的了,算是暂借。一千元,五百给她家里,五百操办婚事。老处长,你就从我薪水里扣吧。”

“扣?你不吃了,将来媳妇不吃了?”武伯英鼻子抽了一下,随手把批文递给罗子春,“抽时间,到银行去办了。我问过财务科,没这么多现钱。可以直接去银行兑现,由他们月底与银行结算。”

武伯英对蒋鼎文心存感激,有钱比没钱好,起码满足了罗子春眼前急需。要说喝酒庆贺发财,罗子春把自己想错了,喝酒全因秘密得了中共正式党员的名分,暗爽的情绪唯有喝些白酒才相当。二人各喝了半斤,酒到半酣最畅快,忘形不失形,一个为了入党,一个为了娶妻,皆是人生理想。

八月九日早饭后,罗子春驾车武伯英坐车,出南门直奔小雁塔司令部。罗子春把车停在荐福寺山门外,武伯英经哨兵通报后只身走了进去,被带班员领到了宽大的司令办公室。胡宗南还没来,武伯英等了片刻,勤务员奉上咖啡,他一口未喝。咖啡尚热,胡总指挥就来了,他连忙离座相迎。胡宗南一进办公室,冲他点点头,把身上的配枪等物卸下,交给警卫员悬挂,脱了军装只剩军衬。

胡宗南转头翻眼看着他:“你枪打得怎么样?”

武伯英如实作答:“原来在雨花台特训,打得还好。后来在调查处,放过几枪,最远就是你我现在这距离。这二年,连枪屁都没闻过。”

胡宗南知道所谓放枪即近距离杀人。“打枪,不能生疏。神枪手都是拿子弹喂出来的,我的冷枪手,没定子弹限量,想打多少就打多少。听说过你枪打得准,有空就到一师靶场来,我交代过了,想打多少就打多少。部队都在前方,靶场很久没传出枪声了,尽你用。”

武伯英不知这种特别的示好方式,代表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没枪。”

胡宗南很惊讶:“蒋铭三没配给你?”

“可能因为用不着吧。”

“哼哼,后方就太平无事了吗?别太乐观,也别麻木,你干的事凶险,没枪怎么能行。间谍有枪你没枪,还反个什么间谍。枪是男人的胆魄,也是英雄的宝剑,绝对的好东西,我送给你。走,去看看,我的兵器室,就是最好枪械的大全。”

“多谢总指挥。”武伯英看着这个小个子男人,正是枪兵让他成为了风云人物,如何能不迷恋。

司令部原本是荐福寺佛产,并非胡宗南强占,而是接管来的营产。十年前被国民革命军革了,驱赶僧人驻扎部队。司令办公室原是方丈室,旁边就是善缘房,用来储藏香客居士们进奉的香油钱和礼敬品。善缘房没有窗户,墙壁特别加厚,被改造成私人储藏室。哨兵开门,警卫员前导,武伯英跟着胡宗南走进来。保险柜里存着军饷珠宝,铁皮柜内放着古董玩物,枪柜内摆着各式单兵枪械,还有两个花梨木面条柜,收着信件和文件。因为长期隔离,室内充满奇异的香味,檀木混合枪油的气味,在清凉的空气中有薄荷般的刺激。

警卫员开灯关门,垂手站在一边,胡宗南努嘴示意:“把手枪柜子打开。”

警卫员寻到钥匙,开了一个枪柜门锁拉开门扇,上下一通隔着七层木挡,每层摆着四五把手枪,泛着金属光泽。

武伯英走近目光梭巡,拿起一把美制柯尔特手枪,在手里掂了掂。“刘天章有一把,外形大,声音大,威力大。总指挥,多谢,就这把吧。”

胡宗南冷哼一声:“你也太小瞧自己了,把自己放到了他那个层次。”说着转头命令,“打开金器柜子。”

警卫员依令择出一把钥匙,插进一个大保险柜锁孔,胡宗南走过去,柜子比他还高。他亲手对好密码,拧钥匙使劲拉开柜门。柜门半尺厚,钢板包着石板,很有分量。柜内分为上下两层,柜门一开,黄金特有的光芒就漫散了出来,金灿灿黄澄澄,非常富贵奢靡。两层摆的都是金锭,上层较大的半柱为金条,下层较小的方块为金砖,堆放整齐。上层大金条较少,铁隔挡空出一截,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鳄鱼皮盒子。他左手取出盒子,右手顺手取出一根金条,在保险柜上磕了下,发出既沉闷又清脆的响声。“和日本人对阵,干掉尉官的奖励小的,干掉佐官的奖励大的,剩下了,没预计的那么多。”

武伯英看清金条上面铸着“家国功臣”四个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胡宗南脸上带着浓浓的感伤,随手又把金条扔了回去。“淞沪一战,勇夫泉涌。我一军的主力师,减员八成。有些人挣来了金子,却没命领了。”

武伯英知道胡宗南和自己一样,也是教师出身,对兵将如同对学生,颇有爱才惜才之心,在所部培养了大量虎将狼兵。他没汤恩伯之流的战功,却也没有汤恩伯之流的凶蛮,是个以德治军之帅,对部下损失尤为痛伤。流传蒋介石给他驻陕的十六字方针,“东御日寇,北制共匪,西防苏俄,内慑回马”,抗击倭寇排在第一。如今抗日战争发展局势,华南、中南肯定难保,那么势必要以西南云贵川为右翼,西藏特殊不算其中,要以西北陕甘宁青为左翼,新疆特殊不算其中,如人之双臂、车之双轮。现在蒋鼎文在左翼把持,将来应该是胡宗南,把精锐之师保留此处,对整个国民党系统是一颗定心丸。

武伯英昨晚躺想了很多,国共二次合作以来,国民党一直没有停止明里限共、暗中反共。到宣侠父失踪掀起第一个高潮,不仅是大人物失踪这么简单。既是国民党的攻击,更是中共反击的机会,所以延安才会如此重视。双方浪头相撞,势必掀起巨浪,自己身处浪尖,唯有奋力游动,才能不被淹没,并使此一浪高过彼一浪。他也思考了结局,如果查实是胡宗南搞的,这个结果对于中央要比蒋鼎文趁火打劫坏得多,预示着统战工作未来的失败。如果查实是蒋鼎文搞的,也不是最好结果,因为说明了统战工作现在的失败。最好的结局,密裁宣侠父的发端就是蒋介石本人,这样中央的反击就能更有力量且更有意义。搞宣侠父失踪,本身就愚蠢,最愚蠢的就是已经密裁。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牺牲,武伯英既为对方阵营所犯错误高兴,同时又为宣侠父深深痛心,非常矛盾复杂。

胡宗南自嘲般笑了下,收回右手打开盒盖。“如果我的金子加上共产党的动员,是不是会无往而不利?”

武伯英挑嘴角算笑,没有回答,拿眼去看盒子。盒里也是一把柯尔特手枪,罕见的暗银色,木柄上用宝石镶出一枚精致的国民党党徽,蓝宝石镶成外圈,钻石镶成十二角星,在灯下光箭乱射。

“这是西点军校毕业的艾森豪威尔赠给我的,他是美军少壮派领袖,原本要将此枪送给蒋总裁,临时改成了文理版圣经,我陪同接见,这把枪就赠给了我。”胡宗南说着,把盒子递给武伯英。

武伯英气虚道:“总指挥,卑职不敢无功受禄。”

胡宗南冷笑道:“总裁能选你来查宣案,就已是大功。”

武伯英明白结好之意,盛情难却,伸手抓枪出来,掂了掂反复吃合手掌,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齐北曾经赠给我一把袖珍手枪,我替他干了不少事情。总指挥的这把枪,我要干些什么才相当。”

“帮我查清宣侠父失踪案,这是我私人的礼物,也是我私人的要求,并把真正的答案告诉我私人。”

武伯英转头看看警卫员,不想谈论隐秘。“多谢总指挥。”

警卫员是亲信中的亲信,胡宗南不避讳:“我给你提供个消息,宣尧火失踪那晚,蒋铭三给我打过电话。说宣又在催要物资和现金,他婉言拒绝了,声明八路军的军需供给和我的部队没什么两样。又说宣要亲自来我的军需仓库和军械仓库检查,看我有多少被服,多少枪弹,多少军饷,让我准备一下。我下令忙活了一晚上,迎接宣的检查,第二天却没有来。我上午给蒋铭三打电话,他说昨晚就取消了这个行程。后来八办的伍云甫来找我,声称宣失踪,我才知道为何取消。我有一个感觉,蒋铭三给我打电话时,宣就在他那里。而且我发现,我第二天打电话的时候,蒋铭三似乎已经知道宣侠父失踪了。而下午八办才发现,傍晚才公布,这个细节,很不简单。”

武伯英把玩着手枪,不知如何答复,也不知他是真对宣侠父动情,还是和蒋鼎文一样,用模棱两可的消息倾轧对方。看着胡宗南等待的表情,他把手枪放回盒子,表情带着恭敬,语言带着压迫:“不简单的消息很多,每个都够我想上半天。你说的这个消息,答案在蒋铭三那里。他说的那个消息,答案在你胡琴斋这里。不知总指挥能否给我答案,像提供这个消息一样知无不言?”

胡宗南听出弦外之音,稍微紧张:“你问。”

“那我不妨明说,蒋铭三说,宣侠父那晚和你商谈进一步合作之事,是否属实?”

“哈哈,他似乎知道我要告他的状,恶人先告状。我知道他要陷害我,所以我才反击之。”胡宗南干笑一声,笑容落在了尴尬上,张嘴略停,很快找到了最佳答案,“是的,谈过,不是私自,而是总裁的意思。不过时间是前一晚,宣尧火找我有别的事,我顺道说了这个意思。只是试探,开了个小头,并非正式接洽。况且不是和我合作,是在冀西北和晋东北,八路军与晋绥军加大合作,消除双方的相互戒备,全力以赴对付日军。这件事太重大,太敏感,不适宜在武汉谈,也不适宜在山西谈。适合由我们两个看似不太相干,却能代表双方最高层的人,在西安来谈。”

武伯英不论虚实,加重了恭敬式的压迫:“那你为什么要离开西安?据我所知,军令部并没有调你去信阳,你主动要求的。”

“笑话,你以为我怕你?部队在信阳,统帅却在西安,你听说过这样的大将没有?武汉打成这样,我不想隔岸观火,主动请战去前线,有我督战一定能拿下信阳。”胡宗南抬右手“啪”地合上盒盖,“我的枪,不是送给你这样的人的。要不是你出身特情行,见你对军事有所研究,我都有心让你进入第一军,换个师参谋长。没想到你,浑身上下都透着招人厌的特务气味。”

“总指挥鼻子很灵敏。”

“哼,戴笠就没有这种味道。”

“卑职明白,你和戴老板的纳好,非同一般。”

“你知道最好。”

“总指挥误会我了,我重新出山,必须找一个靠山。我不想选蒋铭三,想是您。我实际是想洗脱你的罪名,若想洗脱,必须采取嫁祸之态,别人才觉得我没有向着您。我已经给你嫁了祸,别人就不好再继续嫁祸。可是这样一来,反倒先被您误解了,更别说受您赞同了。”

“洗脱我什么罪名?”

“通共罪,暗杀罪,破坏抗日罪。”

武伯英右手挽着手枪盒,左手挎着子弹盒,手腕内扣过久,几近肌肉痉挛。走到车边,趁罗子春打开车门,他忙把两个盒子放进后座,朝里推推坐了进去。自己给了蒋鼎文威胁式的谦卑,给了胡宗南压迫式的恭敬,给了伍云甫洞悉式的冷漠,一天半就把西安城三个极点都招惹了。让他们都很厌烦,但这厌烦没到十分,自己也有点得意,但这得意却只有一分。重新出山前两天很成功,先把水搅浑,至于摸不摸得到鱼,是后面的事情。追鱼不易,蒋、胡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刺鲇,滑不滑秋,浑身是刺。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无论这两人谁策划了宣侠父失踪,必然不会联手,只是单方行动。而且必定派人执行,突破口就在虾兵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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