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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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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衣裳下水,难道还怕被她看了占便宜吗?
  “某以为军中之人要比我等潇洒得多,原来十七郎爱穿衣裳泡汤?”她奚落完且还帮他找台阶:“行伍之人大多体貌丰伟,而某却是这样一副赢弱身板,十七郎莫不是怕许某看了自卑?”
  王夫南闻言心里竟是咯噔了一下,他万没想到许稷此人居然会如此挑衅。说许稷是男人,他总莫名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但若说许稷是女扮男装,那其坦荡至此也真是令人不得不服。
  “倒没有。”王夫南亦不是省油的灯,“天气太冷,在水中脱自然比在上面脱要少受些寒。”说话间竟当真在水中脱了中衣,将湿嗒嗒的衣裳放到了岸上。
  适应了这水温后,王夫南伸手捞过岸边木盒,将其中浮盘及酒壶拿出来,放在水中温着。
  两人各自泡了一会儿,许稷安安静静享用这舒适水浴,王夫南也不打搅她,因为不远处就有一只特别凶悍的猎犬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好像他有任何动作话语,都会随时扑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夫南冒着被狗扑的风险开口道:“酒烫好了,我给妹夫送过去?”
  许稷睁开眼,正要开口拒绝,可王夫南却已是扶着浮盘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眉梢眼角都绷紧,而蹲坐在一旁的猎犬也蠢蠢欲动。
  许稷轻叩石沿示意猎犬别动,沉沉稳稳地看着王夫南从另一端走到了自己这边。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正是无休无止不断涌动的温烫水流。
  王夫南霍地在她面前停住,许稷额角轻跳。
  光线极黯,两人之间的浓密水汽仍不断升腾,王夫南将木浮盘置于两人之间,腾出一只手来倒了酒,递了一杯给许稷。
  许稷伸手接过,那细胳膊与王夫南坚实的臂膀比起来,确实能令人自惭形秽。
  她微微仰头将酒饮尽,将酒杯搁回浮盘上,甚至道了声谢。
  有了这杯酒的关系,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瞬时缓和了些。因靠得近,即便光线黯淡也能大约辨清对方的脸与神情。王夫南一脸的坦荡,好像当真只是走过来与妹夫共酌,而许稷表情则一如既往地寡淡,好像对喝酒这件事并不太热衷。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期间谈论的话题从“这泉池是如何被发现”到“许稷的酒量如何”,从“许家在这里住了多久”到“许稷身旁蹲着的这只猎犬叫什么名字”,完全没有目的。
  “那么,这只猎犬到底叫什么?”
  “许松。”
  “有姓氏?”
  “许家没有女儿,我爹将它当我妹妹养。”
  “母狗?”王夫南一脸的万万没想到。
  “是。”聊到这么久,许稷已是完全镇定下来,她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十七郎如此惊讶,难道是被狗看光了身子觉得不好意思么?”
  “并不是。”王夫南连忙否认,他在毫无倚靠的水中站久了,下意识地挪动了地方,眸光却不自觉看向许稷静成一滩死水的眸子。
  在这位置变换中,水中两人的下肢难免会有碰擦,王夫南的腿无意识碰到她小腿时,许稷素来沉静的眸光竟突然闪烁了一下。
  但显然,王夫南并没有意识到她这短暂的失神。他视线往上移至她额头,前额的磕伤已近痊愈,落了痂的地方看起来并不明显,一层细密薄汗罩了整张脸,不知被这泉池水熏的,还是因为太紧张。
  许稷敏锐捕捉到王夫南的走神,及渐渐弱下来的气势。
  他已经丧失了重掌主动权的可能。
  “十七郎。”
  王夫南陡回神,显然不明白许稷为何突然这样唤自己。
  “你踩到许某的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缨:我夫君是大!平!胸!哦不还是说没有胸吧
  ——*——*——*——*——*——*——
  ①灞桥折柳赠别:特有习俗,隋代建成的灞桥广种柳树,故有柳可折。唐诗文中多有“折柳”。

☆、【零六】石瓮谷
  王夫南踩了别人的脚而不自知,直到对方开口提醒,这才察觉到前脚掌下略硌人的脚趾头。
  瘦巴巴的脚,没有任何温软的触感可言。
  王夫南自觉地移开脚,本想再饮一杯酒,但酒壶却空了。他总算彻底回神,目光在许稷脸上及脖颈处仔细扫了扫——没有胡子,喉结轻微凸出,脖颈间挂有一条罕见的褐色项绳,吊坠一半在水上,一半延入水中。
  不明笑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许稷正琢磨他笑什么,王夫南却已是转过身,扶着木浮盘往另一边去了。
  那笑意在转身后又卷土重来,当然许稷是没法再瞧见了。
  猎犬阿松忽偏头“汪”了一声,王夫南没当回事,许稷则顺着阿松视线往斜上方瞧。她眼力一向好得很,一条顺着岩石蜿蜒而下的蛇正探头吐信,是要往下来。
  深冬时节在温泉地带瞧见蛇并不算太奇怪,许稷常年居于此地,早对山中这些动物无比熟悉。她自然是不怕蛇的,何况还是条没甚威胁力的小水蛇。
  许稷忽想起千缨平日里念叨过的旧事,遂挑挑眉,看向已走到另一边的王夫南道:“十七郎怕蛇吗?”
  王夫南听她忽然提蛇,英俊剑眉陡蹙起来,警备模样简直如临大敌。
  许稷虽看不清他神情,但从对方离奇的沉默中也能笃定得出结论——千缨说得没错,威风凛凛的王夫南幼时被蛇围攻过,于是此后一贯怕蛇。
  许稷细想了一下觉得好笑,但还是仗着掐了王夫南命门毫不留情地将“噩耗”向他转达:“这儿有条蛇。”她的手甚至伸出水面,直指那蛇的方向:“十七郎看到了吗?”
  王夫南脸倏忽僵了,不自觉屏住气,像在与劲敌对峙。
  “它下来了。”许稷如实报告水蛇行踪。
  王夫南后脊背发凉,浑身紧绷,周身血液仿佛倒流,童年噩梦铺天盖地袭来。
  “它竟不嫌水热吗?”许稷温温吞吞地说,“游过去了。”
  王夫南再也绷不住,一把拖过岸上木盒,手脚麻利地从中取出干净衣裳,转身上岸火速披上就走了。
  许稷看他狼狈得什么都不要了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猎犬阿松“汪汪汪”吠个不停,将她衣裳叼来,许稷便也不再水中多留,出水披上中衣又套上暖和外袍,收拾了一番王夫南带来的盒子及他换下来的湿衣裳,提着灯笼便不急不忙回去了。
  一进家门刚将木盒与灯笼放下,许山便迎了上来。昏暗廊下铜铃轻响,阿松吠了两声,许山一把捉住许稷衣袖,拦她问道:“那位一道来的王都尉是怎么了?方才我瞧他脸色煞白,莫不是泡汤泡出毛病来了?”
  许稷忙摆摆手:“没事,就是遇了条小水蛇。”
  许山松口气,压低声音狠狠嘲笑之:“堂堂都尉怕水蛇,他是个孬种吧!”
  许稷没多作回应,笑着拍拍兄长的肩,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我先回去睡了,阿兄也早些休息。”
  她说了便往西边廊屋走,许山却又拽住她:“都怪我没好好安排,他已是抢了你那间屋了,要不你今晚上就换个地方睡?”
  “为何要换地方?”许稷直截了当地回:“我太累了,换个冰冷冷的地方睡不好,我还是睡那,多抱床被褥就是了。”
  “也是。”许山光惦记着照顾尊客却忘了许稷的辛劳,不免有些自责,遂赶紧去抱了床被褥来给许稷。
  许稷进屋时,王夫南不复之前的慌张,很镇定地在铺被褥。
  瞧见许稷抱着被褥进来,王夫南顿时停了手中动作。许稷见怪不怪地看了他一眼,将被褥放在干净地板上,又将炭盆往边上踢了踢:“请十七郎将褥子往后移一移。”
  王夫南眸光一滞:“妹夫今日也要睡这里?”
  “既然十七郎愿增进你我二人之间情谊,那么学前人抵足而眠也不赖。”许稷说着将王夫南的褥子往墙根挪挪,俯身将自己的褥子铺开,两床被褥恰好脚顶脚各放一处,占了居室大半空间。
  “抵足而眠是这样吗!?”
  “许某知道的抵足而眠就是如此。时候不早,我要熄灯了。”许稷“哗哗哗”利索铺好被子,拿过矮足案上灯台,径直给吹了。
  “怎么说灭就灭了!”黑黢黢的屋子里响起忿忿抱怨声。
  “许某打过招呼了,十七郎没听见吗?”许稷才不管他眉头皱成倒八字,兀自钻进被窝里深吸一口气就闭眼睡了。
  许稷这边很快没了声息,却是苦了王夫南。王夫南的被子还没铺好,磕磕碰碰终于摸索整理妥当,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一双绿眼睛飘了进来。
  天,这只狗又来了。
  王夫南看着那双眼睛挪挪挪,最后到许稷头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尽管如此,那狗却仍一动不动盯着他。王夫南无奈地松了肩头轻叹口气,终于拉过被子躺了下去。
  大约是太累又泡了汤泉的缘故,这一夜是预料之中的深睡。多日来的辛劳得到缓解,梦境轻松完整,是难得的好眠。
  王夫南醒来时,许稷已是不见了,唯有一只狗仍蹲在对面目不转睛看着他,见他醒来很是尽职地“汪”了一声。
  他回瞪它一眼,起身整理了床褥放回原处,又在屋内转了一圈。
  房内陈设简单,看得出主人毫无情趣。
  但他绕过一架白屏风,却是乍然抬起眼来,眸光落在面前的佩剑上。
  佩剑始终得合乎身份,而面前这一把,是十足的名剑。
  王夫南英眉蹙起、黑眸微眯,正欲伸手将其从架上取下详观时,守在外面的阿松忽然狂吠起来。
  许山应声推门而入:“怎么了怎么了?”
  阿松冲到屏风内,怒气冲冲瞪着王夫南。王夫南缓缓收回手背至身后,偏头看向闻声冲进来的许山,坦荡笑道:“某擅作主张欲详观此剑,看来是某唐突了。”
  许山“哦哦”两声,并道:“此乃家父早年得的一把剑,前几年赠给了三郎,三郎就一直宝贝着不让人碰。其实还好啦,不过就是一把上了年头的剑罢了。”
  许山非军人更非士族,自然不能领会区区一把剑中所藏深意。王夫南笑意不明地将目光收回,转过身来走出屏风,轻描淡写地说:“原是如此。对了,三郎一早去了哪儿?”
  “三郎啊,天没亮就拎着弓箭去石瓮谷①练箭了。”
  练箭?王夫南捏捏自己耳根,确定没听错后便让许山带他往石瓮谷去。
  骊山东西绣岭以石瓮谷为界,千尺瀑布悬流直下,幽深壮丽,是块难得的迷人胜景。如今虽是深冬,但谷中青松苍翠,又有水声激荡,仍不乏勃勃生机。
  许稷在谷中屏息静气地拉弓瞄射时,其兄许山及王夫南正兴致勃勃议论着许稷本人。
  许山一脸骄傲:“别看三郎瘦成那样,射箭却是极准。以前学馆里比射,他总是头名,旁人都觉奇怪,却是不知三郎自小就跟着家父习射,底子好得很哪。”
  “喔这么厉害,能百步穿杨吗?”王夫南一边吃冬枣一边说着风凉话。
  “那是甚么话,百步穿杨不过是传说罢了!”许山不高兴地摊手,“哪有人真的可以百步穿杨哪?想想看那风稍稍一拂,柳条儿就动了嘛!会动的靶子怎么射得准?”
  王夫南吐了枣核,歪曲论点:“战场上都是会动的活靶子。射不准?射不准等死吗?”
  许山顿时不想和他说话,抿唇皱眉一路闷闷走到了许稷练箭的地方。
  许稷拉满弓时已听到了悉索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离弦之箭直冲靶心而去,随即传来的即是拍手称好声。
  许山憋了一路,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炫耀自家弟弟的箭术:“正中靶心!正中靶心哪!”
  许稷所用弓箭乃竹箭,一般是学堂儒生用来秀花活,撑死了打猎用用,在如今的正规战场上几乎没有用到的可能。
  时下箭分竹箭、木箭、兵箭、弩箭,唯后两种是用来打仗。与可穿盔甲的兵箭及“镞长七寸、铁叶为羽”②的车弩箭相比,竹箭简直是小儿科。
  不过一介儒生能将箭术练到此般程度,也的确了不起。王夫南眯眼远望靶子,却并不想夸赞许稷箭术。许稷的优势在于沉得住气,箭术倒是其次。
  若此人从军,或许会是难得良才,只可惜从了笔墨账簿。 
  许山倒是在一旁啧啧称赞:“我家三郎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③的人哪!正因这样才能射得稳狠准!”
  王夫南手中枣子已快吃尽,只剩了最后两颗。他走到许稷面前,很是顺手地拿过她的弓,又从箭囊里抽了一支箭。
  “你信不信我?”
  许稷轻挑眉:“何为信,何为不信?”
  “信就乖乖站着。”王夫南说着忽将一颗冬枣置于她头顶的幞头上,眸光下沉盯住她眼眸:“你同意了。”
  许稷自然心领神会,她一动未动,只说:“不要射偏。我只知若你伤了我半根头发,千缨会找你拼命。”
  王夫南弯唇笑,将最后一颗冬枣塞进袖袋里,转过身朝靶处走去。
  止步、转身、置箭、举臂、拉满弓,每一步都透着十足的从定。
  都是眼力极其好的人,又相距不是太远,许稷几乎能看清他的神情,而王夫南亦是看得清她。
  放箭几乎是一瞬的事,一旁观看的许山正惊呼之际,那支竹箭已是飞速从许稷幞头上穿过,将上面放着的冬枣凿了个稀巴烂。
  王夫南面露笑意,快步朝许稷走过去。
  早看愣的许山回过神,不得不服道:“虽是炫技,却真是妙哉……”
  王夫南和许稷却是都不言语。王夫南走到她身侧,深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弓还给她,并顺手拍拍许稷的肩,漫不经心道:“竹箭总少了点意思,下回教你用弩箭。”
  说罢,从袖中摸出最后一颗冬枣塞进了嘴里。
  石瓮谷中晴光铺覆,一片明亮。
  王夫南迈步前行,唇边笑意渐渐敛起。
  许稷是不是真的泰山崩于前也色不变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箭矢朝她头顶飞去时,她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
  作者有话要说:  许山=弟控脑残粉
  ——*——*——*——*——*——*——
  ①石瓮谷:玄宗时期曾在骊山东绣岭建石瓮寺,当时石瓮寺是用修建华清宫的余料修的,属于政府主持修建项目,其实这也代表了中央的一种文化立场。因为当时骊山几乎被道教给占领(西绣岭的女娲老母殿、祠老子的朝元阁、老君殿、三元洞等)了,所以这个由政府主持修建(并且用修离宫的建筑材料去修建的)的佛寺从文化意义上来说是很有存在感的。而石瓮寺为什么被称作石瓮寺,就是因为这个石瓮谷,这个名字还是玄宗决定的。再,石瓮谷又为什么被称作石瓮谷?古语云:绿阁在西,红楼在东。下有剑悬瀑布千尺,水声淙淙,击石飞溅,天长日久冲蚀所就,“其形似瓮,故称石瓮谷”。
  ②“镞长七寸、铁叶为羽”:《卫公兵法辑本》卷下。这种车弩箭射程大概在700步左右,可以同时发射7枚箭,攻击力大。但是也有缺点,就是操作太麻烦并且费人力……
  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语出苏洵《权书·心术》,是宋代的了,按说不大好用在这里,但想不出更好的替代于是我就用了因为本文架空嘛不要计较时代啦╮(╯▽╰)╭

☆、【零七】寒门鲤
  自科举大兴,门阀式微,出身寒门的鲤鱼一跃成为宦门新贵也不再是甚么稀奇事情。
  但许稷有别与勤奋苦读熬出头的儒生,也不同于行伍中因善战而获得提拔的勇士,她出落得有些特别,甚至令人觉得这并不是普通寒门所教授出来的。
  此行王夫南收获了诸多疑问,但在一切未明朗之前,他自是甚么都不会说。
  王夫南在许家吃了饭,早早告辞回了长安。
  待王夫南走后,许稷终于提起父亲许光亨,却也只得来许山简省的回复:“爹仍住在昭应城内,有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许稷点点头:“母亲的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许山说话时并无太多愁容,想必也的确是没甚变化。他一边忙着打包给许稷的山野味,一边絮叨:“王家对你可是不好吧,你竟是比先前还要瘦了,幞头拆开来我看看,是不是白头发也比之前多了?”
  “挺好的。”许稷自然不肯当许山的面拆幞头,敷衍道:“又不是这一阵子才白头的,有甚么好看。是近来年底太忙,还要准备铨选考试,难免累了些,瘦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铨选是甚?”许山打包好山野味,“是在那地方苦熬了几年终于可以翻身了嘛?”
  深冬里的斜阳将人晒懒,许稷捧着温热的茶碗坐在廊下听阿兄粗暴曲解着铨选的含义,想起很多漫长的午后,不由眯起了眼。
  “喏!带上快些走吧,不走就来不及回长安啦。”
  一大袋肉干菌菇干粗暴砸在许稷怀里,将许稷乍然从软软糯糯的回忆里踢了出来。许稷捧着山野味站起来,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转头又看向走出来送她的嫂嫂:“大嫂留步。”
  许山忙去牵驴,将许稷一路送到石瓮寺门口。到了临分别时,许稷又叮嘱道:“我这次回来的事,别让父亲知道。”
  “怎么啦?怕他听说你带那个王都尉回来不高兴哪?”
  许稷摇头否认,却没再解释甚么,径自上了驴背沿山道下去了。
  一路颠颠颠,回到长安时候恰是闭坊时分,许稷怎么都觉得应该回府一趟,便挥动小鞭催驴快行,终是在街鼓声落尽前回了崇义坊。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早去得迟,长得无休无止,教人提不起劲,连坊道里都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然王家此时却不如外面这般安宁,三房主母蔡氏在老太太面前控诉五房罪过,神情言辞俱是十分到位:“儿原先是想五房平日里诸事做得虽都不大气,可心地到底是善的,实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睚眦必报泼人脏水的事来……”说罢急得立刻掉了眼泪:“这可如何是好哪……”
  堂内昏昏的灯笼将蔡氏混着眼泪和面药胭脂的脸照出一片古怪来,好在观者只有见多识广的老太太,故不至于吓到甚么单纯好欺的小孩子。
  尽管三儿子是老太太亲生,但她和三房的感情实在是一般。三儿子脾气不好,蔡氏性格更是太闹心,平日老太太对这一房的照拂,也不过是看在三儿子外任不在家的份上尽尽人事。
  三房唯有一宝贝独子王武平,行十九,人称十九郎,正是与许稷“有过节”那一位。王武平比不上王夫南出生便有的高荫资,遂如今只能居于南衙下某折冲府任兵曹参军①一职,比许稷也好不到哪儿去。
  兵曹掌兵吏粮饷、公廨财务及田园课税等事,如今虽然府兵②式微,这差事已比不上以前来得肥,但动动脑子也是可以从牙缝里剔下二两肉来的。
  这边剔完肉,到了核销帐目的时候便总有不同。眼拙的也就算了,撞在眼尖又正直的人手里简直找死。
  “这个对不上”、“这到底记得甚么东西”、“这匹绢被吃了吗?”、“这个多出来的人头是谁?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从坟里跳出来领军资?!”
  以上为例。
  总之,任何一个尽职尽责的比部官员都会这样“斤斤计较”,言行只会比这更夸张。
  而王武平好死不死地撞在许稷手里,除了等着被捉去责问,还有一条路就是抢在那之前去比部主动交代错误,多说好话,及贡献一点“辛苦费”,以此来逃避以上凶悍不留情面的问话。
  王武平揣着早就准备妥当的好言好语及“辛苦费”在顺义门大街的槐柳下等着许稷时,心情曾非常轻快。
  要知道许稷已入赘王家,也算半个王家人,面对这样的小事情,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头发花白的许稷从比部走出来,看到他先做了个揖,算作“家人”及“同僚”之间礼仪,随后脸板回原状,拿起手里账簿耐心开始责问起来。
  可她一条还没说完,王武平便左瞅右瞅笑嘻嘻地将伪装成食物藏在食盒里的“辛苦费”塞给她。
  许稷皱眉甩手:“十九郎这是做甚么?”
  王武平当许稷这是假模假样作腔调,遂再次硬塞给她,压低声音道:“这点心意算不了甚么,姊夫快收下。你与千缨姊姊成亲时,弟弟也没有送甚么,这便当作是……”
  结果是这些场面话还没说完,许稷便狠狠一甩手,王武平没站稳差点跌进槐柳旁的排水沟里。
  可恶可恶!王武平忿忿腹诽:“区区比部小官而已,有多了不起?!” 
  又因太沉不住气,王武平回家又与其母蔡氏说了半天许稷坏话,遂才有了王夫南归来那晚,由蔡氏起头群嘲许稷及五房一事。
  因此那晚千缨问许稷为何三伯母那样针对他,许稷所言“与十九郎有过节”,正是此故也。
  但按说这事也算暂告了一段落,蔡氏此时又为何在老太太面前声泪俱下控诉五房及许稷的不是呢?
  她哭得正痛心时,小厮匆匆忙忙跑了来,倏地在正堂门口立住,言辞累赘地说:“小的按老夫人吩咐,许三郎一回来便前来通报。”迅速收尾,语调上扬:“许三郎回来了!”
  老太太又说:“让他来。”
  “喏!”小厮收令转身,狂奔去找许稷。
  许稷刚将驴拴好,抱着一大袋山野味正打算回自家小院,迎面却见一小厮飞奔而来。
  小厮倏地立住,努力控制着自己因为跑太快而急促的呼吸,一字一顿:“老夫人请三郎去堂屋!”
  “现在吗?”
  小厮添油加醋:“是!现在!立刻!”
  许稷轻皱眉,将手里一大袋山野味递过去:“你替我送去五房,我自己去堂屋。”
  小厮拒不接受:“老夫人让小的带三郎过去,不敢擅离职守!”
  许稷只好作罢,跟着他往堂屋去。
  而这时千缨的门也被敲响了,千缨开门只见父亲王光敏站在外面,遂问:“爹有事?”
  王光敏一句话不说,进了屋便东瞅西望,最后站定,看着千缨道:“许稷上回走之前留下来那只钱袋子放哪去了?”
  一看便是又缺钱用了。
  虽说挣钱给爹花天经地义,但千缨还是忍不住暗嘀咕:先前许稷交钱时,爹还趾高气昂满脸盛着不屑,这会儿又巴巴地伸手来要了,身为一家之主能不能坦荡点?
  王光敏见千缨不答,指了她便责问:“你还回去了是不是?是不是甚么时候偷偷见他将那钱给他了?”
  千缨仍旧不说话,因这是事实没错。
  王光敏责问无效,便径自去翻橱子矮柜。
  翻到千缨妆奁时,千缨不打自招:“爹,那儿不能翻,我就剩那么多了!”
  “你私藏有甚么用,整日待在家里哪有地方花?”
  王光敏瞪大了眼兴致勃勃翻找千缨妆奁时,千缨母亲韦氏却是冲了进来:“还翻什么翻哪!三郎出事了!”
  一向柔柔弱弱的韦氏这样说话可不常见,千缨与王光敏同时扭头问:“出甚么事了?”
  韦氏本来脑子还算清楚,被爷俩这样一问,顿时懵住,想了想说:“不清楚,这会儿在堂屋呢……”
  千缨也不管私房钱了,撒腿就往前边跑。
  她往那边跑时,许稷正杵在堂屋门口被三房蔡氏指着鼻子哭骂,旁边连个拉劝的没有,全在看热闹。
  老太太稳坐着不动,她根本不知诸房是怎么得的消息,也没预料到来堂屋看热闹的人一下就满了。
  蔡氏骂功很是一般,但歪曲事实的本领倒是了得:“十九郎初任兵曹,稍有错漏之处在所难免,三郎身为姊夫,不愿帮忙便也算了……”她眉心紧蹙,面上胭脂眼泪混得乱七八糟:“可三郎却是为何要一纸举告状写到了侍御史手里,污蔑十九郎利用职权侵吞官物官财?难道是因那晚受了几句玩笑话就加以报复吗……你三伯母错了,你三伯母错了……”
  话风突转卖起可怜来:“你三伯母那晚不该说那样的玩笑话……你将十九郎还予我……”越说哭得越发凄惨:“将十九郎还予我……”
  蔡氏这时若不是被人拦着,怕是要不分长幼地给许稷跪下去了。
  可即便没跪,她却仍死死揪住了许稷的袖子,哭得悲痛欲绝:“将十九郎还予我……”
  许稷已百口莫辩地被安上了“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帽子,但这些并不是她所关注的重点。
  说老实话,十九郎所在的折冲府并不起眼,且如今朝廷上下已不如百年前清正,谁会无聊到去举报一个小小的兵曹,当御史都闲得没事吗?
  除非是有人想以此大做文章,才会特意先捉了一只兵曹开刀。
  许稷思忖着不由轻皱起眉,正分神之际,她却忽被人狠推了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千缨:推我夫君的站住!来打一架!
  非宅斗文,所以各房之间的恩怨不会是主要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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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兵曹参军:折冲府里会配备一名兵曹,掌兵吏粮饷、公廨财务及田园课税,并将应该番上府兵的名籍上报卫所(卫所就是我们之前多次说过的十二卫)
  ②府兵:唐朝是府兵制,府兵制又依赖均田制,后期均田制被破坏,府兵制也随之瓦解。所以说府兵式微。
  至于府兵的组织结构,我微博上最近几条都是相关说明,就不在此赘述。

☆、【零八】文武选
  千缨冲过来时许稷恰好跌倒。
  山野味从袋子里掉出来,洒了一地。
  许稷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是骤然袭来的一阵钝痛,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千缨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气得牙齿发抖,顿时红了眼冲进门内,不管不顾朝推许稷的三伯母蔡氏质问道:“为甚么推他!”
  千缨这会儿看起来像头母狮子,大有逮谁就撕咬谁的架势,蔡氏及周围人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还是老太太先回过神来,镇定开口:“千缨,那是你三伯母,不可放肆。”
  “三伯母怎么了?”千缨想起平日里种种,完全抛了理智:“三伯母身为长辈做不到尊重旁人,又如何能让旁人尊重?言语奚落也就算了,动手算甚么事?”她说着竟然一捋袖子,向前一步逼近蔡氏:“三伯母要动手是吗?来,推我一把,看推不推得动!”
  “老夫人!”蔡氏扭头朝老太太哭诉,“五房如此咄咄逼人,十九郎定是他们构害才被御史台带走,儿可怎么办哪?!”
  “构害?衙门里的事我不懂,但十九郎若行得正还怕被人构害吗?说我们构害他,可拿得出证据来?再者我们构害他有甚么好处!请三伯母指点指点!”
  千缨气冲冲的喘着气,阵仗简直像是要跟人打架。
  许稷从地上坐起来,后脑勺闷闷疼着,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她伸手揉了揉,抬头看了一眼千缨的背影,却没有立刻上前阻拦。
  蔡氏从未见过五房这模样,被千缨步步逼退,都快退到老太太跟前。旁边围看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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