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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 完结+番外-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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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射赢了,却只险胜一目。
陶墨羞愧道:“我棋艺不精。”
“明日再下。”
“啊?”陶墨面露喜色。
顾小甲和郝果子见顾射起身,忙进来收拾残局。
顾射突然问道:“你住在何处?”
顾小甲心头一紧。
“留仙居。”陶墨不识字,答得是郝果子。
顾射别有深意地看了顾小甲一眼。
顾小甲顿时觉得背脊一寒,厨房生涯似乎又在向他招手。

陶墨回房,脑海里还不断反复着与顾射下棋的点点滴滴,一时欢喜难抑,一时又懊恼自己学艺不精。如此辗转至半夜,才勉强入睡。
到了清早,不等郝果子叫门,他就自然醒来。想到自己如今身在顾府,不免有几分恍惚如梦之感。
等他推开门,郝果子也已经醒了,正端着水盆给他送热水洗漱。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两人都有些拘谨,半晌无话。
东方渐白。
陶墨正准备出门去县衙,就看到顾府门房匆匆跑来道:“陶大人,有差役求见。”
他心头别得一跳,“快请进来。”
郝果子在旁嘟囔道:“该不会又有什么案子吧?这才年初,怎么就这么不安生?”
陶墨也是新官上任头一回,不知这样是否正常,只好沉默。
过了会儿,差役进门,说的却是私事。“木师爷说,陶大人的故人来访。”
“故人?”陶墨心头咯噔一声。
郝果子眉头立即皱起来。
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称得上故人的,怕只有那一位吧?





40、千丝万缕(四) 。。。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郝果子嘀咕道。
陶墨道:“好。我这便回县衙。”
郝果子扯住他,“少爷真的要去见他?”
陶墨道:“还不知道是哪位故人。”
“这还需要猜?多半是他觉得上次害少爷害得不够,这次见少爷当上了县官,忍不住又想出什么花招来!”郝果子越想越气愤,若不是那人不在跟前,他指不定就一掌挥过去了。
陶墨幽幽叹了口气道:“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他。”
“不怪他怪谁?他摆明是受那……”郝果子见陶墨脸色猛然一白,立刻收口。
陶墨勉强缓了口气,方道:“我们先回县衙吧。”
“……是。”郝果子纵然心情不平,却也不敢再提什么,进屋替陶墨取了官袍,便与他一同前往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便看到不断有短工进进出出,问了才知是木春请来修屋顶的。
陶墨想起昨夜与顾射对弈,心中激荡,觉这屋檐其实也不必修得如此着急。但这个念头始终只在他脑海一晃。
进了县衙,郝果子一马当先,率先冲进厅堂。
在座的赫然是旖雨。他看到郝果子来势汹汹,先是一惊,随即陪笑道:“果子。”
“少亲热。我当不起。”郝果子冷哼一声。
陶墨随后进屋。
“陶少爷。”站在旖雨身后的蓬香向他行了一礼。
由于喜宴一见,他心中有了底,所以倒也未显惊讶,只是微笑道:“怎么有空来谈阳县?”
旖雨含笑道:“就是过来看看。”
蓬香道:“若是合适,公子想在谈阳县落户。”
“什么?”郝果子勃然变色。
陶墨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扯了他一下,“快奉茶。”
郝果子指着茶几上的茶,道:“不是有了。”
陶墨脸微红。
蓬香笑道:“你家大人还没有茶呢。”
郝果子瞪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陶墨见他们都站着,忙道:“请坐。”
旖雨款款落座。纵然不似当年锦衣玉罗,花团锦簇,但举手投足间的风姿却不减反增。
陶墨心神恍惚,不由想起当年在群香楼,自己为他如痴如醉,一掷千金不过为求他一笑。原以为多年痴心终获回报,谁知只是镜花水月,春梦一场,不但如此,还连累……
旖雨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道:“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陶墨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回神道:“托福。”
旖雨侧头,露出颈项美好的曲线,目光低垂,柔声道:“你几时变得如此见外。”
“东家。”木春慢悠悠地走进来。
旖雨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喜宴上看他抱起陶墨,便可知两人关系不凡,但凭他阅人无数,却看不透这个木春究竟是何来头。
说他是文人,也像文人。说他是名门之后,也像名门之后。说他来自江湖,也有几分江湖人的习气。
木春落落大方道:“这两位想必就是东家的故人。”
陶墨一一介绍。
木春道:“两位风尘仆仆赶来不易,不如就在这里小住几日吧。”
旖雨眼睛一亮,不等陶墨开口,便道:“只怕打扰。”
“不打扰。只要两位住得惯就好。”木春见陶墨开口欲言,用手肘轻轻一撞,顿时将他的话撞了回去,“对了。东家,刚才我看到金师爷正在找你,怕是有些文书要你过目。你去看看吧。”
陶墨也巴不得抽身,但又怕失礼于人前,犹豫地看向旖雨。
旖雨识趣道:“公务要紧。”
陶墨走后,木春道:“我带二位去客房。”
“有劳。”
旖雨没想到此行目的竟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心中暗喜,连带看木春也比顺眼起来,一路不停搭话。
木春东一句西一句地回应着,直到客房。
旖雨见有人进进出出,不由一愣。
木春进屋道:“你们先去其他屋吧。”
那些人忙带着各种工具退出。
木春对呆若木鸡地看着屋顶上如三四人合抱大小的洞的旖雨和蓬香,道:“前几日遭劫,正在修补。不过这几日都不下雨,所以住人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还请两位将就将就。”
蓬香皱眉抱怨道:“这如何将就?”屋顶上的大洞都到了床边。
旖雨道:“不知陶大人的屋子……”
“也是如此。”木春摇头叹息道,“那贼人什么也不取,偏偏取了遮头之瓦,实在让人费解。”
蓬香悄悄地向旖雨使眼色。
旖雨把心一横道:“客随主便,叨扰了。”
“不叨扰。”木春道,“两位既然满意,那我便不打扰了。两位自便。”
等他一走,蓬香就不满道:“那个什么师爷分明是故意的。”
旖雨道:“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总之我们是寄人篱下,有些事也不能过于计较了。”
蓬香道:“公子,你是否觉得陶少爷对你不像以前那样了?”
旖雨道:“任谁遭遇之前之事,都不可能全然不介怀。”
“那他还会帮我们么?”
“这个,怕是到时也由不得他了。”旖雨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陶墨处理了一日的公务。
金师爷也陪了他一日,连午膳都是在书房中用的。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陶墨原想去看看旖雨,算是尽地主之谊,奈何他前脚刚出书房,郝果子后脚赶来说备好了马车,准备即刻去顾府。
话说人比人,高一等。
郝果子看顾射原本是不大顺眼的,但是旖雨一出现,顾射何止高一等,简直立时拔高成了万仞山,让他毫不犹豫地靠了过去。
果然,陶墨一听去顾府,立时动摇了。
郝果子火上添油道:“顾公子不是还约了少爷下棋?去晚了不大好。反正旖雨……公子住在县衙,明日再来见也是一样的。不差这会儿工夫。”
陶墨被说得怦然心动,便转了方向与郝果子一同上了马车。

话说旖雨从进屋那刻起便在等陶墨上门。
陶墨为他神魂颠倒的这些年,他早将他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纵然与自己旧情不再,也定然会上门问候。
只是这份笃定在用过晚膳之后动摇起来。
他忍不住让蓬香出去打听。
蓬香很快回来,脸色却不大好看,“他出门去了。”
“出门?这个时辰?”旖雨顿时想起陶墨旧时习惯,目光一冷,道,“这里可有什么出名的小倌馆?”
蓬香道:“他并不是去了小倌馆,而是去了顾府。说是在屋顶修好之前,都住那里了。”
“顾府的主人是谁?”
“顾射。”蓬香打听得十分仔细,“好像是当地有名的讼师之徒。”
旖雨稍稍放心。“这里是讼师之乡,陶墨应当是想拉近与讼师的关系。”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旖雨抬头看了眼夜空,道,“反正我们已经住了进来,已算是达成目的。”
蓬香嘀咕道:“可是这屋顶……”
“至少还有张床。”旖雨道,“比之前那阵子要好多了。”
经他一提,蓬香想起之间的经历,顿时不敢再多话。
旖雨顿了顿,又道:“不过能让陶墨匆匆忙忙赶去顾府,看来顾府的主人也不同凡响。”
蓬香道:“公子的意思是?”
旖雨别有深意一笑道:“找个时机,我们去拜访拜访。”






41、千丝万缕(五) 。。。 
 
 
门外夜色浓重,掩盖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厅堂里顾射与陶墨对坐,全神贯注地看着中间的棋局。
依旧让五子和先手。
但全局下得比昨天更慢。
顾小甲和郝果子开始还有耐心地围在旁边看棋,但随着一炷香两柱香过去,他们离棋盘的距离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下又一下清脆利落的落子声。
夜越来越深沉。
雨水渐止。
顾射从容落下一子。
陶墨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棋盘上一转,心满意足地投子认输,“我输了。”
顾射手指指着棋盘右上角的一步棋道:“这里莽撞了。”
陶墨点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射没吱声。
陶墨忐忑道:“我用错词了?”
顾射道:“不算是。”
“不算是?”陶墨尴尬道,“那还是用错了?”
顾射道:“我只是不喜欢和鸡扯上关系。”
陶墨歉疚一笑道:“我以后不敢胡乱作比喻了。”
顾射看他一脸慌张的模样,松口道:“其实无妨。”
“嗯?”
顾射看看天色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顾小甲和郝果子似乎料准了时间,及时出现在堂中。郝果子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去留仙居?”顾射问道。
陶墨不明其意,点头道:“是。”
唯一明白的是顾小甲,他当即道:“我已经叫人收拾雅意阁了,明日一定能收拾出来。”
郝果子反应过来。“又要搬?”
顾小甲干笑道:“你们每天过来下棋,住的太远也不方便。”
郝果子嘀咕道:“搬来搬去真麻烦,一开始就住得近些不就好了。”
顾小甲死撑道:“我说了,你们来时雅意阁没收拾好。”
陶墨见两人争吵,忙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他后面这句话是冲顾射说的。
顾射微微颔首。
望着他清隽的面容,陶墨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即便走在猎猎寒风中,也毫无冷意。
顾射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收回目光。
顾小甲忍不住道:“公子为何如此优待于他?”
“优待?”顾射挑眉。
顾小甲道:“公子对旁人从来不假以辞色,更莫说让他登堂入室住进顾府。陶墨此人虽然憨厚老实,但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实在不像公子过去结交之人。”
顾射想了想,低喃道:“或许正因为他不同于我过去结交之人吧。”
顾小甲看着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多加注意这对主仆的行动。

话说顾射对陶墨的另眼相看不但顾小甲看在眼里,连从来后知后觉的陶墨也有所觉,连带夜晚做梦也是顾射温柔的眉眼,乃至于一早醒来,神清气爽,连去县衙都是神采奕奕。
郝果子不甘愿地嘟哝道:“少爷该不会又为着能看到旖雨而高兴吧?”
陶墨被他说得一愣,半晌才道:“啊,旖雨。”
郝果子见他表情渐渐沉凝下来,自然猜到他之前的情绪完全与旖雨无关,便笑道:“难道少爷刚才在想顾射?”
陶墨脸上微烧,却没有否认。
“顾射无论是品性才华,还是家世气度都比旖雨好得多。”郝果子嘴里蹦出一番与当初截然相反的说辞,“少爷以后还是与他多多来往才是。”
陶墨无奈摇头道:“好话坏话都被你道尽了。”
郝果子冷哼道:“怪只能怪这世上比旖雨更惹人讨厌的也没几个。”
陶墨道:“无论如何来者是客,你若看不惯他,便由着他去,也不必为难他。”
“为难他我还嫌脏了我自己的眼!”郝果子毫不掩饰心头恶感。
“陶少爷。”
蓬香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郝果子突然高声道:“少爷,你说有些人稀奇不稀奇,明明是男的,偏要叫什么香什么香,闹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千金小姐的贴身丫鬟似的。”
陶墨压低声音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想脏了眼?”
正巧蓬香进门,郝果子捂着眼睛往外走,“我这是眼不见为净!”
陶墨歉疚地冲蓬香一笑道:“你莫要介意。”
蓬香:“……”他原本还想故作不知是在讽刺自己,被他如此一说,反倒不能装聋作哑下去,只能讪讪道:“我知他心里有恨。”
陶墨嘴巴张了张,又不知从何反驳起,只得幽幽一叹。
蓬香原想借他之口就坡下驴,但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强求,便一转话题道:“公子派我来问问陶少爷今日是否有空。若是有空,可否来他屋里坐坐。公子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想与陶少爷叙叙旧。”
这番话落入陶墨耳里,却是另一番感慨。
想当初,他曾千百次梦见过这样情景,但最终只换来一场梦碎。如今,梦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却让他心头一阵恍惚,不见半点欢喜之情。
“陶少爷?”蓬香小声催促。
“好。”陶墨回神,微笑道,“待我处理完这些事便去。”
看他脸色,蓬香原本还担心他不答应,如今听他一口应承,心头一松,忙欢喜地向旖雨回禀。
陶墨在原地站了会儿,看向坐在角落里,完全被人忽略的金师爷道:“师爷。”
金师爷从一大堆文书中抬头,面无表情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师爷。莫问我。”
陶墨低声道:“我只是想请师爷将剩下的文书也看了。”
“……”金师爷怒气冲冲地将笔往砚台上一搁,道,“木春呢?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可真清闲!”
陶墨道:“我今日还不曾见过他。”
金师爷道:“东家难道一点都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
“他光领俸禄不干活。”当然,眼下所见,更生气的是领了俸禄又干活的金师爷。
果然,陶墨道:“他或许有急事。师爷若是不嫌……”
“嫌!我真嫌!”
“金师爷既然如此闲,如此清闲,那自然是闲着多劳。”木春含笑进屋。
金师爷冷哼道:“我再清闲也闲不过木师爷,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我是为东家修补屋顶去了。”木春道。
金师爷道:“修补屋顶这等小事也要劳动木师爷大驾?”
木春道:“木春经历尚浅,难以担当重任,只好从这些小事着手。衙门中的大事当然还是要倚重金师爷的。”
虽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诚,但当着陶墨的面听到对手如此称赞自己,心花自然朵朵开,淡淡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事你迟早要沾手。”
木春见解决了金师爷,正要出门,就被陶墨叫住,道:“屋顶还没修好么?”
木春向来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道:“旖雨公子是贵客,我怎能慢待于他。自然给他好的。”与其他漏得更离谱的相比,旖雨那间的确算是较好。
陶墨哪里想到这里多,颔首道:“那就好。”
金师爷突然冒出一句,“东家一会儿不是要去他屋里吗?届时便知。”
木春目光一闪,“东家要去旖雨公子的屋里?”
陶墨道:“他亲自下厨,说是要与我叙旧。”
“这便是东家的不是了。”木春一脸不赞同道,“他原来是客,如何能让他亲自下厨?理应东家在仙味楼做东才是。”
陶墨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失礼,“那我这就去同他说?”
“东家不如先去仙味楼订位,旖雨公子就由我来邀请便是。”木春见他磨蹭,又道,“听说最近仙味楼客似云来,万一去晚了……”
陶墨头也不回就走。
木春回头,就看到金师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木春笑道:“金师爷可否介意一同去仙味楼坐坐?”
金师爷道:“坐坐便坐坐。”





42、千丝万缕(六) 。。。 
 
 
仙味楼掌柜见县令亲自上门,自是殷勤招待,二话不说便奉上上好包厢。
陶墨见包厢幽静雅致,十分欢喜,唯一遗憾的是宴请之人不是顾射。他想若是与顾射一同在这包厢之中边饮酒边下棋,定然是人生一大美事。这样想着,对宴请之事的热情不由退了三分,万分期盼起今晚与顾射的对弈来。
掌柜察言观色,见他心不在焉,便主动推荐了几道仙味楼出名的菜肴。
陶墨一一答应。
掌柜又问了客人的人数与上菜的时间。
陶墨都随口答了。
只是他的回答却与事实相差甚大。
他原以为自己宴请旖雨,至多加一个蓬香,却不想真进门之时,旖雨、蓬香、木春、金师爷和郝果子竟然一个不缺。
陶墨呆道:“你们……”
木春道:“说起来,我来谈阳县这么久,还不曾来过仙味楼呢。若不是今日东家请客,怕还是要垂涎于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金师爷道:“我倒是来过。不过是前几位东家请的。”
“你们且等等。”陶墨羞得满脸通红,忙起身唤来掌柜另加碗筷,又添了几道菜。
等他回来,金师爷和木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得兴起。旖雨优雅地坐在一旁。他原本就生得漂亮,再由着身后那幅山水淡墨的映衬,更衬出瑰丽妖娆来。
似感觉到陶墨的目光,旖雨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陶墨顿觉胸口一热,昔日旧情与回忆一同涌上心头,双颊不由发红。
“少爷,先坐下吧。”郝果子不满地瞪着旖雨一眼,一把拉着陶墨入座。
陶墨坐下后,正好对着木春。木春容貌绝不输旖雨,只是他长得温雅清秀,不如旖雨这般冶艳,望着他,陶墨心潮立刻平静下来。
木春道:“我们都是陪坐,今日旖雨公子才是主客。你与东家有何话但说无妨,不必顾虑我们。”他说着,倒真的不再看旖雨与陶墨,径自给金师爷斟茶,两人以茶代酒地干起来。
旖雨目光一转,隔着郝果子,对陶墨笑道:“原想下厨做几个拿手的小菜投桃报李,以谢收容之情,不想竟又让你破费了。”
“哪里哪里。本该我尽地主之谊才是。”陶墨干巴巴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旖雨道:“这段时日不见,你的文才大进啊。”
陶墨脸上一红。他虽是一县之长,但除去木春和金师爷不说,在座几人的才学个个在他之上,这句文才大进却是恭维。他忙道:“不敢不敢。其实这几句客套话还是当年在群香楼里学来的。”
旖雨掩嘴轻笑道:“若非你过目不忘,旁人哪里有这样的能耐。”
过目不忘?
金师爷不由看了陶墨一眼。
陶墨苦笑道:“我只是记得住,却不明其意,也是无用。”
木春突然道:“学习之道还是要正儿八经地进书院才好。市井之地鱼龙混杂,学些皮毛尚可,却不能真做学问。”
旖雨看向木春。从一开始他便能感觉到对方在处处针对自己,这个感觉在此时此刻得到确认。
金师爷不理会这里头的暗潮汹涌,就着木春适才的见解颔首道:“正是此理。东家若真想平步青云,还是读些书的好。”他这句话倒是出自真心。目不识丁之人再才华出众,也不过高官手下的能吏,绝不可能成为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只是他心里知晓,皇上真正器重的是那些科举出身的仕子。如陶墨这般依靠捐官当上的官员,至多平迁到个好一点的县城,想要升官却是难如登天。
陶墨心知他们都是为自己好,又想到顾射虽然从来没有吟诗作对,但不问也知必是饱读诗书之人,自己与他结交,理当通文识字才是。他想了想道:“两位师爷言之有理。木师爷若是得闲,便为我请一位夫子吧?”
木春倒没想到真能说动他,微微一怔之后,便笑道:“好。”
旖雨好不容易提起的话头便在这番劝学声中冲得一干二净。他也不恼,只是悠悠然地听着他们交谈,时不时冲陶墨飞去一眼。
几番下来,陶墨有些不安,主动开口道:“你准备何时买房?”
蓬香脸色一黑。
陶墨顿时意识到这句话有赶人之嫌,忙补充道:“若是有需要,我也可帮帮忙。”
旖雨微笑道:“多亏有你,我有了暂时落脚之处,才可安心挑房。”
“是是是,的确须谨慎。”陶墨又啜了口茶。
郝果子不阴不阳道:“又不是开门做生意,难道还要挑风水好不好,桃花旺不旺不成?”
旖雨双眸微垂,开口时声音带着微颤,“我只想寻一处能终老之所罢了。”
陶墨皱了皱眉,轻轻扯了扯郝果子的袖子。
木春道:“金师爷对谈阳县最熟,可有好的介绍?”
“却不知旖雨公子的喜好。”金师爷说话不冷不热。他在县衙多年,看人自一套。这个旖雨虽然看起来知书达理,但举手投足难掩风尘之气,是何来头不问自明。
旖雨还未开口,木春便笑道:“如旖雨公子这般出尘脱俗之人,自然要住在风雅之所,必不能沾染世俗之气。”
金师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样说来,我倒想起一处。就在谈阳县东十里的柳山山脚。这地契还在县衙里头,旖雨公子若是中意,我即刻就帮你办妥。”
木春望着他,彼此心照不宣。
旖雨并不上钩,含笑道:“倒是不急,待我改日看看再说。”
正说着,店伙计终于上菜。
众人各自动筷,不复交谈。

从仙味楼出来,陶墨原想打道回县衙,却被木春借着巡视之名拉去逛街。送旖雨与蓬香回府的重责只得叫到金师爷身上。金师爷原本就不打算去街上乱走,也没推辞。
于是一行六个人便分成三三两组,各走一边。
一见旖雨消失在视线,郝果子便数落起他的不是来。
陶墨原本只是默默地听着,后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打断他,“他好不容易从群香楼里出来,何必如此苛责于他?”
“好不容易?你怎知他是怎么出来的?”郝果子道,“如他们这般做皮肉生意之人,要不就从良,要不就是被赶出来的,还指不定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木春突然道:“也有此可能。”
陶墨一愣,道:“木师爷怎么也如此说?”
木春淡淡一笑道:“无风不起浪啊。”
郝果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防着他一点的好。不然怎么这么巧,少爷来这里当官,他就跟着来了?我看,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查?怎么查?”陶墨皱眉。
郝果子看向木春。
木春不负所望道:“如旖雨之前是卖身的话,东家倒是可以派人去他原先的地方打听打听,他是否是私逃。”
郝果子拍手,“好办法。”
陶墨皱眉道:“万万不可。他若真是逃出来的,我又如何忍心再将他送回去?”
木春道:“东家是去查,又不是说要办。其实他一个人离乡背井,必有前因。东家不妨一道查一查,若真有什么事,或许可助他一臂之力。”
郝果子转了转眼珠,“不错不错,反正不管好事坏事,先查了再说!”
陶墨犹豫了下,终于首肯道:“也好。”







43、千丝万缕(七) 。。。 
 
 
既然商定,查访之事便交由木春去办。
陶墨与郝果子在街道上转了一圈,买了两包松子糖,便顺路回了顾府。
顾小甲一早就候着了,听门房说他们回来,立刻冲到留仙居,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急火燎地催促他们搬到了雅意阁。
陶墨和郝果子的行李不多,搬来搬去倒是不麻烦,所以快得很。
一进雅意阁,郝果子便冲顾小甲投了好几个冷眼。这里一看就比留仙居布置精细。屋外种着大片竹林,让院子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陶墨进屋,便感到一阵温暖的香气迎面扑来,让他心神一荡,再定睛一看,房中家什竟样样金镶玉裹,精雕细琢,一望便知价值不菲。他连忙退出来道:“我还是住回留仙居好了。”
郝果子偷偷朝里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
顾小甲与他相处久了,也知道他并非心口不一之人,淡淡道:“既是公子吩咐,你们住下便是。反正这屋子原本也是用来招待公子朋友的。”
陶墨推辞不过,只好住下。
顾小甲在门口逗留了会儿,确认他们安顿好之后,便径自离开了。
他一走,郝果子立即关上门,咋舌道:“想不到顾射竟然这么有钱,难道当讼师真的能发横财?”
陶墨道:“顾公子不曾上过公堂。”
“他虽然不上公堂,但多的是讼师请他出谋划策的。那些人有求而来,想必不会吝啬囊中物。”郝果子摸着金子打造的脸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神情错综复杂,“顾公子不怕被偷么?”
陶墨道:“此屋他只用来招待朋友。既是他的朋友,又怎会偷窃?”
郝果子讪讪地缩回手,干笑道:“少爷说的是。”
陶墨手里还拿着那两包松子糖,叹气道:“我原本想请他尝一尝。”
郝果子解开其中一包,顺手拣起一颗丢进嘴里道:“一会儿用完晚膳,顺便给他便是。”
陶墨道:“只怕寒碜。”
“俗语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顾公子又不是嫌贫爱富之人。”自从遇到旖雨之后,郝果子对顾射的好感与日俱增。
陶墨想想,也觉得有理,顺手将糖包塞进衣襟里。

晚膳后,顾小甲照常奉茶。
陶墨掏出糖包,微微紧张地递到顾射面前打开,道:“我今日路过市集买的,稍尝了下,口感十分清甜。还请顾公子品尝。”
顾小甲看了一眼,撇嘴道:“不就是松子糖?”
陶墨脸噌得红起来。
顾射看了看纸包,顺手拿起一颗,不想这松子糖被陶墨揣在怀里,有些融化了,都黏在一起。他这一拿,竟连整包糖一同拿了起来。
顾小甲见陶墨羞得几乎想钻洞的表情,无奈地从顾射手中接过糖包道:“我去厨房切开,用小盘装上吧。”
陶墨看他的目光直如在看救命恩人,连声道谢。
郝果子也算机灵,忙道:“我给你当下手。”
陶墨目送两人离去,再回头,顾射已经摆好了棋局。他正要放子,就听顾射道:“我今日让你六子。”
陶墨一怔。
顾射道:“请。”
陶墨暗责自己棋艺不精,才令对方屡屡让步,于是下棋之时更是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分神,连顾小甲与郝果子送切好的松子糖上来也未有所觉。
顾射亦然。
他让陶墨再让一子倒不是怪他棋艺不精,而是想给自己更大的挑战。要知这开局几子,子子定乾坤,他多让一子,等若多奉上一根定海神针与对方,不可不谓冒险。
两人手中棋子都落得极慢,一个时辰过去,竟才下了十几着棋。
顾小甲和郝果子都看得昏昏欲睡,正想各自回屋打个瞌睡,就听门房匆匆来报道:“外头有个自称旖雨的人来访,说是要见陶大人。”
陶墨还专注于棋局,不曾听闻,郝果子却噌得就站起来了。
顾小甲见他反应激烈,忙道:“是谁?”
郝果子朝陶墨努努嘴巴,正好对上顾射看过来的双眸,心中一惊,连忙别开眼。
顾射若有所思地看了陶墨一眼,却未发一言,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期盼。
郝果子暗暗松了口气,朝顾小甲比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等走出几十步,他才松了口气,对一同跟出来的门房道:“你告诉他,我家少爷歇下了,不见。”
顾小甲一把拦住转身要走的门房,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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