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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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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庄的门人。

众人见他来去自若,武功出神入化,都是暗自心惊。偌大场中只余祝老妇一人大声嚷嚷,在那儿咒骂不休。

灵智忽尔到来,情势又有变故。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沉声道:“灵智大师,莫非您也要阻拦我们么?”灵智合十微笑,道:“少林弟子慈悲为怀,岂有此意。只是咱们见几位施主叠塔为约,很让小僧心仪。可否也让少林和尚玩上一局,算是成全我寺上下思念掌门的一番心意?”

此刻灵智提议下场,众人无不诧异,先前众家好汉全力厮拼,又是倒插骨牌,又是怪碗悬空,又是红漆淋漓,牌塔能拖到这时还保存完好,已算大大不易了。青衣秀士不知灵智为何要下这个苦海,便自一笑,颔首道:“方丈如能破解此局,在下自也乐见其成,还请下场吧。”

灵智含笑合十,提声唤道:“灵真师弟,劳烦你过来吧。”

众人听说少林还有好手在场,急忙眺头探看,果见几名僧人从台下跨步而上,正是灵定、灵音、灵真等四大金刚。宋公迈暗暗诧异,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来的,自己竟然一无所觉。看来武林间只要还有一座少林寺,四大家族要想称雄称霸,怕还是力有未逮。

正想间,灵真已然合十走上,躬身向众人道:“青衣掌门,不是我要找你麻烦,只是怒苍山这帮人无恶不作,咱们方丈怕你给带坏了,这才要我出马,还请你别生气。”青衣秀士见他面色真诚,倒也不似作假,当下也合十为敬,道:“大师尽管动手,在下拭目以待。”

万籁俱寂中,众人都等着看灵真的手段,只见他提起骨牌,缓缓走到天塔之旁,此时塔顶一张弯曲骨牌,渣汁上黏着一块不成模样的烂骨牌,要不多久,这塔便会自行崩坍。众人素知灵真乃是莽和尚,向无聪辩智能,不知他要如何化解本局。

众人屏气凝神,但见灵真跨步上前,缓缓将骨牌放下,底端登与秦仲海放落的烂骨牌相接。他动作轻缓,口唇低念不休,脸上更隐隐泛起黑气,虽在白日间,犹似与鬼魂说话一般。这人以往痛快豪迈,现下模样却让人毛骨悚然,众人心下暗暗害怕,各自往后退开一步。

天塔饱经摧残,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倒塌倾崩,如此情势,不知灵真还能做些什么,但看他煞有介事,却又不似戏弄众人。正起疑间,忽听一人惊道:“裂痕!天塔裂开了!”

话声未毕,又是一人惊叫起来,众人吃惊之下,急忙往天塔去看,只见塔顶真的生出无数细小裂痕,便如蛛网蔓延向下,分向四面八方裂开。

青衣秀士颤声道:“泥梨耶?”灵智含笑点头,道:“正是泥梨耶。施主果然见闻广博,小僧佩服。”宋公迈也是武林耆宿,听得他二人的对答,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们说得是少林禁传神功?”

眼看灵智不置可否,宋公迈额头坠下汗珠,竟尔往后退开一步。

“泥梨耶”乃是梵文,便是汉名的“地狱”之意,全名唤叫“泥梨耶十八地狱经”,正是少林五大禁传神功之一。看灵真脸上黑气隐隐,口唇低颂经文,内力源源不绝发出,竟让红桧所制的骨牌全数碎裂。阴劲传来,手中的骨牌更已震为木屑,余波所及,连青衣秀士的金角锥、宋公迈的弯儿碗、秦仲海的烂骨牌,全如粉末般洒落塔顶。只是灵真内力虽然强霸,但下方骨牌却依然立为塔状,丝毫不倒不散,只一路笔直立地,看这股内力如此阴狠,无怪会以“泥梨耶”这等凶名相称。

场中众人不曾见过这等怪异情状,无不飕飕发抖。那严松虽是此道高手,但他做梦也想不着,这通天塔竟能玩到这个境界,不消说,此刻早已喃喃自语,神情迷茫。

灵智微笑合十,转向青衣秀士,道:“灵真师弟已然堆好骨牌,该请施主出手了。”

青衣秀士嘿地一声,他长年带着面具,面色自然苍白,听了这话,更是毫无血色。

泥梨耶内力过后,牌塔已如沙塔一般,稍加一指外力,便要崩坍倒地,便不提骨牌碰撞,一会儿便有什么风吹草动,天雨阴霾,怕也会让天塔坍塌。在少林五大禁传神功之下,对手实在万无生机。灵智见怒苍三人俱都无言,微笑便道:“青衣掌门,我师叔别无用意,此番命我等下山,只想请掌门到寺一叙,以求善尽前缘,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青衣秀士转看局面,此刻少林武僧群聚,灵智、灵定双僧更是绝顶高手,这两人武功都足与四大宗师较量,联手来攻,自己纵然轻功高绝,也难飞遁离开,何况一旁尚有宋公迈、高天威、元易、邢玄宝等正教高手虎视眈眈?却让己方三人如何生离此处?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眼前只有两条路走,不然死拼一场,让秦仲海、项天寿陪自己葬身祝家庄,再不便随少林僧返回嵩山,让天绝裁断自己的命运。前有狼、后有虎,四大家族凶狠阴险,少林天绝行事冷酷,这两方都非易与之辈,却要如何逃出生天?

青衣秀士稍稍打量,便有腹案。他合十躬身,道:“方丈大师,请你大发慈悲,让秦将军、项堂主离开,我便随你回山如何?”灵智尚未说话,已听高天威喝道:“大胆!这里是祝家庄,外人谁敢发号施令?”灵智听了这话,眉头微蹙,料知四大家族定会向己方抢人。

青衣秀士叹道:“方丈信义昭著,天下知名,只要能答应在下请求,自当随贵寺僧人离去。”

灵智尚未回答,高天威等人又已喝骂起来,吼道:“打什么如意算盘,哪里都别想去,你只能去见江太师!”叫骂声中,忽听一人冷冷地道:“青衣掌门,你何苦去求这帮混帐!秦某人千辛万苦来此,便是为了带你走,岂容旁人一指欺压于你!”众人急急回头去看,来人却是秦仲海,他左手提着钢刀,右手拿着骨牌,眼望天塔,神态极为肃杀。

灵智见他面色带煞,登时微微一笑,道:“将军若想破解此局,也无不可,不如你我也打个赌……”青衣秀士听得赌约,深怕秦仲海中计,忙道:“秦将军,此事与怒苍无关。你不必理会此局,快带着项堂主走吧……”他还待要说,猛听秦仲海霹雳般地暴吼:“烧啊!”

他举起手上骨牌,奋力砸向天塔,霎时之间,拔刀出鞘,身边五尺燃起火花,火光耀眼,形如正圆,已将他围在核心。那天塔被火花波及,登时起火腾烧,先前扔出的那张骨牌飞到半路,早已烧得不见踪影,竟连飞灰也没剩下。

台上台下众人见了这等怪事,无不齐声惊呼,这才明白秦仲海那刀蕴含深厚内力,刚劲传出,竟令天塔剧烈焚烧。场中众人大惊失色,蓦地乱成一片。

这招正是火贪刀十二式,“开天大火轮”。天塔被毁,正教中人额头冷汗涔下,不知该当如何,一旁高天威叫嚣起来,喝道:“作弊!这小子犯忌了!”秦仲海不去理会旁人,他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灵智,道:“老方丈,打我爹爹算起,三十年来咱们不管做什么,你们总是看不顺眼。不如今日你我狠狠杀上一场,拼个死活痛快,你说怎么样!”

众人见他言行猖狂,自高自慢,丝毫不把正教人众放在眼里,场内场外无不震动。

那灵真原本守在一旁,待见秦仲海这般嚣张,不禁狂怒攻心,大声道:“大胆反贼,方丈之前,居然出此狂言!让佛爷来教训你这狂徒!”他暴吼一声,霎时众僧一齐取出兵刃,纷纷往亭中奔来。台下数百名正教好手也是大声呼喝,将秦仲海等人团团围住。

秦仲海斜目看着台下,冷笑道:“我明白说了,你们这帮贼子人多,当然可以杀光咱们三人。不过秦某这里立个生死状,嘿嘿,今日我大开杀戒,不分男女老幼,要你们三百人陪葬!”说到后来,须发俱张,神情如同魔王。众人与他眼光相接,心下无不惊惧。

项天寿听了说话,当下脚尖连踢,激起地下大批石子,众石跃至胸口,项天寿中指连弹,无数石子便往台下飞去。他知道正教高手如云,倘不能先杀一两人立威,恐难吓阻众人,几十枚飞石绝技便灌入生平内力,直如流星般往人群撞入。霎时逼得台下众人惊慌走避。

场面大乱,猛听秦仲海暴吼一声,身子飞扑而出,直往高天威脑门砍去。

高天威没想到他会暴起伤人,吃惊之下,身子矮倒,急忙向后滚开,轰地一声大响,戏台已给砍为两截,台上众人全数往下摔去。霎时鸡鸣狗叫,人声喧哗,已然乱成一片。

混乱之中,庄院后头炸出大火,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秦仲海知道常雪恨已然得手,大喜之下,登时喝道:“怒苍兄弟,今日血战祝家庄!”

此际大火腾烧,多方人马混战,秦仲海等人全力往外冲杀,四大家族各出高手抵挡。秦仲海刀法凶狠,青衣秀士身如鬼魅,便连项天寿也是拳脚狠辣,登让场面凶险异常。

秦仲海杀红了眼,直直往人丛奔入,霎时拖出一人,正是那祝老太。但听秦仲海厉声道:“老虔婆!你适才辱骂我娘,老子今日先拿你这贱婆娘开刀!也好祭拜我那无辜枉死的娘亲哥哥!”祝老太满面惊惶,尖叫连连,两旁众人想要上前抢救,却又怕秦仲海一刀将她砍死,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乱糟糟的一刻,忽听一人朗声道:“诸位且慢动手!且听在下一言!”这声音清脆优雅,悦耳动听,登时将杀伐之声掩盖下去。场中众人听这说话不急不徐,转头急视,却见一人从庄门行入,此人貌如其声,清隽悠扬,彷佛便是个贵公子。

秦仲海见了这人,忍不住便是一愣,来人正是他昔日的柳门同侪,号称“风流司郎中”的杨肃观。只见杨肃观走到自己面前,躬身道:“秦将军,权看在下面上,且慢杀人。”

年前杨肃观到刑部探监,是为两人最后一会,当时秦仲海生死关头,气息奄奄,不能辨人,此刻却又意气风发,与同伙狂战群豪。说来两人虽只半年不见,但此际再会,却有隔世之感。

陡见故人,秦仲海便缓下手来,不再争打,他哼了一声,点住了祝老妇的穴道,一把推向项天寿。其余四大家族仍想上前夺人,少林僧众登时拦在道中,将两边人马隔了开来。

黄昏时分,杨肃观往场中一站,满天晚霞映照,更显得玉树临风。他环顾场中,向秦仲海拱了拱手,叹道:“秦将军,京城匆匆分离,别来无恙?”

秦仲海往自己的铁脚一指,冷笑道:“杨郎中也是来拿我的么?”

杨肃观摇头道:“忝为旧友,怎能绝人活路?我奉家师之命,今日有样东西要奉给将军。”

天绝僧与本山有仇,哪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自己?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你师父要送我什么东西?血淋淋的一把刀么?”

杨肃观摇头叹息,道:“将军莫要疑心,我等绝无恶意。”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只信封,双手奉给秦仲海。

秦仲海不疑有他,便将信纸取了出来,大声念道:

“君子危难,不适仇国。日前闻君扬刀约反,意欲据山争衡,称雄宇内,贫僧秉菩提佛心,为天下苍生请命,盼君赴嵩山达摩院合参佛法,以求正果。少林天绝顿首。”

秦仲海念得口干舌燥,登时咦了一声,道:“他在说什么?”他文学低落,虽非目不识丁,但这段信文颇有艰涩,便让他满头雾水了。青衣秀士听毕,却不禁双眉一轩,昔日怒苍山与武林正派间恩怨无数,天绝此刻出马邀约,定是要双方做一了断。

那厢项天寿曾被天绝僧俘虏,此刻听了“少林天绝”四字法号,身子竟是微微发颤,旁人看在眼里,也不知他究竟是惊是怕、抑或是悲是恨。

秦仲海把信纸反复又看了几遍,这才搞清楚了,天绝邀约自己上山念佛,料来定有什么阴谋。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杨郎中,你师父要我来研读佛经?他奶奶的,他既然这般好心,为何不去感化皇帝、江充这帮昏君奸臣,却独独来惹我这土匪?”他手指杨肃观,喝道:“回去告诉你家老头,秦某人不吃这套!”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秦将军切莫动怒。据家师言道,贵山有一人长年在我山聆听佛法。只因他与贵山有旧,便有几句话想同秦兄说,这才作兴相邀。请诸位定要赏光。”

秦仲海哼了一声,讥嘲道:“咱们有人在少林寺念佛?那是谁啊?难道是言八娘么?”

杨肃观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灵智方丈,道:“方丈师兄,此事我不便多言,还请你来说吧。”灵智叹了口气,他眼望青衣秀士,悠悠地道:“青衣掌门,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人与你有旧,昔日还与你并称龙凤,你应当还记得这些往事吧?”

青衣秀士神色凛然,只点了点头,并不回话。那厢项天寿却已大吃一惊,颤声道:“朱军师人在少林寺?”

怒苍山潜龙凤羽,昔年辅佐山主,智退万军,端的是威震天下的谋臣,但二十年前怒苍山败亡,凤羽出家求道,潜龙下落不明。如今好容易找出道号“御赐凤羽”的唐士谦,却又听得潜龙落在少林手里,怒苍三人心下一凛,只觉棘手之极。

杨肃观不再多言,朝秦仲海拱了拱手,道:“家师诚心相约,还请秦兄率领阖山弟兄,同来礼佛参拜,敝寺上下竭诚招待,不敢有分毫失礼。”

秦仲海心道:“他妈的,原来潜龙在少林贼秃手里,这下可有得打了。”他心下虽然烦躁,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杨郎中订下这约会来,是要咱们现下就跟你回寺么?”

杨肃观躬身拱手,道:“家师言道,贵山能人众多,若只请了寥寥数人,不免失礼,便想请贵寨所有弟兄同来敝寺,盘桓数日再走不迟。”

听得此言,怒苍山众人无不大怒,照天绝僧的意思来看,竟是有意一举挑倒整座山寨了。秦仲海嘿嘿冷笑,道:“尊师好大的胃口,只是咱们身上的肉多得很,他一口吃得完么?”

杨肃观微笑道:“秦兄若要担忧害怕,那便不必来了。”

秦仲海暗自盘算,山寨复兴不过月余,说来根基未定,各方豪杰散居四海,未闻怒苍复寨者所在多有,方今若想提振声势,定须开战立威。少林要以江湖规矩邀战,倒不失为一个便宜的宣扬法子,一来少去许多兵马损伤,二来又能迎回本山军师,何乐而不为?

秦仲海武功大成之后,早有意与天下豪杰较量,心念于此,登即朗声大笑,喝道:“好!就请杨郎中传话回去,便说七月一日鬼门开之时,我怒苍弟兄自会到少林拜山,与你师父谈武说文,讲古论今!”杨肃观欠身道:“秦兄快人快语,在下在这里代家师谢过了。”

双方约会已定,杨肃观便拱手肃客,道:“诸位可以离去了。”高天威等人见他喧宾夺主,不免面露怒色。宋德光更是大声叫道:“这帮贼人好生可恶,怎能放他们离开?”

杨肃观微微颔首,朝祝家老妇一指,道:“诸位,咱们既定约会,不必在此刻多起争执,不知几位能否看在家师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婆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好!就看你杨郎中的面子!今日且放这贼婆回去!”他深恨这名老妇说话侮蔑自己母亲,有意狠狠惩戒一番,说着便揪起她的衣领,伸臂一挥,将她奋力掷出。尖叫声中,那老妇身子直朝高天威等人飞去。

高天威等人见祝老夫人直直撞来,势头实在太强,不敢伸手硬接,便让了开来。灵智站在一旁,眼看情况危急,当下袍袖轻拂,劲力到处,已将来势消解。那老妇的身子便跌下地来,她虽然身怀武艺,但秦仲海这么随手一抓,内力直透体内经脉,只摔得狗吃屎一般,弄得狼狈无比。

秦仲海喝道:“这老贼婆口无遮拦,正该教训她一番!大家这便走吧!”

正教诸人见秦杨二人已做约会,知道正教即将与怒苍山开战,届时双方龙争虎斗,只怕是江湖难得一见的大厮杀,当下便都让开道路,无人再上前阻拦。

那祝老夫人最恨怒苍群匪,想起三名爱子死于这帮人手中,内心直如泣血,只见她孤身缩在角落,脸上神情悲苦,口中低语,却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杨肃观见自己随口一个请求,秦仲海便尔释放人质,料来他对自己还念着旧情。他望着秦仲海的背影,眼看他便要离庄而去,忽地脱口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他以旧日称谓叫唤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忍不住停下脚来,回首道:“杨郎中还有事么?”

杨肃观并不言语,只缓缓上前,与他并肩站立。

时值黄昏,二人各怀心事,同望满天晚霞。

“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过去多少回并肩同眺?自今而后,两人是敌非友。人生沧海桑田,潮起潮落,真如春梦一般。一旁有识得他俩的,无不暗暗感喟。

杨肃观低声道:“仲海,你怨我么?”

秦仲海摇头微笑,他拍了拍自己的铁脚,道:“套一句你们和尚庙的说法,咱俩各有各的缘法,不羡,不怨。你有你的为难,我有我的命数,秦某便算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来怪你。”

夕阳无限好,晚霞映上他们的面孔,竟让人睁不开眼。杨肃观眯起了俊眼,忽道:“还记得京城那家小酒铺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那夜杨肃观作兴相邀,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乃是相识来第一回共饮。哪知道命运乖离,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从此秦仲海断体残躯,受难离京,直到半年后才再次相会。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取笑道:“不说别的,你的酒量实在差了点,喝得乱呕乱吐,全身肮脏,还要劳动老子送你回家。可真羞得很了。”

杨肃观嘿了一声,佯怒道:“哪有这等事,你可别胡乱编排。”

回思往事,两人同声大笑。秦仲海挂念卢云、伍定远等旧日弟兄,便问道:“大伙儿这些日子怎么样?你和卢兄弟、伍制使还常去喝酒?”言语之中,竟似有些热切。杨肃观淡淡一笑,道:“伍制使外放辽东,卢知州也定亲了。大家都忙得紧,哪来时光饮酒?”

听得故人尽皆安好,秦仲海脸上露出微笑,问道:“韦子壮那小子呢?又生儿子了?”

杨肃观道:“他托我转告一事,说你欠他的五百两银子甭还了。”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亏他还记得,我倒全忘了。”

两人说笑一阵,杨肃观忽地叹了口气,他眼光向地,轻声道:“保重了,咱们少林寺再会。”说着自行转身,眼看灵智等人在等候自己,便自行走了过去。

秦仲海抬头望去,只见青衣秀士与项天寿也在相候。他迈步过去,忽然之间,眼前光芒闪耀,落日余晖洒上脸庞,一时间,好似回到了熟悉的京城,只要穿过眼前的小巷,再朝右转过弯,便能来到柳昂天府上,听见那爽朗豪迈的笑声,看到那帮熟悉的弟兄……

迷蒙之间,泪水竟已盈眶。

秦仲海缓下脚来,转身便往杨肃观看去。也在此时,杨肃观恰好回首转身,凝目朝自己望来。

青山依旧,夕阳依旧,天边云彩也依旧,唯一不同的,只有你和我……

双雄相互凝视,点了点头,霎时不约而同,一齐转身离开。

天下英雄,唯你我……

时值景泰三十三年六月,少林之役前夕。


第九章 还君明珠

很久以前有一只公鸡,它喜欢吃米。

东边一颗碎谷糠,西边一点残米渣,公鸡咯咯欢喜,拼命去啄。它的眼力特好,别的鸡看不着的米,它总是能瞧见。在人家饿肚的时候,它总能吃得喙满翼肥。

有一天,鸡儿们饿得火了,也忽然开悟了,大家发疯也似地跟着公鸡去跑,只要看它低头去找吃食,鸡儿们一涌而上,把地下的米糠抢先啄去。

公鸡吃不到东西,越来越饿,越来越瘦,后来它也懂了,它不再费力去找吃的,管他满地碎谷糠,只管随着鸡群守候,一切都好办了。

咦,看那边啊!有个笨蛋低头去啄米,大家快上啊!

江充的嘴边泛起了微笑,嘴角边沾着一粒米。

对面的黑衣人咳了一声,面罩下的双目生辉,伸手朝江充的嘴角一指。江充哦了一声,伸手往嘴边一抹,把白米放入嘴里,舔嘴咂舌间,犹在回味白米滋味。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世人多以为江充奢豪糜烂,其实他是个苦过来的人,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知饿肚子的苦楚。

黑衣人再次咳了一声,道:“江大人,深夜匆匆传唤,究竟有何指教?”

江充嘴角泛起狞笑:“柳征北的奏章,嘿,皇上照准了。这事你知道么?”黑衣人听闻大事,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柳昂天早有意试探我父子。这是迟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江充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么,刘敬垮得这般快,柳昂天再笨十倍,也要疑心身边另有敌人窥伺。这些日子你可得小心了。”

听了刘敬垮台一事,黑衣人只闭目养神,不多理会,彷佛此事与他无关。

江充见他气定神闲,登时冷冷一笑。都说朝中江刘柳三大臣何其了得,其实眼下这人之狠之辣,恐怕还在三大首脑之上。江充咳了一声,瞅着眼前的黑衣人:“不说这些闲事。我问你一句,这回柳昂天保举你儿子,你打算如何应变?”

黑衣人将手拢在袖中,淡淡地道:“无须惊慌。凡事以不变应万变,自有折冲之道。”

江充抓到了上风,登时取笑道:“儿子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当前反逆气势已成,绝非易与。到时一个不巧,皇帝亲下圣旨,硬要砍掉小朋友的脑袋,你难道不心疼么?”

黑衣人斜觑江充一眼,道:“江大人,天下最惹人厌的,莫过幸灾乐祸之徒。”

江充放声大笑,所谓虎毒不弑子,一个人要是连儿子的米也啄,那还算是人吗?他江充虽然狠毒,这等事情却还做不出来。他笑了一阵,道:“罢了,罢了,到了这田地还不求我,你这做爹的也真嘴硬。这样也好,我便等着看少林寺的手段,说不定英雄出少年,真能给小朋友杀出一条血路,那也说不定啊。”

江充笑得好生快活,直是意气风发,只是任凭他狂笑嘲弄,黑衣人依旧默默无语。

面罩下幽幽暗暗,黑衣人双目精光闪烁。会吠的狗老是张牙舞爪,如何咬得到人?那安静无声的石头,往往才是砸死人的凶器。看着吧,谁才是当朝最可怕的权谋术士,即将分晓……

群豪迎回青衣秀士,两大军师已到其一,五虎上将得其四,再加上“密十一”首领止观、双龙寨教头郝震湘、“火眼狻猊”解滔、“九命疯子”常雪恨,以及煞金的三万兵马,山寨直可说是声威大振,比起当年的盛况,也仅一步之隔而已。

有了杨肃观与少林寺作保,三人便自从容离庄。少林寺既已出面邀约,定了来月在嵩山会面,四大家族虽然暗恨在心,却也不便当着灵智方丈的面翻脸动手,便只忍气吞声,目视三人离开。

正走间,一名大胡子奔了过来,笑道:“他奶奶的,老子这把火烧得鸡飞狗跳,真他妈的过瘾。”这人满口污言秽语,自是常雪恨来了。他见了青衣秀士,登时奇道:“这位就是右凤大军师么?身上怎么没有羽毛?”

秦仲海笑骂道:“你奶奶的,什么羽毛屁毛,咱们快去和二娘会合吧。”常雪恨笑道:“是啊,你老婆担心你给人家宰了,这当口别哭得泪眼汪汪,那可难看了。”

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而去,背后青衣秀士听得“二娘”两字,却是全身一震。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二娘已回山寨?”项天寿颔首道:“是啊。秦将军那时重伤垂危,便是二娘带他去找方老师的,她待秦将军情深义重,当真羡煞人了。”

青衣秀士听了“情深义重”四字,更是全身大震,面色铁青。项天寿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唐军师,可有什么奇怪的么?”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上天捉弄,剑王行文天下,却没提到这件事……算了,生死名节,老天自有安排……”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都是一头雾水。

说话间,树林四周传来低响,众人侧耳倾听,只闻林间隐伏着呼吸声响,听来约有十来人,个个呼吸悠长,料来内力不弱。项天寿皱眉道:“兔崽子又来找死了,先杀几个再说。”

秦仲海暗暗冷笑,这些人不忿青衣秀士投上山寨,料来不杀他们不能甘心,当下招来项天寿,低声道:“看在少林寺的面子上,不必杀人。大家兵分两路,你先带着掌门回去山寨,我和常兄弟去找二娘碰头。”项天寿与秦仲海动过手,知道他的武功不在方子敬之下,不论局面多难,都能来去自如,颔首便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商量未定,便听树顶杀声四起,林中窜出十来名好手,各朝众人扑来。只见祝康、宋德光等人都在里头,料来他们不忿老太太受人侮辱,趁着敌人未曾远走,便率众过来报仇。

秦仲海喝道:“大家分头行事!走!”项天寿手持飞石,当先开路,青衣秀士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便不正面交锋,只让项天寿保着自己,朝林外奔出。几人想去追赶,却给秦、常二人挡住了。

晚风吹拂,林间虫鸣鸟叫,吹在身上颇有凉意。秦仲海把袖子拉上,露出了粗壮的臂膀,笑道:“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一块儿上啊?”众人包围成圈,互望一眼,同声呐喊发招。常雪恨拔刀出鞘,正要御敌,秦仲海却将他拉开,口中哈哈大笑,钢刀往前一劈,怒喝道:“倒下!”

钢刀斩出,刀风自是雄烈难言,众人先前便曾见识过火贪刀的威力。祝康见这刀当头劈来,别要把自己烧成了乳猪,他吓得魂飞天外,慌忙间滚倒在地。只是他这么一闪避,包围阵式已然被破,众人既惊且馁,发一声喊,脚下往后退开一步。

祝康咬牙切齿,大声道:“众家弟兄,大伙儿再上!”宋德光大起了胆子,奋力向前冲杀。秦仲海待他近靠三尺,再次举刀威吓。宋德光吃了一惊,眼看后头同伴大呼小叫,喊得十分卖力,却无人随自己上前杀敌,慌张之下“虚空斩”绝技已到眼前,宋德光面色惨淡,只得着地滚开,恰恰巧撞着了后头的祝康,两人滚倒一地。

秦仲海见他们如此脓包,登时眯眼笑道:“好啦!既然你们一心要带我回家,老子也不客气了,这便去找祝老太太磕瓜子啦!”当下提刀暴吼,领着常雪恨,便朝祝家庄的方位杀去。

祝康吓得面色惨淡,惊道:“大家快退!退啊!”

眼看众人跑的一个不剩,秦仲海与常雪恨登时哈哈大笑。常雪恨笑道:“赶跑了贼子,咱们可要追上项堂主他们?”秦仲海沉吟半晌,摇头道:“宋神刀与高天威还在左近,咱们先避上一避,等天色全黑再走。”宋公迈武功高超,高天威也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既然脱身,便无须与他们正面开战,当下在树林里找处地方,狠狠睡上一阵再说。待得天色全黑,再与言二娘、陶清两人会合。

仲夏昼长夜短,待到夜幕低垂,已在酉牌时分。秦仲海睡得饱了,摇醒了常雪恨,两人这才懒洋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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