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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木锡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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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陈女士显出困惑又警觉的表情。
“它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陈女士已经忘记哭泣了,困惑地望着谷平,“毒死?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解剖了它的尸体,检验了它的内脏器官,分析了它的血样和毛发。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它是被一种名叫氟乙酰胺的强力杀虫剂毒死的。它的胃里有少量猪肉和糯米,凶手可能是将杀虫剂跟肉馅的糯米团混在一起给它吃的。”
陈女士更加困惑了。是啊,她肯定没想到,有人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一只猫的死。
“氟、氟什么……还有糯米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死我的小虎?”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们警方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才会在电视里发布信息寻找它的主人,”谷平真诚地说,“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们,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谋杀小虎的凶手。”
陈女士半张着嘴望着谷平。我相信任谁听了他的话,都会是这副表情的。因为就算是再爱宠物,主人也该明白,死去的毕竟只是只宠物而已,哪有像警方这般为了破解“谋杀宠物”的谜团,不仅专门研究它的死因,还特意在电视上发布信息的?
陈女士不安地在位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问道:“我家小虎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事?”
谷平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怀疑它跟一宗失踪案有关。”
“原来是这样。”陈女士恍然大悟。
这时,一个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身份证还给了陈女士。
“已经复印了,请收好。”那个警察说。
陈女士把身份证放入包内。
我朝谷平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会心一笑。
其实,所谓的“认尸规定,必须留下身份证复印件”只是个幌子而已。实际上,陈女士一踏进县警察局的门,就进入了警方设定的圈套。他们不仅复印了她的身份证,扫描了她的照片,还留下了她的指纹。现在,在另一个房间,有人正在检索陈女士的家庭档案资料,而在从木锡镇开往县里的汽车上,坐着木锡镇旅馆的管事小吴媳妇、对面钩针店的女儿,以及曾经住在“陆小姐”隔壁的林小姐。她们的到来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确认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那位神秘的寻猫女人“陆小姐”。
等陈女士的情绪慢慢恢复后,谷平说道:“陈女士,能跟我谈谈你的小虎吗?”
“你想听什么呢?”陈女士神情忧郁地问道。
“什么都可以。比如,它几岁了,有什么特点,还有,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陈女士感激地看了谷平一眼。
“从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家里人都嫌我烦,”她轻声说,目光缓缓洒向窗外,“小虎是两年前来的,来的时候还只是只猫仔,大概四个月大吧。猫妈妈一窝生了五个,主人没能力养它们,只能把它们送人。我一直喜欢猫,所以就去要了一只。”
她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
“小虎的特点很多。它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如果你不喜欢它,或要惩罚它了,它立刻就会从你脸上看出来,然后,它就会想办法逃走。谁对它好,谁对它坏,它一看就知道了。要说它有什么缺点吧,就是心太野,特别喜欢往外跑。起初我不让它出去,后来看它好几次都能自己回来,也就不管了。我想,把它闷在家里,它一定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所以现在想想,这次它跑丢,我也有责任。我没管好它。”她懊悔地叹息。
我听到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便朝门口望去。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小吴媳妇、林小姐和钩针店的那个同学相继走了进来。她们个个情绪激动,神情诡秘。一个警察把她们带到附近的一张桌前,让她们坐下,她们不安地朝陈女士的方向望。她们这是在认人吗?
钩针店强壮的女儿很快发现了我,朝我挤挤眼。这个表情让我想起,若干年前,她在操场上提出跟我摔跤时的情景。她把我一个大背包摔在地上,然后又朝我伸出手,在把我拉起来的一刹那,就这样朝我挤挤眼,问道:“晚上有空吗?”我当然是一口回绝了,但这句话却让我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甚至做梦还梦见了她。梦中她用她那强壮的身体把我榨干了,要命的是,我还觉得非常快乐。只是很奇怪,梦归梦,后来她再找我,我仍然拒绝了。最后,她终于死了心,找了个比我强壮得多的男朋友,现在她就快要跟那人结婚了。我想有一天,她一定会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谷平的问话把我从旖旎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陈女士捏紧拳头,眼圈再度红了。
“是二十一日。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那天下午我还看见小虎的,但四五点钟后,它就没了影。我以为它又野出去玩了,也没特别留意,等晚上关上店门,才发现不对头,所以赶紧到处找,但怎么都找不到了。”
“陈女士,你开的是什么店?”
“就是一般的家庭用品店,”见谷平还不太明白,她又解释道,“其实卖的就是些面盆、暖水瓶、扫把、碗之类的东西。因为开在县医院附近,所以生意还不错。”
谷平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问道:
“你卖的东西里有没有刀?”
陈女士点头。
“有啊,切菜刀、冷冻刀,水果刀,什么都有,连锯子、斧头都有,哪天你来我们店看下就知道了,什么都有。我们这样的店靠的是薄利多销,所以货物品种就得备齐全。”
谷平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陈女士,你能不能回想一下,在二十日和二十一日两天中,有没有客人两次光顾过你那家店,”
两次光顾的客人?我疑惑地看着谷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女士想了半天,忽然睁大了眼睛。
“要说两次来我们店的,倒还真有。”
“哦?是什么样的人?”谷平连忙问。
“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听口音不是我们本地的,打扮得比我们这儿的人时髦。我对那个女的印象特别深,因为她说话很冲,不讨人喜欢,还抽烟。”陈女士似乎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了,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又喝了口水道:“其实她第一次是来借厕所的。本来嘛,人有三急,就算帮个忙,借她用下厕所也没什么,可她一开口就问,用厕所要多少钱?我听了马上很不高兴,她这么说,好像我们小地方的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似的,后来还是那个男的说好话,我才同意让她用厕所的。谁知道用完后,她还抱怨我们家厕所灯光太暗,更可恶的是,她还把烟头扔在马桶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还城里人呢!哼!”
我一听就觉得这女人很像薛宁?
“他们第二天又来了?”谷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女士。
“是啊。快五点了,我都已经要关门了,他们突然跑来了,买了一堆刀具。”
谷平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有哪些刀具?”
“有两把冷冻刀,两把锯子和一把斧子。付的是现金,不过是那个女的付钱,我觉得,他们家好像是女的管钱。”陈女士记得很清楚。
谷平下一步做的,就跟我想的一样了。他找来了薛宁夫妇的照片。
“陈女士,请你仔细看一下,你说的那对夫妻,是不是这两个人。”
陈女士皱起眉头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有点像,不过……”她好像拿不定主意。她指了指照片上的薛宁说:“这个女人的长相我没把握,因为照片上她在笑,但她在我店里可没笑过,但这个男人很像。这个男人很会笑,而且好像就是这个发型,就是眼睛好像比照片上大……”她把照片还给了谷平。
“谢谢。”谷平道。
“没关系。我可以把小虎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
这时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三位负责认人的女士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我相信她们给出的答案应该跟我的直觉相同,陈女士不是神秘的“陆小姐”。
陈女士回去后,我跟谷平也准备打道回府。我们在县警察局的接待室碰到了林小姐。谷平关照警察局的同仁特意留住她,所以她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单单把我留下?我犯了什么法?”她劈头就问谷平。
“你没犯法,是我有事要求你。”谷平低声下气地回答。
“什么事?”
“想请你陪小亮去一次县医院。”
谷平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我发现他现在好像已经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没提过的想法,他都能随随便便猜出来。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没什么特别的好朋友,也没爱人了。太聪明的人有时候就像针一样尖锐,跟他交往,随时都可能被刺痛。
“小亮,你生病了?”林小姐朝我看过来,关切地问道。
“不,我没病,”我望着谷平,“我想去县医院打听一下我爸的事,几个星期前,他曾经到县医院看过病。我想弄清楚,他去检查什么。”
又被我猜对了,谷平脸上的笑容,似乎就在说这句话。
“我已经事先让县警察局给你开了张介绍信,你可以凭介绍信,随时调查你父亲在县医院的病历或检查报告。”他拿出介绍信交给我。
“谢谢。”
林小姐朝谷平露出赞许的微笑。
“谷平,这次你想得真周到。”
“其实小亮自己不去,我也会去的。但是既然他现在已经来了……再说,我又很忙,只好让他自己去了,”被赞扬的谷平脸上显出几分尴尬,“嗯,信文,让你陪他去是因为我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让他单独行动,怎么说,他也是家属,再说,我希望你们查完病历,再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送到医院的……嗯,无名尸……”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不想让别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我和林小姐都听清楚了。
“无名,你说是无名……”林小姐硬是吞下了那最后一个关键字,随后又有些惊慌地看了我一眼。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真不知道碰到事情后,是谁陪谁。
“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去。”我说。
林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语气突然又坚决起来。
“小亮,我们是不是朋友?”
“是。”
“既然是朋友,在这种时候我就应该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我,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信你问谷平。”她朝谷平瞥了一眼。
谷平适时插进话来。
“难道我从没跟你说过我跟信文在一条船上经历的连环杀人事件?(详见《幽灵船》)”
“没有。”
他们还一起经历过这种事?真让我意外!
“那我可能是忘了。总之,信文不是弱女子,她会帮你的。”谷平打着哈哈说。
“哦,那好吧。”我道。
林小姐笑起来。
“不过,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因为我相信情况不会那么糟。”她用她那一贯乐观开朗的声音对我说。
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所以也只能朝她笑笑。
“但愿如此吧。”我说。
木锡镇 8、意外的发现
很多人喜欢把病历存放在医院,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别人这么做,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方便医院保存医疗记录,但我父亲,我相信他只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的健康状况罢了。多少年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始终向我和我妈隐瞒他的健康状况。我母亲生前曾为此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病历存放处的工作人员满怀狐疑地看过介绍信后,起身向几个放满病历的大架子走去。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我父亲的病历。病历又破又旧,里面粘满了各种化验单。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花体字。我只看懂了其中两个——“肝癌”。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肝癌!我父亲得了肝癌!
这真是晴天霹雳。
我接着研究病历上的其他字,又勉强猜出几个来,“发烧”、“水肿”、“晚期”、“建议入院治疗”、“准备手术”、“化疗”……
诊疗意见的下方盖着医生的姓名章:李国荣。
“怎么啦,小亮?”林小姐大概发现我神情不对,急切地问道。我没有回答她,把病历给了她,自己则奔向楼梯口,靠近楼梯的墙上贴着医生的诊疗时间。
我很快在公告牌的最后一排找到了李国荣的名字——今天他在三楼看门诊。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小姐,她已经看完病历了,正脸色凝重地走向我。
“我们先去找这位李医生吧。”她道。
“嗯,我也这么想。”
我们一起来到三楼的诊疗室,李国荣正忙着接待病人。我们说明来意后,他便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房间。
“狄元庆,我对他有印象,”李医生开诚布公地说,“他来我这里看过三次,第一次是初诊,他说他常发低烧,吃不下饭,我看他下肢水肿得厉害,又有乙肝病史,就给他开了化验单。第二次他是拿着化验单来的,我看了检验结果,确定他得了肝癌,建议他住院治疗,但我也明确告诉他,手术存在风险。他说他要回去考虑一下。过了两个星期,他又来了,这次,他是来问我,他还能活多久。”
李医生干脆冷漠的语调和他那毋庸置疑的专业意见听得我浑身阵阵发冷。
“李医生,我爸,他、他还能活多久?”我声音发抖地问道。
李医生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他儿子?”
“是的。”
“他跟我提到过你,”李医生走到屋子的一角,又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对他说,他最多能活八个月。但是,如果手术成功的话,他的生命有可能延长三至五年;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痊愈。”
“他怎么说?”
“他拒绝了。他说他只是个小镇警察,收入不高,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儿子,他不想花冤枉钱在自己的身上。他还说,他不想为了治疗而戒酒,因为他已经喝惯了。”
他是喝惯了。我妈下葬那天晚上,他在自己房间里喝了一瓶从乡村小店买来的劣质白酒,自那以后一喝就是五年。我无法知道他喝酒时是什么心境,因为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也不允许我打听他的事,在我看来,他完全把我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我努力振作起精神,问道:
“那李医生,他最后一次来你这里看病是什么时候?”
“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前吧,大概是二十号,对,应该是二十号。”李医生坐到一张皮质椅子里,若有所思地说。
“那天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你指什么?”
“比如打算、想法什么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李医生笑了笑。
“他没说什么。不过,他最后一次来见我时,跟前一次刚听说自己得病时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刚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他跟别人差不多,被吓呆了,走出门的时候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我能理解,哪个人突然被判了死刑都会是这样子,我看得多了,”李医生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但他最后一次来,却显得很从容。他好像已经作了决定,所以当我告诉他,他可能最多只能活这些日子后,他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他说他得去银行看一下自己的存款,然后,他又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保险经纪。”
“保险经纪?”我跟林小姐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李医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
“你们稍等。”
他走出房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张名片。
“这就是我介绍给他的保险经纪,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联系过,不过,你们可以试试。”他把名片交给我。
我们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父亲是我看到过的最不肯听从医嘱的病人,大概也是最不怕死的一个了,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
保险经纪姓张,我们一离开李医生的办公室。林小姐就用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听到她说:
“喂,是张先生吗?我是李国荣医生的朋友,我想问一下,最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狄元庆的人……狄仁杰的狄,元宵的元,庆祝的庆……对,五十岁……男的,当然是男的……你有没有见过他……哦……好的……”对方大概在查资料,林小姐看看我,用眼神问我,要不要接电话?她刚刚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摇摇头,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跟这个保险经纪说话,我连听都不想听。
电话里大概重新响起了说话声,林小姐马上把注意力集中了过去。
“是意外伤害险?几份?十五份?受益人是谁?哦,他儿子,狄亮,对,那是他儿子……”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她又看看我,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先生,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二十号……大概是几点?下午一点……那么,十五份的金额大概需要多少钱……一千元一份,那就是一万五千元……”林小姐稍稍犹豫了一下,“张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狄元庆先生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是指他碰到什么意外……嗯,身亡的话……他的儿子狄亮能获得多少赔偿?三十万……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小姐挂了电话。
“小亮……”
“我都听到了。”
“三十万是笔巨款。”她喃喃道。
“一万五千块对我们家来说,已经是巨款了。”我纠正道,我怀疑那可能是我爸所有的积蓄。我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把整个走廊的空气都吸走。“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去查一下医院的无名尸了。”我说。
“那得先去底楼咨询一下。”
我很高兴,她已经不再安慰我了。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比谷平更理智。
几分钟后,我们就有了结果,近两周内医院没有收到过类似我父亲这样的无名病人或尸体。
本来以为有了眉目,结果还是同到了原点。我父亲仍然不知去向。
中午十二点半,我们跟谷平在县警察局附近的小饭店会合。见面,他就从我们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所以既没点酒也没点龙虾。落座后,林小姐把我父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听着,不时朝我看一眼,而我则默默地吃着稀饭。今天,除了稀饭和酱瓜,我什么都吃不下。
“你刚刚去哪里了?是不是王海南的失踪案又有了什么新进展,”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说完我父亲的事后,林小姐立刻岔开了话题。
“县交通局。”谷平分别给三人斟上了绿茶。
“县交通局?”林小姐轻声问谷平,“你找到了什么?”
谷平笑笑。
“我是去查程惜言父母的那宗车祸的。”他道。
这句话让我抬起了头,他立刻注意到了。
“小亮,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程惜言是因为父母车祸身亡才搬到木锡镇跟她阿姨同住的,是不是?”
“对。”我答道。
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情景,她穿着一件粉色带花边的裙子,牵着她阿姨的手,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当时我正好放学同家,她们在对街,我几乎看呆了。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她就像霞光一样照亮了我回家的路。那天我一直跟着她们,她们快到家时,我还奔上去跟她们打招呼,为的只是凑近看看她。她进门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一个小水壶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还给了她,她没说谢谢,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好忧郁。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带着伤痛来到木锡镇的。
“你对程惜言了解多少?”谷平问道。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那我把我了解的告诉你,好不好?”
我不置可否。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程惜言的父亲生前经营一家小型的电子设备厂,似乎干得还不错,工厂一直在赚钱,她母亲是个家庭主妇,两夫妻就程惜言一个女儿。他们出事后,工厂被转卖,遗产的一部分给了程惜言的阿姨王云艳作为抚养费,剩余的部分在程惜言二十岁那年已经由她继承,钱的数目并不算多,大概是三十五万左右……”
我本来以为,我会跟她成为朋友,我以为有痛苦的人总会比较谈得来,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她在最初的一年根本拒绝跟本镇的同龄人说话,后来慢慢变得容易接近了,她又去了县里。有一次,我穿着破旧的牛仔裤,身卜背着一堆木头,满头大汗地在路上走,她笑吟吟地从我旁边经过。就是那次,我有幸跟她同行了一段路。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马上要离开镇子了。她可能永远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知道,我跟她永远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念书了。
“车祸是八年前发生的,”谷平娓娓道来,“根据当时的记录,程惜言的父母开车带着她到木锡镇来玩,途径喜鹊山时,程惜言忽然想下车方便,可那是半山腰,四周没有公共厕所,她又不能忍,父母没办法,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当时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父母当然不方便陪她,只能让她独自进入树丛。谁知道,当她从树丛里出来时,父母的那辆车已经掉下了山崖。程惜言对警方说,她从树丛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辆灰色商务车把她父母的小车撞下了山崖。但是警方没找到那辆车,所以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那不等于说,她父母是被谋杀的吗?想不到这个女孩还有这样的经历……”林小姐不胜唏嘘。
这事情我已经知道好久了。最初我从王云艳嘴里知道了一部分,后来自己又想出了另一部分。我相信当时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可以这么说。”谷平回应林小姐,又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准备等会儿再去查一次米团店的厨房。”
“你又要去查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我相信多查几次总会有收获的。”
“谷平,难道你觉得她父母的车祸跟王海南失踪案有关?”林小姐问道。
谷平朝她点了点头,随后夹了一块熏肉放在她盘子里。
“那……难道王海南?”
“我怀疑程惜言看到的不只是一部车,她那时候不是小孩了,她十四岁了,是个有成熟判断力的少女,她很可能……”
“你也说她只有十四岁,十四岁能懂什么!八年前的事,谁能记得。我现在都不记得我中学同学的名字了!”我打断了谷平的猜测,烦躁地吼道,“她什么都没干!你查一百次也是浪费时间!”
“哦,小亮……”林小姐好像快笑出来了。我知道我失态了。
“信文,你见过程惜言吗?”谷平问她。
“当然见过。”
“是不是很漂亮?”
林小姐笑眯眯地连连点头:“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了。”
我的脸红了。我不好意思对林小姐发火,只好冲谷平嚷道:“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查查我父亲的房间,凭你的狗鼻子。你总能从他房间里找到头发、指纹或者血迹。我记得他两个星期前曾经被桌边的钉子划了一道大口子,流了很多血,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血擦干净。”
谷平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睑兀自笑笑。我最恨他这个表情了,每次他这么笑,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好吧,我今天一回去就去查你父亲的房间,之前他的房间一直锁着,也没进去好好看过。”他道。
真难得,我想,对谷平来说,我家竟还有一块未被开掘的处女地。
木锡镇 9、程惜言的招供
谷平比我们先一步赶到兰芝米团店。我跟林小姐走进店门的时候,他已经独自在厨房里忙乎了快二十分钟。王云艳、程惜言和店里的两个伙计均被赶在厨房外,他们不安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
“小亮,林小姐,你们来啦。”王云艳懒洋洋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神色显然不如之前那么热情了。
程惜言却专注地盯着厨房里的谷平,连头也没回一下。
“来,喝茶。”王云艳给我们倒来了凉茶。
林小姐连忙道谢。
“请坐请坐,来,小亮,你也坐。我们惜言说上次是误会,我说也是,你这么个老实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来,坐吧。”
我尴尬地朝她笑笑,坐下了。
“唉,这个姓王的一失踪,连我们店都不太平,你们说要是隔三差五来查这么一下,人家会怎么想?我这生意还怎么做?”王云艳一坐下便叹起苦经来,接着又求我,“小亮啊,这位警察先生住在你家,你跟他比较熟,你也跟他说说,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要是……”她忽然压低了嗓门,“要是他有什么要求,只要数目不是很大,我也可以凑凑看……”
“阿姨,谷平不是那种人,贿赂是没用的。他要查,谁也没办法,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不太有把握地说,同时扫了一眼程惜言笔直的背脊,心想,不知你有没有把厨房打扫干净,我看你扫地从来都只扫一半。
程惜言仿佛听到我的心声似的,转过身来,走到了我们桌边。
“他要查就查吧,看他能查到什么!”她愤愤不平地说着,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她的话音刚落,谷平就兴冲冲地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怎么样,”我立刻站了起来。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谷平只是朝我笑笑,没有回答。
“我们几个单独谈一谈吧。有没有比较僻静的房间?”他问王云艳。
后者诧异地看着他,发了一会儿愣,才说:“那就去二楼我的房间吧。二楼的房间是我们自己住的,比较安静。”
几分钟后,我和林小姐跟谷平一起被请上了二楼,王云艳把我们带到一个类似客厅的房间。
“那个,警察先生,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刚坐定,王云艳就神色紧张地问道。
谷平点了点头。
“我在你们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莽草,”看见王云艳一脸茫然,便解释道,“就是上次提到过的毒草,这次是莽草的碎屑,大概是捣成酱汁的时候掉下来的。”谷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我看见那里面有几颗非常小的绿色微粒。
“这是……”林小姐注视着袋子里的东西。
“这是莽草,剂量大的话也会致命。我曾经在附近的树林里见过。”
“啊!”王云艳捂住胸口发出一声惊叫。
程惜言则脸色苍白地坐在一边,她的神情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我想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更老练一些。
“程小姐,”谷平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她,“你有没有去过附近的树林,”
“我没有。”她连忙摇头。
谷平点了点头。
“二十二日下午,你去小吴旅社给王先生送过外卖是不是?”
“是。”她低声说。
“薛女士告诉我们,她觉得那个外卖有怪味,所以顺手扔出了窗外。”
她抬起了头,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后来在隔壁小饭店的屋顶上找到了那盒外卖,里面有六个米团,我化验过了,米团里含有莽草毒素。”谷平注视着她,口气和目光都很温和,但话里却充满了令人胆寒的锋芒。
“王海南是十四号来到本镇的,而我是十六号。我记得那天我到狄亮家的时候,你也在,你是来找狄亮帮忙联系邮递员的,当时你在后院等着,而狄亮上楼去拿纸和笔了,因为得记录对方的地址。狄亮把纸、笔交给你后,马上就过来迎接我,帮我把行李搬上了楼。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你是独自待在后院里的。”
我能看出程惜言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我知道她很害怕。但我却很镇定。我相信,即使谷平发现她做过什么也无济于事,因为只要一天找不到王海南,他就无法证明莽草毒素跟她有什么直接关系。即使是我这样的乡下小子也知道,法律讲究的是证据,不是猜想。
“我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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