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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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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几乎大半的日子都充斥着无休止的厮杀和征战。这一年里,他所见到的,只有不知明日是死是活,心中隐含绝望的将士,只有瘦骨嶙峋任人宰割的汉家黎民,只有并州冀州的荒山野地里随处可见的饿殍残尸被野狗嚼吃!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紧张情绪、挣扎求存的压力,绷紧了陆遥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雄图大志、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所带来的强烈的使命感,几乎被残酷的现实压抑了,但它们始终存在着。他时常想起自己上一世在尺牍文翰中消磨意气时,经常吟咏的几句诗歌: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岳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纵使生活艰难,丈夫之志却不可夺。既然身在乱世,那便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再为身边的人们杀出一条活路。这一年里,陆遥从一个落魄的败兵,一步步成长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在内心深处,他已经规划出了更加宏伟的目标,宏伟到甚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陆遥会毫无畏惧地粉碎一切敌人!
长枪乱舞,仿佛一枚银色的光球猛然炸开,银芒所到之处,敌人惨呼落马,随即被铁蹄踏作肉泥。几个眨眼,陆遥已透出敌阵,身前压力猛地一轻。他四顾而望,左右数十名骑士紧随着自己杀出,不少人已经精疲力竭了,正勒马止步,剧烈地喘息着。
“不要停!随我来!”陆遥断然高呼。骑兵乃离合之兵,鸟散云合,变幻无常,利在速度。因此,在胜利之前,决不能停下冲刺的步伐。他拨转马头,侧身避过一支斜飞来的劲箭,随即向箭来处猛冲过去。
一名黑盔黑甲的虬髯敌骑咆哮者收起弓箭,振长刀来迎。陆遥旋风般卷至,枪起处,一点银星飞舞,敌骑轰然而倒。
“跟上陆将军!”晋军骑兵们大声鼓噪,从陆遥打开的缺口杀了进去。
由于那支黑衣骑兵的加入,战场猛烈地扩大了。在整个祁夷水北岸的平野上,晋军高呼酣战,如颠似狂。
而在距离战场稍远的常山贼中军所在,依旧人马肃然,纹风不动,更无一人作声。
只有微风刮过大帐,吹动帐中悬挂的金玉挂饰,发出叮当轻响。
慕容龙城手扶着帐幕,始终观望着。当看到晋军的中军本队不仅没有因为敌骑大举来袭而退避,反而发动了猛烈反攻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龙城兄,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你可愿为我解惑?”在他身后,温峤问道。
如果慕容龙城果然投靠了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禄官,那么作为支持拓跋猗卢的并州使者,温峤的安危可就有些难说了。但温峤似乎并不太介意自己的安全,他用手臂斜靠着棋枰,将自己的坐姿调整到舒适。
慕容龙城的视线完全没有从战场上挪开的意思,他勉强笑道:“太真兄但问无妨。”
“你向陆道明发出书信,假作将要与之合作,共同剿灭趋向于段部的常山诸部。事实上,你也确实如书信中所说,给晋人创造了击败常山诸部的有利条件。而当晋军感觉到胜利在望时,拓跋禄官的骑兵长驱杀入战场,一举歼灭乃至重创晋军……龙城兄,你与拓跋鲜卑设下的计谋,大概便是如此。我不明白的是,何以阁下要亲自去晋军大营下书?”
慕容龙城沉吟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想看看那位敢于扰动北疆的陆遥陆道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哦?却不知龙城兄看过以后,以为陆遥如何?”
“稍具威仪,其他也只是寻常罢了。”
“哈哈哈哈!”温峤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十分欢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题。
“太真兄,何以如此?”慕容龙城唰地放下帐幕,不悦地道。
“陆遥陆道明可不是寻常人物,龙城兄,你却是看差了啊……”温峤拍打着大腿,乐不可支。过了好半晌,他才徐徐道:
“陆道明出自江东陆氏嫡脉。江东陆氏自后汉以来,世代冠冕不绝,是吴地第一等的士族也。其曾祖陆逊,为三国鼎立时的东吴名将,南平蛮夷、西摧强蜀、北拒大魏,所战无不克捷,实乃东吴柱石之臣。此公数十载出将入相,官至上大将军、右丞相,威名震动江表,吴大帝孙权赞曰:‘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
“其祖父陆抗,也是天下良将。陆抗任东吴大司马、荆州牧,以偏师三万守南夏之半,深沟高垒,案甲养威,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奋其危弱,南征北讨。抗坐镇荆州数十载,国朝虽有雄师百万而不能奋其勇,虽有将帅如羊“叔子、王士治而不能展其谋。后人以为,诚所谓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也。”
“陆抗有子陆晏、陆景、陆机、陆云等。陆机、陆云皆命世之才,‘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诚非虚言。陆景尚东吴公主,以才能、品德著名,文章超群,声望极高,与陆机、陆晔等并称为陆氏三虎,官拜中夏督、毗陵侯。王师南下时,陆景率军逆战,与兄陆晏皆不敌而亡。陆景即陆道明之父也。”
“我久闻晋人为高官者,往往仗家族荫蔽,其实无能之辈极多。”慕容龙城冷笑一声:“用家世唬人的手段,对我们这些胡儿无用。”
“非也非也……道明岂是徒仗家世之辈?”温峤连连摇头:“龙城兄,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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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昨天的。今晚还有一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见胜(三)
“自东吴亡于大晋,陆氏宗族凋零,陆晏、陆景等领兵大将战死,那时陆遥便父母双亡。随即二陆入洛为官,陆遥在内的陆氏年轻子弟数十人随行,同在洛阳客居十余载。永平元年之后……”温峤稍许沉吟,考虑了下该怎么措辞:“永平元年以后,国朝局势紊乱,诸王彼此攻战不休。陆机陆云等反复于数名宗室亲王之间,最终被成都王司马颖所杀。陆氏宗族三十余人牵连受诛,侥幸逃生的只有这一个陆遥陆道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逃生之后并不往江东故里去,反而到了并州投军,在时任并州刺史、东瀛公的司马腾麾下,与匈奴汉国鏖战数十场。三年之后,积功得任军主。”
军主者,主一军之称。大晋立国以来,外军通常以一千五百人为一军编制。比如各镇诸侯王,便有大王国三军五千人、中王国两军三千人、小王国一军一千五百人的王国军设置。而洛阳宿卫三十六军合计不下十万之众,采用的又是三千二百人的古制。军主之位,乃是通向高阶武官的最后一道门槛,再提升,便是有名号的将军、校尉等职务。
“三年得任军主?”慕容龙城惊讶地问:“难道并州军中有人照顾么?”
陆遥以白身投军,三年之内便被提拔为军主,统领千数士卒,这速度着实令人咋舌。若非军中有高官照应,则必是军功赫赫。但慕容龙城很快就连连摇头,他想到前者绝不可能。江东陆氏出于吴郡,距离北疆何止千里,彼等在北地毫无根基,大量族人又刚刚被杀,哪来的力量照应陆遥。那就只能是后者了。并州匈奴与朝廷的战事何等惨烈,战死者数以十万计,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的,必然是一时良将。
温峤继续道:“到了去年,也就是光熙元年,东瀛公不敌匈奴,全师溃败于大陵。数万大军一夕溃散的时候,只有陆道明一军独全。可惜他率军缓缓退向壶关的时候,正撞上受刘渊之命攻略并州东南各郡的匈奴人。陆遥等人且战且退,以数百名残兵败将拖住了左谷蠡王刘聪所部大军。说起来……那位东瀛公能够安然逃亡冀州,首先要感谢无意中替他断后的陆道明才是。”温峤的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向慕容龙城颔首示意:“大陵之战后,陆道明辗转投入越石公帐下,囊中之锥遂得以展露锋芒。其人三番五次以寡击众大破匈奴的事迹,我之前曾向龙城兄你转达,此刻无须赘述。”
慕容龙城有些烦躁。他似乎想要返身去重新掀开帐幕,却又犹豫着,随即在大帐里一处厚厚的皮褥子上重重坐下:“这说明什么?败落士族子弟奋起的故事么?”
温峤摇摇头:“我想说的是……陆道明曾经面临着和你一样的局面,但他选择了不同的路。陆道明所经之处,无论是并、冀,莫不立功,军政官员多有对他大加赞赏,广有奕世载美之誉。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出将入相,重兴江东陆氏。而龙城兄你呢?”
在慕容龙城从疑惑渐渐转变为凶芒闪烁的眼神注视下,温峤神色自若,加重了语气:“龙城兄,你与陆道明都肩负着家国之仇,都孤身一人在这纷扰之世挣扎。你们二位,其实颇多相似,但你和他选择的道路截然不同。我今日便可以断言,他所选择的才是正确,你的道路是错的。长此以往,我担心阁下将有死无葬身之地之虞。”
这样的言语未免太过无礼了。慕容龙城毕竟是鲜卑贵族之后,至今仍得到不少慕容耐旧部的支持。哪怕是在常山里,他也是地位高不可攀的大当家,几时有人敢如此恶毒的诅咒他?
慕容龙城猛然抬头,仿佛将要噬人的猛兽那样紧盯着温峤。因为发怒,他极度英俊的面庞几乎显得有些扭曲:“温峤!你这将死之人,也敢随意指摘鲜卑大单于之后、常山军的大当家么?”
“是杀戮本族的英雄豪杰,来向段部摇尾乞怜的鲜卑大单于之后!是向拓跋禄官卑躬屈膝,甚至不惜出卖多年来并肩御敌同伴的常山军大当家!”温峤毫不犹豫地大声斥责。
“大胆!”慕容龙城一脚将温峤面前的棋枰踢翻,黑白两色原石打磨成的棋子漫天乱飞。
某一枚棋子打在温峤白皙的面颊上,瞬间便留下块乌青。
温峤却丝毫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他长身而起:“难道我说的不对?龙城兄不妨细想。这些年慕容廆的带领族人日渐兴盛,而你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慕容氏的人物斩杀于剑下,三千里辽东沃野上的慕容族人,对你除了畏惧和仇恨,还剩下什么?常山军虽是贼寇,终究是汉末时黑山军的遗留,百年来守望相助。此战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传承至今的常山余脉将会如何看待他们曾经拥戴的、英明神武的大当家?代郡各族各部,谁还会信服于你?”
“龙城兄你再想想,今日以后,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辽西公段务务尘又将如何看待阁下呢?幽州的王彭祖王大将军、并州越石公的不满,更是确定无疑。”温峤大步踏前,直到他几乎能感觉到呼呼喘息着的慕容龙城嘴里喷出的热气:“我不知禄官许了你何等的权位尊荣,这且不论。但有朝一日,吾兄若是与禄官生了龃龉……这万里北疆,哪里还有愿意相助之人?”
温峤放低声音,诚恳地道:“那拓跋鲜卑东部大人禄官,确系雄主也。不然也无能压制西部大人猗卢,几乎统领整个拓跋鲜卑,甚至连晋阳的越石公都引为大患。但他可是温厚宽仁之主么?这些年来,拓跋氏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震北方,莫不率服,然而那些顺服于拓跋鲜卑的部落酋长们,尚未遭到族灭的还有几人?能保持自主的还有几人?龙城兄,你何以对禄官有那等不切实际的奢望?”
慕容龙城的神情突然安静下来。温峤所说的,字字句句都仿佛锐利的刀锋,直插胸臆。没错,他是由于不满段部的掣肘而奋然投向禄官的,但仔细想想,拓跋鲜卑难道比段部又和善许多么?
身为纵横北疆多年的人物,温峤稍一提点,慕容龙城便能清晰判断拓跋鲜卑的形势。这些年来,无论是拓跋鲜卑东部还是西部,都在积极地离散原来的附从部落,并迫使其分土定居。此举无疑大大削弱了各部的力量,而加强拓跋氏部落大人的权威。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频繁的阴谋、暗算、镇压和屠杀,大批曾经的部落渠帅、首领人头滚滚,其手段之激烈,甚至超过了段部……万一日后禄官要将慕容龙城所属的常山之众加以收编拆分,慕容龙城又该如何是好?
慕容龙城若有所思地看看温峤,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他本是心志坚毅绝不容动摇的强者,不然也不会凭借慕容耐的残部与兵强马壮的慕容部纠缠多年。但他终究不甘心长久地为人所驱使,作那毫无希望的挣扎。原先那种强悍而张狂的气焰突然就褪去了。这名凶威震慑代地的巨寇,其实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罢了,当他流露出犹豫的神情时,竟然有几分彷徨之感:“太真兄,如之奈何?”
温峤没有答话,而是猛地掀开帐幕,有些昏暗的大帐顿时为之一亮,原本被厚重的毡布隔绝在外的厮杀之声轰然涌入帐内。帐内二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晋军与拓跋禄官所部的厮杀仍在进行之中。
慕容龙城深知那些黑衣骑兵乃是禄官赖以威令草原诸部的精锐。否则,禄官也不会在与猗卢彼此对峙、剑拔弩张的环境里,仍然派遣他们急袭代郡,授之以一举摧毁晋人干涉能力的重任。这些黑衣骑兵虽然经历了长途跋涉,体力上略有损耗,但数量既多,又是出其不意。慕容龙城原以为他们足以将晋军狠狠击溃的。但如今的战局却分明是胶着。
那陆遥陆道明的善战,出乎慕容龙城的意料,而这支晋军也绝对不是北疆胡儿们惯常所见的那种无能官兵。在他们背后的并州刺史部,那位平北大将军又该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要知道,相对于曾经雄霸万里草原的匈奴来说,寄人篱下的常山群贼不过是蝼蚁罢了。可是匈奴刘汉王国的十万大军,却在晋阳城下被并州刺史刘琨一击而溃!
慕容龙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拳已经紧握到格格作响。他只听得温峤慨然道:“猗卢乃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沙漠汗之子,沙漠汗一系世代尊奉朝廷,故而刘刺史全力襄助之,绝不容禄官为所欲为。自涉归死后,慕容耐与慕容廆两家夺位,谁是谁非,朝廷并无决断。而龙城兄身为慕容耐之嫡子,若能遵奉朝廷号令,刘刺史难道就没有存亡续绝的手段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胜(完)
慕容龙城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是如此的沉重,就像是大帐里有一座风箱在运转:“太真兄不妨说明白些。”
温峤坦然直视着慕容龙城:“龙城兄,我适才所言,全是发自肺腑,以兄之聪明智慧,自然有所判断。吾非苏秦、张仪之辈,本无意逞口舌之利;心意既明,又何须多用言辞矫饰?”
说完,他垂眼落座,竟是不愿再出声了。
温峤确实也无须多说什么。对于北疆的局势,慕容龙城了解得够多,盘算得也够深,常山之众何去何从,本非温峤所能多所置喙,而决定权,只在慕容龙城的手中。
于是慕容龙城再度陷入沉默。他定了定神,来回走动几步,慢慢整理思绪。
北疆胡族的夺位争斗,从来最是血腥惨烈不过。所谓“尽杀高过车轮者”乃是常态,失败者所面临的,往往是整个氏族的血脉断绝。自从慕容耐战死,其余部千里逃亡,无数次躲过慕容廆的追杀才得以在常山潜藏,其中悲怆凄凉之处,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而慕容龙城自从成年,就在常山辛苦经营,放眼四望所看到的,无不是凶残而贪婪的狼。自己哪怕踏错一步,就立刻会身陷狼吻,沦为果腹之食!
慕容耐旧部的力量在代郡或许尚属强大,放在万里北疆林立的强族之间,其实微不足道。能够勉强立足,靠的是慕容龙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追随段部鲜卑,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充分地展现自身的价值。
自从太安元年之后,东部鲜卑三大强族慕容、宇文和段部便保持着微妙的均衡。表面上,三大部的首领互相通婚,彼此和睦,可暗地里的小动作从不曾停止,每年都因此产生巨大的伤亡。辽西公段务勿尘收容慕容龙城及其部众,并派遣他们四处突袭杀戮,便是为了给雄踞辽东的慕容氏添乱。
段部依靠慕容耐的余部削弱慕容氏,同时也压制北疆各地的敌对力量;而慕容龙城靠着段部鲜卑的庇护藏身于常山。这似乎是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可段部鲜卑只不过把慕容龙城及其部下当做工具罢了。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夺回应属于自己的慕容鲜卑大单于之位?
身为慕容鲜卑前代大单于嗣子的慕容龙城,并不甘心长期担任山贼首领。但令他恼怒的是,常山贼寇各部之中,多有与段部关系密切的。慕容龙城这个大当家看似威风,其实却事事遭到掣肘。如杨飞象、吐吉立之流,分明是把他当作泥塑木胎般供了起来。慕容龙城固然以凶狠残暴的手段震慑常山群寇,却终究不敢向同为段部扶植的常山各部首领开刀,面对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他没有任何出路可言。
直到旬月之前,并州刺史部的兵马进入幽州,迅速击败了多支代郡地方势力。慕容龙城正待组织力量加以反击的时候,禄官的使者主动找上了常山。
自从猗迤死后,拓跋鲜卑东西两部首领皆有意于大单于之位,彼此剑拔弩张地对峙。相比而言,东部大人禄官的手段更加圆熟老练,处处居于上风。此番弹汗山祭天大典,禄官已经做出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决断,绝不容中朝插手其间,横生波澜。
此番禄官遣使前来,要求非常简单,无非是阻止温峤前往弹汗山参加拓跋鲜卑祭天大典,阻止并州刺史部的兵力在代郡立足;而他所提出的条件则干脆利落地打动了慕容龙城:支持慕容龙城彻底统合代地势力,并许诺日后拥戴他为慕容鲜卑的首领。
慕容龙城当然清楚,自己的力量与拓跋鲜卑相比,差距有多么大。拓跋鲜卑东西两部对峙,哪怕是明显处于弱势的西部,其部落大人猗卢都能出动三万以上的精锐骑兵南下援助并州,何况是占据万里广漠的东部大人禄官?那简直不啻于蚂蚁与猛虎相较。禄官既然开口,便由不得慕容龙城反对。他只能尽力制定相应的计划并实施之。
一切本该进行的顺利,乌桓人、杂胡马贼、汉人坞壁、倾向于段部的常山贼寇,这些人在慕容龙城刻意的纵容和驱使下,将会耗尽晋人的力量。而在禄官所部骑兵将晋军摧毁之后,当可以留给慕容龙城一个易于掌控的代郡。
可是,眼看尘埃落定之时,温峤却为他提供了另一条崭新的路途!
很显然,虎踞晋阳的刘琨是一位积极进取的方镇大员,在对抗匈奴的同时,他也乐于大刀阔斧地干涉北疆胡族事务。这是慕容龙城事先不曾想过的,却似乎较之投靠禄官更好的选择。
慕容龙城素来自视甚高,他忍不住想到:那拓跋猗卢不过善战而已,慕容部也并不缺少能征惯战的勇士。猗卢能够以战功获取刘琨的支持,与实力雄强的禄官抗衡。难道我就不能直接依靠朝廷来谋取在慕容鲜卑的地位么?
他又想到:那刘越石毕竟是晋人,永远不可能直接管治北疆胡族。他只会采取羁縻拢络的手段,依托亲附朝廷的渠帅大人掌控北地局势,那也正给自己留下大把施展的机会,完全可以借此良机拓展势力,这似乎也比依附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禄官要来的有利。
可是,可是……慕容龙城思前想后,心中无数个念头瞬间纷繁转动,以至于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不自知:禄官的势力如此强盛,很有可能借着此番祭天大典的机会一举登上拓跋鲜卑大单于的宝座。到那时,猗卢必然失势,甚至很可能身死族灭。一旦禄官追究今日之事,晋阳毕竟远水不解近火,常山之众又如何自保?
慕容龙城一向自认为刚毅果决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是现在,他感到自己甚至有些慌张。许多想法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就像乱麻纠缠,他竭力要将之理顺,剖析出合理的部分加以权衡,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越发混乱。
他往复踱步,每次靠近帐幕门前时,就会听到厮杀声响些;离帐幕的门远几步,厮杀声就轻些。他抬头望一望,帐外,人马奔驰冲杀所激起的漫天烟尘,几乎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
慕容龙城的视线所及之处,两军依旧高呼酣战。然而,两个时辰的厮杀,足以耗尽战士的最后一点体力,就连战马的奔驰都不如先前那样迅捷。无数次出生入死所磨练出的战场本能告诉他,决胜负的时刻,已经到了。如果有所抉择,必须就在此刻行动,迟则不及。
慕容龙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扶一扶自己显得昏沉的额头。这个动作却使得跪伏在大帐一角的侍从误会了。侍从慌忙膝行而前,将那柄龙雀大环高举奉上。当包裹着长刀的洁白丝绒撤去之时,从帐幕外射入的一抹阳光刚巧投在刃锋,湛青色刀芒猛然反射入眼,几乎令慕容龙城吃了一惊。他流露出不快的神情,几乎要怒声斥退侍从,可是愣了愣神,还是取刀在手。
哪怕是隔着刀柄上细密缠绕的麻布,依然能感受到刀身透出沁肤的寒气。慕容龙城紧紧地将之握住,越来越用力,直到五指泛白。
他转身看了看温峤。瞬间之后,又恢复成了那个凶狠而暴戾的慕容龙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所思(一)
陆遥率军在代地横冲直撞的时候,他离开不久的邺城则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时期。
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在恸哭着安葬下自己的亲人之后,捡拾起残砖剩瓦或其它一切可以利用的家当,重新回到家乡,在余烬未熄的邺城里安顿下来。邺城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而那些令人头痛的流民们大多被石勒贼寇裹去了冀州。这使得魏郡的官员们都很满意。
七月十四日。
邺城以西十五里。滏水水滨。
此处是滏水与漳水交汇之处,距离皇家御苑玄武苑故址不远,自然景观绝佳。放眼四望,但见层峦叠翠、山泉流淌,令人心旷神怡。昔日曹魏文帝《登台赋》曰:“步逍遥以容,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诚不虚也。
虽然邺城几遭战乱,已经残破不堪;但在远离断壁残垣的郊外,有心营建之后,还是能够尽得园林山水之美。
距离潺潺流动的滏水河道约摸十余丈开外,有一处花树掩映的钓台,刚好能望见河边柳丝低垂、凫鸭欢嬉、粼粼涟漪荡漾,风景最数佳丽。此时,钓台四周甲士远远侍卫,仆役鱼贯往来,钓台上铺陈华丽,丝竹之声悠扬。年约四十余岁,身材肥胖、微有须髯的尚书右仆射、征北将军和郁坐在主位,正十分殷勤地向客人劝酒。
大晋开国以来,上承魏朝制度,立中正、定九品,政出士族高门。时至当代,太原王氏、河东裴氏、颍川荀氏等大族子弟遍及朝堂,堪称第一流门户。而汝南西平和氏的地位就要差了不少,靠着自曹魏时的太常和洽以来三代冠冕,勉强算得上次等士族。
和郁的兄长和峤,乃是大晋开国时的名臣之一。和峤性格端严刚正,举止常带棱角。时人评曰:“森森如千丈之松,虽磊场薪谀浚┲笙茫卸傲褐靡病!焙歪降H问讨惺保蛭慷锰佑薇浚蚨泵娑晕浠实鬯担骸盎侍佑写竟胖纾臼蓝辔保植涣吮菹录沂隆!被侍酉蠊湃四茄竞衿邮担墒侨缃袷笔蓝嘤行槲惫钫峙滤蘸笪薹ㄊと伟。
太子的智力有缺陷,此事朝中大臣无不心知肚明,但能像和峤这样坦诚直对的,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其罕见的了。
此后某日,武皇帝向荀顗、荀勖、和峤等大臣夸赞太子近日多有进益,并令三人出面,对太子加以考较。荀顗、荀勖叔侄俩返回后,都禀报说太子果然明识弘雅,大有进步。唯独和峤直言相告:“太子圣质如初。”太子和原来没什么两样,还是个傻子。
元康二年和峤病卒后,和氏族长便换成了和郁。
和郁的才望皆不及兄长,但宦途的顺利则远远过之。他与和峤截然相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晋官场所熏陶出来的官僚,擅长从纯粹的厉害关系来考虑问题。敏锐的政治判断力与由衷的、毫无保留的趋炎附势相结合,使得他在元康元年以来的朝廷乱局中应对自如,哪怕同僚们纷纷丢官罢职甚至横死,他却总是能够加官进爵。十六年辛苦经营下来,如今的和郁已经是中枢不可或缺的重臣。新蔡王司马腾薨后,和郁领命以征北将军出镇邺城,收拾河北乱局,肩负着重任的他已然跃升为大晋屈指可数的重要方镇之一。
和郁当然会因此而沾沾自喜,但此刻,他丝毫都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恰如其分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动作姿态和语气,使之符合一个忠诚下属的标准,并充满着感激和亲切的情绪。
“裴郎君代表殿下来此,魏郡同僚们想必都深感荣宠。我本该召集文武恭聍殿下教诲,只是想到郎君一路远来劳顿,这才暂且押后。今日略备清酌,权以洗尘,还望郎君不要嫌弃。”和郁将碧玉酒盏双手高举,向对面席上的年轻人深深俯首。
那年轻人着一袭鹅黄色的云纹锦袍,凤目蛾眉,面如冠玉,他用三根手指拈起酒盏,纤长的手宛如雪一样白。面对着国家重臣带有讨好意味的言语,他却怀着理所应当的姿态,只略举盏沾唇示意。
被和郁直接称为“殿下”而不加以王号前缀的,自然是当朝头号权臣,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司马越。而那名青年,便是东海王特使,那位常常以河东裴氏子弟身份为掩护往来各地,据说精明强干不下须眉的竟陵县主了。
和郁非常清楚,他的地位并非来自那即位不久的皇帝,而是源于东海王的恩赐,更清楚竟陵县主在东海王幕府中特殊的地位。因此,他面对竟陵县主时言辞极卑,不像是朝廷高官之间的酬唱,倒像是家仆在向主人致敬。
眼看县主情绪并不高涨,和郁以严肃地眼神向侍者们示意,台前演奏的一班女乐便娉娉婷婷地退下了。转回身,他又换回了那幅殷勤的态度:“想必殿下有重要指示,这才劳烦郎君亲自赶来。和郁惶恐,不知能否先得与闻?”
竟陵县主轻轻地哂笑一声:“世叔太客气了,朝中并无指示。只因石勒乱事弥滋,河北迟迟不能平定,洛阳诸公多有疑虑。父王也有意亲领大军出镇官渡,我这才来此打探。”她稍许前倾身体,指了指自己极秀气的耳廓:“今次只带此物前来,别无它意。”
和郁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自他坐镇邺城以来,先是乞活军内讧,又逢石勒贼寇卷土重来,更兼数十年积累的户口财富大都损耗,以至于魏郡上下始终难以安定。这次竟陵县主突然来到,他始终在怀疑东海王将有举措于邺城,或有调整他职务的可能。直到竟陵县主明确地表态,他才放松下来。
原来东海王有领兵出镇的意图么?好得很,既然东海王关心的是河北局势,正好给那冀州刺史丁绍上些眼药。
和郁庄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十日前,我军与贼激战获胜,迫使石勒贼寇向东逃窜,自是魏郡稍安,然而河北局势却日趋糜烂。由于冀州一带流民多有投贼者,石勒沿途挟裹兵力,攻略各处郡县。彼等多有骑兵,鼓行向东,日行百里以上,清河、渤海、平原等郡国措手不及,相继被贼寇所陷,百姓多受荼毒,破家者数以十万计。冀州丁刺史引军南下拒战,初战不利后,便只能休兵屯驻于信都、安平等地,暂时保全冀州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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