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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姜 - 钩沉·释天-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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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不论什么妖孽,任有通天的本事,也经不得这弭彰业火的熔锻啊!到底不愧是东王公。”
由蠕动的热汽中吃力地看过去,也只隐约瞧见两抹人影,白衣紫授,一身飘逸,连那蠕动的脸上的微笑虽经扭曲,亦有种高华优雅之态。她知道,那是东王公与玉帝。
“举手之劳。”东王公摆手,却面目模糊,只剩那青红相杂的火光更盛,锻烤得浑身都成了块烧红的铁,水镜月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喘息了,手中攥着那最后一击,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愿设下咒去。在等什么?等什么浮现?
“混沌之元你到底藏哪儿了?”
“胡臣早已尸化山岳,胡灵更是尸骨不存,你还守什么?”
守什么?是呵,他还在守什么!
水镜月忽然觉得满心底里都是悲伤,一阵不了一阵。巨阙呵!那是巨阙呵!为了她,甘受锻魂之苦;为了她,甘愿万世沉寂;为了她,他连命魂都能舍弃!
她不恨他们反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但他们不该这样!混沌之元,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也能为此把人逼到这个份上!报仇么?她冷极地一笑,落在黑暗里的蓝色细剑带着凌厉的剑气、耀眼的蓝光笔直冲向那黑暗的深处,将几线光流一一钉住,射向浑天命机的中心!
饕餮看着鸢尾,总有精疲力竭地感觉,瞧这臭小子的眼神,总带着那股不顾一切冲进去的念头,令它半刻也不敢休息。
东王公阴森森地瞪着那处黑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眼神一闪,他抬起头朝四处一扫,眸光便顿在鸢尾身上。
他起身,未愈的重伤使得他在乍立起身时一个趔趄。虽然随侍童子伶俐地将他扶住,东王公仍是微喘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向鸢尾走过去。
饕餮脚下黑云隐现,浑身都戒备起来。
“鸢尾,本王……跟你说说话。”
鸢尾像是这会儿才分了分神,抬头朝他瞥了眼,仍回过头去死劲儿地盯着黑渊,“没空。”
饕餮瞧了瞧东王公发黑的脸色与极力隐忍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就[哈哈]地笑出了声来。
东王公袍袖一甩,一股法力直扑饕餮,饕餮也不含糊,黑云与之相挡,只是翻了两圈,倒没受什么伤。反是东王公重伤未愈又妄动法力,自己先站不住了,晃了两晃,还是童子给扶住的。
“鸢尾。”东王公忍着气看向鸢尾,“她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进得去,必然是要尽毁了浑天命机。出不出得来从来不是问题!”
鸢尾这才瞅向他,那双流墨溢彩的眸子里忽然就像一块黑金石,坚刚内敛,瞧不出丝毫情绪。东王公心中一诧,以往每次见他,不是神色凄惶就是眼神冰冷,恨意、犹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这一次,任凭他如何察探,都看不出他是何心思。
照理,他应该恨水镜月恨入骨髓,灭族血仇、杀友之恨,绝对抵得过这十多年来的相处情谊,只要他再诱之以利……“鸢尾,她一出来,必然得了浑天命机所赋神力,到时候,这天界,不,这三界之中就唯有你才能制得住她了!”
“我?”鸢尾站起身来,那双眸子看不清半丝情绪,“我的本事都是她教的,连饕餮都打不过,能干什么?”
“你佩有她的玉八卦。”东王公眼中掠过一道锋芒,但即闪即逝,再看鸢尾时已是一片诚挚,“玉八卦是她的修行法器,凭着这一点,你可以突破她的结界,真正地挫伤她。再有,她将如此重要的法器交予你,代表她对你根本不设防心,你可以……”东王公顿了顿,像叹了口气,“你想想你的族人吧,想想你十八层地狱之苦……对了,有件事你只怕还不知道。你的族人本因你以身代罚,可转世投身,但冥府的簿籍里却没有名姓,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而派往下界查询时,却只寻得似你族人的一群魂魄不全之身,其余魂魄不知归于何处。你想也该知道,这魂魄不全,在世间所受的又岂是轮回之痛,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鸢尾心一悸,恍然记起水镜月曾带他去过的冥府沃焦石底,她说过:一魂一魄生受穷病痛死之苦,余下的魂魄死囚五十年而赎前罪……不对,她好像还说过一句话,那是……这是我与冥府的秘约,已饶过了白狐族大半罪责,若不想你的族人再添苦头,就闭紧你的嘴巴……
是了,就是这句话!与冥府的秘约,那为何眼前这人却会说“其余魂魄不知归于何处”?难道,这根本不是她与冥府的秘约?
忽然之间,鸢尾只觉有万千的话想要当面向水镜月问个清楚。
“我有一法,可让她法力尽失……到时候,还怕问不出你族人的魂魄下落?”东王公眼见鸢尾似是同意地低垂下头,便将手轻轻放到他肩上一按,眼神中透出星星阴郁,“你放心,只要制住了她,你的族人皆可赦免,本王答应你,甚至可以重授他们千年修为法力。”
[鸢尾!]饕餮在旁听得冒火,忍不住想上前,却叫神霄府翊圣君给缠住。
鸢尾抬起头,直直地朝东王公看了半晌,“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东王公浅笑,心头一定。他暗运法力,设下结界,周遭一切便都已退去。
鸢尾冷冷看着他布置好一切,又于空中施法变出一张棋盘。
东王公笑看棋盘一眼,“鸢尾,接下去你可看仔细了,这是‘迷局’,可乱人心智。但凡有人一入‘迷局’,前尘过往便会纠缠于身。水镜月别无破绽,但三千五百年前的轸翼大战却是她心头一结,纵使她心气坚刚,无悔无困,但亦不可能无伤。”
“区区一局棋就能困住她?那任谁都能除了她不是么?”
“若非是让她毫不设防之人,此局才下不过几步,便会被识破。”东王公眉宇一凛,“但只凭此局,不过是让她限于梦中,好方便问出其致命之处罢了……咦?等等!”东王公忽然一把揪住鸢尾,一手便于其灵台之上探了会儿,面上就有奇色,“她居然、居然……”喃喃念了两声,那面色就愈见阴森。
“怎么?”鸢尾眼底的防备一闪而过。
东王公朝他冷冷地看了眼,转瞬就像克制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奇怪她居然将水系一脉的运功之法都传授你了。如此,就省事多了!”
鸢尾看着他眼底的保留,没有吭声。
“这样一来,棋局便正好方便你下手。趁她昏迷限于局中之时,你便取出她的精元命水,借助玉八卦之功往其灵台一击,便可尽毁她所有的修为法力。”东王公修眉微展,眼中精光屡屡。
待二人商定,东王公除去结界时,司命天已然乱成一锅粥,鸢尾心中一动,马上往司命台上那处黑渊望去。
只见黑渊正不断缩小着,渐渐微至一点时,忽然金光万道,强光像是炸裂了似的,几乎刺瞎人的眼睛。众人只觉气血翻涌,一些法力修为不够的早已晕了过去,五千年以上法力的,才勉强布下结界,以挡气流。
好半晌,强光渐消,那原先的黑渊处忽然“当”地一声,跌落了一小块残片。玉帝上前颤着手拾起,待看见残片上神书隐约的“混沌”二字后,手重重一顿,残片又复落地。
鸢尾的心像是拎到了喉咙口,然而待金光退去,却没见水镜月半个影子,心中不由又急又怕,四下里一搜寻,待看见了饕餮便想过去细问,然而不过跨出两步,背后便射来两道似是探寻的阴森目光,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不知道水镜月是生是死,鸢尾心里急得像百蚁啮心,却只能忍着,在东王公面前不能露出丝毫。在几乎快要疯了时,终于由东王公身边的童子口中得知。
水镜月在这黑渊缩小之前便跃了出来,浑身湿透,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苍凉恍惚。当时的她手持细剑,胸前的天衣已叫鲜血湿透,但一眼横向台下,瞧见了五帝二后,直说了句“你们竟然这样待他!”语罢便悍然出手。那法力修为竟是超出想象,大家只觉所有的血液都齐汇她的剑下,个个都没挡住,因而也不知怎地,全都晕了过去。醒过来后,五帝二后似乎都受了重创,西王母已然站立不住,只靠着倒塌的玄柱不住喘息。而其余神官都是一副要动也动不了的样子,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水镜月已不见踪影,而台上那处黑渊中心开始有无数光斑流动,再过会儿,便渐渐缩小。
弄到这样的结果,天界自然不会再放过水镜月,那日在司命天一没了踪影,便下令四处缉拿。整整过了三天,才有令官忽然来报,说是上林殿今日忽然布下结界,任何人包括风信都无法近旁。
听到这个消息,鸢尾才将那根紧绷的筋给松下来,总算找到她了,能设下如此结界,代表她还好好的,至少伤不致命。
连着整整十个昼夜没有合过一下眼的鸢尾顿觉脑袋有些发昏,想闭目养一下神,脑海里却突然涌现那道鲜血湿透前襟的身影,从未有过的苍凉与恍惚……连一个小小的童子都看出来的心情,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想,他再也坐不住,径直就往上林殿跑。
东王公冷冷地盯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才哼了声。其弟东岳君黑着脸就要追上去,却被一拦,“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毁了水镜月的修为,你再报仇不迟。”
“哼!算他便宜!”
第四十四章
本以为进入结界会非常困难,但鸢尾几乎是全无阻碍地就进了殿,一刹时,他以为水镜月出了什么事,更为急迫地冲了进去。
然而转了几角,怎么也找不着她,他不禁有些急了。
水镜月静静坐在四角亭下,不再是天衣织雪,而是一身玄墨重色。淡淡的晨霏下,日光薄透,更映得她肌肤胜雪,那摆弄着棋子的手指葱白莹透,整个人望去竟有种剔透晶莹的感觉。
用了障眼法,她看着鸢尾追来跑去,慢慢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怆痛便弥漫开来。如果记得了,那要怎么办?
熟悉的身影,也是熟悉的声音,却不再是那一声“胡灵”,她咬住唇,泪光隐隐,手微颤着攥紧。这是一张年轻俊逸的脸,有着巨阙一样的眼神,却不再是巨阙了……
巨阙,在极北,已经被她亲生封印!是怎样的心情呵,看着自己亲手将他封印,永堕无识的虚无。那一双由生到死的眼睛呵,她怎么能、怎么能下得去手!
要解除封印,将巨阙唤回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手动了动,但心口却疼了起来。与巨阙的情深义重,然而当摆在鸢尾面前,她有犹豫。有犹豫,她就会后悔。
鸢尾,鸢尾……鸢尾这个名字,这个人也是绝不可牺牲的人呵!
巨阙,我想要鸢尾活下去……
巨阙,对不起!
“……鸢尾。”
一声几乎铭记到骨子里的声音轻唤,鸢尾立即抬头,心头遽喜,是她!
“来!下盘棋吧。”她招手,眼光低垂,却仿佛有些有气无力。
鸢尾抿着唇,走至亭下,与她对坐,然而目光却须臾未离。看了她一圈,他终将目光顿在记忆中的那片血红上,“你的伤……”
水镜月似乎一讶,抬头朝他看了眼,像是许多迷雾散开了,心境开明阔起来。她一笑,笑得很真,那双如惊鸿潋滟的凤眸弯得几乎看不见伤痕,“什么伤!哪有伤!”说罢还起身平展双手转了一圈。
鸢尾眼角抽动,一句话没再说,就执起了黑子。
水镜月也就微微一笑,应了白子。
一步步下着,鸢尾忍不住时时将眼光瞟向她,心中总是怀疑,那团血,总不是……
“鸢尾,你在看哪里?”水镜月用白子敲敲棋盘,神情似笑非笑。
鸢尾一愣,怔怔地抬头与她对视,有些莫名其妙,“我在看……”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鸢尾迅速别开目光,清俊的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水镜月瞧着有趣,不由更加恶意地笑了两声,继而故作奇怪地呢喃,“本道你是狐狸精,现在看来,却是个猴精,只是为何竟将屁股长成了脑袋……”
“水镜月!”鸢尾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这下,连脖子也红了。
“哈哈哈哈!”水镜月大笑,仿佛是将那心底的泪意都借着笑声宣泄出去,好半晌才歇了,随手在空中划了个圈,继而抚着胸口轻咳了记。
鸢尾盯着她有些白的脸色,忍不住皱眉,“还是伤着了?”
水镜月抬头微笑,“没有的事!不过笑岔了气罢了。”她抬头认真地看了几眼鸢尾,忽然道,“玉八卦拿来我看看。”
鸢尾不语,只是抿了唇,从脖子上取下玉八卦递过去。
水镜月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玉色莹白,极是透明,中间隐有一条血线,似是活物般蠕蠕而动,时长时短。她放在掌心,以指尖细细触抚,那玉色便渐渐模糊起来,像是浮上一层水汽,越来越浓。
鸢尾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那水汽精纯,现出蓝光,再片刻,玉八卦上好像出了一道旋涡,将水汽与蓝光一齐吸入,终于不见。
鸢尾眨了眨眼,再看时,玉八卦已恢复如常,瞧不出丝毫有异。
水镜月随手将丢回给鸢尾,“来,接着下。”她一手复又执起了白子。
鸢尾一皱眉,“你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为什么要告诉你?”水镜月施施然地道了句,神色轻狂。鸢尾咬住牙,只觉今日的水镜月每句话都在挑弄自己的怒气,他恨恨地盯了她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
不是说鱼和熊掌通吃么?那就都尝一口吧!一想到这一点,他忽然觉得心情轻松极了。
渐渐,局势已然变化,棋盘上,像是瞧不清两人的棋子了,只一混沌的雾气。水镜月也渐渐神情恍惚起来,每应一子,都像是迷茫间举步,走得犹豫而徘徊。
鸢尾一边小心打量着,一边应子。
“啪”水镜月在一处边角上放下一子,人便往旁侧一歪。
“水镜月!”鸢尾抢上一把扶住,却只见她面容一片惨白,眉间紧蹙,唇际带了血。“该死的东王公!”他恨恨咒了一句,便将人抱至寢殿,在榻上安置好,鸢尾一手扶住她肩,一手覆上了她的灵台,顺着她的气息,将元气导入。
然而导了半天,鸢尾却发现水镜月似乎全无受伤,不禁一阵发愣,这才恍然记起当初东王公所说,这‘迷局’,不过就是使人限于前尘旧梦中,不至如何伤人。这下,他心中一定,才吐出一口气来。
她会梦到什么呢?鸢尾将她放平,轻轻覆了条毯子,坐在一边看她,好像,从未看过这样苍白的她,病恹恹的,秀气的眉黛还紧紧拧着。看着有些不爽,他不禁伸出手去将那紧拢的眉宇轻轻抚平。
“你知道么?我不想报仇了……水镜月,我不想报仇了,你会不会,能不能不离开?”鸢尾摸着她的脸,心口就痛起来。
“嗯……”
鸢尾吓了一跳,以为水镜月在回答他,手一弹就缩了回来,然而再细看时,却发觉她陡然间满面痛苦,额间也渗出汗来。
“怎么了?怎么了?”鸢尾手脚都有些慌了,给她擦汗,却猛然发现她溢出泪来,唇微张,像喊着什么,却只有喘息之声。鸢尾刚想搭上她的灵台,却见她伸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将身子紧紧蜷起来,像是痛不可挡,眼泪更是急涌。
鸢尾看着她的泪,又急又乱,像是无头苍蝇般乱了一阵,终于咬着牙握住水镜月的双肩,将她压在床褥间,施法困住。眼睛直直盯住她的胸口,脸上又红了,几要滴出血来,然而看着她这样挣扎着扭动,吸了口气,他就抖着手伸向水镜月的衣襟。
异常笨拙地为她脱下外衣,鸢尾的气也憋得不行,才想喘一口,他的双目不由一紧。中衣上,已有微微的血丝渗出。他吸一口气,摒绝脑中的绮思异想,竭力镇定地展开中衣。
那白晳的肌肤寸寸展现,令鸢尾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晃荡起来,还没褪至肩膀,他就觉得呼吸粗重得不行了,像是肺腔里被水淹了,怎么也吸不够气似的。手又开始抖起来,他狠狠闭起眼,手中的衣衫重重往下一扯。
呼~~应该是脱下了。鸢尾紧闭着眼,下了半天的决心,才颤抖着睁开,然而一看之下,什么如雪肌肤也看不见了,什么荡人心魂也感觉不到了,鸢尾只觉心头尖锐地一痛,手不自觉就抚上正中心窝的那处狰狞的创伤。
血肉横翻,创痕暗灰,显然已非新伤,然而时隔如此之久,依然这般狰狞,可见当时受伤之重。
鸢尾满心都是疼,然而却也发现不对之处,此处伤口几乎致命,但却是陈伤,也并无破裂痕迹,那中衣上的血是如何得来?难道是还有别处?
这么一想,他又仔细查了查,这才发现那致命剑创边上有一道极为细微的伤口,血已然止住,看去是施法治疗过的,连疮疤也细微不可见。想这血痕大概是早就沾上的吧。
心微微放下,鸢尾也皱起了眉。为什么,那个致命伤却不见治疗过的痕迹?为什么,她要把这个狰狞的疮疤留下来?就算当时法力不济,可后来,为何不去消除?以她的修为来说,谁能伤她至此?除非是她心甘情愿!
做了长久的一个梦,水镜月醒来,却没有骤然睁眼。
“这个伤,是怎么回事?”然而鸢尾的声音却在神智回拢时透了进来。
她微微睁眼,却没挡住一串滑下的泪水,清亮剔透。
鸢尾眉一紧,忍不住就伸手将那泪珠抹去。
水镜月有些怪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问,“什么伤?”
鸢尾唇动了动,脸唰地一下红了,不自在地别开眼去。
水镜月有些迷惑,然而待见到自己散至腰际的衣衫,不由抽了口气。
“我、我那个、没有……”鸢尾听见那声抽气声,所有的镇定一下子就乱了,“我没有、真的没有……”
倒是水镜月,一时诧异惊愕之后,就毫不在意了,反是盯着鸢尾的手足无措,心中捉弄之意上来,微敛了衣衫,就施施然问道:“那我的衣服怎么脱了?难不成是我勾引你?”
“没!没……”鸢尾急忙回过身想解释,但在看见她眼底晶晶亮的笑意时刹住,心中被挑得怒气一涌,“我是看你捂着胸口直喊疼,才想看看是什么伤的!而且,而且你中衣上还有血迹,所以我、我……”
水镜月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收了笑,转开眉眼。梦中的绝决凄然还留着余韵,伤人伤神。这剑伤,便是旧情,从今往后,那是再无可能见到他们了。莫道前世今生,历过那场恍惚的前世,她水镜月心头重的,也还是天一池的旧迹。前世,胡灵,混沌,胡岳,甚至连巨阙,那也是前世了……
即便有着捱不过的涩意,她到底也还是水镜月,不是胡灵,她活在当世!只是当世又如何?百甲,连个影像也被自己消了;铅华,只怕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来见她;十濑,这么一伤,只怕也再见无期了……
“到底什么伤、什么情,让你要这样牢牢记住?”
水镜月回过神,就见鸢尾炯亮的眼神逼问着自己。她心中一痛,忽然间不想再去回顾那些伤痛,不想再去惦念那些过去。她伸出手,在鸢尾猝不及防下,搂住了他的脖子。
鸢尾惊得瞪圆了眼,待回神,下意识地就要挣扎。然而耳畔间蓦地一阵柔软温凉,接着,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令这几处皮肤一下子就烫起来。
“你、你……”
水镜月轻轻放开他,软软地一笑,一刹那,光华尽敛,妩媚柔软得像是春水初融,疏柳扶风,荡起无边风致。鸢尾只觉头有些发晕,心尖上就像被细羽撩了一撩,令人痒得直抖。
她凑上去,轻咬了口他的脖子,看他瞪大了眼,不禁又是一笑,水镜月贴近他,几乎就是沾着他的唇低语:“既然已经开始,为何不继续到底呢?”
“轰”的一声,鸢尾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雷劈了一下,眼前只有水镜月异常妩媚的缭乱笑容,还有、还有那颈间的一吻,那、那是他们狐族的、的定情啊……
脑袋发热了,好像身子也发热了,鸢尾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太快了,几乎要受不住地跳出来。想要说什么,却浑身都没有力气,下意识地想要追逐方才留于唇畔间的温软,但那温软却慢慢流转,从唇间溜起,滑至下巴。
下巴微微一疼,像被咬了一口,却马上点燃了鸢尾所有的热源,一下子烧着了他,唯一清凉处只有那若即若离的唇瓣。温软仍在往下滑,在他吞咽的喉节处一搔,鸢尾的手便不自禁地扣紧了水镜月的双肩。
“呵呵”有抹含糊的笑声传到耳里,鸢尾想睁眼看清楚,却忽然眼前一黑,意识消失前,只觉得额前触到了一抹温软的叹息,接着便再无声响。
水镜月轻轻触抚鸢尾的鬓发,原本握住他颈间玉八卦的手松开,点上他的唇,细细地划过一遍。良久,她哑着声轻道:“巨阙,前尘过往……就让它尘封吧……我想让鸢尾活下去……下辈子,你就别喜欢我了,我那么自私,而且……就算这样,我也不悔。”说罢,她忽然俯身亲了亲鸢尾阖着的眼睛,诀别!
忽然,“水、水镜月!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四十五章
居然忘了结界已除。水镜月眉一皱,一手握住鸢尾颈间的玉八卦,垂下床帐,一手划圈设了结界。
“水镜月!你、你不知羞耻!”
理好了中衣,水镜月正犹豫着是去捡掉在外面的那件外衣呢,还是施法换件外衣,但一听到这句话,她眼神一冷,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撩开床帐,取过被扔在一侧的玄墨外袍,仔细地穿上,简直就当霄然以及随行的天将是些死物一般。
待整好束腰,水镜月一拢长发,袍袖一甩,又恢复了清华高妙的上神水镜月。
那边的霄然早已双目赤红,唇被咬得出血,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
水镜月瞟他一眼,唇角含笑,恰似墙头春色,让人有一窥之欲。“少微大夫来我上林殿有何贵干?”
霄然目光满溢恨意,出口自不会好听,“哼!你淫乱天界,这天廷还有你立足的地方么!”他瞪着盖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几乎要瞪出个洞来,“你们在干什么!”
水镜月眉目冰冷,但笑意却软,眼梢轻挑,霄然身后的两个天将都看得脑袋发晕,“我在干什么?少微大夫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我在淫乱天界啊。”
“你!你,好你个水镜月!”霄然想要怒骂,却只是恨得浑身发抖。看见,他的确看见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肩背都已裸露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六帝二后都已在外间,你就等着、等着受罚吧!”
水镜月冷笑一声,昂了昂下巴,“笑话!我水镜月几时轮得到阿猫阿狗来处罚我?就算我修为尽失,你以为凭你们这点三脚猫就能制服我?”她手上蓝光一闪,霄然与两名天将只觉强流袭来,一个不备就被打出门去。
等二人起身再欲冲入,屋内除了床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卧榻之外,再无任何身影。霄然恨得将整个上林殿都拆了,但偏偏无奈,那最惹霄然愤恨的大床却始终完好,结界牢不可破。
泰山上风清峦秀,岚气氤氲,襟带青山,劲松苍翠,百花娇艳。本该万分逍遥的泰山府君,俊逸的脸上此刻可是挂满了苦笑。
“两位仙姑莫急!这松子哪有夏日就熟的,这是怎么也变不出来的呀!”他后悔死了当初将水镜月毁了司命天的消息给封住的举动,更后悔自己将念忘二人留下的好心。这不,眼下成了限留上差,却又拿不出松子的倒霉府君了。“哎呀,两位仙姑且宽心坐坐,我泰山景色虽不如上林殿琼阁玉宇,但也怡人性情,两位仙姑宽住几日,这松子定能准备妥当的。”
忘儿心思最灵,在小鬼处打探得什么司命天被毁的消息,又仿佛和上神有关,这心里就急着想往回赶,眼见府君如此强留,心中就更坚定了要回去的心,任凭府君说破了嘴皮子,也拦不住。
一个极力挽留,一个执意要走,就快吵起来的时候,府君忽然眸中一喜,“啊!总算来啦!”
忘儿一愣,却听一旁的念儿欣喜地叫了出来,“上神!”
“嗯。”水镜月含笑应了声,才冲一脸看到救星样的府君点了个头,“这些日子麻烦府君了。”
府君心想麻烦快走了,脸上又恢复了俊逸的笑意,豪气地说:“上神客气啦!念忘二位仙姑伶俐可爱,只相见恨晚,到底是上林殿里调教出来的,我这儿就是掌簿判官都及不得二位仙姑妥当!”
“哦?”水镜月笑笑,“真的?”
“自然是真!”府君应了,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要改口已经晚了。
只听水镜月含笑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将此二人留在府君处帮忙了!”
“啊?”
“上神!”念忘二人大惊。
“我在天界捅了大瘘子,现在法力尽失,自保尚且不足,怎么还兼顾你们?”水镜月朝府君看了眼,“我与府君有旧,他还欠我一个情,总得拚死护住你们。”
府君眼角抽动了一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但忘儿却是眼一红,泪珠儿已在眼眶里打转,“上神,你、你就这么丢下我们了?”
水镜月难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傻!这三界之内,他们一定会拚尽全力诛杀我,我要么亡命天涯,要么去封崖。这两种路途,你们都不适合。”
念儿也扯住了水镜月的衣袖,泪水扑簌簌地流,“那上神你怎么办?你刚刚说你已经法力尽失了,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你?”
水镜月一笑,负气自狂,“因为即心剑还跟着我啊。制命天地之能还在我手,他们又岂能安心?”
泰山府君瞧着水镜月如此说话,心里也微有些不好受,叹了口气道:“镜月,我们也算是有过五百年的交情,你若是不嫌弃,泰山虽小,照样能保你无虞。”
水镜月白了他一眼,“得了!你这地方太丑,我不喜欢!”
府君面子下不来,不由吼了声,“哼!我泰山不好,难道就你那天一池好?”
“没错!我天一池就是瑶池仙宫也比不了!”水镜月比他更狂,见念忘二人都被哄住了,便冲府君问,“松子准备好了么?”
“哎?你还真要?”府君眉一皱,“我以为你只是想拖住她们……”
“你没准备?”
面对水镜月的质问,府君满脸黑线,感觉自己在她面前真是难说话。“这是什么季节啊?哪会有松子!”
“催熟!”水镜月轻淡地吩咐,就拣了一处坐下,忘儿立时端上一盏香茶,水镜月呷了口,点点头以示满意,才又转眼看向府君,“迟一些,天界的兵马可都要追到这儿来了!”
府君狠狠瞪了水镜月一眼,叹了口气,催动法力,满山松树都开始结起松子,不多时,已然成熟。府君一挥手,便立时涌出大小一群小鬼,吱吱哑哑地蹦着去拣松子了。
一盏茶后,府君将一只乾坤袋交到水镜月手中,她闻了闻,便摘下额间银饰一抛,“自己收好!”
银光中,即心嘻嘻一笑,马上接过来收在腰间,“还是镜月想着我!不枉我舍弃荣华富贵陪在你身边!”
“哼!”水镜月掐了他水嫩嫩的脸颊一把,正想说什么,却见府君变了脸色。
“镜月!快走!上边来人了!”
水镜月只来得及瞥念忘二人一眼,便被泰山府君袍袖一拢,前往泰山一处暗道。然而也没走出几步,霄然已带人拦在前头。
看见泰山府君握在水镜月腕间的手,霄然脸色又变,“你这、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啊?”府君一呆,怎么是这个说法?
水镜月眯细了眼,却是侧身往泰山府君怀里一靠,软软地道:“少微大夫何出此言哪?”
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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