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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狐裘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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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决不会。谢妇是杭州人。杭州人听自己的乡音,怎么会弄错?何况他们又直接交谈过?故而我敢说那个办交涉的女子决不是秀棠,是另一个钱芝山的同乡。昨夜桑警士看见的,当然也不是伊。”
汪银林的答辩沉默了,可是他咬住了雪茄,还是悻悻然。霍桑就进行排解。
他拍着椅圈,说:“你们何必多辩?这问题最简单,有谢妇可以作证。那披黑狐裘的去办过交涉的女子是否就是俞秀棠,只顺叫伊出来辨认一下,立即可以明白。”
汪银林忽把夹着雪茄尾的手摇一摇,大声说:“不,我想用不着叫姓谢的来证明。我说伊是凶手,还有更可靠的证据!”
唉,汪银林的个性的确强,他还是不服气。不过我相信他也不会凭空坚持。霍桑也动神地注视他。
他问道:“银林兄,你还有什么证据?”
汪银林道:“我曾向新民路警区里去调查过,知道昨夜派在白杨路岗位的警士名叫邵根福。据说他在昨夜十一点半左右,看见一个少年女子从俞天鹏家的后门里出来,形状上近乎偷偷掩掩。霍先生,你想这个女子是谁?除了秀棠以外还有别的人吗?”
我看见霍桑的脸部的肌肉骤然紧张,已从轻意变成严重。他先前惶惑的神色也突然消灭。他仰起了身子,丢了残烟,定了眼睛,呆呆地瞧着火炉。是的,汪银林的最后谈的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要是警士的指证不错,昨夜里秀棠是出外过的!那末巧林的话不可靠,我们上了伊的当了。伊深夜出来干什么事?难道这样一个秀美娇弱的女子竟会干某种可怕的勾当?
我提出一个疑问:“银林兄,邵警士看见从俞家后门出来的女子怎样打扮?可也披一条黑狐裘围巾?”
银林顿一顿,说:“我问过他。他说他没有仔细看。”
“这也很奇怪。他既然觉得伊偷偷掩掩,怎么这一点倒不注意?你不是说桑警士就因着一条围巾才注意的吗?”
“人们的注意力也许不同。这也没有多大关系。”
“晤,没有多大关系?我倒觉得关系很大!你想如果没有围巾,这女子就算是秀棠,但出门后不一定往芝山家去,因为和桑绶丹的见证不相合。要是披围巾的话,可见这女子不是俞秀棠,因为我们知道秀棠昨晚上已经没有围巾了。”
汪银林皱眉说:“这话我回答不出。总而言之,秀棠昨夜里是出门过的。你想伊半夜里出来,不是干凶案干什么?”
霍桑抬头说:“晤,我们别空辩。银林兄,这当真是一个重要的发展。不过你的断语还太快。因为邵根福看见一个女子从俞家后门里出来,就算是秀棠;再姑且假定伊是到芝山寓里去的;但若因此就说杀死芝山的也就是秀棠,那还未免证据不足。”
汪银林道:“怎见得我证据不足。你的意思可是说女子们不会得这样子凶残吗?那也不能一律而论。往往有平时温静的女子,一遇到特殊的情形,举动便会得反常。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去年冬天我家里的邻居失火。他家里有一个女儿,年纪还只十七岁,平时是娇怯怯的。可是在火发的当儿,伊竟会独个儿搬着一只六七十斤的重箱子,从楼上下来。因此,我相信秀棠虽是女子,但是伊是个体育学校的学生,伊在发怒行凶的时候,那石鼓硷也未必抱不起。”
霍桑思索了一下,缓缓地答道:“晤,这果然也有可能性。但你想伊为了什么行凶?”
银林说:“伊起先是和芝山有爱情的。但爱情这东西最容易变,尤其是这个时代,更保不住始终如一。他们俩的爱情大概是已经中变了,伊又为了芝山诬辱伊的父亲,就行凶报仇。那不是很可能吗?”
“你说爱情容易变动,理论上固然不错,但你可也有证据?”
“这是很显明的。秀棠谅必是另爱了别的男子,才有这个结果。你不记得谢姓的妇人说过,有一个西装男子跟芝山为难过吗?”
我又插口说:“你还以为那个西装男子的女伴是俞秀棠吗?我已经告诉你,黑狐皮围巾也许是一样的,人是两个,你不能混而为一。银林咕着说:“你这见解我还不敢接受。”
霍桑说:“好,这问题姑且搁一搁。银林兄,你说的这个西装男子也许真是一个重要角色。你可已经查明这个人?”
“这——这个我还来不及。”汪银林的头略略低沉了些。
霍桑又淡淡地说:“如此,你的结论还是下得太快。我相信秀棠缺乏行凶的动机。因为伊和芝山的爱情不一定像你所说的有什么中变。”
汪银林又仰起头来,把诧异的目光瞧着霍桑:“你也有根据?”
霍桑点头道:“是。证据还是你自己发见的。你不是说他们在三天前还曾交换过信札吗?而且最近芝山还赠给伊——条狐裘围巾,不过给伊的父亲退回了。从这两点推想,可知他们间的交情并没有完全决绝。伊对于父亲的爱也许更甚于爱芝山,伊或者不满意芝山昨夜的举动,特地赶得去责问他,你说伊就此行凶杀人,究竟还嫌证据不足。”
汪银林的一团高兴,被我和霍桑逐层地辩驳,好似炽炭上浇了一盆冷水,不由不懊丧失望。我从电灯光中看见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好似还要想辩答,却到底说不出话。刚才我们进门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问我们辞谢,以为案事马上可以结束,再用不着我们。这时候他的理想已给完全推翻,他自然要感到老大的不好意思。
一会他又问道:“那末,霍先生,你的见解又怎么样?”
霍桑烧着了另一支烟,抬头答道:“你说昨夜俞秀棠在死者的屋中去过,我也可以同意,不过行凶一层,我仍不变我的主张。我认为凶手是另有一人,秀棠只做了一个引线。”
“引线?可是做凶手的引线?”
“是。但这一着伊是无心的。”霍桑略顿一顿,“现在案情既有开展,我们的推理当然也应更进一步。据情势推测;凶手的进门方式,我先前假定的预先匿伏,至今还没有佐证,可见不是事实。现在看起来,也许另有一种乘虚而进的可能。”
“怎样乘虚而进?”
“我从各方面观察,觉得秀棠和芝山的爱情不一定完全破裂。昨夜里伊因着芝山诬辱了伊的父亲,特地私自去见他,目的也许是申斥他,或是商量什么挽救方法。那时大概在十一点半过后,芝山回家不久,还没有睡。他知道了敲门的是秀棠,自然便静俏俏地放伊进去。就在那时,那大门大概虚掩没有锁,忽有第三人直闯进去,和芝山理论,结果就酿成了这件凶案。这一来,秀棠不是在无意之中做了那凶手进门的引线吗?”
汪银林弹去了些雪茄烟灰,答道:“这样说,凶手动手的时候,俞秀棠势必是在场眼见的。”
霍桑点头道:“我也料想如此。”
汪银林似乎抓住了什么破绽,忙道:“唉,这里面也有些说不通哩。你说伊当时并没有行凶的意思,引凶手进去也是无心的,那末伊忽然看见第三者进去杀伊的情人,又怎么不叫喊求救?”
霍桑瞧在地板上面,慢慢地呼吸了几口烟,才道:“伊或是有所顾忌。”
汪银林道:“喔,顾忌什么?”
霍桑垂着目光,不回答。
银林又进逼一句:“还有呢。那只狗怎么样?主人跟一个陌生人争殴,那狗怎么不吠叫?或是只叫了一声便停止?”
霍桑忽而把两手抱住了右膝,又紧促了双眉:“晤,这一节的确很难解。因此我很注意狗的下落。这狗在这凶案中也许也占着重要的位置。”
霍桑的口气分明显示出他的想法也还有几分扦格不入,不能一线贯通。这案子委实太幻复了。我们逐步侦查,真象在一条黑暗的宽路上扶墙摸壁地进行,前面既看不到光明,是否走上了迷途,自己也无从知道。
汪银林又说:“霍先生,我想无论如何,这俞秀棠总是案中的要角,我们尽可以把伊拘起来问问。”
霍桑迷悯地问道:“你要问伊什么?”
“依你说,伊至少也眼见那第三者的凶手,问问伊总有思。”
“这倒用不着问伊。那第三人我也知道。”
汪银林的身子突的一怔,眼光中显出惊喜状来。我也觉得十二分惊奇。霍桑怎么有这突如其来的表示?汪银林张开了嘴,还没有发出声音,霍桑陡然从椅子上立起来。
他向汪银林摇摇手:“慢,外面有人来哩。”
施桂果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少年,穿一套棕色爱国布棉袄裤,面目相当清秀。他走到里面,站住了向我们三个人瞧来瞧去。
汪银林先招呼道:“阿四,你来了,很好。这两位先生也许有话要问你。”
我才知道这少年就是温州路德仁里谢家当杂差的男仆阿四。他的面孔上稚气未脱,不像干出杀人勾当的人。霍桑向那少年点了点头,少年便向霍桑鞠躬。
他说:“霍先生,少爷已经回来了。他的身体还在发热,不能来看你。他叫我送一张名片来,还有一封信。”
他从灰布棉袄袋里摸出一封信和一张名片来,双手拿给霍桑,随即把手指凑到嘴边去,呼呼地呵气取暖。霍桑把名片和信接过了瞥一瞥,随手放在桌上,又向这男仆点点头。
他突然问道:“阿四,钱少爷死了,你觉得怎么样?”
“咆,我很高兴——哦——哦,霍先生,你的话什么意思?”他显然觉得他不自觉地失言了,眼珠在乱滚。
霍桑接着说:“喔,你很高兴?他平日待你太坏,是不是?”
阿四吞吐地说:“我——我——霍先生,我说错了!哦—哦——”他在惶恐了。
霍桑仍婉声说:“阿四,你不用怕。你倒很老实。我想你一定吃过他的苦,现在尽不妨老实说。”
阿四果真坦白地说:“霍先生,我老实说,不妨事吗?……喔,是的。钱少爷脾气太坏。他对少爷少奶有一副面孔,对我们底下人又另有一副面孔。他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来我们就倒霉。去年夏天他踢我一脚;上月里他要寄一封挂号信,我寄了平信,吃了他两拳;上礼拜天,我给他冲热水瓶慢了些,又吃他一个耳括子!”
我的观察没有错,这少年当真还有些天真的稚气。霍桑也点头称赏。
他说:“这个人的确太刻薄。那末你可知道他是给什么人杀死的?”
阿四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不过——”他停住了。
“什么?”
“我想他有了这副脾气,容易得罪人,和他过不去的人一定不少。哦,我记得在好多天前,有个西装先生来跟他吵过。”
“这个人你后来再看见过吗?”
“没有。”
霍桑顿一顿,又问:“那末昨夜里你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阿四说:“没有。我一睡着就像死掉,什么都不听得。”
“你是睡在近后门的。昨晚上可有什么人来敲后门?”
“没有。这位侦探先生已经问过了。钱少爷虽待我不好,可是拿了钱,半夜里放一个陌生人进去,我决不敢。”
霍桑点点头:“好,你去吧。你回复你主人,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阿四鞠了一个躬,就自己退出去。
汪银林早已把那封信拿起来。我也立起来看那名片。
那是谢春圃的片于,背面写了两句,请霍桑尽力查明真,凶,又说信是上灯时从邮局里送来的,也许有助侦查,故而差阿四送来。
“唉!这是一个意外消息!霍先生,你瞧瞧。可靠得住?”
这是汪探长读信后的警报。我放了名片,又走过去瞧。那是一张八行信纸,完全写满,用的是铅笔,又很潦草。
那信道:
“我听得你家发生了凶案,现在有几句报告。昨夜十二点钟相近,我在你家门前经过,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你家门口里出来。那人的行动鬼鬼祟祟,形状十分可疑。因此我向他注意了一下,虽没有瞧得清楚,但我明明看见他戴一顶红结的瓜皮乌绒帽,帽子下面,白发像雪,似乎那人的年纪已大。他身上袍褂的颜色怎么样,我虽不敢证明,但一定都是深色,非青即黑。我是你家同里的邻居,既有所见,不敢不告。不过这个人是否和凶案有关,请你们自己斟酌。”
霍桑的目光在信笺上停留了好一会,忽而咬着嘴唇,瞪住了深思,接着他摇一摇头,把信笺授给我。
这信笺上下都没有署名,信面上只写着“温州路德仁里一号谢宅收”字样。信中所拟摹的那个人,我明明认识。我记得俞天鹏的绒帽上果真装着一个鲜红的结子,并且那乌绒下的白发,黑白相衬,越发容易惹眼。此外天鹏的身材果很高大,紫袍黑褂,当然也算深色。那末信上所说的这个人可就是俞天鹏吗?当我默自寻思的时候,霍桑和汪银林的眼光都象猎犬般地注射在我的脸上。
汪银林先问道:“包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踌躇了一下,没有回答。
霍桑也接着说:“我明白。包朗,你对于信中所描写的人是认识的?是不是?”
我再能给天鹏隐瞒吗?事势上已不容我回护私交。我只得将我心中的怀疑,照实说出来。
汪银林听我说完,大惊道:“就是俞天鹏吗?那末这信中的话一定靠得住了。”
霍桑仍不动声色交抱着两膝,缓缓向我说:“你即使不说,我也早已知道。”
汪银林道:“你也早疑心俞天鹏?”
霍桑点点头:“我刚才已经说过,用不着秀棠的证明,我已经知道那第三个人。”
汪银林高兴地说:“好极!我还以为有什么人挟嫌谎报,现在看起来,话是实在的。”
霍桑重新瞧瞧那封匿名信,答道:“论情,这报告似乎是实在的。不过信是铅笔写的,虽然自称是同里的邻居,但写得很潦草,又不署名,显然要掩藏真相。这又是什么意思?”
汪银林忙道:“我以为只要说话实在,别的都不成问题,即使要彻底追究,好在德仁里只有十几个石库门,也不难查出那个人来。”
霍桑低头不答,把信折好了,放在他自己的袋里。
汪银林不能再耐地说:“霍先生,我们既然知道凶手是俞天鹏,应得立刻进行哩。”
霍桑站起来,重新烧着了纸烟,缓缓地答道:“我看还得略略等待,不能够立即动手。”
汪银林着急道:“还等什么?”
霍桑道:“你总知道俞天鹏是社会上有名的人物。我们为谨慎计,不能不有充分的准备。我以为这件事等明天进行,决不至有什么意外。你已经忙了一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八章 质证
一月三十日星期一早晨,云阵稍见稀薄,但天气依旧严寒,华氏表降到零下三度,连书桌上的水盂都连底冰冻。我吃过早饭,加了一条毛质围巾,依约往霍桑寓里去,预备瞧瞧这件凶案的结局。据霍桑预料,这案子当天就可以了结。不过他上夜里既已指定行凶的是俞天鹏,为什么再要等待?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性质?或是对汪银林的托词?
我在路上买了一张上海日报,翻开来一瞧,果然有关系钱芝山凶案的新闻。这一定是陈霖春的成绩,他已把前晚钱芝山和天鹏的纠葛和盘托出,语调中也明明怀疑俞天鹏的女儿秀棠。新闻中虽然写着某名小说家的字样,并不指明天鹏和秀棠,但前晚上参加宴会的文化人很多,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一节惊人的新闻,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俞天鹏干的?或者竟是他的女儿秀棠干的?假使属实,平空里失掉一个健笔的作家,岂不要使许多人失望。就替天鹏本人着想,暮年盛名,却没有善终,也觉得帐然。我又回想霍桑的态度,分明也怀疑俞天鹏,而且像确有把握。因此我越想越觉得郁郁不乐。我到了霍桑寓里,见他正在看《上海日报》,忙问他对于这新闻的见解。
霍桑放了报,答道:“这新闻既然假定俞某的女儿是凶手;我却以为俞某本人比较更可疑些。”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我道:“你可已确信是他?”
霍桑应道:“我的设想如果不错,相信如此。”
“你只凭着设想?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昨夜回去以后,我又搜集得两种确证,足以证明这父女俩前夜的行动。”
“什么证据?”
“一只杯子和一只鞋子。少停你自然会知道。”
“如此,俞天鹏的余生只能消磨在铁窗之中了!”
我虽还不明白内幕,但已感到万分失望。霍桑秉性严正,公和私的界限绝不容丝毫混淆。他的眼光一经集中在真理的鸽的,他便像一架机器,断不许感情来移动。我若请求他顾全私谊,他一定不会允许。他也不禁长叹一声。
一会,他忽喃喃自语道:“虽然,世界上的事情变幻难测,真像秋天日暮时的云片,霎时间便会有异样的变态。包,你姑且不要太伤感。”
这慰藉未免太无聊。我低头不答,脑室中开始幻想俞天的凄惨的结局。
霍桑忽然问我道:“包朗,俞天鹏的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吗?”
我应道:“是啊。”
“那末他的气力一定也不小。”
“这却难说。你总知道他是执笔的人,身材虽高大,可不能和寻常人一例而论。”
霍桑不答,取出表来瞧一瞧:“九点钟了。我约汪银林八点半来。他怎么竟失约?”他从书桌面上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句,又叫施桂进来。他吩咐道:“回头汪先生来时,你把这张纸交给他。我们先走了,叫他马上到俞家去。”
我和霍桑离了寓所,直接往白杨路俞天鹏家去。霍桑摸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后面写了两句话。那名片给弯背的老毛送进去后,约模五分钟工夫,果然传言请见。我们就被引到那一间布置幽雅的书房里面。
书房中虽生着火炉,但俞天鹏的身上仍穿着那件深紫色的狐皮袍子,头上也还是那顶红结绒帽。他的脸色焦黄,眼圈也陷落了些,比昨天越发憔悴。他一见我们,忙着从沙发上立起来让坐,一壁向霍桑拱手招呼。
他说:“霍先生,我已久慕大名,可惜到今天才得相见。”
霍桑也弯了弯腰,很恭敬地答道:“彼此,彼此。我也常和包朗兄谈起,你实在是我非常佩服的一位作家。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才——”
俞天鹏忽现出一种强笑,接嘴道:“你说今天你才有机会来看我?……唉!二位的来意我早已明白了。你们不是为着报纸上的新闻吗?”
霍桑应道:“是啊。俞先生已见过那新闻吗?”他的锐利的目光注射着对方的脸。
天鹏的双眉锁着,故意避去对方的目光,答道:“是,我刚才读过。真是一派胡言!”
“正是。那新闻记者的推测实在是走错了路哩。”
“唉!霍先生,你也以为这新闻的推断不实在?”
“是。我知道这件事决不是令爱干的。”
俞天鹏忽连连点头道:“对啊!我女儿素性温柔,怎么会干得出这样可怕的事?霍先生,你可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霍桑瞧着他,答道:“我想这问题最好由你自己答复。”
俞天鹏呆了一呆,低声道:“哦,我怎么能答复这个问题?”
“俞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哦——哦。我——我委实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霍桑仍注视着他,缓缓地答道:“那末,俞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件事不就是你自己干的吗?”
俞天鹏的,身子向后一仰,靠住沙发的背。他的眼睛突的张大,眼珠似乎要突出来。
他略停一停,摇头道:“霍先生,你误会了!”
霍桑的目光仍不旁鹜,答道:“俞先生,我想我不会误会。我有证据。”
“喔?什么?”
“请问前天晚上那件不幸的事发生以后,宾客们一哄而散,那时候可是在十一点钟相近?”
俞天鹏低头斟酌了一下,答道:“是啊。”
“请问你在十一点钟以后干过什么事情?”
“我就回到房里去睡。”
“你回房以后可曾再出去过?”
天鹏顿了一顿,很坚决地答道:“没有。”
“确实没有出去过?”
“是。”
“那末你上床以后可是就立刻睡着的?”
俞天鹏的目光注视着地毯。他分明觉得霍桑的问题越逼越紧,他的答话也不能不加意审慎。
一会,他才说:“那也不是。起初我反反复复地不能合眼,直到深夜才睡着。”
霍桑点点头:“这是实话。你受了那股怨气,当然不能够立刻睡着。但在你反复的当儿,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天鹏又仰起些身子,搓了一会手,终于目定口呆地答不出。其实霍桑这句话有什么用意,连我也莫名其妙。
霍桑又微笑地说:“你不能回答吗?这就是证明你回房以后曾重新出去过的一种有力证据,也是我对于你的第一个疑点。”
俞天鹏仍呆瞧着不答,但他的脸色却在和他的白发掩映媲美。
霍桑又淡淡地说:“俞先生,我告诉你。当前夜十二点钟缺十分的时候,我曾打过一次电话给你,竟没有回话。我略略有些疑讶。等到十二点敲过,我又打第二次电话,仍旧没有人接。论情,电话箱既然在这书室中,你的卧房就在隔壁,当然听得见。我已经查明,电话并没有坏。可是两次不答应,可见那时候你并不在卧室中!”
这是一个新的揭露。我才知道霍桑所以怀疑天鹏,还有这一个疑点。但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天鹏?他既从不曾和我说起,所以我始终困在疑团中。霍桑含着笑容,先回头向我瞅了一眼,又瞧到俞天鹏的死灰色的脸上去。
他又婉声说:“俞先生,我刚才已经表示过。我是佩服你的著作的一个人。因为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小说作者,只知道迎合一般读者的卑劣心理,把他们所需要的种种色情、肉感、神怪之类的颓废作品尽量供给。若要找几种有意义、有思想、足以指示人生道路的纯正读物,真像风毛麟角。你就是风毛麟角中的一人,值得我的敬仰佩服。所以前晚上我听得包朗兄讲起了那件事情之后,便料是钱芝山因着某种怨嫌,含血喷人。我觉得很不平。所以我在包朗兄回去以后,就打一个电话给你,一来慰问你一下,二来还准备毛遂自荐,打算和你接洽一下,把那个无赖钱芝山做戒一番。不料两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我起先还只私自诧异,想不出什么缘故。第二天芝山的凶案突然发生,我推度情势,就不能不想起上夜的事情而开始怀疑你。”
俞天鹏低倒了头,握紧了拳,但仍没有承认的表示。
霍桑继续道:“此外我还有两种证据,都足以证明你前夜到过钱芝山家里去。第一,有人看见你在十二点钟时分从钱家里出来。”
天鹏忽然拾起头来:“有人看见我?喂,这是谎话!”
霍桑道:“不是谎话,同样有凭据。你自己瞧吧。”他从衣袋中摸出那封匿名信来给他。
俞天鹏接了信笺,蹄筋地展开来,急急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他连连摇头道:“胡说;胡说!”接着,他又把信笺凑近眼睛,似要辨认信上的字迹。他忽惊异地失声道:“哎哟!怪事,怪事!……霍先生,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你可知道是谁写的?”
霍桑道:“这信是昨天傍晚投到钱芝山的母舅谢家去的。瞧信封上的邮印,是在昨天早晨十点钟方才发出。发信人的姓名,我们还没有查出。你可是已经辨认出来?”
老作家张开眼睛在地板上凝视了一会,忽举起右手拍他自己的额角,又冗自摇头。霍桑的目光在闪动。他瞧瞧天鹏,又瞧瞧我。
他又问道:“俞先生,你可是认得出这笔迹?”
天鹏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霍桑又瞧我:“你呢?”
我异诧地答道:“你问我这笔迹吗?我怎么会认识?”
霍桑闭紧了嘴唇不回答,好像很失望。他的视线又回到老作家的脸上去。
天鹏大声说:“霍先生,别相信。这——这话是完全捏造的!”
霍桑依旧瞧在他的脸上:“喔,捏造的?俞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畏首畏尾地用谎话骗人?你说前夜里你没有往钱芝山家里去过吗?喔,我还有第二个证据。”他又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硬纸包,打开来,是一把假象牙的小刀,那就是我在尸室中的门背后发见的。“俞先生,这东西你带到芝山的卧室中去后,无意中遗落在那里。现在我给你带回来了!”
俞天鹏震了一震,身子又靠住椅背。他的嘴唇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但他仍抵赖不认。
他摇头道:“不!这刀不是我的!”
霍桑仍用和婉的语调,辩道:“刀明明是你的。你何必赖?这是一把书桌上应用的裁纸刀。你当时怀着杀机,一时没有适当的凶器,就顺手带了这把裁纸刀去。但你看见了钱芝山,在动手的当儿——”
俞天鹏突然直立起来,双手叉在腰部,怒睁着双目,他的呼吸也急促异常。
他厉声说:“霍先生,你不必再说下去!你的话完全不实在。这把刀是普通的东西,你怎么说定是我的?”
霍桑紧皱着双眉,似乎也失去了忍耐力。他把刀放在沙发上,也立起身来。
他庄言道:“俞先生,我很可惜。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何必也学那些没勇气的懦夫?你须知我们做事,完全凭着公道,所希求的是真实,可是不愿受骗。我们固然不赞成那种询私情而抹杀正义的态度,但你如果有什么委屈,也不妨据实说明。我们在公道范围之内,也当尽可能给你设法,决不会使你含怨到底,做法律的牺牲。现在你一再说我的话不实在,好像我故意要诬陷你。这未免太过分了。那末,请你瞧瞧这最后的证据:”霍桑又从大衣袋中取出一只白瓷金花的茶杯。他指着茶杯继续说:“这杯子总是你家的东西吧?瞧,那边茶几上的瓷盘中还有同样花纹的五只,那分明是一组。昨夜里你喝牛奶时所用的就是这一只杯子。因此,你在这杯子上留下了三个显明的指印。”他又取起那把刀来。“这刀上也有几个指印,内中一个很清晰。经我比对的结果,它和杯子上的三个中的一个两两相同。你如果再不报,不妨将你右手的中指再印一个下来比一比。”
这时候俞天鹏的抵抗的态度已没有维持的能力了。他的头垂得很低,两只手撑在椅子背上,像是个没有生气的石像。这情状看了怪可怜。我恨不能替代他。他已到了无可辩赖的地步,唯一而且聪明的举动,只有把事实的真相完全告诉我们。我一眼不眨地瞧着他,希望他会马上仰起头来,直供他的罪史。可是他似乎没有那股勇气,兀自低垂着头站着。他的鲜红的帽结也似减了些色彩。
笃笃!……笃笃!……
在这情势紧张的当儿,书室门上忽然有弹指声音。第四个人进来参加这幕悲剧了。
第九章 变化
一刹那间室门开了。走进一个身材袅娜的少年女子。
我一见便认识是天鹏的女儿秀棠。这时伊的玉容惨白,两条细眉蹙拢了,一双美目水汪汪地包着泪珠。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手中拿着一只元色缎子的鞋子。伊一进门来,便俯着颤动的身子,向我们俩鞠了一个躬。我也立起身来,与霍桑照样还礼。伊用一只手抚摸伊的父亲的背。伊说:“爸爸,坐下来。……霍先生,你的来意我早已料到。不过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看法还有一部分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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