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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捕夫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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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大成紧抿着嘴唇没吭声。
  要不是以为张冲已然化成了灰,他怎么还会放心大胆地待在这瓷窑里……
  “你脸上写着是了……”景翊又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棒槌,你不会烧窑就别把人往窑里塞啊,你把煽风点火的地方都堵死了,还指望什么把人化成灰啊?啧啧啧……到阎王那儿可别说我认识你啊!”
  看着额头上青筋直跳的孙大成,冷月这才明白,自己好像是想多了。
  景翊把这三个人困在箱子里,多半是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考虑的吧……
  “算了……”冷月还真怕景翊再说下去这里会闹出点儿什么额外的人命官司来,把钱袋揣回怀里,“先找几个人把他们带回大理寺狱,你们再慢慢讨论煽风点火的事儿吧。”
  “等等!”一听这就要入狱,孙大成一慌,急道,“刚才、刚才都是空口说白话,我都是胡说的,瞎编的……你们没证据,不能乱抓人!”
  

☆、第24章 家常豆腐(二十四)

  “我没证据?”冷月牵起嘴角;凤眼微眯;浓烈如火地一笑,“我没证据;把你抓进牢里;回头主审官员横竖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无罪开释;我挨顿板子,你以为我也是棒槌吗?”
  景翊眉梢微扬,融进了几分笑意。
  不是;当然不是。
  世上哪有这么唇红齿白玲珑有致的棒槌?
  孙大成的脸被冷月这几句云淡风轻的话生生憋出了一种紫檀木棒槌的颜色,“你……你有什么证据!”
  冷月笑意愈浓;五官精致的美脸被添柴口溢出的火光衬着,娇艳得难以言喻;“你问这句话之前就没想想我凭要什么告诉你吗,说你是棒槌你还真当自己是个棒槌了?”
  孙大成一口气憋得猛了,差点儿背过气去。
  “行了行了……”冷月用一种比抚猫还温柔的语调道,“你这话先攒着,回头升堂的时候跟主审官多嚷嚷几遍,就算你是个棒槌,他也会跟你说得一清二楚的。”
  眼看着景翊笑意悠然地走出门去,一直怒气冲冲瞪着孙大成的徐青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忙道,“等……等等!夫人,我……我也得坐牢去?”
  冷月目光轻转,叶眉微蹙,“你说呢?”
  徐青有点儿蒙,怔怔地看着眉宇间尚带笑意,目光却微微发凉的冷月,“我、我啥也没干啊!”
  “啥也没干?”冷月嘴角边的笑意也凉了一分,“发现尸体不但不报官,还私自搬移掩藏尸体,致使尸体遗失,案发地破坏,不是你干的?”
  徐青原本饱满的底气顿时泄了一大半,抿了抿嘴,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声音弱了许多,“是……是,这是我干的,但我那是为了……”
  冷月眉头不察地一蹙,抬高声音截住徐青即将出口的话,“甭管你为的什么,你这样干了,我就必须拿你,因为当朝律法就是这么写的……你要是有冤,就跟这个棒槌一样,先攒着,公堂上再说不迟。”
  冷月不知徐青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但至少徐青咬了咬牙,耷拉下脑袋不再吭声了。
  冷月刚松了半口气,又传来一个有点儿弱弱的声音。
  “那个……”刚刚才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大概弄懂个五六分的赵贺在箱子里默默地举起一只手来,“夫人,小人若是听得不错,这里面……好像没有小人什么事儿,为何小人也要入狱啊?”
  冷月浅浅地舐了一下嘴唇。
  确实,这案子确实没有赵贺的什么事儿。
  但景翊既然把他也塞进箱子里,那就是有意把他也带走的,至于为什么……
  “不急不急……”景翊笑盈盈地迈进门来,身后跟了六个人高马大却都一头雾水的壮汉,“时候不早了,先到大理寺狱里安顿下来,回头咱们再慢慢儿聊,来日方长嘛……来来来,就这三个装人的箱子,抬上,跟我走,送到地方之后每人赏银五两,酒肉管够。”
  六人被景翊找来的时候,景翊就只说是大理寺来取东西,人手不够,让他们帮忙搬几个箱子,天晓得是装着自家管事伙计和窑工的箱子……
  六人本还在心里打着鼓,一听赏银还管酒管饭,立马把鼓槌子扔到天边儿去了。
  “好嘞!”
  六人把箱子抬上运送瓷器的大马车,精神抖擞地押在马车两侧,跟着景翊一路往大理寺狱走。
  冷月在后面默默跟着,跟着,跟着,在一个街头转角脚步一收,闪身往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利落地一隐,待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冷月才飞身跃上屋顶,一声不响地奔去了另一个方向。
  萧允德家。
  冷月索性连门都没敲,径直踩着他家屋顶落进了清冷一片的院子,悄无声息地潜进比庭院更清冷的卧房。
  房里堂皇而昏暗,四下里都透着一种不合时节的寒气,秦合欢一人面墙蜷躺在偌大的床上,还穿着上午见她时的那身做工考究的衣裳,只是没了那几分凌人的气势,微哑的哭声细弱如丝,萦绕在这清冷的卧房里,凄凉透骨。
  冷月无声地走到床边,浅浅地叹了一声,“别哭了。”
  秦合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泪眼朦胧中辨出一袭青衫的冷月,一怔,慌忙抬手擦抹脸上斑斑的泪痕,下意识地捂紧了还突兀得像山丘一样的肚子,“你……你?你又来干什么!”
  秦合欢脸上的脂粉本就被眼泪冲得斑斑驳驳的,再被她这么匆忙一抹,惨白如纸的脸色大片地露了出来,嘴角的那团淤紫被血色淡白的嘴唇衬着,格外刺眼。
  所以,哪怕被她这样瞪贼一样地瞪着,冷月也提不起多少脾气来。
  “我来告诉你,”冷月静静地看着秦合欢,淡淡地道,“张冲死了,杀他的人也找着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关进大理寺狱了。”
  秦合欢捂着肚子,轻轻咬起一角嘴唇,“死得好……”说完,一手托着纤弱的腰缓缓而稳稳地站起身来,对着冷月扬起一张不带丝毫热乎气儿的脸,冷然道,“说完了就滚,否则我就喊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私闯民宅也是要挨板子的。”
  冷月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抬手往秦合欢突兀的肚子上指了指,“你喊人,我就喊这个,咱们试试,看谁先害怕,怎么样?”
  秦合欢的面容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一重,“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杀张冲的凶手名为孙大成,也是瓷窑里的人,与萧允德身长相仿,肤黑,体壮,京郊口音,他说他亲眼看到你把钱袋给了张冲,才对张冲起了杀心……你实话实说,你的钱袋到底是如何到张冲手里的?”冷月缓缓说完,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你想清楚,这话是现在告诉我,直接写进案卷里,还是等主审官在公堂上当着京城老百姓的面一句一句从孙大成的嘴里掏出来。”
  秦合欢的脸色又白了一重,嘴唇微微发颤,勉强站起来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沉默了半晌,才带着几分重病的虚软道,“我跟你说了……他真的就不会再在公堂上说了?”
  “你再不说我就回家吃饭去了。”
  秦合欢一慌,脱口而出,“是我给的!”
  “为什么给他?”
  秦合欢犹豫了一下,冷月转头就要往门口走。
  “他……他救我!”
  冷月皱着眉头转回身来,看着两手抱着肚子默然跌坐回床上秦合欢,“他救你,你把钱袋给他作为答谢,然后转过头来又说他害你,死得好……你这是逗我呢,还是逗你自己呢?”
  “不是……”秦合欢使劲儿摇了摇头,两颗饱满的泪珠子顺颊而下,方才的冷意荡然无存,声音低微得像是从阴曹地府的最深处飘出来的一样,“我就在街上随便走走,那个孙大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捂着我的嘴硬把我拽到一个小胡同里……张冲正好就住在那个胡同里,碰巧他出来,喊了孙大成一声,孙大成害怕,就跑了……张冲要报官,我怕我相公知道,就把钱袋给张冲,求他别说出去,他也答应了,结果昨天我相公突然回来,问我钱袋哪儿去了,我说不出来,他就对我又打又骂,还说我怀的孩子不知是谁的野种,就活生生把孩子给……”
  冷月心里紧了一下,眉头却微微舒开了。
  这样就对了。
  张冲生前嚷嚷着要弄死的那个人也对上号了。
  秦合欢轻轻地抚着用棉垫塞起来的肚子,凄然冷笑,“不是张冲出尔反尔,难道会是孙大成自己跑去跟我相公说的吗?”
  冷月想告诉她是。
  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已被房梁上飘下来的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抢了白。
  “赌两个芹菜肉包子,就是孙大成说的。”
  话音未落,白影一闪,冷月身边多了个笑得像花儿一样的人,一手托着一个软纸包,一手拎着一沓子硬纸包。
  这人怎么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不知为什么,冷月在想对着他的屁股踹上一脚的同时,也觉得这屋里隐隐的阴寒之气倏然散了大半,似乎还亮堂了几分。
  秦合欢和冷月的感觉刚好相反。
  秦合欢是头一回见着有活物从房梁上飘下来,还一袭白衣飘飘,起脚落脚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弄出来……
  秦合欢没敢看脸,抱着床栏就像杀猪一样叫开了。
  景翊差点儿被她这一嗓子吓回到房梁上去。
  冷月在心里认命地叹了一声,已经做好跟闻声赶来的家丁仆婢解释她和景翊为什么会在他们夫人房里差点儿把他们夫人活活吓死的准备了,结果直到秦合欢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来一个人影。
  冷月斜了景翊一眼,压低着声音道,“你又把人家家丁丫鬟有多远轰多远了?”
  “是啊,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告到衙门里挨板子吧,打在你身上可疼在我心里呢。”
  “……滚回房梁上去。”
  “别啊,我是看着包子快凉了才下来的,特地给你带的,问话最容易饿了,饿久了伤胃……你摸,是快凉了吧?”
  “还行,这不是还有热乎气吗。”
  “趁热吃才好吃嘛……”
  “嗯……”
  秦合欢终于听出了景翊的声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的时候,站在床前的两个人已经一人抱着一个大肉包子啃开了。
  一边啃,还一边齐刷刷地忽闪着眼睛看着她。
  秦合欢快哭出来了,“你们……给我出去!”
  “唔……等会儿。”景翊细嚼慢咽地把手里剩下的包子吃完,舌尖在色泽柔和的嘴唇上舐了舐,才道,“还有三件事儿,说完就走。”
  

☆、第25章 家常豆腐(二十五)

  别说两件事;就是两个字;秦合欢也不想再听了。
  奈何,有短处攥在这两个人的手里;而这两个人又偏巧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是想得出干得出……
  秦合欢无力地挤出一个字,“说。”
  景翊悠然地吮了吮沾了油花的指尖,不急不慢地道;“这是三件挺可怕的事儿……第一件,你昨儿挨了一顿打;结果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挨打的。”
  “是张冲他……”
  景翊和颜悦色地摆手;“真不是。刚才去大理寺狱的路上,孙大成和张冲爷爷的徒弟俩人蹲在箱子里对着骂;骂着骂着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把那些表达语气和感情的词句去掉……孙大成大概的意思是说;他没听见有人说在瓷窑里发现尸体,就以为张冲已经彻底烧成灰了,没在张冲身上找着钱袋,又正好想起来偷偷听见你是怎么嘱咐张冲的,干脆就跟表哥说,是你和张冲当街苟且,完事儿你还把钱袋给人家了,表哥就是因为这个赏了他,然后打了你。”
  秦合欢愕然地张着嘴,半晌没发出一个音来。
  不是她不想驳景翊,只是景翊听来像是信口拈来的话里愣是挑不出一根刺来,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字。
  忘恩负义。
  景翊和冷月谁也没把这四个字说出来,但她清楚得很,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她自己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那……”秦合欢再开口时,声音温和了几分,也凄凉了几分,“我给秦家送道书信,让他们不要再折腾了……那个钱袋你们若要拿去当证物,我就再给张冲家人送些银子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劳烦你们,万万别在人前说我是秦家的人……”
  秦合欢说到那个秦字时,声音微微颤了一下。
  冷月一边看着秦合欢一边嚼着包子,嘴里不是滋味,心里更不是滋味。
  秦合欢这样的心情,她恐怕比谁都能理解,她也本打算与秦合欢聊聊这件事,但景翊在这里……
  有些事景翊不会对她说,也有些事是她永远都不会告诉景翊的。
  冷月索性就着包子把那些来的路上准备好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些事儿你慢慢琢磨慢慢办,办这些事儿的时候,也得把第二件事办了……”景翊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冷月的异样,弯腰拎起刚才顺手搁在地上的那一沓子硬纸包,递到秦合欢微微发抖的手上,依旧和颜悦色地道,“把这些药全喝了。”
  秦合欢还没在刚才的愕然中回过劲儿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药包,“喝……喝药?”
  “呃,喝药……”景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就是,把这纸包里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水里煮了,滤出汤水来,然后喝掉,一天两回,明白了?”
  秦合欢原本复杂如一团乱麻的心绪被一种外焦里嫩的感觉彻底替换了下来,惨白一片的脸上隐隐地泛起了点儿黑光,还用带着一抹疑似同情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还没把包子吃完的冷月,看得冷月有点儿想用剩下的包子把景翊的嘴塞起来。
  她就知道,多么正儿八经的话从景翊嘴里说出来,不出三句,铁定是要变味儿的……
  秦合欢被景翊认真而充满耐心地看着,见景翊大有一副“你不回答我我会一直等到天荒地老”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明白。”
  景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微微眯眼,声音听起来别有几分意味深长,“明白就好,等这件事办完,你就可以着手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光听这个声音,冷月就隐约猜到景翊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了。
  于是,不等景翊说完,冷月已三下五除二地把包子吃完,干脆果断地截了景翊的话,“你一见到萧允德就立马让他去府上见我。”
  景翊挑了挑眉梢,没作声,到底只带着一道愈发和善的微笑,应和着点了点头。
  听见萧允德的名字,秦合欢精神一紧,腰背也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莫名的亮了一重,声音也紧张了几分,“为什么?”
  “他出了点事,惹了点儿不能惹的人……”冷月轻描淡写地道,“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否则他要有血光之灾的。”
  景翊又应和着点了点头。
  “好、好……那,我还能做点儿别的什么吗?”
  景翊替冷月选了一句,“吃好睡好。”
  “好……”
  从萧允德家出来,冷月去了安王府,这回景翊没跟着,至少,直到她顶着一轮月亮从安王府回到家,也没见景翊从哪里飘出来。
  末了,冷月是在鱼池边找到景翊的。
  景翊盘膝坐在一片死寂的鱼池边,从后面看去,白衣如雪,黑发如瀑,纹丝不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闹鬼了一样。
  冷月走过去,在鬼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你是刚爬上来,还是正想往下跳?”
  “唔……”景翊转过头来,扬起一张被水光月色映得有些淡白的脸,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正想往下跳。”
  “王爷说主审官可以不是你,还想往下跳吗?”
  “那不跳了。”
  冷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挨着景翊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稳,身边的人身子一倾,二话不说就躺了下来。
  不但躺了下来,还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到了她的大腿上。
  冷月身子一僵,景翊又变本加厉地翻了半个身,把一张脸埋在了她的小腹间。
  “……你给我起来!”
  冷月这一声吼得连隔壁邻居家都能听见了,吼归吼,身子却一动没动。
  景翊有恃无恐地磨蹭了几下,把冷月蹭得不得不屏息收紧了小腹,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我三哥来过了。”景翊像老夫老妻闲话家常一样悠悠然地说着,“他来送你落在老爷子家的剑,我帮你配了一个剑鞘,搁在卧房里了,待会儿你回去看看,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换一个。”
  冷月刚才回房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个剑鞘了,英气,俊秀,古雅,看得她眼前一亮,简直爱不释手。甭管是对景竏还是景翊,她这会儿都应该说声谢谢,但景翊这样……
  她又不忍下手把他推开。
  于是冷月只得绷着脸闭着气勉强地“嗯”了一声。
  “唔……还有,”景翊的声音里融进了几分颇愉悦的笑意,“早晨咱们从张老五家走了之后,徐青把那摞碗盘汤盆的东西送到老爷子那儿去了,也不知道跟门房说了什么,反正现在大宅那边儿人人都知道三哥花了几万两银子买了一摞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的破碗破盆子,老爷子活生生把肚皮笑抽筋儿了,三哥来的时候二哥还在家里给他揉着呢。”
  “……”
  “还有,三哥问我萧允德去哪儿了。”
  冷月一怔,气也不憋了,低头看向在她腿上枕得洋洋舒泰的景翊,“他问这个干什么?”
  景翊摇了摇头,冷月差点儿疯了。
  “……脑袋别动!”
  “哦……”
  冷月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板着脸道,“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也在找他呢,等你找着了,把萧允德暴揍一顿之后,萧允德要是还有一口气儿,我就让萧允德去见他。”
  冷月听得一愣,“我揍萧允德?”
  景翊冲冷月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你自己跟秦合欢说的啊,他惹了点儿不能惹的人,不来见你就会有血光之灾,意思不就是说他把你惹了,他不来见你你就弄死他嘛。”
  冷月眉梢微挑,她确实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她进了公门之后这样的话就不便说得那么原汁原味了。
  秦合欢显然是没听出来,她还以为连景翊也一块儿糊弄过去了。
  “我说得有这么明显吗?”
  景翊笃定地点了点头,冷月身子又是一僵。
  “……我削了你脑袋你信不信!”
  “不信。”景翊含着一抹欠抽的笑,故意摇了摇脑袋,享受地看着冷月一边羞得满脸通红又一边气得七窍生烟的可爱模样,“你连张老五和秦合欢都心疼,肯定不会做出谋杀亲夫这等恶事来的。”
  “谁心疼了!”
  “你不心疼秦合欢,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列入人证里,到升堂的时候让主审官去问那些话,不是更省事吗?你不心疼张老五,你拦徐青的话做什么,让他把为什么藏尸,张老五又为什么来瓷窑的事一口气说清楚,师徒俩一块儿因为蓄意藏尸挨顿板子,不是更正大光明吗?”
  冷月噎了一下,诧异地看着悠悠然枕在她腿上的景翊,“你……你那会儿不是出去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徐青跟我说的,他刚往牢里一进,牢门还没关好就想明白了,跪在地上给我连磕了仨响头,我都跟他客气好半天了,他才跟我说明白这是磕给你的……”
  冷月心里微热。
  想必是张冲在天有灵了,那么一个木讷讷的大老粗,竟还真把她的一点儿心思琢磨明白了。
  “我最多抽萧允德几巴掌,不会下狠手的,他这样的人自有天收……人在做,天在看,你信不信?”
  景翊果决地摇头,还是以一种害得冷月差点儿蹦起来的幅度摇头。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抽你!”
  景翊颇为坚定地看着冷月,“你抽我我也不信。”
  “……”
  景翊把头仰起了几分,看着月朗星稀的夜幕,浅叹,“要真是人在做天在看……”
  景翊顿了顿,薄唇轻抿,眉心微蹙,看得冷月心里莫名的一疼,蓦地想起景翊为什么会大半夜坐在这汪鱼池边了。
  对,景翊是有理由不信这句话的。
  他没招谁也没惹谁,他的猫,还有他这池锦鲤……
  别人家的案子尘埃落定,她居然差点儿忘了她自家院子里还有这么一池冤魂。
  冷月还没想好该怎么宽慰他,就听景翊蹭着她的小腹幽幽地叹了一声。
  “我爹现在还愁没孙子吗……”
  “……起来!”
  冷月这回还真一巴掌把他推了起来,板着脸拎起他的一只耳朵就往卧房走,“老爷子不是想要孙子吗,我怎么也得送他个大的!”
  “……!”
  被媳妇揪着耳朵大踏步地走在柔媚的月光下,景翊有种五味俱全的预感。
  今夜无眠了。
  

☆、第26章 蒜泥白肉(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第三十二品
  月明;风清;夜。
  景翊年初搬进这套宅院之后,就在卧房所在的院子里选了一面早晚一开窗就能一览无遗的墙;亲手把墙擦洗干净,粉刷一新,除去墙根底下所有已经打蔫的花花草草,待到河开燕来的时候;种了满满一墙丝瓜。
  日日悉心培育;待到盛夏炎炎,招来一群蚊子。
  景翊和蚊子大战了整整一个夏天,败得惨不忍睹,却没动一点儿拔了这墙丝瓜的念头。
  丝瓜,丝,同思,这里面有他的念想。
  一个像这墙丝瓜一样,日渐繁茂,越来越饱满的念想。
  成亲那天家丁丫鬟们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景翊穿着一身殷红的喜服站在这墙已然硕果累累的丝瓜下,一个人傻笑了半个时辰。
  种瓜得瓜,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当冷月拎着他的耳朵把他一路揪回卧房的时候,景翊下意识地往那墙浓密的丝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一定是他播种的方式不对。
  冷月抬脚踹开房门,把景翊往屋里面一扔,一边卷袖子一边朝景翊的方向逼近了过来。
  景翊默默往后退了退,一退,就退到了一扇屏风前,退无可退了。
  景翊左右看了看,偌大的房里只有一盏孤灯,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的灯架上忽闪着,除了这盏灯之外,他就是整间屋里最亮的东西了。
  这就好像做晚饭的时候,厨子总要把灯挪得离案板近一点儿,好看清楚在哪儿下刀子才能最好地发挥食材的特色……
  景翊有点儿后悔。
  当初应该种黄瓜的。
  “小月……”
  冷月没理会他这一声垂死挣扎般的低唤,逼近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脚步一收,朝着他的衣襟伸出手来。
  景翊是个聪明人,在景家,聪明人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懂得审时度势,并根据情势的变化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景翊在眨眼之间就做出了决定。
  抬头,吐纳,合目,手臂伸平,两脚分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佛慈悲,随她去吧……
  景翊刚把大字型摆好,就觉得胸口摸上来一只手,一只温软又有力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个使劲儿,把他拎到了一边儿去。
  “闪开。”
  “……”
  景翊踉跄了两步,脸色复杂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冷月只手挪开屏风,从屏风后面拽出一个浴盆,浴盆里一只水桶口那么大的乌龟正在慢悠悠地拨拉水玩。
  “明天你就带它见老爷子去吧。”
  景翊一愣,跟乌龟大眼瞪小眼地瞪了须臾,直到把乌龟的脑袋瞪回了壳里,景翊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冷月,“带它……见老爷子?”
  “老爷子不是想要孙子吗?”冷月嘴角轻勾,蹲□子在乌龟长着绿毛的壳子上拍了拍,“正好还没给它起名呢,打今儿起,它就叫龟孙子了,明天抱去给老爷子看看,这件事儿咱俩就算是交差了。”
  景翊的脸色更复杂了。
  他站在这儿都能想象得出来,他要是抱着这么一个东西颠颠地跑到景老爷子面前,乐呵呵地告诉景老爷子,这是咱家的龟孙子,景老爷子一准儿能在祖宗牌位面前把他揍成个孙子。
  不知道现在种黄瓜还来不来得及……
  景翊看着龟壳出神,一时忘了回冷月的话,也不知出神出了多久,突然听见冷月寒意颇重的声音传来。
  “跟你说话听见没有,琢磨什么呢?”
  景翊一晃神,脑子没管住嘴,脱口而出,“种黄瓜……”
  “……出去,种黄瓜去吧。”
  景翊蓦地醒过神来,看着冷月龟壳一般的脸色,深知这会儿陪笑也来不及了,还是垂死挣扎地挤出了一个笑脸,“不是,夫人,这大半夜的……”
  “沿着后院假山种一圈,自己一个人儿种,密实劲儿就照着外面那墙丝瓜来,你要是敢偷奸耍滑糊弄事儿,往后就你睡盆里,它睡床上。”
  “……我种!”
  于是,两个管花园的家丁三更半夜被景翊从床上拎了起来,陪着自家倒霉催的主子披星戴月地种了一宿黄瓜。
  第二天一大清早,冷月来到花园的时候,两个家丁已经脑袋挨着脑袋地蹲在一边睡得口水横流了,景翊还在吭哧吭哧地刨着土。
  八月的天还有几分余热,景翊光着膀子,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汗,被明艳的晨光照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洗干净的白萝卜一样,细嫩,水灵,还带着一股清爽的泥土的气息。
  这么看着……
  很爽口。
  冷月凑近过去看着被景翊折腾得像是猪拱过一样的地,“种了多少了?”
  白萝卜只抬头看了冷月一眼,手下没停,“快了……”
  “唔……那就先歇歇吧。”
  “不歇……”
  冷月默叹,实话实说,她压根就没指望他能种出什么黄瓜来,昨晚赶他来种黄瓜,不过是信口抓了个能让他不睡在房里的借口罢了。
  他要不提黄瓜这茬,她昨晚也会再找个别的借口。
  看着景翊这副货真价实的大汗淋漓的模样,她也觉得点儿出乎意料,以景翊的作风,怎么就会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种一宿黄瓜呢……
  “家里来客人了,回屋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吧。”
  景翊没吭声,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儿。
  “行了,今儿干不完也不会让你睡到盆里去的,赶紧着,洗澡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景翊还是没吭声。
  “我也不会让龟孙子睡到床上去的,行了吧?”
  “行。”
  她就知道……
  景翊愉快地把锄头一扔,抱起衣服哼着小调就回房了。
  看着景翊水光闪闪的背影,冷月当真有了种从此抱着乌龟过夜的冲动。
  什么人啊……
  景翊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时辰,等景翊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厅里就只剩下脸色阴沉的冷月和两杯不冒热气的清茶了。
  景翊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锄头了,于是不等冷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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