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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记(实体书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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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会做事,开封城一带的白道势力几乎已尽入他掌握中。现在就连开王爷,名振两都的开王爷都不敢再怎么为难自己。

西林春忽然低声地笑了起来:“你今天来,该不是只为了问我这么句话吧?我已经被你害到了这里,你还不够?你就真的一定那么想活活地看我的笑话?”

“我现在已落得很惨,偏你又弄出了斩经堂这一码子的事儿,只有比当初更惨。开承荫那王八蛋前月专门来骂我是条拴都捡不住的母狗。没错,他说的是‘母狗’。我这么跟你说,你是不是听着很满意?”

她冷睨地看着宁师爷——那几次省亲之机还是宁师爷帮她求得的,有一些外出也是宁师爷默许下才办到的。只怪自己——谁叫自己在那不多的外出机会中,偏偏深夜经过了榴莲街。

只要她曾经过,以后,什么样的故事,就只有由着别人说了。

开王妃的眼角忽现苦笑,那苦笑带出了几道细纹,就是冷宫深殿冻也没冻住的细纹。

她回顾了一下身边的菱花镜。她是美丽的女子,有着照镜的习惯,一照之下自己都要笑出来。她目前的境遇已经惨得不能再惨了,就算有再多新生的麻烦,也只会让她觉得可笑而已。

她接着更加轻倩地笑了起来,屏风后的她目光斜睇着:“但是,宁师爷,我并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报复该不会到此为止。我很高兴能看到你将怎么继续报复下去。你绝对知道榴莲街里真正发生的事——哪怕我幽居冷宫,其实我也知道……阿榴现在还好吗?说的就是你的妻室阿榴。呵呵,斩经堂京展既已惹了你,他们的大麻烦只怕才刚刚开始。至于开承荫那个王八蛋,他永远没有看清你。只有我懂你,毕竟,我们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

“至于榴莲街上……我白担了个虚名,这一生我都在白担虚名。而那个真正夜诱的人,她只怕才比我不知要多出多少艳遇!”

『3、密旨』

榴莲街的夜还是那么的黑。

黑得恍如隐秘。

黑得会引起人“勾陈”的兴趣:要看看那黑下面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呆二爷的馄饨挑刚刚离地,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他茫然地回过脸,看到的却是一张铁青的脸。

那人的长相相当狰狞,只见那人的嘴巴嘎巴嘎巴的,像是在大声说话的样子。呆二爷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他不会说话,只有用手比画起来回应。

可比画来比画去,那人像还不懂。最后呆二爷着了急,急急地向自己耳朵指来指去,然后摇着手,意思是说:“你还不明白?我是个聋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的嘴巴虽然在动,其实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在急切地做着说话的样子。

这一幕情形当真诡异——暗暗的街上,午夜时分,一个人装着大声说话地嘎巴着嘴,面对的却是个聋子。

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促成这两人上演起这么一出荒唐的哑剧?

那个人做着口形,像在大嚷,偏没有一点声音,像是顽皮的孩子对一个聋老儿的调戏。

呆二爷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这么有一晌,那人忽然大声道:“我是说,我要五十六碗馄饨!”

这一声在夜街中猛地一炸,他声音出口后一双眼就直直地盯着呆二爷,要看他的反应。

只要有一丝丝听觉,他都应该会吓得一惊。

呆二爷却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那人终于颓然一叹:“王爷,这孙子还真的是个聋子。”

他身后的暗影里就传出一声嘻嘻的笑。

那人忽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呆二爷的下巴,怒道:“十聋九哑,你这个聋子,多半还是个哑巴了?”

呆二爷痛苦地扭动着下巴,想挣脱出那个凶神样的人的手,口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的口水流了出来,滴在那人手上。那人厌恶地一缩手,才放开了呆二爷的下巴。他把手往衣襟上蹭了蹭,回身道:“爷,没办法了,这老家伙真的是个聋子加哑巴。想问他什么话,看来是难了。”

他身后街边的暗影里站了一个富态的中年人。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因为胖,他的脸相显得有些和气。他这么和气的人忽然上前一步,一出手,一把就掀开呆二爷刚才收摊时已封好的泥炉盖儿,用火钳夹出了一块有点红影的炭,一按就按在了呆二爷的颈子上。

“哧啦”,随着那一声,青烟一冒,麻油香里突然掺进些古怪的焦肉气味。

呆二爷疼得咿呀大叫起来,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吐出任何一个有一点真正意义的字。

那富态中年人笑着就住了手,轻叹了下,叹气时都像带着笑影似的。似乎他具有这天底下最多的幽默:这老头儿,还真是个哑巴加聋子!嘻嘻……

那中年人想了会儿,举动忽然悠闲起来,伸出火钳,轻轻地用那炭灰在地上布成了几个字: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烫你?”

那狰狞汉子一把按住呆二爷的颈子,就把他的身影按低了,脸直要贴到地上的那字迹上去。

呆二爷的身子蜷缩得像个入锅的虾米,混浊的眼中眼屎与泪水齐出,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灰迹。

那个胖子却又在地上用炭灰写道:“告诉我关于密旨的事。”

说着他把火钳交到呆二爷手里。

呆二爷的手颤颤的,握着火钳,人抖成了一团,懵懂地看着地上的字迹。

那狰狞汉子不由得一声怒笑道:“王爷,这老东西居然还不认得字!”

那胖子的目光就更尖锐了,一双小眼睛夹在脸上的肉缝里,像藏在肉案后的两把匕首。

他嘿嘿地笑了出来:“天聋地哑,嘿嘿,竟真的是天聋地哑!真难为他们怎么想出来的,要这么个人来传密旨的旨意。就算是真的被逮住了,也再没有人可以从他口里问出一丁点消息。”

狰狞汉子道:“王爷,你相信真有那道密旨?”

那富态中年人横了他一眼:“京里莫公公传出来的消息,难道会有错?虽说他也只是存疑,说可能真有一道密旨传到了开封城,连他也不清楚内容:不知道接旨的是谁,不知道针对的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旨意。”

富态中年人的声音忽然暗淡了下来:“可我相信。以朝中那些人对我独占巨利的不满,我也有理由相信。只是咱们府里的这些人探不清这事,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专门请来了‘猫耳朵’,也终于摸清,如有密旨,那传旨的一定就是这么个老头。”

他伸出脚尖,一脚踏在呆二爷蜷跪在地上的头上,好像随便踩住块石凳歇歇力。

他的一条腿轻轻抖动着,口里低声怒道:“本来我还只是有点好奇,皇上好端端地往这里传什么密旨,可是他又动了兴致要找什么不便为百官知道的乐子?或又是看上了开封城里的什么奇技巧淫?我一开始只是好奇。”

“但现在你看看,安排得多么周到!多么毫无缝隙!”

“一个又聋又哑还不识字的老儿,连你这专会用刑的杀才只怕动遍刑法也逼不出一个字来。这开封城里,值得人这么费心思对付的,你说还能有谁?”

这一句问出,那狰狞汉子的心里才猛地一惊。

他抬眼看向胖子,口里犹疑道:“难道是……针对王爷你?”

胖子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狰狞汉子的脸色就变了变。

那胖子却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发动‘封杀’,你现在明白了吧?虽然我不能确定,但起码也不能排除这嫌疑。不过,嘿嘿,皇上只敢传密旨,就算这旨意是为了对付我,说明他也不好摆在明面上来硬的对付我。我们毕竟还有姻亲关系。只要是这样,那就还好办。开封城里现在谁对我最不听话?”

狰狞汉子低声道:“京展!”

胖子低声一笑:“我就知道他勾引王妃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除了西林春,这城里,还有谁能更了解我王府的秘密?”

他忽然转身就去,临去前口里说道:“吴毕德,你回去告诉鬼楚,我给他十天时间。十天内,他要是再拿不住那叫京展的‘匪精’的人头来见我,这个‘灾星九动’,我也养不起了。养起来也没用。嘿嘿,那时侯不是灾星,而是该摘星了吧?”

狰狞汉子吴毕德的身子就轻轻一抖,叫了声:“王爷……”

他还想问一下怎么处理这老头儿,胖子的口里却只嘿了一声,似恼于他这不知趣的一问。

吴必德的手一紧。他才受了气,这下气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杀人的办法却不是让人马上就死,他缓缓地在暗巷里折磨着呆二爷,足足折磨了有半个时辰,像儿童们那残忍的爱活生生折断蜻蜓四只翅膀的兴致,最后,才拧断了那呆二爷的脖子。

但这断也不是让他就死,起码还要让呆二爷趴在地上,痛苦地喘上两盏茶工夫的气儿。

吴毕德也走远了,暗暗的榴莲街里,只剩一个蜷缩在地上挣扎都挣扎不动了的呆二爷。

他想来这时一定痛得不行了吧?

只见他浑身都在耸动。想来在他的脸上,不知该是怎样痛苦的表情!

可如果真有人看到他脸上神情的话,只怕是真的要大惊而倒了——他的脸上居然在笑,满脸的皱纹都在笑,像一千条蜈蚣跳起了一场狂欢的舞蹈,全身忍也忍不住地耸动着笑,哪怕他离死亡已只有不到一线之地。

他的口里却在喃喃着,他居然开始说话,直到咽气之前都在喃喃着一句:“嘿嘿,我会说话的,嘿嘿,哪怕我们封家只剩下我这老而没用的,但其实,我还是会说话的……”

【第四章 斩经】

『1。伤恤』

开封府这些日子大家的灯都灭得格外早。

晚上也再没有人敢上街了。因为,斩经堂与灾星九动的对决已全面在整个开封城发起。

那像是一种无望的搏杀。有时只是一两个人的,有时却三五成十地拼杀。斩经堂下子弟原来竟是最团结的子弟。他们也不知这样的拼杀有没有结果,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现在到了哪里。可只要故十爷一声令下,他们就在暗隐处冒了出来,拼了命豁出去了地在街上拼杀。他们都是毫无顾忌的人,他们只是要在这王权当头的天空给自己挣扎出一点“活”的余地。

但很少会有百姓看到尸体。尸体一出现就都被扫理干净了,开王爷是个喜欢夸耀安定的人,他不要人看到那些尸体,他要维护他表面的“清明”之治。

这是府衙的事,也是宁默石的事。

那些尸体,不也是对羽翼渐丰的师爷最好的警告?

只是清早起来,暗污的街石上常有几摊已冻住的褐色血迹。

几天下来,斩经堂的反抗极激烈而壮烈。他们在暗处,虽时刻在被追杀,但一次次刺杀也不间断地发起。灾星九动里的几个主要人物据说已被灭了三个,还有两个在家里养伤。

但还是没有人知道斩经堂的京展老大藏身在哪里。

为什么会一次次来到这个陋屋?

阿榴坐在一盏昏哑的灯边,这么不停地责问着自己。

她本不该再来的,她对自己有个规矩:她可以勾引人,但绝不会和谁有第二次幽会!可从那天被京展强迫后,早已打定主意不再来的阿榴,居然在满城都在追杀斩经堂子弟时,竟忍不住来了第二次。

她吞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竟然都不了解自己。

本来以为自己不过是来看看玩的,该不会再碰到那——杀千刀的京老大。她就想看看,那么强横一世的人,比她还要远强横出百千倍的人,在这种追杀下,看看他侮辱过自己的屋子。

可真没想,竟那么巧,竟会在这陋屋里真的碰到了他去!

这里,原来就是他的暗巢。

而且那次无意中重会后,以后,他居然还敢来,并不担心自己揭出他这个藏身老底!

她也居然就又一次次在他身边睡下。

一个带了伤的,浑身血腥的,像对什么都已绝望的男人,那么急巴巴地来摸自己。生命中有曾这么被需要过吗?

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次次地来这里。

这,已不像仅仅是对默石的负气。

默石的身子是单薄的,可他的性子却是极强的。

可这个男人不同,这个绰号“匪精”的京展不同。他看着是那么强壮,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每夜回来时都带着伤。他虽不说什么,但黑压压的眼神里有时会晃过一点恐惧,那是他绝不会在别人面前稍露一丝的恐惧,可为什么偏偏会这么坦白地露给了自己?

自己,可并不像什么“贤妻良母”……阿榴苦涩地笑了,更何况,他们这算什么亲热,只能算最下流最卑鄙的野合而已。

但那男人的眼神,像……里面藏了两只怕得哆嗦的兔子,他就这么把一点情绪的私密袒露给了自己,而自己偏偏竟接受了,接受了就像是等于承认了两人之间一些不可言说的隐密。

他倒不光是在身体上需要自己……

阿榴有些茫然,却又有些近乎“幸福”地想。

女人只是想不通。这些日子,她的心里都是乱的,但直觉上,京展在好多地方,做为一个江湖人,跟她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而默石,无论她怎样来爱,那样的人在命运中也只是能拿来给她远远地望的……

她不想多想了,放任脸上的神情一片空白。

跟这个匪精在一起,起码有一点好处,她不用强迫自己委屈自己,装出个什么姿态来。空白就空白,不爱就不爱,身体就身体,哪怕,床上的求索也可以任由着她大胆的,甚至可以有时恶意地故意不顾及他的伤处的……

就是这样,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对不起”。

没有欠负的亲密原来最好。

她脸上浮现起一点笑影:默石的五官看起来再怎么精致,甚至都精致得像个孩子,但其实,他早是一个男人了,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男人。

而这男人,其实,还像个孩子……

他每次来见她,哪怕再紧迫的追杀,居然都还会顺手带来一些花里胡哨的女人装饰用的东西:有时是钗,有时是手镯子什么的……那品位真的俗艳,俗艳得让阿榴看了,都觉得有那么一点——作呕,可作呕中,又像掺杂上些——讨喜。

他不像默石,默石的品位是极高的。但默石给她的东西只能看,远远地看,仿佛那些精致得都精致到不属于她的世界里。

门轻轻地咯吱一响,一个黑色的人影就闪入了门里。

门内的烛光暗得算有那么一点光亮。阿榴正坐在灯前,脸上鸽子蛋大的瘤子露着,与这小小陋室倒有点天然的贴切意思。

闪进来的京展进门就往床上一摔,四仰八叉地躺倒。

女人看了他一眼:“又受伤了?”

京展嘿了一声:“他们下手够狠,这次伤得我不轻,可我也杀了六个灾星九动手下的王八羔子。”

女人往那他身边一凑,手里拿着蜡烛,掀开他的上衣。

京展的眼睛猛地热了,拦腰一抱,就把那女人的身子抱在了床上。

阿榴闷声道:“伤成这样,还想做死?”

京展就嘿嘿地笑了:“我拼着力气活着,不就是为这个?”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郁闷,那是无可发泄的力。他忽然看向阿榴脸上,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可以这么毫无避忌的,带着一点爱意带着一点恶意地看着她的脸,直接面对,毫无回避。

从那日运河码头重创回来,看到屋里的这个女人,他不知怎么就生起了一点“知重”之意。

是因为死亡的催逼吗?还是为了,他们,虽不了解自己,却像反能了解彼此?

阿榴由着他的一只手掌探进衣内,手里却利落地剥下了京展的上衣。

一条刀伤,蛇一样地从后背肩胛骨一直蜿蜒到那男人腰胯里,阿榴看着都打了一个哆嗦:“够狠”。

说着,她忽然嘿声道:“刀上有毒!”

她的手也够快,先不止血,反催亮了那烛焰,直向那伤口上烧去。

京展痛得一咬牙,眼睛里却是黑压压地笑:“你他妈的更狠!就是要止毒,你们七巧门就没更好的法子?”

女人伸手一拢额前的头发,只听她冷淡道:“起码没有比这更快的法子。”

那烛焰贴着男人的尾骨一直烧上去,阿榴从怀中掏出了个不知什么名堂的瓶子,倒出了些白色的药粉,撒在那伤口上。那药末被烛焰一烧,直冒蓝焰。

男人的脸上肌肉已抽搐到一起,口里低声骂着:“你这个娘儿们,真是……他妈的!除了我,这世上怕也真没谁能真正消受得了你。”

那药粉的药效果然很好,烛焰烧过,就在伤口上面结成了一个痂,生生把那男人背上的伤口封住了去。

女人才给他治好伤,男人一翻身,就已压在了那女人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全没用头发遮掩的脸,一口就压下去。

女人“哼”了一声:“做死!”

男人却嘿声道:“没错,我姓京的就是死,也要是做死的——而不会被哪个王八羔子真个杀死了去!”

『2。碰面』

庶士园中,女人卸下了头上的簪。那是京展这次给她带的。她当着京展的面会插上,但只要一回来,就会马上卸下,丢在一个自己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妆奁里。

这里是默石的家。她绝不会让那些……脏东西出现在默石眼里。

她呆呆地望着镜子一坐就可以坐一上午。

可今天半夜,京展伤重了。她不只带回了京展送她的钗环,还带回来了……

宁默石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阿榴轻轻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及早卸下了那簪子。

否则,那份艳俗只怕会惹来默石在心里嘲笑自己。

默石的眼神还是那么清宁淡定的。只听他笑道:“阿榴,在家里闷得也好久了,有没有想过再次出山?江湖道上,不也有个‘女神捕’娄烨?我的事太多,六扇门的事我顾不过来了。你这么能干,功夫又好,愿不愿帮我打理打理那里?”

女人茫然地点着头。

她其实没听清默石在说什么,但默石无论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的,真心地答应。

她的眼睛正空茫茫地看着镜子里默石的影子……那样的眼,那样的眉,爽俊得她恨不得……

但,所有的热情都怕唐突了她心里那爽俊的影子,哪怕他的笑天天近在耳畔。

女人的脖子滑滑的,因为想起曾有一种温柔沿颈而下,想起那个合卺的夜晚,那是她唯一的一次见到他眼里有一点男人的热情,手轻轻地在她颈侧滑过一次。

一想起那一刻的触觉,女人心里猛地一跳,她看了眼内室的门,突生悔恨,像有什么要从喉咙里跳出腔子外去。

开王爷哈哈大笑,他终于得到了京展的消息。为了对付斩经堂,他手下的灾星九动几乎也折损了一小半。十天半个月地过去了,虽杀得斩经堂鸡飞狗跳,运河码头已落己手,斩经堂总堂也被彻底毁去,但还是没摸到京展的老底。

京展的老底就是他的人头。

可开王爷这时像毫不介意,也全没怒意。

他的笑声里全是一股伧俗的好奇心:“怎么?你说,原来京展那小子最近是和宁师爷的那个女人搅在了一起?”

他属下点头。

开王爷就更乐了起来:“就是那个瘤面女?”

他不可思议地摇头,更开心了起来:“这家伙对于女人的口味可真不怎么样!”

说着他站起身子就走:“怪不得我们这些天找不到他,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小子上次重伤后,原来躲到了庶士园里。嘿嘿,那女人果然是江湖出身,好厉害,那么精明的宁师爷被她这一顶绿帽子戴得没知没觉更没脾气,只怕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鬼楚问道:“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开王爷大笑道:“哪里?有这么好的消息,咱们还不快点告诉宁师爷去!”

他这时真的很开心——宁师爷虽相当能干,几乎相当于他的左膀右臂,但和那么阴郁的一个人在一起,加上当年西林春闹出的那一点事儿,还有最近西林春在榴莲街出的丑事,开承荫就对宁默石始终有那么一点芥蒂。

现在好了,老子的王妃不本本,你这个号称精明的宁默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一样被那瘤女人带上了绿帽子!乌龟王八一条藤,看你以后还清高到哪里去?

鬼楚问:“那京展虽伤了,但老虎还是老虎,要不要带了人手去?”

开承荫却大笑道:“不用,只你们三个没伤的跟着就行了。你当宁师爷是谁?他手下又是谁?嘿嘿,有他在,京展这回还怕他飞到天上去?他可不像你们一样老给我白丢面子。”

鬼楚的脸上烫虾似的红了红,开王爷已大笑地走了出去。

庶士园的小花厅,阿榴悄悄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花厅里设了一桌筵席。

没什么外人,看来只是默石要和自己在一起而已。

——刚才他不是还在接待开王爷吗?

开王爷轻易很少屈尊到这庶士园来,但只要他来,却一向不惯于别人轻慢的,默石怎么会丢了他专门宴请自己?

宁默石静静地坐在桌边,阿榴在他对面坐下来,坐下来后,才发现,桌边只他们两个人,桌上却放了三副杯箸。

阿榴微微一愣:“怎么,是不是开王爷也要同席?”

开王爷一向很给宁默石面子,这样的同席共饮也是常有的事,阿榴也不是没有陪过。

宁默石的神色却很肃冷,甚至是有些哀伤的。

阿榴直直地盯到了他的脸上,只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一会儿,阿榴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听着自己慢慢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宁默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一个杯子,原来是准备给京展的。

阿榴只觉一股冰凉从自己头上浸下,从手到脚,都凉了下去。

好久,她才苦苦地道:“原来,你从开始就知道。你怂恿开王爷追杀斩经堂,只是为了报复我而已。你甚至知道,我勾引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斩经堂下的子弟。”

宁默石侧过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阿榴却觉得体内的泪在流了。她倒了一杯酒,猛地灌下。

却听宁默石说:“阿榴,既然你给我们庶士园带来了客人,那还是请他也出来吧。”

阿榴轻轻地舒了口气,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了。

她一挥手,身边的一个仆佣就走了过来,阿榴交给他一把钥匙——没错儿,京展身上这次的伤不轻。这些天,他正躲在庶士园里。

她,把他关在了她独处的内室,一个除了她谁都不敢打开的门里。

阿榴喉中已饮下的酒这时似才回过味来,只觉满嘴牙齿,颗颗都是辛辣辛辣的。

京展走进屋来却没坐向桌边,他远远地睥睨着,远远地在门口一个瓷凳前立住足,眼睛里黑压压的,压不住的嘲笑之意。

小花厅内,气氛一时紧张得都让人窒息。

猛地一阵拍巴掌的声音响起,却听一个人笑道:“哈哈,匪精!哈哈,京展!咱们终于见面了。开封城里,我是明着里的老大,你是暗着里的老大,今天总算有缘碰到一起。”

然后,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走到宁师爷身边:“还有这个不爱说话的白道老大,嘿嘿,今天,咱们三个人总算碰到了一起。”

京展的目光一凝,冷硬道:“开承荫?”

开王爷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居然还认得我。开封城里,敢当面直呼我名字的大概也只有匪精你。”

他的脸上越发欢畅地笑了起来,一双小眼内满是好奇:“你的胆子真的是很大。得罪我也还罢了,连宁师爷这样的人你也敢得罪?”

“你呀你,真的是谁的女人你都敢勾引!我的女人也还罢了,她虽漂亮,但他妈的天生的贱!可怎么宁师爷的女人你也敢勾引?”

他伸手做了个杀头抹脖子的姿势,微微一缩头:“你可要知道,我的口味虽说怪,可还没怪到你那个地步。”

他扫了阿榴脸上那瘤子一眼,吐舌笑道:“对不住了,宁夫人。何况,宁师爷的女人,就算美如天仙,让我再有兴趣,可打死我我也不敢的。”

他说的话似真似假,说完又眯着眼睛一笑:“你就不知道宁师爷这家伙到底有多阴损!我一向都得防着他点儿。因为,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他这个‘兜底师爷’到底是怎么个‘兜底’法。”

他语中还在调笑,宁默石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开王爷已大咧咧地坐下,四平八稳地说道:“说吧,那道密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匪精的脸色却已变了,他恶狠狠地盯向了宁默石,他的声音一下子绷得好直,冷冷道:“没想到,我京展英雄一世,最终栽在了你和你的女人手里。”

只听他怒着声音道:“你恨我勾引你的女人我不怪你。可你要是男儿郎大丈夫,以你的声势,凭什么不自己出头,却要借开王府的势力来对付我斩经堂下子弟?”

他一出声,外面的灾星九动中的三人脸色就变了。

鬼楚的目光中也有杀机与恐惧——他与巫毒并列灾星九动的双巨头,面和心不和,一向互有猜忌,却也一向知道,巫毒手底下的活儿绝对较自己只高不低。

巫毒是开王爷请来的高人,而他,不过是开王爷身边的私密。

而巫毒,就是栽在这匪精手里!

匪精的手忽向怀里一掏。

他一动,花厅外的人就动了。

可一道惨白的光芒已在京展手中腾起!

斩月轮——这就是匪精京展称雄江湖黑道的独门利器:斩月轮!

他攻向的却是宁默石,这屋内,只有他最弱,他最好杀。

看来今天就是留下了京展,他也要拼回些本儿去。

他出手极快,开王爷却面色不变,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阿榴的身子却忽然腾起。她一出手,就是两把锥子。只听她尖声叫道:“我没骗你,也没故意害你,但你却不能杀他!”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悍厉——不管谁要杀宁默石,除非先蹚过她的血身子去!

有她挡在眼面前,匪精的出手似也迟疑了一下。

看到他的情分,开王爷在那边不由得开心一笑。阿榴的锥子却收势不及,一扎就扎进了京展的左肩里去。

开王爷在旁边笑得更欢了,拍手道:“难得,难得,没想到匪精这样的强盗还真对宁师爷的女人有那么点手软的意思。宁师爷,你对这女人现在有什么感想?”

他说着行向桌边,端起了一壶酒,自斟上一杯。

匪精与阿榴面面相对,阿榴低声道:“我、不是有意伤你。”

接着她眼里闪出的却是两道刃光,那是宁默石的贴身护卫出手了,他们就藏在窗外。窗子一破,刃光就起,直攻向匪精的身上。

阿榴的脸色就变了,推了把京展,叫了声:“你快走!”

宁默石的贴身保镖是名驰天下的三大镖局联手训练出来的。有他们同时出手,只怕任何一人也别想全身走出这小花厅去。

而厅外,天知道是宁默石与开王爷布下的什么杀局!

她身子一挡,就向那两道刃光挡去。匪精已被她推动,可他空中折身,斩月轮的光芒却忽又暴起。

这一次,他袭向的却是开王爷。

开王爷的眼光却缩成了一根针,他嘿声道:“我早料你如此。”

然后,他的两只小胖手一搓,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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