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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中雄-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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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马家集 财不腥手

燕铁衣笑道:“如果确是正正经经上台盘,对方要强横霸道的话,我也尽力帮你——”

冷凝绮欣慰的道:“大当家,虽然我并不需要你真的帮我,但有你这句话,我也心满意足了,这证明你对我好是不好,却也不太坏。”

燕铁衣道:“这样一处大规模的赌场,只怕设场子的主儿不是简单角色,而且,‘把台脚’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场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绮道:“大当家,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呀?”

燕铁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会有感情的,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好些天,就算再怎么不投机法,也要比那个赌场里的人来得接近,你说对不对?”

冷凝绮颔首道:“当然,其实你放心,我栽不了筋斗的,开赌场的主儿姓刘,因为长了满脸麻子,人家都称他‘刘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刘三爷’,我这样说,你大概还不会晓得这人是谁,但是,只要我提起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号,大当家你便约莫有个谱了,‘断肠无影’,知道此人么?”

燕铁衣微“噫”一声,道:“听说过,莫非就是这位刘三爷?”

点点头,冷凝绮道:“正是他,刘大川。”

燕铁衣有些担心的道:“据我所知,刘大川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那一双腿,神出鬼没,闪飞如电,上好的角色都敌不过他,你自信能对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脸来的话?”

冷凝绮笑道:“大当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长处,其实,他另有一宗厉害花招你还不晓得:这人除了腿上练就了独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里藏刀’的阴狠作风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时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无动于衷,歹毒得很呢。”

燕铁衣道:“这也算是‘断肠无影’吧?”

冷凝绮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为我也一向喜欢这种调调,大家都可以阴起来干,他会‘笑里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剑’,他声色不露,我也一样反覆无常,彼此全别想琢磨出什么来。”

燕铁衣道:“刘大川手下可有什么好手护场子?”

冷凝绮道:“我打听过,大约有八十名汉子在场中‘把台脚’,其中功夫扎实的也有十来个,最行的两个叫什么‘小蚤儿’魏角与‘疯癫李’李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铁衣道:“这两位仁兄的大名大号,我也从没听说过。但是,江湖之中,卧虎藏龙,深山野岭,尽多异士,不一定无名之辈便是无才之辈,有真功夫而不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数,千万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绮道:“多谢大当家的调教,我自会留意,再说,万一我真的‘罩’不住了,还有大当家的你替我撑腰呀,怕什么?”

燕铁衣莞尔道:“若非必要,还是别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绮道:“怎么?含糊啦?”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想,我会含糊?”

“哦”了一声,冷凝绮道:“我知道,大当家的是怕说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门小户的场合里抖威风,传出去不光彩,唔——”

燕铁衣道:“有这么点意思,但亦不尽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过且过,不到万不得已,砸人招牌总是犯忌的事。”

冷凝绮正色道:“放心,大当家的,除非他们惹我,否则,我不会主动去逗弄他们。”

燕铁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领蠃了他们,也应该适可而止,人家靠这一行吃饭,好歹,总得留条路让人家活下去。”

叹了口气,冷凝绮道:“乖乖,我想不到大当家的居然是这么个悲天悯人法,替别人设想得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么就对我没有这么好?”

平静的,燕铁衣道:“说话可得摸着良心,冷凝绮,我对你还不够宽大么?换了别人,只怕早将你连皮带骨全吞咽了——”

媚眼如丝,冷凝绮道:“换了别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这个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鲁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铁衣道:“得了,你宝像庄严点,我受益不浅。”

冷凝绮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当家的,别记挂着,我也是大风大浪经过,见多了世面的人了,什么场合该怎么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会叫他们承担不起就是,一到了‘适可’的节骨眼,我自就会‘而止’了。”

燕铁衣道:“这样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绮道:“赶快一点,说不定正好到‘马家集’吃晚饭,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就该上场子了,大当家,到时你开开眼界——”

燕铁衣轻声问:“你说到‘马家集’去的目标有两个,另一个是什么主儿,也是开赌场的?抑是设私窑子或开烟馆的?”

狠狠白了燕铁衣一眼,冷凝绮道:“那是一批走镖的朋友,他们每个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盐银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马家集’,老字号的买卖独家生意,我已经缀吊着好些日了,本来想下一次再动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拣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铁衣道:“大束大箱的银子,重得压死人,就算你抢到手,又怎么运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赶着车在官道上走?”

“扑嗤”一笑,冷凝绮道:“我说大当家的,有时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么有时候脑筋却又转不过弯来?我刚才讲那批人押的是盐银,银票不行吗?难道非得成锭的银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铁衣道:“原来如此,可知道这是由那家镖局子押送?”

略一犹豫,冷凝绮还是老实的道:“‘同兆县城’的‘致远镖局’。”

燕铁衣突然一怔,一抹惊愕的神色掠过他的双眸──但是,这样的反应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极快的恢复了冷寞的表情,缓缓的道:“那是北边来的镖局子了。”

侧脸注视着燕铁衣的形态,冷凝绮道,“不错,‘致远镖局’是北边来的镖局子,同兆县是河南的一个大码头,大当家,那地方你熟吗?”

燕铁衣安详的道:“不算熟,去过几次,我们在那里有派驻的弟兄,但只是个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绮笑道:“‘致远镖局’的仁兄们,跑了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捞也捞饱了,该叫他们触一次霉头蚀点老本啦;他们一共是五个人,押的是晚镖,大概总计有五六千两银子的票额,可能更多些,我不贪财,凑合着干他这一票算了。”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或许,这一票已够叫‘致远镖局’焦头烂额的了。”

睁大了眼,冷凝绮道:“怎么说?”

乾咳一声,燕铁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说了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镖局买卖的只要稍有名堂,字号叫得响的人家,我全知道,但这‘致远镖局’,我好像没听说过,显见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举凡这样没没无闻的小镖局,也就是几个苦哈哈,穷凑合卖命,吃的是辛苦饭,淌的却是刀头险,有点可怜,五六千两银子数目虽不太大,但放在这种镖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样,万一半途上走水失镖,便够他们倾家荡产的去张罗了。”

哼了一声,冷凝绮道:“话不是这样说,大当家,既然挂起招牌,摆起门面开镖局替人走镖,就理该有这一份本事,担这一份风险,是行的吃这碗饭,窝里的乾脆关上大门回家去抱孩子里充架势吓唬人的主儿就活该要倒霉,拿人钱财,不能替人消灾,还算是那一号的达官老爷?”

苦笑着,燕铁衣道:“其实你不是不晓得,做镖局这行营生,不在于用暴力强势与人硬碰,主要还是求的人面广,眼皮子活,八方烧香,上下打点,讲的是情分,论的是交谊,再掺点江湖上的渊源,武林中的关连,将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杀闯天下,岂有一天的安宁日子好过?”

“咦”了一声,冷凝绮不悦的道:“大当家,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起话来了?莫非开镖局子的这一行还给了你一份长期供奉?抑是你在这些镖局里也押了本钱?”

燕铁衣道:“不要瞎说,我和他们这一行道自来是风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谁也没犯着谁,勾着谁,彼此不相干连。”

冷凝绮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帮着他们说好听的——”

燕铁衣道:“我不是帮他们说话,因为我了解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实说出来让你知道;当然,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声明不干涉你的行动,是而只做建议而已。”

冷凝绮重重的道:“大当家,果然你还没有忘记你所说过的话──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图遁脱,我的一切行动你便不能干预,更不能阻止——”

燕铁衣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过不算是不是?”

凤眼冷锐,冷凝绮道:“大当家,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燕铁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过甚——”

冷凝绮一扬头,道:“不是我猜疑过甚,大当家,是怕你忘了什么。”

望着前面蜿蜓的路,燕铁衣平静的道:“人生,就像这条路一样,曲折得很,能够把握住为人处世的原则,方才可以履途无险,直达康庄。”

冷凝绮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相信你会明白。”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了,于是,马儿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马家集”。

 ※  ※ ※

一圈浓密深郁的苦树林子围住了这幢古怪的屋宇,说它古怪,一点儿也不错,铺着“鱼鳞瓦”的屋顶上竖张着两人高的刺丝网,二层楼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块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着铁栅栏,这幢楼房非常宽阔,占地极广,它的四周,倘筑着几有半楼高的虎皮石围墙,墙端、窗口排着倒勾铁刺,那两扇大门,更是生铁铸成,关闭得严紧合缝,这地方,看上去像监牢又不似监牢,像库房也不似库房,说是什么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这么个戒备森严法的?若是什么衙门公堂,却又缺少了那种官家的味道,岂不是怪?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刘三爷开设的赌场而已。

这家赌场,在四周几百里的地面来说,都是颇负盛名的,确然做到了“宾主如归”,尽兴而返的服务原则,他们供给客人高级的享受、招待和玩乐,当然花费也是高级的。但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赶来这里倾囊奉献,不弄个口袋精光不肯离去,照例,输净了口袋的客人,由赌场派专用车轿送回来处,客人中,“马家集”本地的主儿很少,大部份都是从外地赶来的,他们一进了赌场大门,便开始连续不断的享乐、酒、色、财、气,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鸣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复了元气,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门来,重新开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环,这里,就有这么个诱惑法,邪门不是?刘三爷便具有此等手段。

现在,才起更呢,赌场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哔,汗臭、脂粉香,莺声燕语加杂着呼卢喝雉的夸张音浪,一片乌烟瘴气、地狱景像,正是才开始热闹的辰光楼下进门之后,是左右两排各四间密室,中间是一条甬道,丈多长的甬道尽头,又是一道门,推开门便是大厅──赌场的中心,这里分开摆列着各式各样的赌具,牌九、单双、骰子、押宝、铁博,只要是赌的玩意,几乎齐全齐备了,而每一种赌具之前,都围满了人,有的在赌,有的在看,但不论是赌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兴奋和紧张。

赌台的形状不一,设备亦迥异,每张台子后面,都有一个主事的“师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几个“把台脚”的汉子,客人中有满脑肥肠的大腹贾,有油头粉面的纨衿子弟、公子哥儿,有衣履光鲜却举止粗鲁的暴发户,也有三山五岳、横眉竖眼的江湖朋友,在他们身边,有的依偎着一些花枝招展、形态轻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态的“相公”“童鲜”穿梭其间,打情骂俏,越发令大厅里的气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呕,这里,俱有赌档与窑子的合并特色。

从大厅入口左侧的楼梯上去,楼上有特辟的静室,定制的精致赌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里,是专供一般豪赌又不喜喧嚣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楼上也备有更舒适奢侈的“消魂窟”,到楼上的客人,身分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楼上楼下,最常见的是那些身着黑色劲装,扎黑色头巾,黑绑腿黑皮软靴的巡场子大汉,他们个个腰间鼓起,凶神恶煞般,但是,却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谦恭谄媚的假笑来,看上去就有如戴着面具似的不调和。

先前,燕铁衣跟着冷凝绮进入了这家规模不凡的大赌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绮是用什么方式找着那个蹲在吃食摊前正喝着老酒的中间牵线人的,只见冷凝绮走上去拍了那家伙一下,那家伙立即站起身来,点点头招招手,便领着他们一直来到这里,又似暗号叫开了门,不过,燕铁衣倒是发觉了在那褴褛汉子离开的时候,冷凝绮暗中塞了点什么东西给他。

他们两人进入此地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燕铁衣漫无目的的东转转、西看看,十分无聊的消磨着时间,而冷凝绮则早就坐到那边“押单双”的赌台前去了。

在这种怪诞荒唐的场合,倒是容易打发光阴,所见所闻,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听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样、表情、打扮举动,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换到另一个世界上了……

最叫燕铁衣伤脑筋的是那些突如其来或是投怀送抱,或是毛手毛脚的花俏女人,他几乎有些防不胜防迎接不暇了,这光景,活脱他自己变成了女人,进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窝一样。

他没有发现刘大麻子,甚至没看出来谁是“小蚤儿”魏角,“疯癫李”李顺,他看见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状、妖里妖气的人脸在打转,热腾腾的雾氲亮晃晃的灯光,各色各样的赌具,闻着的尽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气、脂粉气,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吼喝、狂笑、咒骂、悲叹,以及嗲得要命的娇嗔及俏喊,总之,这些全是兴奋与失望的七情六欲的组合,像是人们要下十八层地狱之前最后的狂欢写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诞,彷佛今夜一过,明天便不会再来了……

燕铁衣脑袋都像要涨裂了一样在隐隐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飞出这个地方,或是挥起撑天之杵砸碎这个赌窟,但事实上他又不能这么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尽力忍耐、苦着脸,人家在做乐,他却如同受罪。

显然,冷凝绮一直都在蠃,因为她面前的金元宝、小黄鱼、银锁子、银锭、银票已经越堆越高了,相对的,跟着她下注的赌客也越来越多,惊喜的尖叫叹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现在,庄家脸色逐渐的难看,“把台脚”的伙计们汗下如雨,“巡场”的朋友也慢慢的往这个方向过来了。

冷凝绮稳如泰山,表情冷肃,她坐在那里,全神贯注于摇宝师傅的手法执“宝盒”的姿势,掌指的按压,运力的轻重,方向的移转,上下的翻动,她更仔细聆听,聆听“宝盒”里骰子的摇滚、碰撞、弹回、叠散……她是那样的专心一意,心无旁鹜,令人觉得,她的整个精神形体,似已完全融进那只“宝盒”之中,与盒里滚动的骰子合为一体了……

“单、一点,、通赔……”

庄家又在叫,嗓门有些不正常的沙哑。

一阵欢呼,接着是一阵赞叹,又是金子银子唏哩哔啦滑动的美妙声音。

“咳”“咳”“咳”时而像有节奏,时而又没有节奏的摇宝声音,是骰子在“宝盒”里滚动的音响,于是庄家又在喊:“双……双哇,六点……全六点,通通赔啦——”

庄家的“喊点”原本是粗宏悠长又清亮的,神气十足,充满那种自信,骄傲、冷寞又满不在乎的意韵,但是,现在的这种叫法,却居然颤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胆,沮丧骇惧,最后的尾音,竟已带着哭腔了

于是,重复相同的音响。

于是,又是那种单调的摇宝声。

“双双双……有鬼啦,又是双,全四点,皇天老爷,通赔,通赔,我的妈妈哇——”

庄家叫妈,不输也该输了,喊点喊出了杂词儿,那还有蠃的希望?

气色灰败,满头大汗,精神几乎崩溃的这位庄家,被两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换上了另一个,这一个“师傅”迅速开始摇宝,举止形态,似乎比他那败下阵去的伙计要沉着老到得多。

“咳”“咳”“咳”。

“两点,双……”

窒了一下,是咬着牙的吼声:“通赔——”

惊喜的呼叫像要冲破了屋顶,又似浪潮般翻卷开去,人都挤拥向这边,他们全想一沾这位幸运姑奶奶的福泽,分点羹渍,只是,这位新换上来的庄家却一下子又灰了脸

枭中雄……第八十六章 大千界 赌血赌命

第八十六章 大千界 赌血赌命

冷凝绮神色不变,只妖艳的抛了个媚眼给庄家,然后,等庄家把赔出来的金元宝及她自己的本钱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齐;那生了个葫芦脑袋的庄家紧绷着一张“孝子脸”,双臂环胸,一点也不领受冷凝绮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着,他的几名手下,正在台底的两口木箱中检数金块银匣,照数赔给其余跟着冷凝绮押中的客人,手忙脚乱的,像在散财都来不及了!

十多个腰粗膀阔的黑衣大汉,早已围绕在台子的四周。

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形色不善,他们都还没有任何动作,只偶而用那种带有威胁性的眼光狠狠盯视着冷凝绮。

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这等阵仗,冷凝绮多少年前就看腻了,那还会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能吓唬一干村夫乡佬,拿来摆给她看,休说不值一笑,想都懒得朝这上面去想。

等这一阵忙乱过后,那位摇宝的“师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两只大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像要冲锋陷阵似的,紧紧举起那只细瓷雕花,十分精致的六形“宝盒”,他向冷凝绮投去挑衅的一瞥,拉开嗓门,声调怪异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绮没有动静,她轻抚鬓角,柔柔的一笑。

围拥在她身边的赌客也没有动静,大家都等待着跟随冷凝绮押注。

这种情形,是开赌的主儿最忌惮的,他们不怕一人独蠃,因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个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赌客跟进,大家都随着这位蠃家下注,如果这位蠃家真是手气好或是技巧高,莫说十押十中,就算有个六七成把握,庄家赔起来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样,没个边没个头,赌场就有金山银山,不用多久也会赔个尽净。

单双的规榘,可以在庄家摇盒的时候先押注,那是纯靠运气,也可以在庄家摇完了置定“宝盒”的时候才押,举凡这种主顾,就是有些门道了,赌场的人对这种角色也特别注意,而冷凝绮,当然是属于后者,她每次都等庄家置定“宝盒”以后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无一落空。

咬咬牙,庄家高举“宝盒”瞪着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绮没动,悠闲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纯系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形态轻松极了,她没有动静,其余的赌客们就更没有动静了。

庄家嘴巴里不知咕噜了些什么话,终于开始摇动“宝盒”,他先是轻轻的上下摇,然后又重重的左右晃动,接着,他像疯狂似的乱抖乱颤,一下高举过头,一下放落至腰,一下两边抖动,一下前后摇动,到末了,他单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顶着盒底,滴溜溜打了几个旋转,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声四平八稳端正搁在台面!

庄家一开始摇宝,冷凝绮便立即恢复了她原先的模样,全神贯注,心无傍,她仔细看,静静听,一刹那之间,彷佛已入无我之境。

等到“师傅”表演了这手“花招”,将“宝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声,宛如将冷凝绮自梦中惊醒,她眨眨眼,毫不犹豫的将她面前的大堆金银,推向台面上分划成六格,每格以鲜红的颜色涂抹成一至六点子骰子点数的五点上──她押的是单。

很快的,像万流入海,四周那些赌客纷纷争先恐后的,跟着将自己的赌注也押了上去,当然,都押在“五点”上,单。

葫芦脑袋用手指在脑门上刮了一溜汗水抛下,老牛大憋气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点啦,揭宝啦!”

人们的动作告一段落之后,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样,凸着两只眼珠子怪声怪气的尖叫:“离手──开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却非常灵巧的以拇指食指拈着盒盖顶端的细润圆球,往上便提,快得无可言喻,他的小指点向盒沿……

冷凝绮目光一寒,猝然弹指,只见那位庄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动了——他就像一刹那间变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样,面孔古怪的扭曲着,凸突双眼,青筋浮额,鼻孔掀张,嘴巴歪咧,摆成了一副极其可笑可怖的姿势,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盖揭起的一刹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起了惊恐的喊叫声与沸腾的喧嚣声,这张赌台四周的客人们全都被激动了──他们有的是惧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讶异,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门道的老赌家发觉了其中的奥妙与内情了,庄家是想捣鬼!

押单双的行家全晓得这个规榘,也全清楚这个窍门,“宝盒”搁定,落地生根,谁也不能再去稍微触动“宝盒”,甚至连台盘都不准摇晃一下,为的就是求一个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丢的瓷盒里,摇成什么点数便摆成什么点数,随一便碰或者轻轻一触,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劲即可使整个已定的结果变化,所以,一待“宝盒”搁落,谁也不能再去触动,否则,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这位庄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赌客在须臾的惊愕之后,立即愤怒起来,叱叫吼骂乱成一片,于是,那些原是迷里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们也马上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跟着起哄,吵闹叫嚣同尖喊厉喝的浪潮便变得汹涌险恶了。

可不是?活灵活现的证据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脚的庄家不正定在那里?小手指头还点拨在盒沿边上哩,就若似尊特制的泥像专门塑成这付形态来作证一样!

散立周遭的那些护场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们看出情况不妙之后,业已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或压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较近的赌客们已经比他们更先揭露了这个弊端!

十数名黑衣大汉不禁慌了手脚,他们有的往人堆里硬挤,企图对付冷凝绮,有的扮着笑脸在尽量疏导解释,有的却绕过去打算抢救庄家,湮灭证据!

身形轻弹,冷凝绮站到椅上,她声音尖锐的道:“通通不准动,那一个胆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厉的音浪传布开来,有如一串冰珠子沁进了人耳,冻慑着人心,立时将喧哔离嚣的躁声暂时压制下去,有了片刻间的僵寂。

突然,两名黑衣人齐一动作,其中一人猛挥手臂,三柄柳叶刀暴射冷凝绮,另一个却悍野的一头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儿的庄家!

冷凝绮的反应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闪翻“百刃轮”回旋,三声撞击串成一响,而三柄飞刀却是分为两个方向反弹回去,寒芒流灿中,那抛刀的原主儿怪嚎一声,被他自己的两柄飞刀插入胸膛,将他撞跌出五六步远,另一柄飞刀,却透穿了扑向庄家的黑衣人颈项,更把那黑衣人带了几个踉跄,一头栽跌!

呆立在庄家身边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来的熊胆,竟像吃了齐心丸似的,三个人三双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冷凝绮的“鱼肠短剑”,晶莹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气迷漫,三双人手便血淋淋的抛上了半空,剑刃吞吐,三个失去双手的朋友并成一排,咽喉喷血往后齐倒,也似吃了齐心丸一样!

冷凝绮说过,谁要擅动,她便会“心狠手辣”的加以对付,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她确是“心狠手辣”的在对付了!

现在,她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嚣嘈杂,乌烟瘴气的大厅此刻是一片鸦雀无声,一片翳闷死寂,没有人再敬稍有动作,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来,都怕那剑刃与轮锋会突然飞到自己头上!

凤眼带煞,柳眉斜竖如刀,冷凝绮用手中短剑,一点比较靠近庄家的三个赌客,阴沉沉的道:“就是你们三个,不要触动盒盖,不要摇晃台面,更不准碰到这狗娘养的庄家,你们从他掀起的盒盖间隙中往里面看仔细,到底点数是单是双?”

被剑尖指点着的三个赌客,赶紧拚命点头,三个人战战兢兢,却是心甘情愿的凑上前去进行此一工作,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非常谨慎,三位仁兄伸长脑袋,一一依序往盒子里检视过了,异口同声的道:“这位姑娘,盒里出的正是单数,六粒骰子,五粒是五点,一粒是两点。”

冷凝绮加重语气道:“你们看仔细了?不会错吧?”

三个人坚决的齐声道:“决不会错,有不信的,可以自己来看。”

冷凝绮单手叉腰,泼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脚做到姑奶奶我头上来了?我在台面上打滚翻腾,吃香喝辣的辰光,这个做庄的熊驴和这间场子的主儿,还不知道在那里捏屎团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经,规规榘榘的上场,他们居然耍起手法来啦?赌蠃赌输不赌赖,开场子就得讲求光明磊落,踏实不虚,净晓得朝里刮,一旦输了几文就急眼捣鬼,算是那门子人物?开赌场的是金子银子作本钱,莫非我们来赌的就是用冥纸扎的假货?”

一番话虽是又粗又泼,但却句句着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赌客的共鸣,听吧,怒吼厉喝就像一锅沸粥似的翻腾起来:“姓熊的,这是什么赌场,玩假的骗人!”

“还他妈挂的真赌实蠃的金字招牌呢?原来骨子里仍有花样!”

“这间赌场开了两年,老子就来了一年半,想想看,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被他们用诈术骗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妈的!”

“好,转了再说。”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妈的,把老本弄回来再说!”

群情愤激,哔叫鼓噪,就在将发欲发的当口,一声霹雳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尘的掩盖了全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那一个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鱼,那一个就先倒霉,大家先稳住了,我们会对付领头的人!”

另一个沙哑哑的嗓门带着一股僵硬的腔调跟着响起:“各位老主顾,老朋友们,都别傻,那娘们定是受人指使,存心来此找碴生非的,你们别跟着起哄,否则一旦闹翻了堂,刀枪无眼,镖矢横飞,试问那娘们还护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转,赫然发现在大厅的四周及门前梯口,已布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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