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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鬼话(全文完结)by水心沙-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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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感觉真奇怪,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只是心跳的速度是吓人的,吓人得一度让我以为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呼吸了。他头发软软的,他的身体坚实而温暖。
“你还好么宝珠……”然后听见他问我,问得有点突兀,并且没像以往那样叫我小白。
“挺好。”我下意识应了一声,不确定是不是要把自己身上觉得不太对劲的一些东西告诉他。
也许……再等几天?
我不知道自己还想再等多久,或者,等霜花把那个故事说完吧,然后我再和狐狸去说说,说说霜花这个人,他的故事,还有……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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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八月,北岭城一年里最温暖的日子,南方有密信报,朱棣不日将宣朱允文回朝。
都说人是样捉摸不定的东西,确实是如此。
当你苟活于世无性命堪忧的时候,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总在心心念念地寻死,似乎死亡是唯一能将自己从这令人烦闷的尘世解脱出去的方式。可是一旦死亡的阴影清晰而真实地笼罩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却发觉自己突然间不想死了。你会瞬间发觉,有很多东西是自己还无法割舍的,那些曾经你一心一意想要抛弃干净的东西,忽然间全成为你留恋这片世界的原因。
或许你昨天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心情苦闷地想着,缘何我不死。而今天,当真切看到死神在远处旖旎飘摇地朝你走来的时候,你突然会想大叫:
为什么我要死??
我不想死!!
当听到那则来自南方的密报时,朱允文很安静地坐在灶台前,看着铁铲里的饼在滚烫的油上变得金黄,又一点点焦黑成炭,最后融成一小团,在油里吱吱尖叫出最后一点呻吟。
方孝孺曾对朱允文说过,若上位者将君遗忘在北岭,君可得保性命。如召见进京,君命则休矣。
在说完那句话后不久,方孝孺被问斩,株连十族,行刑七日,死者达八百七十三人,发配充军者两千余人。
那个时候朱允文是一心寻死的,他站在北岭城的中央,似乎丢失了很多东西。都说江山是由鲜血堆砌而成的,当你无法将血腥变成手中的权柄时,那么你只能沦为这滚滚红流中静静的一滴。
那天真冷,北方的风雪让人变得麻木,麻木到最后,便是想挣脱那副僵硬的躯壳乘风而去。无数个夜晚他在睡梦里看到方孝孺,那个耿直并被世人嘲笑为愚忠的男人,在黑暗里断断续续哭着,一边用两只手慢慢朝他爬过来。
那男人只有半个身体。
听说他是被腰斩的,咽气前在地上写了整整十二个半的“篡”,朱允文无法想象他死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亦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一种毅力在那么痛楚的状况下一笔一笔将那些字烙刻在刑场的土地上。更多的时候朱允文只是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只是每当在梦里看到方孝孺那张被血泪模糊了的脸,和他朝自己爬来的那种缓慢而坚决的动作时,朱允文会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
他觉得方孝孺在试图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些在他死前所没有说过的话。可是他不想听,因为他很害怕。而那种因恐惧而带来的痛楚每日每夜折磨着朱允文,每个寂静而寒冷的夜,他不得不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爬行在黑暗里的魂,听他哭泣,听他手指拖动着半个身体在地上冷冷拖曳出的声音……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死。
如果无法承受苟活于世的痛楚,不如早日赴死。
可是现在朱允文却不想死了。
他守在北岭城,这座寒冷而庞大的堡垒,曾经被他认为是道巨大枷锁的堡垒。现在它令他平静。
也许因为它没有硝烟,没有争权夺势,亦没有血腥。冷冷的风里只有冰雪的味道,虽然一阵阵仿佛刀子一般,却也一寸寸把人凌迟得清醒。
亦可能因为红老板。
那个风尘里一尘不染的男人,总在他寂寞得想用把刀子在自己心脏上剜一刀的时候用琴声平静他的心。
‘无心即无伤,王爷的心被北岭的风吹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伤痛了。’红老板说。
他还说,‘荣华如酒,很醇很香,饮罢则无,除非做那盛酒的金樽。’
‘金樽,怎样才做得那金樽。’听完,朱允文呐呐地问。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这句话却不是红老板说的。
那是个跟随红老板一同来到府邸的陌生男人。
当时天很黑,朱允文记得红老板一路进来时,身边静静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牡丹灯笼。提灯笼的是个黑衣男子。黑衣,黑裤,黑色的头巾缠着一把雪似的长发。
“王爷,这是阿落,我的阿落。”
说这句话的时候红老板眼睛微微眯起。身边那黑衣男人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笑意漾开,仿佛天上一轮新月。
墨绿色的新月,安静却叫人不自禁地沉淀。
那夜朱允文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笑也是可以让人沉沦的,一个银发碧眼的叫做阿落的男人。他在几年后的一个下午,对着从噩梦里哭醒的朱允文淡淡说了句: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爷,”油在火上熬干了最后一点残渣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朱允文忽然闻见鼻子里一股微微的清香。“阿落又来问王爷讨点心了。”
 
‘什么点心?’
‘青叶酥。’
‘吃不腻?’
‘吃不腻。’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朱允炆不记得阿落究竟是哪一天来到北岭城的,他记得红老板带着狐仙阁那些人初来乍到时,车队里并没有见过这男人的身影。
似乎突然间有一天他就出现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手里提着盏和他笑容一样温暖的牡丹灯笼。有时候他会跟着红老板一起来到朱允炆的府邸,话不多,安安静静的总是像影子似的跟在红老板的身边。
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过来。
朱允炆知道阿落会吹箫,因为他来的时候总见随身带着支竹箫,箫上系着粉色的香囊,像女人用的。但朱允炆从没听见他吹奏过,每次一个人来到府邸时阿落总会跟朱允炆去他的小厨房,阿落说他喜欢看别人做点心的样子,这的确是种奇特的嗜好,但并不让人讨厌。
做点心和作画作诗没太多区别,也是需要别人来欣赏,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红老板让朱允炆聆听,阿落令朱允炆满足。
在接过朱允炆递去的青叶酥后,阿落问他,“王爷面色不善,有心事?”
朱允炆告诉他,怕是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王爷病了?”
“不是。”
“那王爷能预测人的生死?”
“牛羊面对屠刀尚且落泪,其实人和那些牛羊没什么区别,大限将至,格外敏锐。”
“王爷见到屠刀了?”
“京城有讯,怕是不日要召我回京。”
“有圣旨?”
“没有。”
“那就只是风传而已。”说罢,两眼微微一弯,阿落笑盈盈咬了口酥。朱允炆很爱见他笑的样子,就好象他手里那块酥一样,从壳子到内里,都是清甜清甜的。
“阿落似乎从不知什么是烦恼。”只有从未有过烦恼的人,脸上才漾得出这样的笑。
“王爷为什么要烦恼。”
“生老病死,也许人生来就是为了烦恼。”
“那不如做个妖怪。”
“妖怪?”
“不受生老病死之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听你说得好似真有妖怪这种东西一样。”朱允炆忍不住微微一笑。而阿落也再次笑了起来,他说,“嗯,阿落只是在说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人来通报,说苏夫人生了,生了位小公子。
半柱香后朱允炆见到了他新生的儿子,那是个身体健硕,啼声响亮,有着双赤红色眼睛的漂亮孩子。
苏夫人苏琴,是跟随朱允炆来到北岭的四名妻妾中的一个,年长他八岁,因此亦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自从筝娘过世后,朱允炆就夜夜留宿在她的房里,说不清为什么,他并不爱这个大他许多,脸上已有了皱纹的女人,甚至有些憎恨每次靠近时那张充满了皱褶的微笑。但这并不妨碍每天他在密室里发泄完了对云锦的欲望后,蜷缩在那年长女人的怀里的休憩。女人怀里有种温和的麝香味,那气味让他安宁,种种被红老板的琴声和云锦的呻吟所激荡而起的焦燥感,只有在苏秦的身边,似乎方可以得到片刻的安静。
却没想到苏琴因此会有了他的孩子。
在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幽禁于紫禁城,一个病死在自己身边之后,朱允炆竟然再次有了个儿子,这意味着什么?
漆黑色眼睛的父母却生了一个赤红色眼眸的孩子,这又意味着什么……
‘妖怪……’
出产房门的时候,朱允炆听见外头有下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很少避讳他,在说某些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因为他们不怕他。
同他相比,他们还自由一些,谁会来怕一个软禁的囚犯。
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如同过去那些年一样。只在见到阿落迎向他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天,天上有一团浓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和往常不太一样,那云层看起来是绛红色的,边上一圈很淡,在月光边缘看起来好像镀着层艳丽的金。很漂亮的色彩,只是在一无所有的夜空里突兀垂挂着,不免叫人有些震撼。
 
 
 
阿落说,“王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乌云?”脑里想着心事,朱允炆随口应道。
阿落摇头,带着他温暖快乐的笑:“那是神仙过境。
“神仙过境?”
“是啊,王爷不见这色彩如此绚烂,绚烂到连月光都没了颜色?它不属于凡间呢,爷,那叫祥云。”
“这就是祥云么……”
“王爷刚抱麟儿便得见祥云,当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重复着阿落的话,朱允炆突然抽出佩在腰际的剑一转身刺进了身后那名下人的咽喉。
从他出门开始,这下人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他身上,同周围其他人一样。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由着他们看,随便他们看。不恼,不恨,不怨。只当一个瞎子和聋子。
现在是否还能继续那样地看着自己?将剑从那仆人喉咙里抽回的时候,朱允炆用眼神问着他。依旧不恼,不恨,不怨。
周围尖叫声在短暂的一阵寂静后迅速四下起伏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逃,朱允炆不紧不慢跟在其后,手起剑落,一剑一个。
很快尖叫声没有了,只有地上扑哧哧滚动的血液。朱允炆站在那片血泊里,闻着被风卷起的血的味道,只觉得周遭红得刺眼。
“红老板呢。”然后他问身后的阿落:“我想听他奏琴。”
“红老板今夜不再。”
“那未免有些可惜,今夜的颜色很好看。”
“不如阿落为王爷吹奏一曲。王爷想听什么。”
“春宵艳。”
这夜朱允炆头一次听见阿落的箫声,温存而低婉,如同他说话时的样子。他在那箫声里慢慢走进产房,杀了产婆,杀了床上脸色苍白惊恐万分的苏琴。
苏琴身上已经没了温和的檀香味,只有刺鼻的血腥,那味道忍不住让人举剑在她身上多画了几道烙印。只剑尖落到边上那孩子的眉间时,朱允炆的手犹豫了。
那孩子一双眼红得像妖夜燃烧的火,这火让他想起那个尖锐而愤怒的小妾。
筝娘……
他真的很像筝娘。
剑尖在小孩的眉心划出道血痕,小孩哇的声哭了,哭声真响。
响得即便朱允炆在密室里用力揉搓着云锦的身体时,耳朵里听见的不是云锦销魂的呻吟,而仍然是那孩子的啼哭。这叫他异样地烦躁起来,烦躁自己的焦躁无法得到宣泄,烦躁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剑干脆杀了那个孩子。
那个很像筝娘的孩子。
是妖怪?还是筝娘用这种方式再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低头问云锦。云锦没有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听见云锦的声音了,他放任自己的坚挺在云景柔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他用力揉搓着她,用力质问着她。
慢慢发觉她脸色很苍白,不同于以往的苍白。
于是火一般的欲望突然间消失了,他发觉自己正压在一具尸体上,尸体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就好像他这会儿扭成一团的心。
他想起来了,他没能杀那孩子,是因为阿落阻止了他。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记得他最后一次把剑举气的时候,他听见阿落这么问他。
“这不是我的孩子。”他答。
“王爷何出此言。”
“你看看我,再看看他。我和苏琴怎么可能生出赤红色眼睛的孩子来……”
“王爷可曾听说过,异相。当年嬴政,刘备,近如我朝先皇……天出异者,必生异相。”
“呵,阿落,刀口之俎谈什么异相。”
“王爷之面相本乃抑于平川之亢龙,若非苍衡有变,王爷至今依旧九五至尊……”
“放肆!跪下!”
“王爷恕罪。”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统统一派胡言!”
“是,王爷,贱民只是口出戏言。”
“戏言?你可知祸从口出。”
“贱民知罪。”
“姑念在今日大喜,暂且饶你。日后若再有此类疯话,必然饶你不得!”
“谢王爷开恩。”
开恩,开什么恩,他朱允炆又能找谁开恩。
身体再次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他大叫:来人!给我召苏夫人!!
然后突然哑声,因为他想起来,苏夫人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朱允炆是不是已经疯了?”听到这里,我第一次出声打断那个说故事的人,因为他讲故事时的神态活灵活现得让我有点害怕。我怕他突然变成故事里某个人物,然后变不回来了,更甚者可能突然间掏把刀什么的出来捅向我,就像他故事里说的那样。不少电影里不都是这么让剧情急转而下的么……当然,那是我在胡思乱想了,霜花只是很沉迷于说故事的感觉,以至于说得特别动人,甚至有些忘我。而一旦停了口,他变回霜花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他就像那些最训练有素的演员,台上一个人,台下一个人。
“你觉得呢。”听我问他,霜花好脾气地朝我笑笑,完全没了之前说起朱允炆时那种近乎张狂的投入。
“……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这三个字令他微微挑了挑眉:“有意思,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评价,说他老实人,你倒是第一个。”
我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历史学得不好,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不过,他应该说算是个好皇帝……好人吧,尽管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倒是句大实话。”
“可是现在你说的,让我觉得他像个变态。”
“变态?”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霜花哈哈大笑:“呵呵,变态……”重复了几次这两个字,他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秋千上的积雪都被他笑得悉索落地,他低头在那些雪上摸了把,将那些冰冻了几天的积雪慢慢揉开:“你看,这些雪原本并不是这副样子的,在刚落下来的时候,它们很轻,很松,也柔软。而现在呢。”
“现在的是冰。”我道。
“是冰,不过最初,它们是柔软洁白的雪。”
“朱允炆也像这些雪一样变了。”
“是的。”
“但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他不当皇帝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像经商一样,没有经商的头脑,即使几十亿的资产交给他,那最后也不过是个巨大的负累。”
“说下去。”
“所以,我觉得既然活着留在北岭城,他不如享受这种生活。”
“享受?”
“是的,起码如果换了是我,丢开那些复杂的政治,战争,我觉得那地方出了寒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过当皇帝的滋味。”
“……这,好像是这样。”
“所以,”
“所以……”我正想叫他把那故事继续再说下去,忽然胃里一阵细微的抽搐,我想起来,这会儿离晚饭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我该回去吃饭了,霜花。”
“明儿见。“
回家的路走得有点艰难。
白天出过太阳的缘故,那些堆积在马路上来不及处理的雪化了,又在傍晚开始的那阵突然降温的大风里结成了无比坚硬的冰泥。坚硬并且滑腻。我不得不非常小心地留意着自己脚下的每一步,以免一不小心就踩着冰块滑到了马路中间。饥饿令我的脚步变得有点不确定,好像有些虚浮的感觉,这感觉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最近变得有点耐不住饿,一饿就会这样,可能有点低血糖。
想到这点,我突然想起来出门时答应过帮狐狸带的圣诞小东西完全彻底地被我给忘记了。巧克力,糖果,彩色包装纸……临出门时狐狸吧啦吧啦给我报了一大堆。他好像把我当成一台录音笔了,可我哪里来那么好的记性,尤其是饿着的时候。对了还有柠檬,他说过要烧柠檬鸭的,想到这个我咕唧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力吸了口气。因为饥饿让我的心脏有点小小的麻痹。
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它就好像在提醒你说你得了某种心脏病,但其实只不过是饿的,林绢减肥时得了低血糖就出现过这种症状,那时候我还嘲笑过她。
“妈妈气球!”一个小孩又笑又尖叫着从我身边跑过,并且在我身上撞了一下,我差点被他撞倒。还没来得及呵斥他,那小鬼已经像只猴子一样跑出了很远,显然积雪对于精力充沛并且吃得饱饱的小孩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我抱怨着扫了眼他那个急急忙忙拉着气球追赶过去的妈妈,她就好像当我是阵空气似的从我边上跑了过去,显见对于她儿子刚才无理的举止没有任何歉意。
我只好低头拍拍被那小孩摸了一爪子冰激淋的大衣,继续朝前走,前面灯光闪烁,很多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早在十多天前已经站在了那些漂亮的店门口,闪闪发光,等着你进去捧点儿什么东西出来。
巧克力,太妃糖,包装纸,喷筒……我努力回忆着出门前狐狸对我交代的东西,朝离我最近那家果糖店里走了过去。那家店门口有颗银色和蓝色彩带环绕着的圣诞树,很漂亮,上面的星星是我家那颗的三倍。
或者四倍?
我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模糊,因为那颗闪烁的星星这会儿在我眼里看起来有点异样的大,大大的像个圆盘,我甚至分不清楚它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还是叠加着的?
我揉了揉眼睛再朝它看了一眼,想看看清楚。可是突然发觉那棵圣诞树不见了。
甚至连周围所有闪闪发光的店都不见了,周围一片漆黑,连声音也没有。
“啊?”我哼哼了声,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蚊子,然后整个人扑的下就往地上趴了下去。好像条死狗一样。地上冰冷的雪立刻磕到了我的下巴,我的肩膀,带着股尖针划过的刺痛。
这痛叫人清醒,也让我漆黑一片的视线瞬间恢复了原先的视觉,尽管还是模模糊糊的。
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在大老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
我敢打赌刚才我往这家店过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站着了,很明显,因为他有一头与众不同的,银白色的长发。
银白色……长发?突然脑子里好像清醒了点,我甩甩头想站起来,可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甚至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在刚才短暂的一阵刺痛过后。
那人突然丢开手里的伞朝我走了过来,步子很快。
几乎就像阵风似的过了马路站到了我边上,他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脸:“宝珠?”
“铘……”我总算从我有点麻痹了的脑子里找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没说出口的是他冰冷的手捏着我的脸更让人难受。
他翻了下我的眼皮:“你病了。”
“是么……”
“我带你去医院。”
 跟铘一起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情,特别是在一些公众场合,因为他是个太过我行我素的人,你甚至无法让他明白为什么要排队,更勿论预诊和挂号。所以在进了医院后他很直接地就走进了离门最近的一间诊疗室,不到半分钟,扔了位医生过来。
扔,我确信我没有说错。那个高高大大的医生就是被他扯着白大褂从诊疗室里拉出来,然后直接丢到我面前的。落地时一张脸煞白,惴惴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令人惊讶的是虽然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可是一个吭声的也没有,包括那些嗓门最大的叫号护士。只在一阵沉默后窃窃私语地闪到了一边,有几个护士匆匆地朝外面奔了出去,我猜她们是不是准备去叫保安。
这要在平时,真的是件叫人再尴尬不过的事情,不过在人身体过于不舒服的时候,对于这些也就不会在意太多了,我只是无奈于面前这个惶惶不知所以的大夫。他被铘用最快的速度带到了我的面前,这叫我比同样身体很不舒服,但还在门口排队等着的那些病人幸运得多,可问题是,这是名泌尿科大夫……
这家医院的泌尿科就在医院底楼最显眼的位置,铘完全是凭着对那扇门的直觉,而不是门上那行字,去找大夫的。
但没等我开口对铘说明这一点,那医生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附下身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应该去测一下血压。”
这时外面的保安在护士带领下奔进来了,大声问医生出了什么事,一边警惕地看着边上的铘。
这让人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我寻思,一场麻烦看来避免不了,因为铘也在看着他们,这令保安们的眼神变得相当不友善。
但出人意料,这医生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边上的护士道:“安排她急诊,去跟胸外科老王说一声。”
“可是他们还没挂号……”护士辨道。我能理解她的气恼,她刚才就在泌尿科附近,有点被吓到了。
“脸都发青了还挂什么号,去准备床吧。”
托这医生的福,没耽搁太久我被扶上推床被推进了急诊室。
但同时我也真正地害怕了起来,因为从那医生的眼神和语气里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问题的严重性。原本我以为所有的不舒服那只是饿出来的,但显然并不是这样,被推进急诊室前经过一面大镜子时我本能地抬头照了下,看到镜子里我那张脸真的是发青的。嘴唇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可是眼球的颜色却很鲜艳,通红通红,比布满血丝的红还要红。就好象什么东西把我的眼球戳破了一样,满满当当,整个眼白上全是血。
这可怕的鬼样子令我胸口越发闷涨了起来。可是无论怎么吸气,总感觉那些氧气无法通过鼻子进入肺里,这种感觉难受得叫人抓狂,可是嘴巴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好像一出声我就真的会断气一样,连四肢都变得越发沉重起来,我吃力地敲着床,觉得两眼发黑。
“她供氧不足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有人说话,还有很多脚步声。我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爬上爬下,还有些很冷的感觉,随着那些动作倏地从我身上滑过。
“给她输氧。”又有人说了句,于是很快我脸上被按上了样塑料的东西。登时一股清冷的气流随着鼻孔流进了肺里,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八辈子没有呼吸过一样,狠狠地,近乎贪婪地吸了口那股纯净的空气。
身上爬来爬去的那种感觉消失了,随着空气的填入我觉得自己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了些,随即看到身边站着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他们低头看着我,目光看起来有点严肃。
“你刚才休克了五分钟。”见我眼神清醒了,其中一个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低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五分钟么?我又用力吸了口氧。从照过镜子,一直到被推进急诊室,那阵难受感很漫长。我以为至少有半小时,没想到不过才五分钟。
“还好……没力气……”我回答。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可怕。
远远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就在边上一个护士跑开的时候。那是团黑漆漆的东西,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而更多这样的东西在周围的墙壁上隐现着,好像一缕缕头发丝似的,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飘来荡去。
 
  
 作者:没有青春不受害 57位粉丝 2009…9…7 22:31 回复此发言   
 
 
179 回复:新坑 霜花寒 
 
“暖气是不是没开。”一名医生道。然后他伸手翻了下我的眼皮:“以前有心脏病史么。”
我摇头。
铘不在这间屋子里,应该是被医生挡在了外面,所以那些东西就肆无忌惮了吧,有些东西还残留着做人时的狡黠,深知在这样的场合麒麟没办法对他们如何。
而这些东西是那么样迫切地想要靠近我,我这个唯一能看到它们,于是可以同它们互相感知的人类。就好像飞蛾看到了火。
“除了呼吸困难以外你还有什么不适感么。”医生又问。
我想起了我那条发麻的手臂,于是用了点力把它抬起来:
“这条手臂,最近一直感觉发麻,刚开始就是小指头,现在半条胳膊都麻了……”
“有到医院查过么。”
“查了,神经科和颈椎都查了,什么也没查出来……”
医生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和边上护士耳语了几句。片刻那护士推了一车的瓶瓶罐罐走了进来,我意识到那都是要准备给我输的液。
“刚才我们给你查出来,你有比较严重的心肌炎,所以我建议你能留院观察几天。”
“不用了,输完液我们就回去。”突如其来一句话,令医生和我都吃了一惊。
我抬头朝前看看,发现原本紧闭着的门开了,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两手抱着肩,斜睨着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看我,但自从那晚我和他在客厅那段小小的插曲之后,令我对这样的眼神有了格外的敏感。它可能包含着很多,但哪一种都是我不太愿意去想的,就在他身后站着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狐狸说了些什么,总之这样的目光让我感觉很不妙。
“请问你是……”推了推眼镜,医生皱眉问他。
“我是她家属。”
“家属?”
“对,哥哥。”
哥哥……这是第一次听见狐狸用这种称号来定位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不过本来我也就对外人一直这么解释的,不是么。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我胸口又开始闷了起来。
闷闷的,于是不得不用力地吸了口氧气。这声音叫狐狸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我,妖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哦呀,病得不轻。”
“你要接她回家?”
“是的大夫。”
“那你得看看这个。”一边说,那位医生一边从记事板上抽下一张纸,交给狐狸。“这是验血单,里面几项指数都超标了,也就是说,她不单有心肌炎,肝功能也有问题。”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一下子又那么多病……就在几天前我还好好的不是么……
狐狸低头看了看那张纸,然后递还给医生:“我知道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回家休养的比较好。”
“那我们再说得明确点好了,这两种病都有点棘手,但最棘手的是它们在一起引发的其它并发症,目前的检查我们还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受到了其它并发症的影响,所以我希望……”
“我们,”没等他把话说完,狐狸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我们输完液就回家。”
“我说你这人……”似乎一瞬间因了狐狸这种漫不经心而有些恼,那年轻医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继而慢慢稳住了呼吸,他用依旧平静而官方的口吻对狐狸道:“为病人身体着想,我建议她留院观察,不然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你我不想见到的。”
最后那句话有些重了,这不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不过狐狸的神情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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