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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骨生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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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视线转向这里,随即迈开脚步。离他们约五步处停下,抬眸向百里打招呼:“百里司正,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白姬:她要去旁边冷静一会,这简直是命运般的邂逅!
百里长眉一展,回以温文尔雅的笑容,说道:“在下很好,有劳荣将军挂念。”
荣煌,出身兵戎世家的他年纪轻轻便官拜上将军,是西羌鼎鼎有名的战神。其妹正是当朝贵妃,沐炎小皇子的母亲,荣贵妃。
荣将军转头,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一狭,落在白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停顿片刻,又与百里对视,他疏离却不失礼貌地说道:“那么有机会的话,改日再叙。本官先行一步,百里司正慢走。”
“将军,请。”
荣煌利落转身,黑袍在风中如燕尾般掠过一道弧度,带着常年浸润金戈铁马之中的洗练和肃杀消失于夜幕之中。
“走吧?”百里自然而然地牵起白姬的手。
“恩。”白姬收回眼,纳闷道:“这荣煌生得与判官好像。”要说有哪里不同,应该是在气质上,判官比荣煌多了几分阴森鬼气,而荣煌因为常年带兵,通身透着一股凛冽的气息,仿佛稍稍接近一步,都会被刺伤。
“我没告诉你么,他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什么?”
百里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真正的荣煌早在八岁时就被人谋害了,此后,一直都是判官在替代罢了。”
“……那阿荣知道此事么?”
“她自然知道,荣煌当年是为救荣贵妃才死的,不过很可惜——”百里叹道:“两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时年八岁的荣煌在游野途中为保护坠马的小妹而砸伤头颅,伤重不治。然生死簿上却显示他至少还有五十多年的阳寿,上面还写道他年十八便率西羌军大退外敌,二十岁拜上将军,三十岁收复琅嬛时期割让于北戎国的土地……换言之,他的存在对整个西羌皇朝历史而言是不可抹去的。而今这个人却死了,整个地府都着实头大。
“不能还阳么?”
“不能,荣煌来到地府时便已缺失了一魂二魄,这样是无法还阳的。”
白姬若有所悟:“所以判官便决定假扮荣煌?”
“不错。”百里颔首:“反正人的一生对于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是了,白姬忽然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已化作一捧黄土,而百里或许依旧如现在那般谈笑风生游历人间,她的一生兴许就像鸿毛拂过水畔般在他心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忽然有些不甘心呐……她眸中笼上一层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苦涩。
重檐华宇,舞乐丝竹,靡靡之音充斥于大殿的每一处角落。精心装扮的侍女身披幔缕,纤腰婀娜,手端果盘酒水鱼贯而入。一袭红衣宫服头戴羽冠的侍监用木槌奏响编钟,击响鼓乐,妙音阵阵,如仙声梵音,回响耳畔久久不散。首席,皇帝与阿荣相伴而坐,时不时对视饮酒,情意拳拳,合睦有加。大殿之上,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宴会正酣,夜仿佛也被这喧闹所感染,越发绵延漫长。
忽然响起阵阵驼铃,一群身着西域舞娘裙装的丽人轻盈而入,她们旋舞着摆动纤细的腰肢,步伐跳跃,这些妆容妖冶高鼻深目的女子在席间卷起一阵异域乱风。她们红棕色的卷发飞舞着,肤色如奶一样细白,将最姣好的身段呈献给在场每一个人。
乐曲忽然变得律动活泼,那些舞女四散开来。一双翡翠绿的眸子掠入眼帘,白姬看见一名舞女正伸手搭住百里的肩膀,整个人贴着他往怀里送。再环视四周,气氛变得有些异样,连一向不爱搭理人的荣煌都支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热舞的美女。
百里饮了一半的酒被人夺去,对方红唇抵住杯口,然一双杏眸微微上翘,欲语还休。她的指尖沿着百里胸膛缓缓向下,暗示之意极为明显。
在那舞女将唇贴上去的那一霎,“咣——”白姬霍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夜凉如水,微寒的风将周身的热气驱散不少。
白姬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渐渐低沉。
☆、第49章 百转千回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自树枝缝隙中透了出来。
是百里——
白姬思忖片刻,躬身猫入花坛后。她左思右想;现在还是不便与百里相见为好。
脚步声渐远,百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前方漆黑的走道中。白姬轻吁了口气;缓缓起身;正准备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席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月华将树叶染上一层莹绿,廊腰缦回间盏盏宫灯忽而齐齐绽放,映亮来人一袭玄色衮衣和纁色下裳。从前方缓步而来的男子,他身姿挺拔高大;一头黑发整齐束在冕冠之中;修眉深目;薄削的唇边正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漆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华服丽人。
“阿荣,这是朕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么?”
“回圣上的话,臣妾十分欢喜。”阿荣那张艳绝人寰的娇美容颜一经出现,仿佛令那月华失色。她云鬓高梳,十二支金钗珠链垂坠,衬着脸盘如新月般。眼尾晕染了浅浅的胭脂,眸中敛藏浓浓笑意。白姬从未见过阿荣这个模样,宫灯的柔晖照亮她裙幅,金银线勾勒处一只凤凰振翅高飞流光璀璨。她就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子,谪仙般的美因沾染了烟火而变得妖冶而夺人心魄。
她以袖遮面,浅笑着回答道:“臣妾亦有一份礼想送给圣上。”语落,她忽然褪去外面的金凤罩衣,卸下金钗,于深秋的夜风里盈盈而立,任凭青丝随风而舞。
阿荣这是想做什么?
白姬埋伏于草堆之中,未察觉到背后蓦地出现一道雪白的影子,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廊中二人。忽然,阿荣一个轻跃跳上花坛边上的栏杆。天上一轮秋月,明波湛湛。没有任何鼓乐伴奏,她足尖轻点缓缓起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腰肢轻柔,手势婀娜,静若幽兰独自绽放,艳若桃李令人挪不开半分目光。忽而侧身垂睫表现出低回宛转的娇羞,又杏眼微眯,笑颊粲然。
就在此时,一缕悠扬婉转的笛音蓦地响起,它配合着阿荣越发轻快的步伐,旋风般的疾转,抑扬顿挫,轻舒缓急,时而幽怨,时而欢喜……皇帝笑意盈盈地望着那在栏杆上翩翩起舞的佳人,十指灵活地吹响玉笛。
白姬缓缓睁大眼,她所惊讶的并非是这首芙蓉曲,而是阿荣的舞姿。有那么一瞬,在她的目光里,阿荣的身影竟与另一名女子的所重合。
她相信这绝对不是错觉,阿荣与丽妃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将白姬整个罩住,未及她反应,一双手从背后伸来轻而有力地捂住她的嘴。
“唔……”白姬挣扎着,侧眸看见百里俊美绝伦的脸近在眼前。
他勾了勾唇,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白姬点点头,所幸阿荣他们离得较远,未发现此处的动静。她被紧紧箍在百里怀中,感觉他的胸膛正在平缓有力地上下起伏着,宽阔而温热。
一曲终罢,笛声渐止,阿荣的舞落下帷幕。
“呼——看来是走了。”
白姬用手肘推了推百里:“松手吧,他们人走了。”
“阿浔……”
耳畔响起百里的声音,他的唇便贴在她的脸颊处,距离很近,好像只要她稍稍侧头,他便会亲上来。
“干嘛?”
白姬两眼望天,眼中已无任何波澜,似乎只要留在百里身边,就会数以万次地遇到这样心砰砰直跳好像已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局面。
也许,习惯就好。
“你从方才起,为何一直在躲我?”
“我躲你作甚?”趁现在夜色黑,可以尽情地耍谎。白姬翻了翻眼皮,尽量用平淡稀松的口吻说道:“我只是出来散个步而已。”
“啊,是这样啊。”百里的手松了松,忽然猛地掐紧她的腰,整个人欺了上来。他用手抵住白姬的下巴,眉梢微抬,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你为何不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我看着你的眼睛?”白姬推开他的手,霍地抬眸,漆黑的眸子映着月色,恍若乘着点点晶莹碎光的黑夜一望无垠,令人心折。
“我看了。”
百里微愣,随即半眯起眼。
“阿浔——”他的脸缓缓贴近,垂睫,视线落于她近在咫尺的唇。
秋月花影,流水潺潺。远处传来伶人曼妙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恍然若梦。
“百里,阿荣和前朝丽妃有何关系?”白姬蓦地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百里的眼中划过一丝抱憾的情绪,叹着气说道:“阿浔你为何如此不解风情呢?”他坐直身体,解下外袍往草地上一铺,拍了拍:“地上凉,坐到这里来。”
白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百里见状,大力将她往怀里一搂。
“阿荣是丽妃与乾贞帝之女,换言之,她是你的侄女。”
“这怎么可能,阿荣她不是九尾狐后裔么?”白姬忍不住反驳,然话到一半,却突然愣住。“丽妃她不是人……?!”可她亲眼目睹丽妃病逝下葬的啊……
“对于一只九尾狐而言,想用假死来骗过众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百里抬手,指尖萦绕点滴青光,于虚空中描绘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
“相传,当一朝即将倾覆之际,九尾狐会顺应天命,化身为妖冶女子下界推波助澜。一旦任务完成,她们便会悄然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般。”百里手一指,那只青色小狐竟似活了一样向夜色奔去,不见踪影。
“所以说,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丽妃。”白姬垂睫,无奈地笑:“只有九尾狐?”
“只有九尾狐。”
风起,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白姬望着一地落叶,忽然联想起扶鸾殿前的十里桃林。
“那么你抚养阿荣长大,是不是与我皇兄有关?”
“是。”百里道:“乾贞帝临死前,以玉玺为诺,求我为他复国。”
“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在做梦。”白姬垂眸。
“如何不能?”百里侧身垂睫,薄唇微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留下了他唯一的血脉,阿荣。而如今她即将成为西羌的皇后,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将来皇子沐炎踏上皇位,千秋万载世世代代,这西羌王族都将会留有你聂家的血脉。”
“所以说——最终他还是一偿夙愿死而无憾了。”
“一偿夙愿?皇兄直至临死,居然还不明白——”白姬冷笑出声,“国之覆灭并非一朝一夕,也非外敌入侵,而是早在很久以前便从内向外腐烂透顶了。”
倒头来,她满腔的愤怨,竟却只剩下悲悯,为这乱世下,人们轻贱如鸿毛的命运,生而为人,却不如不为。
“阿浔,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百里目视前方,缓缓说道:“其实当时,大公主坠露与侍卫苟且,已珠胎暗结,身怀有孕。而整个内宫只有你皇兄一人知晓。”
“……”
“当时,他并不知晓阿荣的存在,以为自己无所出,所以想尽办法要护住皇室最后的血脉。”
过了很久,白姬的声音渐渐响起。
“所以——他要我替皇姐去死。”
她脸色苍白,思绪仿佛又回到那一日的大火,她在光明殿被灌下整整一碗毒药,痛得撕心裂肺满地打滚,等到的却是皇兄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的恨并非来自那一日的决绝无情,而是源于曾经的温情,既然注定难逃被舍弃的命运,为何还要施予她对亲情的渴望。不管坠露是如何苛待她,即便是在最艰难困顿的时刻,她依旧对皇兄抱有一线希望,然这希望最终还是化为了奢望。
百里望着她的眼:“我之所以把真相告诉你,并不是要为你的皇兄开脱。而是希望从此你彻底摆脱这一梦魇,不再耽于过去。”他紧握住她低垂的手:“听着,你并未被人随意丢弃,只那时,乾贞帝他别无选择罢了。”
身为琅嬛的皇女,为国捐躯乃是你的荣耀。
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能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白姬缓缓垂下眼睫,低声对百里说:“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恩。”百里起身,一把拎起沾满草屑的袍子,抖了抖,随意甩上肩头。
“你经常听我说梦话么?”
他步伐未停,淡淡道:“偶尔。”
她无声地笑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笑着笑着,忽然躬身两手握膝,肩头耸动,迟迟都没有抬起头来。
“阿浔?”百里侧头,眼中浮现心疼之色,伸手欲扶。
“我没事。”她没抬头,只是推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在想,直至方才,我才意识到琅嬛是真的没有了。”那座孕育她而生,成长,并目睹她死去的家园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作史书某页上的一笔,连同回忆,也因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显得单薄和枯黄。
“你还有我。”
百里俯身,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月色在他肩头铺上一层淡淡的银霜,清冷却并不冻人。他指尖微凉,缓缓拢上她的双眼,轻柔得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不许哭,要哭也只能为我而哭。”语落,他侧头吻上她的唇。
☆、第50章 花妖害人
就在百里的唇即将贴上来的那刻;白姬眼前忽然划过那一闪而逝的红唇;心里不知怎的咕咚冒起酸泡,啪地伸手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蹙眉道:“不许亲。”
亲了别人还想来亲我?!
百里侧头,一声闷笑自唇边漾开:“阿浔;你莫非是在计较方才的舞女?”他抚了抚唇;
意犹未尽地说道:“尽管那烈焰红唇着实诱人,不过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原因么——”他挑起白姬下颔,凤眸含笑:“你懂得。”
“我懂什么……”白姬口是心非地挪开眼。
百里正欲说话,这时,头顶上空砰地响起一声巨响。
白姬抬头——看见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随即化作一道绚烂的弧线在漆黑夜空中绽放开极美的花;五彩缤纷的火星澹荡而下。她情不自禁道:“烟花好美!”
“这是该分心的时候么?”百里大力扳回她的脸,用手捧住,低声道:“看着我,专心些。”
白姬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宛若丹青描绘般清隽俊美的眉眼,下意识地怔楞道:“可是,好难得才能看一回的……”
“那也不许看。”百里一口驳回,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余地。托住她两颊的指尖微用力,浓纤分明的睫羽垂落于眼帘,迎面而上堵住了她的嘴。
温热而干燥的唇甫一贴上,白姬便觉浑身一凛,属于他强而有力的气息席卷而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连同一度沉寂的血液也似受到这股脉动而鼓噪炽热起来。她起初只是蹙着眉,紧闭双眼,唇舌僵硬着木讷着,不知该如何回应百里热切的攻势。然百里却不疾不徐,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微翘的唇轻吻着,时不时地用舌尖去挑逗勾缠,点到即止。渐渐地,白姬眉头微舒,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唔——”
一声低吟自她唇畔溢出,微睁的眼仿佛罩上一层柔柔水光,没了平素的清芒。
这厢,百里的吻从唇畔轻啄而下,延伸至她细白柔嫩的颈侧,舌牙并用,或吮吸或轻啮,在那白瓷般的肌肤上烙下点点红痕。他漆黑的长发披散开来将面遮住,神情看不分明,偶尔投来的一两束目光炽热仿佛压抑着渴求。这令白姬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她是那逐光的飞蛾,而百里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能将彼此吞没。
浓情正热时,却是百里先一步松开紧箍在她腰际的手,一声压抑的喘息自他口中发出,他凤眸微垂掩去眼中那汹涌澎湃的情感,两手握拳,按捺住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的渴望。餍足地擦去她唇边晶莹的水光,哑声道:“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罢。”
白姬望着他,心下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一丝失落。秋月如斯怡人,她想和百里多待上一阵,哪怕静静的,不出声也好。
“那个,满月礼还未送给阿荣……”
“今日圣上留宿扶鸾殿,恐怕她今晚没工夫接见我们。”百里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改天我自会将礼物转交给她,放心吧,”
他既这么说了,白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想要留下来的话,毕竟男女情/事于她而言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本就紧张得不行,要她主动更是万万不能的。她依依不舍地盯着百里瞧了一会,点头道:“那我先回去。”
“恩。”百里仰起头,拇指食指交叠放入唇畔,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
片刻后,那冰盘似的月亮中出现一枚黑点。睚眦从远处腾云而来,鬓毛乱飞,英姿飒爽。百里将白姬抱起放在它背上,低头嘱咐道:“睚眦,把阿浔安全地送回倚香楼去。”
“包在我身上!”
白姬心中不安,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你不走?”
他笑了笑,说道:“我还有些事,不能送你回去。”
白姬望着他难掩倦意的笑容,迟疑了几许,头朝百里靠了过去。
“怎么了?”百里以为她还有话说,侧耳去听,未料,耳垂却被一片温热的唇贴上。“……”他眉头微抬,直直盯着白姬,目光有些复杂。
“我走啦!”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匆匆撂下这句话后就骑着睚眦逃也似地离开。
百里独自立在原地,“傻姑娘……”他轻咳一声,感觉耳垂滚滚发烫。不过,他很快掩去眸中波动之色,唇线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
就在方才,他不再能够感知百小里的动向,他与自己的联系于一瞬间被人为切断。百里飞身而起,于夜色中化为一只展翅的雪鹰倏然掠过天际向城西方向赶去。
城西临郊,树木繁多,人烟稀少。百里于一处废弃已久的破败古庙前寻到一截破损的布料,截面平滑利落,由此可见袭击者使得一手极好的剑术。
可偃偶并非寻常木偶,它有偃师精血加持,等同于半个灵体。凡俗利器是加害不得的,那么——他垂眸深思,看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现了……
“哐啷啷——”他拂去挡在面前的朽木稻草,一个小瓦罐从角落里滚了出来。
“先生!先生我在这里!”百小里的声音从瓦罐中响起。
百里弯腰捞起瓦罐,挑眉打量一阵,好奇道:“你怎么藏在瓦罐中,身体去哪儿了?”
瓦罐里浮起一团黑黝黝的灵体,它通红的双眼望着百里哭诉道:“被人砍得七零八落完全没法用了!”它迫于无奈,只能金蝉脱壳钻入这瓦罐之中,否则连灵体都被那人用火焚了个干干净净。
“是谁将你砍成这副模样的?”
百小里欲哭无泪:“是一个小孩!”
“小孩……?”百里问道:“可有什么特征?”
“除了长相阴冷之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百小里回想自己方才在富春楼沽了一壶酒信步朝倚香楼走去,时值落晖,街上没有几个人。那小孩从对面走来,整个人似浸在冰窖里一样散发着积年累月的冰寒之气,他刚觉得有些不对,背心便被人用剑戳了个大洞。
“幸好我是个傀儡,若换做真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百小里心有余悸的同时,又回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那小孩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还我白骨杖……”语落,百小里望着百里陡然凝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起来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兵器,先生你知道它的来历么?”
百里抱起瓦罐,霍地起身:“我不仅知道它的来历,亦知晓其所在何方。走罢,我重新为你做一具身体。”
月上中天,夜已过半。倚香楼中笙箫俱寂,偶尔几声浪笑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白姬从半掩的窗口翻入黑暗的房中,背过身向睚眦挥了挥手,正准备蹑手蹑脚地钻入被窝中去,不想却看见一个人直直站在屋中央。
“小姐姐——”睚眦轻声道:“这个人好像中邪了。”它不放心白姬一人,遂将身子缩成小狗大小跃了进来。
借着月光,白姬看清那人的脸——阿柳!
阿柳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浸泡过水般死白死白,她转身,拉开门朝外面走去。
白姬举步欲跟,睚眦用嘴叼住她衣服叫道:“小姐姐你跟过去干嘛?!”她想了想,蹙眉:“大半夜的,我不能让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言罢,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哎,小姐姐你等等我!”
阿柳一袭白衣,赤足踩在庭院松软的泥土之中。她弯腰拨开草丛钻了进去,然后沿着那条碎石小路笔直向前,白姬悄然跟在后头,好奇她来兰若的珠玑阁做什么——
珠玑阁前的花田中,曼陀罗华幽幽盛开,雪白的花蕊在黑暗中散发出点点荧光,而阿柳则站定于花前,陡然跪下,两手插地,竟疯狂地挖起土来!
她在做什么?!
白姬回过神,却见睚眦已然拦在自己身前,它蹙眉道:“小姐姐你莫要过去,此处鬼气森森,若是沾染了什么反倒不好。你且在这站一会,我去瞧瞧她!”说着朝阿柳跑去。它在阿柳跟前嗅了又嗅,她却似浑然不觉,兀自挖着土,手指连同指甲缝都沾上了泥。白姬心急着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碍!”睚眦抬头,霍地变回原身,爪子高举,威风凛凛地朝地上的人喊道:“何方来的鬼怪,可知附身活人是多大的罪过?”
是时,阿柳疯狂的行径方才停顿,迫于睚眦身上无形散发出来的威压,她双肩颤栗,颤抖着抬起头。月光照拂下来,如同一层银霜将她整个人素裹。白姬看见两行清泪缓缓自她眼眶中滑下。
“你说,你才是兰若……?”
附身于阿柳身上的女鬼闻言点头,又涔涔落下泪来。
白姬见她老哭个不停,有些棘手,递上一块手帕,说道:“你先别哭,如果你是兰若的话,那么现在那个是谁?!”
女鬼抽噎着说道:“她是我从旁人手中买来的一盆花……”
语落,白姬的目光不禁落在身后那片花田——曼陀罗华雪白的花蕊无风自动,听女鬼说那冒牌兰若每杀一个人,便会将他的尸体埋在花田底下,让腐烂的血肉化作肥料,如此才会使得它开出更为娇艳的花。这般想来,仅仅只是立在这片土地上,便叫人不寒而栗啊!
白姬叫停默默垂泪的女鬼:“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与我回去,我想有个人应该能够帮你。”
看来,这连环人口失踪案的祸首已然浮出水面了。
☆、第51章 深入虎穴
过了秋,日子渐次冷了下来。
白姬靠着廊子坐;余光里的阿柳正捧着碗热茶与旁人说笑;脸上丝毫看不出挖了一夜土的憔悴。早晨托了睚眦带信给百里;将冒牌兰若以及戕害数人一事告诉百里;只是至今还未受到他的回信。
这人,平日里没事倒来得勤快;这会真要他帮忙了吧,人却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昨晚听那女鬼哭了一夜;听得脑仁儿隐隐作痛;想睡吧,脑中太多思绪繁杂;理不清楚还乱成一团;只好睁眼到天亮。
“阿浔你眼下好大一片乌青,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阿柳呵暖了手捧起一盏热茶递给她,揶揄地笑:“我一直等你都没等到,你是几时回来的?”
白姬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二更左右。”
语落,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二更?!都这么晚了还回来作甚?留宿在那不就好了?!”
有人狐疑地问:“那他给了多少花饷?”
白姬思索片刻,摇头:“分文未给。”
“啊——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阿浔,你下次绝不要再跟他出去了!”“是啊是啊!白占便宜的骗子!”
阿柳扼腕:“看着打扮得光鲜亮丽,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想不到就是个绣花枕头!阿浔啊,依我看,还是那日来看你的公子好,人长得俊,脾性也好,既然他都赔不是了,你就网开一面原谅他嘛!”
白姬苦笑,她自然不能告诉她们,这白占便宜的骗子与那俊俏的公子本就是一个人。
“哎?!哪里来的小狗儿!?”正聊着,众女的目光皆被一条从高墙上跳下来的金色小狗所吸引,眼看那狗一头栽入白姬的怀抱,她们同时发出艳羡的声音:“阿浔,我抱抱你的小狗么?”“生得着实讨喜,瞧那鬼机灵的样儿!”
大胆,我堂堂一介神兽岂能容许他人搂搂抱抱!?变作小狗的睚眦呲出一排米粒般的小尖牙。
“那个……”白姬一把按住它弓起的背脊,笑着同众女解释:“它脾气不好,陌生人一抱就爱咬。”她起身,将睚眦揣在怀中:“我看它大概是饿了,我去寻点吃的喂它。”
“见到百里了么?”等到了无人处,她低声询问睚眦。
“见着了,木头人受了伤,主人正在替他疗伤。”睚眦心怀不满地舔着背毛,若非主人命它保护小姐姐,它才不要变成这副狗样呢!
“百小里受伤了?”白姬蹙眉:“伤得如何?”
“挺严重的,只剩下一团黑呼呼的灵体,委实难看。”
“我懂了,那百里有没有给我留话?”
睚眦摇头:“主人只说他晚上会来,让小姐姐你别切莫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到了再说。”它伸爪挠了挠白姬,奶声奶气道:“小姐姐,我饿了!”
白姬揉了揉它的脑袋,叹气:“你想吃什么?”
她正准备上厨房给睚眦寻点东西吃,远远瞧见阿柳自廊子拐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白姬拦住她:“别急,慢点跑。你找我有事?”
阿柳跑得心急刹不住车,脸蓦地放大在她眼前:“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她攥住白姬的手,眼弯成月牙状,两颊透着红润的粉光,整个人洋溢在一股欢欣雀跃的氛围中。
“咱们被选中了!”
白姬端的是不明就里:“选中什么?”
“被选中去服侍兰若姑娘啊!”
在青楼中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花魁会相中有资质的清倌来近身服侍,帮忙做杂物,且边学艺,在其身边学习事务。此处虽然是花街,然等级分明却不逊于旁的地方。再有姿色,能力再出众,没有一个前辈指路,要想在这三教九流之地混出一片天地是极难的。
阿柳做梦都未想到自己会被兰若选中,毕竟她在这倚香楼里姿色平平才艺平平,一切都平平。这个消息仿佛喜从天降,砸得整个人都懵了。青楼女子虽贱,然做了花魁却能享受万人仰慕,她想起每年桃花盛开时,各廊坊都会派出坊中最负盛名的花魁游街,争相斗艳,以招揽生意。她们身披一匹千金的绫罗,衣襟染香,乌黑如云的发梳成最时兴的发髻,上面簪满各式绢花步摇,莲步轻移走过落英缤纷的坂道,被众人仰慕的目光所包围。
若是自己成了花魁,那王公子是不是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就在阿柳整个人徜徉在美好幻想中的同时,白姬却缓缓蹙眉,她昨夜才识破这冒牌兰若的身份,今日就被叫去贴身服侍,这一切绝非巧合……很有可能,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可是,如今人在屋檐下,有些事总躲不掉。
一行彩衣人出现在廊子拐角,敷面的粉涂得煞白,唇色却红艳极了。她将眼风钉在白姬面上,打量一圈,慢条斯理道:“阿浔,阿柳?”
阿柳连忙拉着白姬垂首,欣喜道:“是!”
“兰若姑娘有请。”
白姬暗中朝睚眦睇了一眼,后者眼珠骨碌一转,折身便钻入草丛没了踪影。睚眦定能通知到百里,她稍稍定心,打起精神去闯那龙潭虎穴。
穿过后院的小径,珠玑阁近在眼前。
“哇!好美,唔——”白姬伸手捂住正要大发感叹的阿柳,心中则腹诽若她知晓是什么令这花开得如此娇艳,恐怕就再也萌生不了欣赏的心情了罢!
“安静,兰若姑娘最不喜大声喧哗,再出声便将你们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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