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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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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道:“我在滩阙遇着亲戚家,有些馀叶送我,不曾同众人过湖。”众人俱道:
“好造化!不知过湖的怎样光景哩?”施复道:“料然没事。”众人道:“只愿
如此便好。”施复就央几个相熟的,将叶相帮搬到家里。谢声:“有劳!”众人
自去。浑家接着,道:“我正在这里忧你,昨日恁样大风,不知如何过了湖?”
施复道:“且过来见了朱叔叔,慢慢与你细说。”朱恩上前深深作揖,喻氏还了
礼。施复道:“贤弟请坐。大娘快取茶来,引孩子来见丈人。”喻氏从不曾见过
朱恩,听见叫他是贤弟,又称他是孩子丈人,心中惑突,正不知是兀谁。忙忙点
出两杯茶,引出小厮来。施复接过茶,递与朱恩。自己且不吃茶,便抱小厮过来,
与朱恩看。朱恩见生得清秀,甚是欢喜,放下茶,接过来抱在手中。这小厮却如
相熟的一般,笑嘻嘻全不怕生。施复向浑家说道:“这朱叔叔便是向年失银子的,
他家住在滩阙。”喻氏道:“原来就是向年失银的,如何却得相遇?”施复乃将
前晚讨火落了兜肚,因而言及,方才相会,留住在家,结为兄弟,又与儿女联姻。
并不要宰鸡,亏鸡警报,得免车轴之难。所以不曾过湖,今日将叶送回。前后事
细细说了一遍。喻氏又惊又喜,感激不尽,即忙收拾酒肴款待。
正吃酒间,忽闻得邻家一片哭声。施复心中怪异,走出来问时,却是昨日过
湖买叶的翻了船,十来个人都淹死了。只有一个人得了一块船板,浮起不死,亏
渔船上救了,回来报信。施复闻得,吃这惊不小。进来说向朱恩与浑家听了,合
掌向天称谢。又道:“若非贤弟相留,我此时亦在劫中矣!”朱恩道:“此皆大
哥平昔好善之报,与我何干!”施复留朱恩住了一宿。到次早,朝膳已毕,施复
道:“本该留贤弟闲玩几日,便是晓得你家中事忙,不敢担误在此。过了蚕事,
然后来相请。”朱恩道:“这里原是不时往来的,何必要请。”施复又买两盒礼
物相送,朱恩却也不辞。别了喻氏,解缆开船。施复送出镇上,方才分手。正是:
只为还金恩义重,今朝难舍弟兄情。
且说施复是年蚕丝利息比别年更多几倍。欲要又添张机儿,怎奈家中窄隘,
摆不下机床。大凡人时运到来,自然诸事遇巧。施复刚愁无处安机床,恰好间壁
邻家住着两间小房,连年因蚕桑失利,嫌道住居风水不好,急切要把来出脱,正
凑了施复之便。那邻家起初没售主时,情愿减价与人。及至施复肯与成交,却又
道方员无真假,比原价反要增厚,故意作难刁蹬,直征个心满意足,方才移去,
那房子还拆得如马坊一般。施复一面唤匠人修理,一面择吉铺设机床。自己将把
锄头去垦机坑,约莫锄了一尺多深,忽锄出一块大方砖来。揭起砖时,下面圆圆
一个坛口,满满都是烂米。施复说道:“可惜这一坛米,如何却埋在地下?”又
想道:“上边虽然烂了,中间或者还好。”丢了锄头,把手去捧那烂米,还不上
一寸,便露出一搭雪白的东西来。举目看时,不是别件,却是腰间细,两头趫,
凑心的细丝锭儿。施复欲待运动,恐怕被匠人们撞见,沸扬开去,急忙原把土泥
掩好,报知浑家。直至晚上,匠人去后,方才搬运起来,约有千金之数。夫妻们
好不欢喜!
施复因免了两次大难,又得了这注财乡,愈加好善。凡力量做得的好事,便
竭力为之;做不得的,他也不敢勉强,因此里中随有长者之名。夫妻依旧省吃俭
用,昼夜营运。不上十年,就长有数千金家事。又买了左近一所大房居住,开起
三四十张绸机,又讨几房家人小厮,把个家业收拾得十分完美。儿子观保,请个
先生在家,教他读书,取名德胤。行聘礼定了朱恩女儿为媳。俗语说得好:六亲
合一运。那朱恩家事也颇颇长起。二人不时往来,情分胜如嫡亲。
话休烦絮。且说施复新居房子,别屋都好,惟有厅堂摊塌坏了,看看要倒,
只得兴工改造。他本寒微出身,辛苦作家惯了,不做财主身分,日逐也随着做工
的搬瓦弄砖,拿水提泥。众人不晓得他是勤俭,都认做借意监工,没一个敢怠惰
偷力。工作半月有馀,择了吉日良时,立柱上梁。众匠人都吃利市酒去了,止存
施复一人,两边检点柱脚,若不平准的,便把来垫稳,看到左边中间柱脚歪斜,
把砖去垫。偏有这等作怪的事,左垫也不平,右垫又不稳。索性拆开来看,却原
来下面有块三角沙石,尖头正向着上边,所以垫不平。乃道:“这些匠工精鸟账!
这块石怎么不去了,留在下边?”便将手去一攀,这石随手而起。拿开石看时,
到吃一惊。下面雪白的一大堆银子,其锭大小不一。上面有几个一样大的,腰间
都束着红绒,其色甚是鲜明。又喜又怪,喜的是得这一大注财物,怪的是这几锭
红绒束的银子,他不知藏下几多年了,颜色还这般鲜明。当下不管好歹,将衣服
做个兜儿,抓上许多,原把那块石盖好,飞奔进房,向床上倒下。喻氏看见,连
忙来问:“是那里来的?”施复无暇答应。见儿子也在房中,即叫道:“观保快
同我来!”口中便说,脚下乱跑。喻氏即解其意。父子二人来至外边,教儿子看
守,自己匀几次搬完,这些匠人酒还吃未完哩。施复搬完了,方与浑家说知其故。
夫妻三人好不喜!把房门闭上,将银收藏,约有二千馀金。红绒束的,止有八锭,
每锭准准三两。收拾已完,施复要拜天地,换了巾帽长衣,开门出来。那些匠人,
手忙脚乱,打点安柱上梁。见柱脚倒乱,乃道:“这是谁个弄坏了?又要费一番
手脚。”施复道:“你们垫得不好,须还要重整一整。”工人知是家长所为,谁
敢再言,流水自去收拾,那晓其中奥妙?施复仰天看了一看,乃道:“此时正是
卯时了,快些竖起来!”众匠人闻言,七手八脚,一会儿便安下柱子,抬梁上去。
里边托出一大盘抛梁馒首,分散众人。邻里们都将着果酒来与施复把盏庆贺,施
复因掘了藏,愈加快活,分外兴头,就吃得个半醺。正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施复送客去后,将巾帽长衣脱下,依原随身短衣,相帮众人。到巳牌时分,
偶然走至外边,忽见一个老儿庞眉白发,年约六十已外,来到门首,相了一回,
乃问道:“这里可是施家么?”施复道:“正是,你要寻那个?”老儿道:“要
寻你们家长,问句话儿。”施复道:“小子就是。老翁有甚话说?请里面坐了。”
那老儿听见就是家主,把他上下只管瞧看,又道:“你真个是么?”施复笑道:
“我不过是平常人,那个肯假!”老儿举一举手,道:“老汉不为礼了,乞借一
步话说。”拉到半边,问道:“宅上可是今日卯时上梁安柱么?”施复道:“正
是。”老儿又道:“官人可曾在左边中间柱下得些财采?”施复见问及这事,心
下大惊,想道:“他却如何晓得?莫不是个仙人?”因道着心事,不敢隐瞒,答
道:“果然有些。”老儿又道:“内中可有八个红绒束的锭么?”施复一发骇异,
乃道:“有是有的,老翁何由知得这般详细?”老儿道:“这八锭银子,乃是老
汉的,所以知得。”施复道:“既是老翁的,如何却在我家柱下?”老儿道:
“有个缘故。老汉叫做薄有寿,就住在黄江南镇上,止有老荆两口,别无子女。
门首开个糕饼、馒头等物点心铺子,日常用度有馀,积至三两,便倾成一个锭儿。
老荆孩子气,把红绒束在中间,无非尊重之意。因墙卑室浅,恐露人眼目,缝在
一个暖枕之内,自谓万无一失。积了这几年,共得八锭,以为老夫妻身后之用,
尽有馀了。不想今早五鼓时分,老汉梦见枕边走出八个白衣小厮,腰间俱束红绦,
在床前商议道:‘今日卯时,盛泽施家竖柱安梁,亲族中应去的,都已到齐了,
我们也该去矣!’有一个问道:‘他们都在那一个所在?’一个道:‘在左边中
间柱下。’说罢,往外便走。有一个道:‘我们住在这里一向,如不别而行,觉
道忒薄情了。’遂俱覆转身向老汉道:‘久承照管,如今却要抛撇,幸勿见怪!’
那时老汉梦中,不认得那八个小厮是谁,也不晓得是何处来的。问他道:‘八位
小官人是几时来的?如何都不相认?’小厮答道:‘我们自到你家,与你只会得
一面,你就把我们撇在脑后,故此我们便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又指腰间红
绦道:‘这还是初会这次,承你送的,你记得了么?’老汉一时想不着几时与他
的,心中止挂欠无子,见其清秀,欲要他做个干儿,又对他道:‘既承你们到此,
何不住在这里?父子相看,帮我做个人家,怎么又要往别处去?’八个小厮笑道:
‘你要我们做儿子,不过要送终之意。但我们该旺处去的,你这老官儿消受不起!’
道罢,一齐往外而去。老汉此时觉道睡在床上,不知怎地身子已到门首,再三留
之,头也不回。惟闻得说道:‘天色晏了,快走罢!’一齐乱跑。老汉追将上去,
被草根绊了一交,惊醒转来。与老荆说知,就疑惑这八锭银子作怪。到早上拆开
枕看时,都已去了。欲要试验此梦,故特来相访,不想果然。”
施复听罢,大惊道:“有这样奇事!老翁不必烦恼,同我到里面来坐。”薄
老道:“这事已验,不必坐了。”施复道:“你老人家许多路来,料必也饿了,
见成点心吃些去也好。”这薄老儿见留他吃点心,到也不辞,便随进来。只见新
竖起三间堂屋,高大宽敞,木材巨壮,众匠人一个个乒乒乓乓,耳边惟闻斧凿之
声,比平常愈加用力。你道为何这般勤谨?大凡新竖屋那日,定有个犒劳筵席,
利市赏钱。这些匠人打点吃酒要钱,见家主进来,故便假殷勤讨好。薄老儿看着
如此热闹,心下嗟叹道:“怪道这东西欺我消受他不起,要望旺处去,原来他家
恁般兴头!咦,这银子却也势利得狠哩!”不一时,来至一小客座中。施复请他
坐下,急到里边向浑家说知其事。喻氏亦甚怪异,乃对施复道:“这银子既是他
送终之物,何不把来送还,做个人情也好。”施复道:“正有此念,故来与你商
量。”喻氏取出那八锭银子,把块布儿包好。施复袖了,分付讨些酒食与他吃,
复到客座中,摸出包来,道:“你看,可是那八锭么?”薄老儿接过打开一看,
分毫不差,乃道:“正是这八个怪物!”那老儿把来左翻右相,看了一回,对着
银子说道:“我想你缝在枕中,如何便会出来,黄江泾到此有十里之远,人也怕
走,还要趁个船儿。你又没有脚,怎地一回儿就到了这里?”口中便说,心下又
转着苦挣之难,失去之易,不觉眼中落下两点泪来。施复道:“老翁不必心伤!
小子情愿送还,赠你老人家百年之用。”薄老道:“承官人厚情,但老汉无福享
用,所以走了。今若拿去,少不得又要走的,何苦讨恁般烦恼吃!”施复道:
“如今乃我送你的,料然无妨。”薄老只把手来摇道:“不要!不要!老汉也是
个知命的,勉强来,一定不妙!”
施复因他坚执不要,又到里边与浑家商议。喻氏道:“他虽不要,只我们心
上过意不去。”又道:“他或者消受这十锭不起,一二锭量也不打紧。”施复道:
“他执意一锭也不肯要。”喻氏道:“我有个道理在此,把两锭裹在馒头里,少
顷送与他作点心。到家看见,自然罢了,难道又送来不成?”施复道:“此见甚
妙!”喻氏先支持酒肴出去。薄老坐了客位,施复对面相陪。薄老道:“没事打
搅官人,不当人子。”施复道:“见成菜酒,何足挂齿!”当下三杯两盏,吃了
一回。薄老儿不十分会饮,不觉半醉。施复讨饭与他吃罢,将要起身作谢,家人
托出两个馒头。施复道:“两个粗点心,带在路上去吃。”薄老道:“老汉酒醉
饭饱,连夜饭也不要吃了,路上如何又吃点心?”施复道:“总不吃,带回家去
便了。”薄老儿道:“不消得!不消得!老汉家中做这项生意的,日逐自有,官
人留下赏人罢!”施复把来推在袖里道:“我这馒头馅好,比你铺中滋味不同,
将回去吃,便晓得。”那老儿见其意殷勤,不好固辞,乃道:“没甚事到此,又
吃又袖,罪过!罪过!”拱拱手道:“多谢了!”往外就走。施复送出门前,那
老儿自言自语道:“来便来了,如今去不知可就有便船?”施复见他醉了,恐怕
遗失了这两个馒头,乃道:“老翁,不打紧!我家有船,教人送你回去。”那老
儿点头道:“官人,难得你这样好心,可知有恁般造化!”施复唤个家人,分付
道:“你把船送这大伯子回去,务要送至家中,认了住处,下次好去拜访。”家
人应诺。
薄老儿相辞下船,离了镇上,望黄江泾而去。那老儿因多了几杯酒,一路上
问长问短,十分健谈。不一时已到,将船泊住,扶那老儿上岸,送到家中。妈妈
接着,便问:“老官儿,可有这事么?”老儿答道:“千真万真!”口中便说,
却去袖里摸出那两个馒头,递与施复家人道:“大官宅上事忙,不留吃茶了。这
馒头转送你当茶罢。”施家人答道:“我官人特送你老人家的,如何却把与我?”
薄老道:“你官人送我,已领过他的情了。如今送你,乃我之情,你不必固拒!”
家人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受了,相别下船,依旧摇回。到自己河下,把船缆好,
拿着馒头上岸。恰好施复出来,一眼看见,问道:“这馒头我送薄老官的,你如
何拿了回来?”答道:“是他转送小人当茶,再三推辞不脱,勉强受了他的。”
施复暗笑道:“原来这两锭银那老儿还没福受用,却又转送别人。”想道:“或
者到是那人造化,也未可知。”乃分付道:“这两个馒头滋味,比别的不同,莫
要又与别人。”答应道:“小人晓得!”那人来到里边寻着老婆,将馒头递与。
还未开言说是那里来的,被伙伴中叫到外边吃酒去了。原来那人已有两个儿女,
正害着疳膨食积病症。当下婆娘接在手中,想道:“若被小男女看见,偷去吃了,
到是老大利害,不如把去大娘换些别样点心哄他罢!”即便走来向主母道:“大
娘,丈夫适才不知那里拿这两个馒头,我想小男女正害肚腹病,傥看见偷吃了,
这病却不一发加重?欲要求大娘换甚不伤脾胃的点心,哄那两个男女。”说罢,
将馒头放在桌上。喻氏不知详细,遂拣几件付与他去,将馒头放过。少顷,施复
进来,把薄老转与家人馒头之事,说向浑家,又道:“谁想到是他的造化!”喻
氏听了,乃知把来换点心的就是。答道:“元来如此,却也奇异!”便去拿那两
个馒头,递与施复道:“你拍这馒头开来看。”施复不知何意,随手拍开,只听
得桌上当的一响,举目看时,乃是一锭红绒束的银子!问道:“馒头如何你又取
了他的?”喻氏将那婆娘来换点心之事说出。夫妻二人,不胜嗟叹。方知银子赶
人,麾之不去;命里无时,求之不来。
施复因怜念薄老儿,时常送些钱米与他,到做了亲戚往来。死后,又买块地
儿殡葬。后来施德胤长大,娶朱恩女儿过门,夫妻孝顺。施复之富,冠于一镇。
夫妇二人,各寿至八十外,无疾而终。至今子孙蕃衍,与滩阙朱氏,世为姻谊云。
有诗为证:六金还取事虽微,感德天心早鉴知。滩阙巧逢恩义报,好人到底得便
宜。
        
   

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
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
         
两眼乾坤旧恨,一腔今古闲愁。隋宫吴苑旧风流,寂寞斜阳渡口。
兴到豪吟百首,醉馀凭吊千秋。神仙迂怪总虚浮,只有纲常不朽。
这首《西江月》词,是劝人力行仁义,扶植纲常。从古以来,富贵空花,荣
华泡影,只有那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名传万古,随你负担小人,闻之起敬。今
日且说义夫节妇,如宋弘不弃糟糠,罗敷不从使君,此一辈岂不是扶植纲常的?
又如王允欲娶高门,预逐其妇;买臣宦达太晚,见弃于妻,那一辈岂不是败坏纲
常的?真个是人心不同,泾渭各别。有诗为证:王允弃妻名遂损,买臣离妇志甚
悲。夫妻本是鸳鸯鸟,一对栖时一对飞。
话中单表宋末时,一个丈夫姓程,双名万里,表字鹏举,本贯彭城人氏。父
亲程文业,官拜尚书。万里十六岁时,椿萱俱丧。十九岁以父荫补国子生员。生
得人材魁岸,志略非凡。性好读书,兼习弓马。闻得元兵日盛,深以为忧。曾献
战、守、和三策,以直言触忤时宰,恐其治罪,弃了童仆,单身潜地走出京都。
却又不敢回乡,欲往江陵府,投奔京湖制置使马光祖。未到汉口,传说元将兀良
哈歹统领精兵,长驱而入,势如破竹。程万里闻得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遂不敢
前行。踌躇之际,天色已晚。但见:片片晚霞迎落日,行行倦鸟盼归巢。程万里
想道:“且寻宿店,打听个实信,再作区处。”
其夜,只闻得户外行人,奔走不绝,却都是上路逃难来的百姓,哭哭啼啼,
耳不忍闻。程万里已知元兵迫近,夜半便起身,趁众同走。走到天明,方才省得
忘记了包裹在客店中。来路已远,却又不好转去取讨。身边又没盘缠,腹中又饿,
不免到村落中告乞一饭,又好挣紥路途。约莫走半里远近,忽然斜插里一阵兵,
直冲出来。程万里见了,飞向侧边一个林子里躲避。那枝兵不是别人,乃是元朝
元帅兀良哈歹部下万户张猛的游兵。前锋哨探,见一个汉子,面目雄壮,又无包
裹,躲向树林中而去,料道必是个细作。追入林中,不管好歹,一索捆翻,解到
张万户营中。程万里称是避兵百姓,并非细作。张万户见他面貌雄壮,留为家丁。
程万里事出无奈,只得跟随。每日间见元兵所过,残灭如秋风扫叶,心中暗暗悲
痛。正是: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却说张万户乃兴元府人氏,有千斤膂力,武艺精通。昔年在乡里间豪横,守
将知得他名头,收在部下为偏裨之职。后来元兵犯境,杀了守将,叛归元朝。元
主以其有献城之功,封为万户,拨在兀良哈歹部下为前部向导,屡立战功。今番
从军日久,思想家里,写下一封家书,把那一路掳掠下金银财宝,装做一车,又
将掳到人口男女,分做两处,差帐前两个将校,押送回家。可怜程万里远离乡土,
随着众人,一路啼啼哭哭,直至兴元府。到了张万户家里,将校把家书金银,交
割明白。又令那些男女,叩见了夫人。那夫人做人贤慧,就各拨一个房户居住,
每日差事伏侍。将校讨了回书,自向军前回覆去了。
程万里住在兴元府,不觉又经年馀。那时宋、元两朝讲和,各自罢军,将士
宁家。张万户也回到家中,与夫人相见过了,合家奴仆,都来叩头,程万里也只
得随班行礼。又过数日,张万户把掳来的男女,拣身材雄壮的留了几个,其馀都
转卖与人。张万户唤众人来分付道:“你等不幸生于乱离时世,遭此涂炭,或有
父母妻子,料必死于乱军之手。就是汝等,还喜得遇我,所以尚在。若逢着别个,
死去几时了。今在此地,虽然是个异乡,既为主仆,即如亲人一般。今晚各配妻
子与你们,可安心居住,勿生异心。后日带到军前,寻些功绩,博个出身,一般
富贵。若有他念,犯出事来,断然不饶的!”家人都流泪叩头道:“若得如此,
乃老爹再生之恩,岂敢又生他念。”当晚张万户就把那掳来的妇女,点了几名。
夫人又各赏几件衣服。张万户与夫人同出堂前,众妇女跟随在后。堂中灯烛辉煌,
众人都叉手侍立两傍。张万户一一唤来配合,众人一齐叩首谢恩,各自领归房户。
且说程万里配得一个女子,引到房中,掩上门儿,夫妻叙礼。程万里仔细看
那女子,年纪到有十五六岁,生得十分美丽,不像个以下之人。怎见得?有《西
江月》为证:两道眉弯新月,一双眼注微波,青丝七尺挽盘螺,粉脸吹弹得破。
望日嫦娥盼夜,秋宵织女停梭。画堂花烛听欢呼,兀自含羞怯步。”程万里
得了一个美貌女子,心中欢喜。问道:“小娘子尊姓何名?可是从幼在宅中长大
的么?”那女子见问,沉吟未语,早落下两行珠泪。程万里把袖子与他拭了,问
道:“娘子为何掉泪?”那女子道:“奴家本是重庆人氏,姓白,小字玉娘,父
亲白忠,官为统制。四川制置使余玠,调遣镇守嘉定府。不意余制置身亡,元将
兀良哈歹乘虚来攻,食尽兵疲,力不能支。破城之日,父亲被擒,不屈而死。兀
良元帅怒我父守城抗拒,将妾一门抄戮。张万户怜妾幼小,幸得免诛。带归家中
为婢,伏侍夫人。不意今日得配君子。不知君乃何方人氏,亦为所掳?”程万里
见说亦是羁囚,触动其心,不觉也流下泪来。把自己家乡姓名,被掳情由,细细
说与。两下凄惨一场,却已二鼓。夫妻解衣就枕,一夜恩情,十分美满。明早起
身,梳洗过了,双双叩谢张万户已毕,玉娘原到里边去了。程万里感张万户之德,
一切干办公事,加倍用心,甚得其欢。
其夜是第三夜了,程万里独坐房中,猛然想起功名未遂,流落异国,身为下
贱,玷宗辱祖,可不忠孝两虚!欲待乘间逃归,又无方便。长叹一声,潸潸泪下。
正在自悲自叹之际,却好玉娘自内而出。万里慌忙拭泪相迎,容颜惨淡,馀涕尚
存。玉娘是个聪明女子,见貌辨色,当下挑灯共坐,叩其不乐之故。万里是个把
细的人,仓卒之间,岂明倾心吐胆?自古道: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当下强作笑容,只答应得一句道:“没有甚事。”玉娘情知他有含糊隐匿之情,
更不去问他。直至掩户息灯,解衣就寝之后,方才低低启齿,款款开言道:“程
郎,妾有一言,日欲奉劝,未敢轻谈。适见郎君有不乐之色,妾已猜其八九,郎
君何用相瞒。”万里道:“程某并无他意,娘子不必过疑。”玉娘道:“妾观郎
君才品,必非久在人后者。何不觅便逃归,图个显祖扬宗。却甘心在此,为人奴
仆,岂能得个出头的日子?”程万里见妻子说出恁般说话,老大惊讶。心中想道:
“他是妇人女子,怎么有此丈夫见识,道着我的心事?况且寻常人家,夫妇分别,
还要多少留恋不舍。今成亲三日,恩爱方才起头,岂有反劝我还乡之理?只怕还
是张万户教他来试我。”便道:“岂有此理!我为乱兵所执,自分必死。幸得主
人释放,留为家丁,又以妻子配我,此恩天高地厚,未曾报得,岂可为此背恩忘
义之事。汝勿多言!”玉娘见说,嘿然无语。程万里愈疑是张万户试他。
到明早起身,程万里思想:“张万户教他来试我,我今日偏要当面说破,固
住了他的念头,不来提防,好办走路。”梳洗已过,请出张万户到厅上坐下,说
道:“禀老爹,夜来妻子忽劝小人逃走。小人想来,当初被游兵捉住,蒙老爹救
了性命,留作家丁。如今又配了妻子。这般恩德,未有寸报。况且小人父母已死,
亲戚又无,只此便是家了,还教小人逃到那里去?小人昨夜已把他埋怨一番。恐
怕他自己情虚,反来造言累害小人,故此特禀知老爹。”张万户听了,心中大怒,
即唤出玉娘骂道:“你这贱婢!当初你父抗拒天兵,兀良元帅要把你阖门尽斩,
我可怜你年纪幼小,饶你性命。又恐为乱军所杀,带回来恩养长大,配个丈夫。
你不思报效,反教丈夫背我,要你何用!”教左右:“快取家法来,吊起贱婢打
一百皮鞭。”那玉娘满眼垂泪,哑口无言。众人连忙去取索子家法,将玉娘一索
捆翻。正是:
分明指与平川路,反把忠言当恶言。
程万里在旁边,见张万户发怒,要吊打妻子,心中懊悔道:“原来他是真心,
到是我害他了!”又不好过来讨饶。正在危急之际,恰好夫人闻得丈夫发怒,要
打玉娘,急走出来救护。原来玉娘自到他家,因德性温柔,举止闲雅,且是女工
中第一伶俐,夫人平昔极喜欢他的。名虽为婢,相待却像亲生一般,立心要把他
嫁个好丈夫。因见程万里人材出众,后来必定有些好日,故此前晚就配与为妻。
今日见说要打他,不知因甚缘故,特地自己出来。见家人正待要动手,夫人止住。
上前道:“相公因甚要吊打玉娘?”张万户把程万里所说之事,告与夫人。夫人
叫过玉娘道:“我一向怜你幼小聪明,特拣个好丈夫配你,如何反教丈夫背主逃
走?本不当救你便是,姑念初犯,与老爹讨饶。下次再不可如此!”玉娘并不回
言,但是流泪。夫人对张万户道:“相公,玉娘年纪甚小,不知世务,一时言语
差误,可看老身分上,姑恕这次罢!”张万户道:“既夫人讨饶,且恕这贱婢!
倘若再犯,二罪俱罚!”玉娘含泪叩谢而去。
张万户唤过程万里道:“你做人忠心,我自另眼看你!”程万里满口称谢。
走到外边,心中又想道:“还是做下圈套来试我。若不是,怎么这样大怒要打一
百,夫人刚开口讨饶,便一下不打?况夫人在里面,那里晓得这般快就出来护救?
且喜昨夜不曾说别的言语还好。”到了晚间,玉娘出来,见他虽然面带忧容,却
没有一毫怨恨意思。程万里想道:“一发是试我了。”说话越加谨慎。又过了三
日,那晚玉娘看了丈夫,上下只管相着,欲言不言。如此三四次,终是忍耐不住,
又道:“妾以诚心告君,如何反告主人,几遭箠挞!幸得夫人救免。然细观君才
貌,必为大器。为何还不早图去计?若恋恋于此,终作人奴,亦有何望?”程万
里见妻子又劝他逃走,心中愈疑道:“前日恁般嗔责,他岂不怕?又来说起,一
定是张万户又教他来试我念头果然决否。”也不回言,径自收拾而卧。到明早,
程万里又来禀知张万户。张万户听了,暴躁如雷,连喊道:“这贱婢如此可恨,
快拿来敲死了罢!”左右不敢怠缓,即向里边来唤。夫人见唤玉娘,料道又有甚
事,不肯放将出来。张万户见夫人不肯放玉娘出来,转加焦躁。却又碍着夫人面
皮,不好十分催逼。暗想道:“这贱婢已有外心,不如打发他去罢。倘然夫妻日
久恩深,被这贱婢哄热,连这好人的心都要变了。”乃对程万里道:“这贱婢两
次三番,诱你逃归,其心必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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