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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日春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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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皇后瞪着他,恨不得能将他瞪醒,可他非但未有所觉,还要求道:“请阿母放了淼淼。”
    到了这时候,她不想承认都不行,“本宫暂时不会放了她。”
    杨复掀眸,眸中冷光一沉。
    卫皇后接着道:“等你同姜阿兰完婚的那一日,我再让她回去。”
    庆禧殿内无比寂静,是以屋外冷风呼啸声分外清晰,呼呼而过,卷起一阵阵喧嚣,像黑夜的呐喊。翡翠珠帘被吹得叮叮作响,宫婢忍不住抬眼,打量四王的表情,才看了一眼又赶忙垂下。
    杨复神色沉郁,绝对称不上好看,携着股迫人的气势,“儿臣说过,不会娶她为妻。”
    卫皇后着实恼了,“那你想娶谁,那个断了胳膊的丫鬟?即便你愿意,我皇室也丢不起这份颜面!”
    杨复低声:“我想娶心爱的人,并不认为有何丢人。”
    卫皇后握着茶盏,浑身都在颤抖,可又不忍心将那茶盏掷他跟前。他的腿伤还没好,若再受了伤,不知要再养多少日。
    大约是被他气的,皇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将心底的浊气呼了出来。“你是想气死阿母。”
    杨复敛眸,不予回应,反而命令身后的侍从,“扶本王起来。”
    侍从听命,没等卫皇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然双膝跪地,眉头深深锁着,“儿臣不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是故意要气死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这双腿还没好利索,受了怎样的伤她再清楚不过,那天他晕倒在殿内,两块膝头子乌青乌青,看得她心疼不已。如今又跪,这不是在她心尖儿上剜肉吗?
    卫皇后直哆嗦,“你、你起来!”
    杨复淡声:“阿母若不放了淼淼,我便一直跪着。”
    她让侍卫扶他起来,偏偏他执拗得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侍卫不敢伤了他,举止颇为犹豫,他没跪一会儿,额头便沁出细密汗珠,昏黄烛光下显得脸庞愈发苍白。
    这一场病下来他委实瘦了不少,下颔上一点肉都没了,少了几分儒雅温和,多了几分坚毅冷冽。只是这性子,一直让人捉摸不透。
    不单是侍卫,连一旁宫婢也拿他没辙,卫皇后险些要自己动手,便见雕漆屏风后闯出个瘦小的身影。没等众人回过神,她便已来到杨复跟前,伸手扶他,“郎中说的话王爷忘了?若是再跪下去,这双腿就别想走路了!”
    小姑娘满脸焦急,低低地喘着气儿,像是才跟人挣扎一番,千辛万苦才从里头出来。
    卫皇后一惊,忙吩咐人:“谁将她放出来的,还不赶紧……”
    不待说完,杨复便握住她右手,“阿母,我只想带淼淼回去。求您成全。”
    一字一句,无比沉缓。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求她,却是为了这等事情。她一直以为这个儿子寡情淡薄,无欲无求,却不知他还有如此固执的一面。目下细想,只是没遇到想要的人罢了。
    倒不是真想为难他,只是……卫皇后看一眼他身旁的小丫头,毛毛躁躁的,眼里写满焦急关心,只剩一只手了,还在想办法将他扶起来。
    只是这丫头的条件,终究入不了她的眼。
    她闭了闭眼,被他逼得毫无办法,“人你不能带走,我要再留她几日,多做观察。”
    话虽如此,但语气明显有所松动。
    杨复顿了顿,“那么儿臣也留在宫中。”
    她眉头竖起,“你在宫外建了府邸,这成何体统?”
    “阿母是齐瀚母妃,儿臣留在宫中几日,难道都不成么?”他重新坐回轮椅上,表面温温和和的,其实心里比谁都黑。
    卫皇后没辙,摆了摆手道:“依你,都依你。”
    虽然无奈,但心里大都是高兴的,这应当是他头一回亲近她。尽管是为了一个小丫头,但足以让她高兴一阵儿。从小到大他没在她身边待过,她更没好好带过他,如今能留下几日,也算是好事一桩。
    *
    此事固然传到圣人耳中,听闻圣人好一番震怒,末了不知被卫皇后用何种手段哄了下去,他便没再追究此事。
    杨复住的院落同淼淼挨得很近,两院隔着一条甬道,走几步便到了。
    上回他又跪了一次,时间不长,但淼淼仍旧不能放心。卫皇后请了御医查看,待御医道修养几日并无大碍后,两人才齐齐松一口气。
    起初淼淼还能前去照顾他,但是这个身体越来越不中用,手脚不灵活便罢了,一到晚上便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哆嗦,盖多少条被子都没用,是那种从脚底下渗上来的凉意,冰冷彻骨。
    淼淼没有告诉杨复,怕他想太多,白天不能好好养伤,晚上便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她这两天冻得整夜睡不着,早上起来嘴唇都是乌的,眼窝更有一圈青紫。许是寒意未褪,走路都在打着寒颤。
    杨复自然察觉不妥,伸手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冰凉凉,“晚上冻着了?”
    淼淼摇摇头,“大概是早上起来穿得少了,我回去添件衣服。”
    说着便往回跑,迈过门槛时脚步抬得低了,被绊得一个趔趄,猛地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她顿时捂着头蹲了下来,龇牙咧嘴地吸一口气,“好疼……”
    没见过这么冒失的,杨复这几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来到她跟前查看,“让我看看。”
    说着拿开她的手,果见额上肿起一大块红包,包下一双眼睛泪汪汪地,哼哼唧唧地喊疼。杨复下意识伸手,“别哭。”
    淼淼闭上眼硬生生憋了回去,瓮瓮地嗯一声,“我不哭。”
    真像个半天的孩子,杨复对着她伤口吹了吹气,缓解她不少疼痛。不多时御医赶来,留了瓶专治淤青的药膏,嘱咐一日三日涂抹,不是什么大事,好得快得很。
    御医说得轻巧,可是这块淤青隔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消退的趋势。反而变得跟淼淼的左手一样。
    那边乐山乐水没有消息,杨复越发焦躁,每日跟卫皇后共进晚膳时,都是匆匆来去。
    “你倒是一心在那丫鬟身上……”见他又要走,卫皇后叹道。
    杨复一顿,恭敬行礼,“让阿母为难了,是齐瀚不孝。”
    “罢了,去吧。”她能拿他如何,再不顺了他的意,指不定还要再跪个三四天,他不担心,她身为母亲还替他疼呢。
    也是多亏了那丫鬟,母子俩这么些年难得有机会单独用膳,关系虽仍不亲近,到底缓和不少。
    杨复没有立刻走,想了想道:“当年之事,阿母有自己的苦衷,齐瀚从未责怪过您。”
    说完才告退,留下卫皇后一人怔忡。
    *
    杨复去时正值落日,天边昏昧不定,夕阳沉下去一半,染红了屋檐上的鸱吻。
    甫一进屋,便被屋内情况骇住。
    “淼淼!”他大步上前,将床上不住发颤的身子楼在怀中,尽管如此,她仍旧抖得厉害。他肃容,“怎么回事?”
    淼淼也不知道怎么的,天一黑就开始冷,最近越发严重,比冰天雪地地掉进湖泊还冷,“冷,王爷我冷……”
    她声音虚弱,浑身透着冰寒,好似下一刻便会无声无息。
    杨复抱着她的手臂微颤,将被褥掖得严严实实,又脱下锦袍罩在她跟前,紧紧地护在跟前,“从何时开始?”
    淼淼疲惫地闭眼,“前天……还是大前天……”
    他似才恍然,命令外头的侍卫去传御医,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他犹记得上回她身亡,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无比清晰,多尝一次都是磨难。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他要淼淼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不多时御医前来,悬丝诊脉一番,露出惶恐之色,接着又诊断了好几遍,才吞吐道:“禀四王,老臣愚钝……感、感觉不到这位女郎的脉象……”
    杨复沉下脸,冷声一斥:“废物!”
    淼淼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是的……王爷,不怪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声音虚浮,杨复必须贴着她耳畔,才能听清她说什么。闻声一滞,让那御医在门外候着,他放柔了声音:“何事?”
    淼淼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得喉咙里似乎有冰渣子,冷得她整个人都要冰冻住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个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她冰冷的气息呼在杨复皮肤上,一直冷到他心扉,“如果不能变成人,我必须离开……”
    杨复静了许久,声音很冷,“什么意思?”
    淼淼往被子里缩了缩,真个太冷了,手脚都麻木了,“我当初变成人,有一个期限,只有九十天……如今九十天快到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知道什么?
    知道两人身份殊途,费劲千辛万苦都没法在一起。
    淼淼气息越来越弱,就在他怀里,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听她语无伦次道:“就算不到九十天,我也很高兴了……能在王爷身边,多一天我都很高兴……”
    她呢喃不休,分明冻得不住打颤,还在絮絮叨叨:“要是这个身体不行了,等卫泠过来,就会把我带回去……王爷别等我,我变成人估计还得很久,到那时候你都老了……说不定都入土了……”
    她咕哝一声,往他脖颈上蹭了蹭,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王爷,我喜欢你……”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觉得环住她的双臂越收越紧,颤抖得很厉害。
    淼淼顾不得喊疼,因为她已没了知觉。
    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杨复一直守在她床边,竟跟一个多月前如出一辙,眸中死寂,无波无谰。
    期间卫皇后来看过几次,说了一些话,但他始终没听进去,只抱着淼淼的身体发怔。
    卫皇后慌了,这怎么看都是将死之人的模样,御医要给那丫鬟把脉,他却无动于衷,只冷漠道:“滚。”
    嗓音平静,却让人从心底生出惧意。
    杨复始终守着她,卫皇后正准备着人去请圣人,此时,乐山乐水那边才传来消息。

☆、第七十一日

信上说他们一行人于三日前抵达东海,目下正在返程途中,并未寻到四王口中的鲛人,反而在一旁水域遇见了卫泠,约莫后日能回到京中。
    杨复紧盯着信上内容,没有找到那位鲛人老者,也就是说淼淼还是不能变成人……他将信揉成一团,薄唇紧抿,神情冷鸷。
    不是没有试着把淼淼放入水中,打从淼淼昏迷那一日起,他便命人备了一桶热水。然而她的身体浸在水中,仍旧跟昏迷着没有两样,双目紧紧闭着,腿下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以往她泡在水里则会变成鲛人,为何此次却行不通?
    殊不知这副身体已然死去,淼淼的身体被困在其中,分不开醒不来,除非有卫泠相助,否则连变回鲛人都成问题。
    看过来信后,杨复怔怔坐在床边,握着淼淼冰冷僵硬的手,一遍遍婆娑她的手心。
    即便不愿意承认,目下能救她的,确实只有那个人了……
    他凝望着她娟秀的脸蛋,视线下移,落在她脖颈间一块凸起上。许久才伸手,将血石握在手中,语气略有迟疑,“……淼淼的情况,想必你已听说。”
    血石那边静了许久,半响才传出来一声,“杨复?”
    正是卫泠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呼啸。
    他们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京城,一路不敢懈怠,连夜赶路,声音里难掩疲惫,带着几分沙哑和不耐。
    杨复道:“是我。”
    那边卫泠静了静,语气罕见地严厉:“淼淼情况如何,为何是你同我说话?她呢?”
    杨复看向床上睡容安静的小姑娘,“她目下昏迷不醒,已有三日。”说着便将淼淼这几日的变化如实告知,从她左手出现尸斑,到四肢不便,再到夜里浑身冰冷,毫无遗漏。
    卫泠听罢,挥鞭又加快了几分,“别动她,我明日就能赶回京中,我有办法救她!”
    杨复睇向屏风后的浴桶,“以往淼淼能在水中化为原形,为何此次不行?”
    卫泠顿了顿,一一解释给他,“起初她俯身在丫鬟身上,便是与原身一起的。目下那具身体不能用了,她便被困在其中,除非两具身体彻底分离,否则淼淼也无法醒来。”
    竟是这么回事,杨复收回视线,扶着床沿的手渐渐收紧,浮起清晰可见的青筋。
    “你有办法让她们分开?”他哑声问道。
    卫泠轻嗯,“有,等我回去再说。”
    两人都不大愿与对方交谈,说完正经事便没了声音。杨复握紧血石,重新系回淼淼脖子上,看着上面的红光渐次黯淡,他起身走出屋外。
    院外守着几名侍卫和宫婢,都是卫皇后指派来的人,担心他会一时想不开,随时都命人看守着。这几日确实让她担心不少,杨复交代了一些事宜,令他们好生照看淼淼情况,这才举步向庆禧殿去。
    虽是戌时,殿内却灯火通明,通臂巨烛照得满屋亮如白昼。
    卫皇后行将沐浴完毕,正坐在榻上同宫婢闲谈,听闻他到来,难免露出几分喜色。这几日他一直守在那丫鬟身旁,任何人都不得近身,实在是令人操碎了心,真怕他就一直如此,再也缓不过来。
    杨复行罢礼后,并未落座,“儿臣有一事同阿母相商。”
    “有何事你便直说,阿母听着。”皇后娘娘命人置备茶水,是新春才摘的西湖龙井,喝着清新宜人。
    青釉彩绘小盖钟放在他手边,他没有动,“阿母是想让我娶姜阿兰,还是娶一位贤妻?”
    未料想他是问这个,卫皇后顿了顿,“娶妻自当娶贤,我正是这么想的,才在高门贵女中,千挑万选选中了姜家女郎。”
    他敛眸,“据儿臣得知,姜家女郎并非阿母口中的贤妻。”
    卫皇后一滞,“此话怎讲?”
    杨复指尖微动,端起盖钟品一口香茗,少顷徐徐开口:“齐瀚前几日得来消息,据闻姜女郎昨年在太傅府中,赐死了两位婢女。除此之外,对待下人亦十分严苛,稍有不满便非打则骂,太傅府下人对她十分畏惧,委实不是阿母口中品行端庄的女郎。”
    闻言卫皇后有所惊异,倒没想过他会调查姜阿兰,更不知平素看着温温婉婉的姑娘,手段竟如此残忍。但到了这地步,还是忍不住为她说好话:“心肠是硬了点,但日后嫁入皇室,没有这等手段如何能震住后宅……”
    杨复静了静,淡声:“那么与人私通,又当如何解释?”
    卫皇后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私通这罪名着实不小,不怪卫皇后诧怪,盖因姜阿兰看着懂事规矩,实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杨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予一旁宫婢,命其呈递给皇后。
    皇后平复了心思,匆匆读一遍信上内容,已是被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信上内容正是姜阿兰与秦国公府小儿子秦荣来往的信件,秦荣是姜太傅的门生,与姜府常有来往,自然而然便认识了姜阿兰。
    两人见过几面后,情愫暗生,便偶尔有所往来。但近日皇后有意撮合她同四王,她便决意与秦荣断了联系,奈何秦荣不肯就此罢休,便时常有书信往来。
    这封信上内容,便是姜阿兰所写,希望他两人从此再无联系,正如信上最后一句话所言——
    “愿君安好,不复相思。此前情意,就当未曾有过。”
    饶是卫皇后这等沉稳之人,看后也难免错愕,接着是不断袭上心头的愤怒。好人家的姑娘,哪会未出阁便与男子私下会面!更何况除了会面,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皇后捏着纸张的手都在颤抖,“这件事,你还同谁说过?”
    杨复一笑,“自从得知此事后,齐瀚便来了此处,不曾同谁说过。”正在卫皇后松口气时,他又道,“只是替儿臣做事的仆役想必也知道了,他会不会同人说起,便不得而知了。”
    卫皇后气得不轻,将信放在灯芯上一举点燃,愤愤不休地骂了几句“不像话”。
    男未婚女未嫁,于她看来是再腌臜不过的事。
    可姜阿兰在她表现得极好,乖巧懂事,哪里看得出丝毫信上的影子。思及信上其他不堪入目的话,她顿生一种被欺骗的错觉。
    许是被此事打击得不轻,卫皇后扶着心口摆了摆手,“罢了,你先退下,容我好好想想。”
    杨复亦不紧逼,到了如此地步,姜阿兰想嫁入四王府,怕是再无可能了。
    *
    推开直棂门入屋,室内仍如他离去时那般,榻上姑娘睡容恬静。杨复行至跟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起身立于窗前。一闭眼,便是那日她在耳边的话语。
    “我当初变成人,有一个期限,只有九十天……”
    九十天,只有九十天。
    从她到他身边那日时算起,已有七十多日。如果她不说,是不是打算十几天后不告而别?
    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对他十分狠心。
    如果不能把她变成人留在身边,他始终不能安心。杨复的手扶着窗棂,力道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分明,力道不轻。
    他站在窗前一动未动,直至远处泛起一点蟹壳青,渐渐有熹微溢出地平线,这才恍然一夜已过。卫泠应当今日回京,他同卫皇后提起今日回府,大抵是昨日受了打击,皇后并未留他。
    车辇出了宫门,一路行至四王府,许多天不曾回来,管事领着一群婢仆在门外恭候。
    “王爷,您回……”
    管事本欲迎上,但见他怀中抱着一名女子,仔细一瞧可不就是淼淼!再看王爷面色不豫,顿时有眼力见儿地闭了嘴,跟在他身后入府。
    杨复回到溶光院,把淼淼放在榻上才问:“乐山乐水可有传来消息,何时到京城?”
    管事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应道:“今早来了消息,约莫傍晚时分入城。”
    杨复低声一应,眉宇不展。
    多日不曾回府,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泰半是管事的功劳。杨复象征性地翻阅了几页账簿,便站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一旁丫鬟答:“回王爷,才到未时。”
    还落日还有两个时辰,他却是一刻都等不下去。命人到城门外迎接,一有消息即刻回复通知。
    大约申时三刻,去城外守候的人才回府禀告:“回来了,禀王爷,乐山乐水回来了!”
    杨复尚未走到门口,他们一行人便已入府,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最前头的乐山道:“让王爷久候,属下不该。”
    一行人中只有一个站着,玄青衣袍显得他身条修长,笔直如松,目光如炬地落在杨复身上,“淼淼呢?”
    杨复踅身,并未多言,“随本王来。”
    卫泠举步跟在他后头,前后进入溶光院,正室门口守候的丫鬟见他陌生,模样俊朗,忍不住偷偷打量好几眼。
    大步迈过门槛,走过落地罩,待看清内室榻上躺着的人后,他本就淡漠的表情更行冷峻。小丫鬟头上一块暗红斑痕,他捋起她的袖筒,果见左手也是如此。
    查看过后,卫泠不由分手地抱起淼淼,“哪里有水?”
    杨复眸色一深,“五桐阁。”
    这地方他有印象,里面有一方不小的浴池,他在里面泡过几回澡。无需旁人带路,卫泠轻车熟路地来到五桐阁内,腾出一只手推开沐室虚掩的门。
    丫鬟没见过此人,本欲阻止,但见身后跟着王爷,不见四王有何吩咐,还当是府上的贵客,便没有自作主张。

☆、第七十二日

卫泠举步入沐室,反手阖上直棂门,忽被室外一双手掌挡住。
    杨复撑着门板,半开的门扉露出他平静的面容,手臂力道丝毫不缓,“让本王进去。”
    两人暗中一番较劲,末了卫泠后退半步,踅身转入折屏内,“王爷身份矜贵,一会若是被吓着了,可与我无关。”
    知他故意挑衅,杨复紧随其后,不置一词。
    今儿无人吩咐,是以浴池没有特意烧水,池子里的水稍显冰凉。虽是深春,但水温仍旧不高,所幸鲛人对水温的要求不高,卫泠试了试温度,俯身将小丫鬟的身躯放入池中。
    他随之跳入水中,两人沉入水底,宽大的锦袍浮在水面,骤然膨胀。只见他趺坐于池底,一手扶在小丫鬟的腰侧,一手放置于她的头顶。他所出的那处水质逐渐变得混沌,散发出昏昧的幽光,慢慢将两人的身形包裹住。
    池中温度一点点升高,不消片刻功夫,便犹如烧开的滚水一般,咕噜噜往外冒着气泡。杨复拧眉观看,他就站在几步开外,从那处传来的温度烧灼着他的皮肤,腰下锦袍尽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大抵过了半刻钟,卫泠放在丫鬟头顶的手微动了下,旋即一点点往外移。随着他手掌的移动,好似抽丝剥茧一般,从这具身体里,缓缓露出淼淼的容貌。
    黛眉,眼睫,翘鼻,樱唇……淼淼的身体渐渐与这个丫鬟分离,她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卫泠此举颇为费力,需得小心掌控力道,才能避免伤害她。直至肩胛,蝴蝶谷一一呈现在面前,再是纤细曼妙的腰肢,到银白璀璨的鱼尾……两个身体终于分开,卫泠伸手扶住淼淼掉落的身体,疲惫地倚靠着池壁。
    不待他开口,杨复脱掉外袍包裹住淼淼赤。裸的娇躯,从卫泠怀里接过人,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多谢卫兄。”
    卫泠睇向淼淼,她身上罩着杨复宽大的外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愈发清晰。他这才知道杨复在气什么,不禁虚弱一笑,在水里那么多年,六水不知被他看过多少回,这时候才介意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歇息片刻,将那丫鬟的尸身抱上池边,“你不必谢我,原本我便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六水罢了。”
    杨复睇向他,“她何时会醒?”
    卫泠偏头,“最多一个时辰,或者你叫她一声,她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杨复垂眸看向怀中沉睡的姑娘,她浓密的睫羽覆着眼睑,睡容安安静静,白嫩剔透的皮肤挂着水珠,像极了才出生的婴孩。
    “府中有客房,乐山会带你前去休息。”杨复滞了滞,“淼淼修炼成人,大约要多长时候?”
    卫泠正欲唤人处理那丫鬟,闻声驻足,好整以暇地回视,“少则七八年,多则数十载,四王可否等得起?”
    依照淼淼这个资质,数十年都未必能修炼成人身,卫泠还是往宽了说的。杨复一顿,他不在乎等多久,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许多年以后淼淼变成了人,而他已鬓发苍白,垂垂老矣,再也要不起她。
    “我这里倒有一个方法。”卫泠俯瞰他,唇角弯起一抹笑。
    杨复问:“什么方法?”
    他看向依旧睡着的淼淼,“只是有一个条件,不知四王是否答应。”
    杨复波澜不惊,“但说无妨。”
    卫泠略感诧异,大约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痛快,故意问:“我若要你以命换命呢?”
    杨复敛眸,微微一笑,“任凭处置。”
    卫泠冷声一哼,“要你的命倒不至于,只要你一心待她,别让她受旁人欺侮便是。”他顿了顿,眯眸警告,“六水是个傻子,不似别的女人心思千回百转,你若是让她受了委屈,我随时带她离开。届时天大地大,四王便是有通天本事,我也不会让你找到她。”
    杨复乌瞳深沉,“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卫泠挑唇,抱着那丫鬟走出屋外,准备料理了这具尸身。
    没有最好,否则哪怕淼淼再不愿意,他都要带着她走。
    *
    沐室外留守的丫鬟见人出来,还当是四王,正欲行礼才知根本不是。“这位郎君……”
    目光下移,落到他抱着的女郎身上,此人她们熟悉至极,可不就是前阵子王爷疼爱的淼淼女郎,怎的会在他怀里?不待多想,卫泠下一句话拉回她们神思,“你们王爷有令,去找人将这丫鬟厚葬了,最好今日之内便办妥。”
    两人露出愕然,厚、厚葬?方才他抱着女郎入屋,还当只是普通的昏迷,怎么就要葬了?
    再一看她面容,果然白中发青,毫无人气。
    两人犹豫不决,这是王爷喜欢的姑娘,如今死了,她们可不敢轻易做主……正为难时,便听室内传来低低的一声:“照他的吩咐行事。”
    既然王爷发话,她们莫敢不从,立即应了声是,便着人下去准备。
    临走时免不了唏嘘,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儿个便成了死尸,世事真个变化无常……何况王爷以前那般宠她,如今人死了却连悲伤的情绪都听不出来,思及此,少不得掬一把同情泪。
    府上下人办事有效率,没多时便从街上买来木棺,灵柩没有在府上多停留,当天下午便被抬去了城外埋葬。
    泰半婢仆都以为是跟随王爷许久的淼淼女郎没了,平常伺候过她的丫鬟甚至掉了几滴泪,向管事告假,说是要陪着灵柩一同出府。倒也不奇怪,淼淼平常待人和善,傻乎乎地只爱笑,自然人缘好。
    管事询问了杨复意见,彼时杨复正在五桐阁等着淼淼清醒,闻言低声一笑,“既然如此,让他们跟着去也无妨。只不过碑上不许刻淼淼二字,只说是王府丫鬟即刻。”
    管事虽有些纳闷,但并未往心里去,府上婢仆本就出身低贱,王爷既然说了不写,那便不写。
    一个下午安排恁多事,确实有些着急忙慌地,好在将那丫鬟顺顺利利地下葬了。
    *
    约莫酉时左右,淼淼仍旧没有醒来,杨复便一直陪着她留在池中。自从他踏入沐室,便有丫鬟匆匆忙忙地烧起热水,是以即便整个下午都待在水中,却并不觉得寒冷。
    杨复低头碰了碰她的脸颊,仍旧有些凉,“淼淼,该醒了。”
    淼淼没有回应,兀自睡得沉重。
    这姑娘可真会折磨他,这几天她一直不醒,他便没有睡着过。夜里只要一阖眼,便觉得她会离自己而去,再也醒不来。
    杨复收紧了手臂,埋首在她颈窝,倦意袭来,不多时便陷入沉睡。
    淼淼本就是鱼,在水里泡一个晚上自然没事,可杨复不行,尽管水温正好,一个晚上过去仍旧浑身不利索,头脑甚至有些浑身。
    甫一醒来,入目便是淼淼水灵灵的双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
    杨复微怔,似没反应过来,又怕是在梦中。
    直到淼淼弯起眉眼,笑着往他怀里钻,“王爷,王爷!”
    他僵硬地收了收胳膊,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占满了,随着她的声音暖融融一片。他微微弯唇,“嗯。”
    终于醒了。
    淼淼一条银色鱼尾搁在他腿上,直起上身勾住他的脖子,玲珑身躯紧贴着他,心满意足地蹭了蹭他的侧脸,“我知道你一直守着我,其实我都知道,但就是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奈何身体却在沉睡中。耳畔是他跟人说话的声音,以及他愤怒的斥责,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连夜里他恐惧不安地唤她的名字,她都知道。
    可是她说不出话,更不能动弹,在另一个身体里干着急。
    如今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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