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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道-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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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头发有虱子

温一壶老酒,煮一碟香豆。
月色为伴,清风徐徐,荷塘七月红。
蛙鸣,虫叫,呷酒,赏景。
这是帝国最不讲道理的靠山王府,这里是靠山王府最不讲道理的老夫人后院。
“笑!你还笑!”。
年底就是老太太的九十九寿诞,作为帝国有名的老寿星,谁若是让她不高兴了,那靠山王府一定会让谁哭。也有例外,比如说绷带布几乎缠满全身,倒在摇椅上边抿酒边没心没肺笑着的杨文。看着杨文如此样子,老夫人心疼坏了,可也气坏了,但她却很无奈,至多不痛不痒的说上两句,连骂一句都舍不得。
摆了摆手,杨文笑嘻嘻的说道:“老太太,这又没什么,无非是与人动了点口角,然后打了几架而已,不是没死嘛!那么不高兴做什么?”。
老夫人用龙头金杖重重的一杵地面,坚硬的花石冒出阵阵火星,恰如老夫人心中的怒焰:“打了几架?说得轻巧!要不是那个韩小子用文力给你滋养身体,要不是孙老神仙急忙来给你看伤,你现在已经去见阎王老子啦!还让我高兴?我……我真想揍你个泥猴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杨文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道:“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祖母惯坏了孙儿;古人诚不欺我啊!”,嘿嘿的笑着,瞧着老夫人面上的嗔怪,他拉着老人的手,叹道:“奶奶啊!我知道您心疼我,舍不得让我吃苦,可我终究是靠山王府的子孙,是杨家的血脉,杨家人,不能没有血性!雏鹰终须展翅,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过活啦!”。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心疼,盯着杨文那双清澈的眸子,勉强的笑着,叹道:“雏鹰的格局太小了!至圣庄子曾于北冥海除妖,见闻有感,写下一篇记载,‘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雏鹰是鸟崽子,鲲鹏才好,鲲鹏才好!”。
年岁大了,加上老夫人这几年也因为杨文被赶出洛都的事情,而与靠山王杨雄乃至于天家置气,气大伤身,有些时候思维已经不再明朗,糊涂起来。
对杨文说完了那一段话后,老夫人便睡意昏沉,摇摇欲坠,杨文放下手中的夜光杯,撑着疼痛的身体连忙站起来去扶。
老夫人睁着迷离睡眼,在杨文的搀扶下向卧室行去,嘴里念叨着:“孙儿啊!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奶奶老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父亲我不担心,他是个异数,老王八。你的三个姐姐啊,我就担心眉儿,身为女子,不喜红妆却喜舞枪弄棒,她太要强了,迟早会战死沙场……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杨雄占了你的命数,不过十六岁,你就有十五次夭折危机……”。
后来的话杨文的听得不太清楚,也没怎么在意,指使侍女伺候老太太睡下,自己便回了荷塘中间的亭子里,唏嘘不已的喝了一小盅老酒。
老酒是万年野参泡制的药酒,可增气血;香豆是天香豆蔻,出产自妖界的名贵药材,对修复身体极为有帮助。杨文受的伤委实重了些,以至于当时韩寻出面的时候,他便倒在了地上命悬一线,人事不省。
漫不经心的喝酒吃豆,忽然间,远处传来悠扬悦耳的箫声,杨文扭过头去,却见天空上,韩寻正漫步而来,这是到了大儒修为后才能掌握的能力,叫做“平步青云”。
每一个人在孩童时代都会有一个飞天梦,杨文也不例外,所以他在乎的并不是韩寻吹奏的美妙乐曲,而是兴致勃勃的看着韩寻的空中漫步。
去而复返的韩寻逐渐靠近,脸上是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很配他这个气质温良的读书人:“世子殿下,不请我坐一坐吗?”。
杨文艰难的从摇椅上站起身,冲着似乎并无任何人的黑暗处挥了挥手,天空上的韩寻这才缓缓的降落下来,走近韩文的身边,笑着说道:“三百余年底蕴的靠山王府果真不是寻常人家啊!”。
杨文知道韩寻是什么意思,不以为杵,道:“师兄且坐,喝茶还是喝酒?”。
韩寻襟着鼻子嗅了嗅,眼睛微亮,道:“客随主便……万年人参泡制的老酒,至少有三十个年头,妖界才会盛产的天香豆蔻,你这世子的确是奢侈了些,怕是一些寻常的皇子也比不得你风/流潇洒啊!”。
杨文给韩寻倒了杯酒,也不吱声,只是笑吟吟的看着韩寻,像是在等着什么。
被看的发毛的韩寻忍不住叹了口气,连端在手中尚未沾到嘴唇儿的美酒都放在了石桌上,摸着鼻子道:“我果然不是个做说客的料。”
“既然有话未说,为何先前不说?”,杨文笑了,好奇的问询道。
韩寻摇了摇头,扬着下巴示意老太太卧室的方向,道:“你在大学书院受了如此重的伤,院长甚至不敢亲自送你回来,差遣了我这个倒霉鬼来,若不是念及着我还是你师兄,怕是老太君都有心思直接把我剁成肉糜,扔进这荷塘里喂金鱼呀!你说,我肚子里的话还能说得出来吗?”。
杨文哈哈大笑,他知道韩寻只是客气,身为大儒的韩寻,不比寻常,他只是尊敬老太太而已。
杨文打趣儿道:“好歹是个大儒,别那么没出息!”,顿了下他面色一肃,接着说道:“大学书院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你若是想让我回去,免开尊口吧!”。
韩寻沉默了,虽然之前他也提醒过杨文,书院可能有个大计划,让他稍加忍耐。计划赶不上变化,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地步?十数人血染书院,作为赢家的靠山王世子也差点死掉。说到底,是书院的反应慢了,换成另外一种说法就是——书院有纵容的嫌疑,把堂堂的靠山王世子做了鱼饵。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口舌也可舌灿莲花,话到了嘴边儿,韩寻只能化为一声叹息,苦着一张英俊的脸,摇头道:“罢罢罢!不说便不说,只是,我还想问上一句不该问的——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改换门庭?投奔其他文道学说?”。
杨文看着韩寻的眼睛,看了好久,嗤笑道:“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已经拜了魏师做座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杨雄是亲爹,魏师是二老子,两个爹足够了,你难道还想让我去找第三个爹?第四个爹?算了吧!我对认爹这种事情不是很热衷。”
这番话大致不应该出现在王侯子弟的嘴里,更像是市井泼皮的无赖之言,粗俗的很,可韩寻却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放下心来。
“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劳烦师兄,不知师兄最近可有空闲?”,杨文问道。
韩寻一愣,继而道:“时间终归是有的,不过,我现在毕竟是代替为师给一干师弟授课,时间并不很充裕。”
“有时间就好!”,杨文笑了笑,道:“还有几天时间就是童生试,我现在虽然有了童生的‘实’,但却没有童生的‘名’,我需要那个名,所以要参加。万丈高楼拔地起,童生是根基,若是连童生都考不中,我又如何去考秀才试呢?”。
韩寻听懂了杨文的意思,应允每天傍晚时分来靠山王府给他单独授课,当然,他也提出了要求……他也要好好享受一下纨绔弟子的奢侈待遇。
那自是玩笑之言,但靠山王府从没有亏待客人的习惯就是。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杨文忽然问道:“书院现在如何了?”。
饶是以韩寻的性格都忍不住挠头,然后琢磨着如何去形容书院的情况:“嗯……知道那种不爱干净,一年都不洗一次头发的人吗?”。
杨文点头。
“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乱糟糟的不忍睹目!”,韩寻叹息着说道:“这倒也罢,毕竟把头发洗干净,将那些断掉的坏死头发用篦子去掉,梳理顺畅就能恢复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偏偏那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有无数只虱子蹦蹦哒哒,洗都洗不掉,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是在打比喻,书院的痼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那是长久以来而形成的。
从师者再到学子,脉脉相传的儒家观念变的越来越偏离正道。文道相争,争的是什么?争的原本不是高低,而是学问,在竞争中,文道才愈渐昌荣。如今,大家争的却不是那些了,变成了争面子,没错,就是面子!认定了自己心中固守的所谓大义,完全容不得其他人提出异议,比天王老子还要霸道,动辄喊打喊杀,说什么为了大义、为了公义,哪有一点做学问的样子?
不安守本分的读书,却时常自诩清流,不屑这个,不屑那个,狂妄自大的抨击朝政,非议朝臣,但国之大事,哪里是那些连书都没读明白的人可以说明白的?照搬死理的从圣人先贤的书本中断章取义,还言之凿凿的表示圣人之言不可轻侮,却完全忘记了圣人也提倡变通……
变了,一切都变了。
书院,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书院,儒家,也已经逐渐的被法家、兵家挤兑出了文道百家的第一行列。
陆九渊早在十年前的时候就想整肃大学书院,顾忌牵一发而动全身,至今他也没能将那些吸血的虱子完全的清除掉,直至近期,他才真的准备着手此事。
韩寻不是那种爱发牢骚的人,所以他把所有的话全都憋在心里,只是长吁短叹。
酒喝的不甚愉快,还很沉重,韩寻也没有心思继续逗留,两人各自散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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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单身狗祝您过得愉快了……


 第二十五章 图腾焦应龙

俗语言: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本就臭名昭彰的靠山王世子又在洛都城出了名儿。
以往的时候,那定是些闲人无聊,暗地里腹诽靠山王世子昨天晚上夜宿何处,去的是哪家的牌楼,睡的是哪家的姑娘,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做了些什么。说得好听些,人们关心的更是有关于靠山王世子的风花雪月,权当闲茶淡饭后的谈资充面子。
这一次不同,因为大家都知道,靠山王世子虽然是个混蛋,但也确实是个脾气不错的混蛋,比起那些府门不大却牛气冲天的半吊子纨绔强了不止百倍。说靠山王世子打个架、斗个殴的还有人信,可说他残忍的将包括同门师兄在内的十数人斩首戮尸,那人们就将信将疑了。
话题着实劲爆,可除却那些寻常百姓闲来无事在私底下议论议论,暗自揣测一番外,朝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却全部闭口不言,甚至像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表现出让人意外的冷淡。
这其中自是有原因的,原因大概有二。
其一,书院发生事情的当天下午,西凉捷报传来,还不是一般的大捷。靠山王杨雄老将出马,成功弹压蛮族犯边之乱,且上书表奏,要给蛮族一个厉害瞧瞧。
其二,靠山王义子,“西凉三杰”之首的镇西将军焦应龙进洛都献蛮俘,据说还有颗蛮族半圣的头颅被一起带了回来。
于是,有人暗叹:靠山王一脉向来以战功彪悍著称,杨雄也证明了靠山王府的武力强悍,进京献俘?应该是宣示威仪吧!
近几年杨雄久居洛都,连封地都不回去,有些人以为他老了,连战马都跨不上去了,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咬上几口,给与靠山王府不对付的主子献媚。
转眼间,蛮族犯边,几乎打到了西凉腹地,逼近中原门户玉门关。临危受命的杨雄以六十五岁高龄披挂上马,仅仅带着自家女儿止戈郡主便轻身前赴。谁又能想到呢?怕是一只手都能数清楚的时日里,西凉边关不仅挽回了颓势,还斩杀了蛮族半圣,震慑群敌,由守转攻!那绝对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啊!
太平天下久了,人心变动,靠山王府是异类,异姓称王三百年,有人觉得它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西凉一战,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打醒了某些利欲熏心的人。
不少人已然心中惴惴的筹备好礼物,准备上门一探风声,却被管事告知世子殿下伤重,需安心静养,不便见客。没错,靠山王不在,未来的靠山王,现在的世子殿下就是唯一能够做决定的人。
简约却不简单的卧房中,杨文在门口摆了张摇椅,身旁放着小榻,上有江南新产的绿茶,手中握着一本儒家最基本的典籍《论语》,津津有味儿的坐了小半天。直等到日过半晌,外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发出的铿锵声,他才缓缓的抬起头,脸上挂起几丝笑容。
抄手游廊里走来一位黑甲将军,一位头发自然披散在脑后的黑甲将军,一位年纪不大却头发尽是灰白色的黑甲将军。
“世子殿下!”。
黑甲将军走进,距离杨文三步,毫不拖泥带水的单膝跪拜,头颅也低的很深。
他身上的盔甲很显眼,漆黑如墨,却有几许金线点缀,很漂亮,正如他那张沧桑却又英武的脸,很容易让人记忆深刻。
招了招手,小侍女画眉与新侍女南宫瑶连忙过来搀扶杨文起身。
抻动伤口,杨文龇牙咧嘴的吸凉气,吃力的站起身,走了两步,更加吃力的弯腰伸手将黑甲将军扶了起来,笑道:“大兄!起来吧!自家人何需如此多礼?先陪我去看看奶奶,她老人家时常念叨着你们仨,可你们却难得回来洛都一趟啊!”。
西凉有三杰,谓之龙熊狗。狗是“看门狗”,熊是“大白熊”,龙是“图腾龙”。
杨文是靠山王杨雄差不多五十岁的时候才晚得的子嗣,在此之前,因为没有儿子,他先后收过十数个义子。不过,现在只剩下三个,号称三杰,常年镇守靠山王府的封地西凉州,难得回洛都一次。眼前的这个有未老先衰之相的就是三杰之首,受命进京献俘的“图腾龙”——焦应龙。
焦应龙被扶了起来,却见杨文不整的衣衫里满是绷带布,隐约间,甚至可以见到刚刚因扶他起来太过用力,而崩裂伤口流出的血迹,本就冷峻无比的脸,变的杀机四射,一字一顿道:“是谁做的?”。
杨文拍了拍这位义兄的肩膀,道:“别问了,伤了我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晦气!这么多年不见,回头陪你多喝几杯,给你接风洗尘!唔……先去看奶奶!”。
焦应龙咬着牙齿,闷不吭声,刻意的落后杨文身后半步一起向后院走去。
慢腾腾的杨文在前边走,心中也是暗暗摇头,这位图腾龙实在闷的可以,敢情他的世界里除了吃饭、睡觉、杀蛮族外,没有别的事儿似的。
图腾龙是一个绰号,有人说是因为这位亲人被蛮族尽皆屠戮,最恨蛮族,每与蛮族战,必斩将夺旗。蛮族的中军旗帜不叫幬旗,叫图腾,再加上焦应龙的名字中有个龙字,大家敬畏他,因而有了这么一个雅号。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图腾龙的外号实际上来源于靠山王杨雄的一句感慨:“此子今后必是我西凉军图腾!”。那是焦应龙十八岁的时候杨雄所说的话,果不其然,如今焦应龙真的成为了西凉军的一面中军大幬,每战必身先士卒,摧城拔寨不在话下,勇猛无比。
“我听说大兄此次回洛都进献蛮俘,还带着一颗蛮族半圣的脑袋?”,杨文饶有兴趣儿的问道:“谁杀的?是你么?”。
焦应龙一愣,旋即摇了摇头,他的确是个很闷的人,不怎么爱说话,没有作答。
杨文觉得很无趣儿,怏怏不乐的说道:“大兄回来准备住多少时日?听说西凉战事频繁,杨雄怎么想的,不留你在身边建功立业,反而让你来洛都这种是非之地,真是老糊涂了!”。
焦应龙冷峻的脸微蹙眉头,他心里很想对杨文说:义父是你父亲,怎能直呼其名?他很尊敬杨雄,真的很尊敬。只是杨文毕竟是杨雄唯一的儿子,现在不是不懂事的时候,焦应龙明白,杨雄之所以收了那么多义子,实际上都是在给杨文培养班底,在他的脑海里也全是被灌输的效忠杨文而不是杨雄的信念。
看着偏头盯视自己的杨文,焦应龙好久才回答道:“西凉有止戈郡主!”。
杨文大笑。
跟在杨文身后的南宫瑶有些好奇,止戈郡主的威名世人皆知,她真的有传说中“兵锋所指处,干戈平息”那么厉害?
同样是跟在杨文身后,焦应龙忽然心有所感,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南宫瑶,审视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也不知是何意。但南宫瑶却被那刀锋般犀利的眼神吓的不轻,一张不施粉黛便娇美如花的脸苍白无比,额头上香汗涔涔。
杨文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动作,在画眉的搀扶下,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为了缓解疼痛,他只好转移注意,多说些废话:“大兄今年二十……有八了吧?还没给我找个嫂子?”。
看着焦应龙脸上的细微表情,他知道说中了,接着笑嘻嘻的说道:“也是,西凉那种苦寒的地方,怕是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大家闺秀,更遑论是能配得上大兄的。嗯,你既然打算多住些时日,我给你留心找找,听说兵部的那个老不休有个漂亮孙女儿,要不我给你说和说和?这种事儿,我很拿手的!”。
焦应龙的嘴角僵硬的抽搐了几下,硬邦邦的说道:“殿下!若有心思,你应该去学行军打仗,而不是拉纤说媒!那不是未来的王应该做的事情!”。
这句话他说的近乎于指责,杨文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焦应龙的眼睛,焦应龙毫不退让的对视。
忽然,杨文笑了笑,伸手踮脚拍了拍面前的八尺男儿,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作为靠山王世子我是不合格的,没有继承杨家的勇武血脉倒也罢,偏偏还是个纨绔公子;”,话锋一转,他又饶有深意的叹息:“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纨绔公子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好当!”。
焦应龙不再说话,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表情,跟在杨文身后一路来到老太太修道的祠堂内。
“奶奶!大兄回来啦!”。
这个房间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就连杨雄也不行,所以,焦应龙与画眉、南宫瑶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杨文自己大大咧咧的进了去,一直走到老太太身边去扶她。
还在祈福的老太太有些迷惘的睁开眼睛,回身看到跪在门口的焦应龙,抿着干瘪的嘴唇儿,笑眼眯眯,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外将焦应龙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连连点头:“嗯!不错不错!越来越英俊了!苟儿啊,你说你们兄弟三个怎么不回来看看奶奶,奶奶想你们……”。
“奶奶,他是大兄,不是三兄!”,扶着老太太的杨文低声的提醒了一句。
老太太努力的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不悦的说道:“孙儿又在说胡话!这哪里是龙儿?分明是苟儿啊!又拿奶奶寻开心!”。
一瞬间,冷如焦应龙也忍不住双目通红,泪水肆意。
杨文心中也很难受,但这种情况他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低声的叹息道:“年纪到了,奶奶时常会这样的!”。
跟糊涂的老太太聊了许久,杨文与焦应龙才回到王府的前院。
焦应龙看起来更加的冷、更加的闷,那双眸子泛着红色的光,恰如残暴的妖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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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挡我路者死

天子脚下的洛都皇城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无论什么消息都瞒不住。
靠山王世子杨文为何在儒家书院大开杀戒的原因被查清楚了。一份份被拓写好的标点符号以及它们到底代表着什么用途的纸张,被摆在洛都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桌案上。
拥有高瞻远瞩的人并不止陆九渊与韩寻,很多人的聪明才智并不逊色他们,所以,因为西凉进献蛮俘刚刚引起的热潮,转而被另外一个震撼人心的词汇所替代——成圣之机!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这些代表着朝廷对文道百家读书人的封号,也代表着文人士子的修为划分。
进士之上则不然,朝廷已经没有资格去册封,大多都是以自己主修的学说命名。比如说儒家叫做“大儒”,兵家叫做“大将”,墨家叫做“大匠”等等。
文道是一条曲折蜿蜒、崎岖不平,越向上越狭窄的道路,能够站在顶峰的人自然是少数。成圣,那是每一个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对于绝对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飘在云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及。
现在不同,有些人不仅在标点符号上看到了成圣之机,更加看到这个成圣之机是无论哪家学说的人都可以用的成圣之机!是难得的捷径!如此一来,诸多卡在类似大儒、大将这个修为不得寸进的人,都为之兴奋激动乃至疯癫!
机会!可以摸得到的成就圣人的机会啊!
不过,在他们脑海中那股狂热的念头疯狂滋生的时候,他们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犹如一盆凉水迎头浇来。那就是——手握成圣之机的人,不是普通人!那是有着三百年底蕴、战功卓著、武力强悍的靠山王府的世子!想要将成圣之机拿到手中,可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呢!
靠山王府中,又闷又冷的图腾龙破天荒的多说了几句话:“殿下!外边的传闻是真的么?你真的掌握了成圣之机?”。
杨文正慵懒的倒在摇椅上看论语,扭过头来,先是打量了几眼换上一身黑袍的焦应龙,没心没肺的说道:“唔!刚才都没注意到,大兄不穿戎装的时候更加英俊啊!回头再给你置办几身儿更好的,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去朱雀街转上几圈儿,我想,我未来大嫂的问题就不用愁啦!指不定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会患上相思病呢!”。
焦应龙迎着杨文那玩世不恭的眼神儿,眉头紧蹙,面色更冷,铿锵有力的再问:“你真的掌握了成圣之机?”。
杨文翻了个白眼儿,嘴里嘟囔一句“无趣儿”,而后懒洋洋的说道:“算是吧!怎么了?”。
“可以给郡主用!”,焦应龙极为认真的说道。
焦应龙嘴里的郡主独指杨眉儿。图腾龙是个很硬气的人,这辈子打心眼儿里佩服的人恐怕不多。若杨雄排在第一位,那第二的必然是杨眉儿而绝不是杨文,因为杨眉儿更像是继承了靠山王血脉的人,也是能够以武力压服他的人。
杨文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毛,道:“二姐这修为也升的太快了吧?”,说完之后,瞥了一眼还盯着他的焦应龙,只好无奈的摊摊手,道:“那个所谓的成圣之机已经被我送人了!”。
焦应龙的眉头蹙的更深。
叹了口气,杨文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咱们靠山王府多出来一位圣人,我理解!可那个只能用一次的东西真的很麻烦,不是谁都有资格用……总之,我就是送人了,送的也不是什么外人,是我的座师大儒魏子夏,想来以他的名望,大概是可以顺利的利用好那个机会!”。
焦应龙满是怀疑,不依不饶的看着杨文的双眼,固执再问:“那与名望有什么关系?”。
杨文咧咧嘴,没搭理焦应龙。
他不说,焦应龙也不问,反正就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只看得他心里发毛,无奈的解释道:“那个所谓的成圣之机,是我无意间‘创造’出来的一套标点符号,用来给书文断句,方便更好、更有效率的读书做学问。但需要推广,只有大家都承认、认可标点符号是利于教化的东西,负责推广的人才会有成圣的可能。”。
叹了口气,杨文道:“咱们靠山王府以兵戈起家,干的是杀人的买卖,得罪过太多人,你确定我们可以有那么大影响让人承认它的正统性质?别做梦了!他们不但不会承认,反而会联手打压,他们可不希望靠山王府变得更强。没有他们的承认就没办法推广,自然也谈不上有机会文道封圣,成就圣人。魏子夏不一样,唯有他这种背后站着整个儒家又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大儒,才有能力完成此事。”
最后,他总结了下:“简单地说,这东西对于靠山王府就是个鸡肋,与其食之无味又觉弃之可惜,不如直接扔掉。在咱们家,那就是废物,无用之物罢了,搁在魏子夏身上才是成圣之机!你要区别开来!我又不是傻子,若真的可以为我所用,何必要给了别人?明白了吧?”。
一大套说辞下来,杨文连气儿都没喘,把又闷又冷的图腾龙说的头脑发晕,论及行军打仗他绝对是行家里手,若说起类似于这种有内涵的东西,以他直来直往的性子,真是难以招架,只能闷闷不乐的坐到一边不吱声。
显然,他还是没听懂,继续生杨文的气。毕竟以他看来,杨文从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但败的不过是些金银钱帛。那不值一提,他在西凉带兵去蛮族疆土劫掠一番便可足够供给。但现在,杨文的败家行为绝对是得到了空前的升华,他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败家行为,开始变着花样的败家,败的着实清新脱俗、惊世骇俗,败的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成圣之机都能白白的送给别人,俨然成为了败家子们的楷模——超级败家子!
“哎!大兄?生什么气啊!我可不记得图腾龙是小家子气的人!”。
杨文很有喜感的用手肘搥焦应龙,焦应龙不悦的搥了回来,两个人回来回去的,倒是让他消了气儿,还难得的在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个花园亭中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摸了一下杨文的脑袋,却又半途犹豫不定的收了回来,笑容消失。
岁月如刀,削平了每个人的棱角,原本可以随意做的事情,如今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不可碰触。
收回了僵在半空中那只有力的手,焦应龙将它背在身后,握成拳头,很紧,很紧。
也许已经觉察到了焦应龙的动作,杨文亦伤感的叹了口气,声音唏嘘:“你是杨雄收的义子,义子也是子,是我兄长……怎么生分了啊!”,他缓缓的伸出一只手在天上划了到斜线,低沉的说道:“以前的时候,咱们十几个兄弟在一起玩耍打闹,我是最小的那个,被你们哄着宠着。闯了祸,奶奶生气训斥的时,要我们从大到小的站成一排,就像这样,从高到低,我是那个最矮的。每一次,挨揍的都是你们……”。
越说,杨文的眼睛越红,没错,西凉有三杰,举世闻名,可是,其他的兄长呢?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杨文为什么突然在某天就不再称呼杨雄为父亲,而是直呼其名,说杨雄不是东西。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天,又有一位兄长血染沙场!那已经是第十三个了!
艰难的站起身,杨文拍了拍焦应龙的肩膀,勉强的笑道:“打仗的时候,别那么拼命,我真的不想看到祠堂里再添上一位兄长的牌位……还有,有时间找个好姑娘娶了吧!有了侄子,要他姓杨!”。
望着因为伤口而走路佝偻的背影,焦应龙感觉他变了,不,他没变,他还是那个懂得心疼人的兄弟,是自己变了。
图腾龙低下头,一双眸子变的通红,模糊不清。
恰时,脚步声急促前来,王府护院管家道:“将军!金吾卫的林将军派人送信过来,他说午门外有学子闹事儿,大骂王府,且向圣皇天后请诛……”。
焦应龙豁然抬头,护院管家骇然的退了三四步,踉踉跄跄,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喉结上下耸/动,后边的话已然说不出口。
手臂探爪,一柄青龙刀出现,紧握手中,图腾龙瞬间杀气纵横!转瞬间便气势汹汹而去。
——
皇城的南门又称午门,六丈高的墙壁与数十力士才能推动的朱漆大门前,跪满了请愿的读书人,甚至还有披麻戴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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