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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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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海叹了口气,他重建山寨的本意,原在招贤纳士,雄踞一方,倘真沦为打家劫舍的盗匪,那可无颜见他父亲了。他仰望烽火,转念又想到柳昂天,思道:“我这番燃起狼烟,可别为侯爷惹来麻烦才好。唉……火烧眉毛了,怎还想着别人的事,明天能不能撑下来,都还不知道哪……”
忽听轰隆一声,天边亮起了一道闪电,看来竟要下雨了。秦仲海嘿地一声,心道:“好容易烧了大火,老天爷可别来搅活。”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担心不过半晌,果然大雨倾盆,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只把秦仲海全身淋得湿了。他口中怒骂不休,拼命在那里加柴添火,就怕火势熄灭。
正忙间,一人快步奔来,惊道:“怎么样?火熄了么?”秦仲海抹去脸上水珠,抬头看去,见一名美貌女子湿淋淋地奔来,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嘿了一声,道:“雨势太大,你快回屋里去,可别着凉了。这里有我守着。”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你又来了,我言二娘战场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淋个雨,又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手抱干柴,堆到烽火台旁的低棚下,免得给雨水打湿。
两人忙了一会儿,秦仲海见火头犹旺,一时半刻不会熄灭,忙拉着言二娘,道:“好啦,咱们到那边躲躲。”说着手指一处山岩,看那底下有个凹洞,足容两人避雨?
两人躲了进去,紧紧挨着,秦仲海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笑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找雨淋,真个自讨苦吃啊。”言二娘哼了一声,正想出口去骂,忽见秦仲海满脸雨水,当下取出手巾,伸手替他擦拭了。只是那手帕也沾满了水,擦了半天,秦仲海仍如落汤鸡一般。
秦仲海微微一笑,发动身上内力,不多时,水气飘起,身子竟已干爽。言二娘啊了一声,笑道:“我倒忘了你有这身功夫,倒糟蹋我的手巾儿了。”说着将手帕折起,放回怀中。
秦仲海见她兀自湿答答地,当下张开双臂,微笑道:“过来,让我替你烘干身子。”
言二娘见秦仲海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睑上羞红,别开了脸蛋儿。秦仲海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别害羞,咱们共过生死,算是患难弟兄。不必怕羞。”说着手上使力,将言二娘拉入自己怀里,双手环抱她的身子。
言二娘给他抱着,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过了半晌,想起两人曾在珠峰这般依偎,慢慢便换上了安祥的神色,好似二人又回到巅峰寒境,正在那儿相互取暖怯寒。
言二娘闭上了眼,柔声道:“秦将军,你以前替朝廷打仗时,心里在想什么?”
秦仲海听她唤自己做将军,当即低头望向怀里,微笑道:“二娘,你老是叫我秦将军,要不便是连名带姓乱喊一气。今日以后,管我叫仲海吧。”言二娘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喊你仲海,那你……你又喊我什么?”
秦仲海笑道:“喊你一声二娘啰,你要不喜欢,喊你妹子也成。”言二娘今年三十有四,比秦仲海尚且大了两岁,听他把妹子两字一叫,好似这人真是自己大哥一样,一时竟把脸蛋藏在他怀里,羞道:“现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随便喊吧。不用讲究这许多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话是你说的吆,那以后管你叫阿花啦。”
言二娘红晕褪去,挣扎起身,大怒道:“什么阿花?把我喊得那么土!你有胆再喊一声试试!”气愤之下,竟要伸手来打。秦仲海急忙闪过,笑道:“好啦!不叫阿花也成!”他一把抓住言二娘的素手,将她搂在怀里,微笑道:“从今以后,管你叫娘子,成不成?”
言二娘听了这话,只感全身酸软无力。她娇喘挣扎,气愤道:“你可别轻薄我!”
秦仲海见她俏脸含怒,反把双手环紧纤腰,微笑道:“二娘可别小觑我了。秦某何等人物,怎会轻薄自己弟兄?我明白说吧,咱俩三十好几,也都不是孩子了……”言二娘拼命挣扎,尖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仲海凑过嘴去,在言二娘耳边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娶你做老婆。”
言二娘愣住了,虽说这几日两人日益亲近,但眼下局面紧张,朝不保夕,实在料不到秦仲海会在此时求婚。她望着秦仲海那张高鼻鹰目的大脸,自己若真的答应了,这条大汉以后便是自己的丈夫了。忽然之间,只感心头直跳,全身更是无端发烫。
秦仲海见她不言不语,怕她不答允,连忙把手紧了一紧,道:“二娘,我是真心的。姓秦的征战四海,向来只知青楼女子的风情,从不知世间真有巾帼英雄……自识得你以来,我便不曾忘了你……”说着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拜道:“怜我多年孤单,乞二娘与某共驾一驹,转战大江南北。秦某得妻如此,终生无憾。”
言二娘又羞又喜,自来求婚谁不是寻媒下聘,往返答礼,哪有人这般破口质问,简直强盗也似。她将秀脸侧过,望着夜空中的雨丝,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这样跪着,怪难看的。”
秦仲海叩首道:“能得佳人相伴,黄金又算什么狗屁?你若不开口答应,我便不起来。”
言二娘满心害羞,她见秦仲海双目尽是求恳之意,心下只想:“我该不该答应他?”想要开口答允,却又含羞为难,就怕陶清他们见了笑话。可要一口回绝,又怕秦仲海从此死了这条心,也是她生性腼腆,只想找个法子遮掩混过。
便在此时,忽听峰下传来叫喊,道:“怎么下起雨来了!可别让烽火熄啦!”跟着脚步声杂沓,似有大堆人马上来。言二娘脸色一变,忙道:“你……你……弟兄们来了,咱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秦仲海摇头道:“不成,那我得跪着说。”
言二娘听众人越奔越近,一会儿他们见秦仲海无端跪着,必会出言质问,她又慌又怕,嚅嗫只道:“你别跪了,我……我暂且答应好了,等一下再从长计议……”
秦仲海呸了一声,皱眉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哪有什么暂且不暂且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你快吩咐一声吧,到底做不做我老婆?”言二娘心下扭捏,哪里听得出秦仲海的语病,当下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便是。可你得应允一件事,咱俩完婚前,你可不能举止下流。若想轻薄于我,休怪我放飞镖射你……”
秦仲海愣住了,霎时哈哈笑道:“你这女人好怪,我又没提洞房花烛的事,你便要我别乱来!二娘啊,到底是你比我急啊!”言二娘又羞又气,登时一脚踢去。秦仲海跪倒在地,却要如何闪躲,立时给她踢出洞外。他骨溜溜地一滚,霎时满身是水,口中却还哈哈大笑。
哈不二、欧阳勇站在一旁,只是满头雾水,不知他俩在闹些什么。
大雨倾盆,怒苍山烽火兀自焚烧不休,黑烟直上青空,望来有如怒龙啸天。
深夜风雨间,山脚一名僧侣身穿蓑衣,仰望天顶黑烟。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平静了二十年,又要打仗了。”从竹笼中取出一只白鸽,双手捧起,向天一放。白鸽登时振翅冲天,从烟雨中飞了出去,远远看去,仿佛要逃离黑龙的啮咬一般。
白鸽翱翔天际,直向东方而去。黎明时分,朝霞满天,黄河大水已在眼前,白影迅急,来到了河边茅屋。一名僧人簇唇做哨,信鸽闻声飞落,停在那人手上。
那僧人中年岁数,宝相庄严,只见他眯起双眼,从鸽筒取出字条。定睛细读之下,霎时长叹一声,摇头道:“第一个预言验证了。”
两旁僧人大惊失色,慌忙站起,同声道:“怒苍山真的举事了?”
耶中年僧人将字条收入怀里,叹道:“不错。怒苍再起,天下兵祸不远。当年山寨豪杰倘若一同归山,天地形势必然逆转。”众僧面色惨淡,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中年僧人目光向地,摇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朝廷残暴,反贼便生。二十年前种下的孽因业果,终于要到收拾的时刻了。”
他叹息良久,转看群僧,道:“事不宜迟,灵音师兄,请你即刻赶往京城,要肃观师弟回来一趟。”一名高大僧人吼道:“方丈,咱们干脆直接杀上怒苍山,扑灭这股妖火!”
那中年僧人摇头道:“魔火降世,乃是业报,不是一两个人挡得住的。我寺当年牺牲惨重,不必再替奸臣捐躯。”他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大家即刻返回嵩山本院,请天绝师叔出关定夺。”
第十二卷 十面埋伏
第一章 大敌当前
夏日午后,雨过天晴,泥土儿透着香,地下还湿答答地。
蓝天若海,明亮如镜,看这万里晴空,好似被雨水洗透了,凉风徐吹,更是沁爽宜人。这般好日头,恰是游山玩水的时节,不然便缩身檐下小憩片刻,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当然,得先把这讨厌家伙撵走才成。
众弟子皱起眉头,凝视院中的怪汉。那是个大胡子,看他软倒椅上,半躺半坐,眼神兀自飘忽,脚尖更是摇啊抖地,满脸悻悻无赖神色。
这不只是个大胡子而已,还是个该死至极的大胡子。
说来荒唐,方才这怪汉大摇大摆地跨入庄里,屁股朝练武场的教头椅一放,便大刺刺地坐了下来。几人去赶,他老兄两只怪眼半眯半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理睬旁人,好似天将府是供人纳凉的茶水铺,他老兄腿酸了,便进来歇上一歇。
这怪汉模样狂妄,任谁看在眼里,心里都会不喜。弟子们不知如何处置这名无赖,只好请今日轮守庄院的十师叔出面了。
“天成师叔。”
高天成点了点头,示意弟子们退开。他定下心神,凝目打量来人,眼前这条怪汉蓄着络腮胡,乱发污秽,胸前衣衫敞开,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看来若给这家伙一柄丈八蛇矛,便是图画里的莽张飞了。
高天成咳了一声,冷冷地道:“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怪汉伸手挠腮,歪嘴扭鼻,把脚抖了抖。看这个神气,全没把高天成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把话儿听进耳里。
“混帐东西!”左右弟子大怒欲狂,纷纷上前叫骂,高天成举手拦住了。天将府非只是武林世家,还是朝廷册封的地方望族,还没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谁都不该妄动。
“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高天成耐下性子,把话再问了一遍。对方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失心疯癫,仍是不应不答。高天成脾气再好,火气也犯上了。他把脸色沉下,森然道:“这位朋友,高某人明白说了,这里便是淮西天将府,十二天将的总舵。你现下擅闯我庄,一会儿咱们劝你不听,休怪动手伤人!”
“淮西天将府”五字一出,怪汉面色微微一变,喉间咳了咳,似要开口说话。众弟子暗喜在心,天将府声威远播,果然名号才一出口,便能慑走群小鼠魂。眼看对方让步,高天成自也面挂微笑,颔首道:“阁下既然识相,我们也不为难你,还请站起说……”
那个“话”字未了,一口脓痰朝脸面吐来。高天成吃了一惊,急使铁板桥闪避,嘴边“话”字陡成“哇”字,险些把痰吃到嘴里。
高天成心下大怒,来人如此狂妄,何须多言赘语?事关脸面,这怪汉存心挑衅,今日唯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直的人进来,躺的尸出去,谁要惹火十二天将,谁便倒大霉,这便是高家天将府的规矩。
高天成大喝一声,右足顿地点落,力道发出,身形弹上半空,跟着左足闪电探出,直往怪汉胸口印去。只等对手离座闪避,他便半空急使一个回旋,化左为右,来个飞燕倒剪,将这该死的不速之客当胸踢死。
“飕!”一声轻响划破长空。
有暗器?
高天成面色惨白,身子一转,急忙落下地来,傲人绝技“秋燕剪”没曾使出,反给人将了一军。他强做镇静,正想开口说话,忽见额头长长的几条发丝垂落,在眼前迎风飘动。
高天成心底发毛,他不敢移动身子,仅吊起眼珠,向自己头上看去。
一根亮白的雪雉羽毛定在自己的发髻上,那是只白羽长箭。
箭簇晶亮,箭羽随风迎颤,在头上晃动不休。高天成倒吸一口冷气,敌手好高超的箭法,方才他发出绝招“秋燕剪”,身形急转,其势颇速,哪知这只冷箭竟能正面穿透发髻。看来敌手非只准头惊人,时机拿捏更是绝妙。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怪汉有恃无恐,果然是有备而来。高天成挥了挥手,示意众弟子退到屋檐下,免遭冷箭偷袭。
此刻场中只余自己一人,敌方随时能放箭暗算,说来局面大大不妙。
虽然处于劣势,高天成却没慌,他是能争惯战的老将,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他把心静了下来,凝视远方,觑着庄前绿油油的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好生茂密,乃是二十年前宗主亲自栽种而成。多年繁衍之下,竹叶苍翠青绿,风过竹梢,知了蝉鸣,蝉儿求偶声此起彼落,盛暑中让人烦躁尽去。
平常时候,这片林子让人流连忘返,但在这个要紧关头,竹林却成了决死战场。
高天成明白,竹林里隐伏浓烈杀机,敌方箭手正在林间深处窥伺自己……
一声断喝响起,高天成双足轻点,立时往后飘开三尺。只要能退回檐下,脱离对方冷箭挟制,一会儿凭着己方人多势众,定能将这帮不速之客一网打尽。
眼看便要退出场外,咻咻几声连响,亮光接踵而来,眨眼间大批箭簇已到眼前!这几支箭彷佛天上冒出,势道快绝,高天成不知如何闪躲,心慌之下,只得凝力不动。
脚边爆出四声响,几似同时发出,竟无先后分别。高天成冷汗直流,低头望着身周,只见四支飞箭透土立地,恰恰射在自己脚边。只见正前、正后、身侧左右各有一支,四箭彷佛事先以墨斗计量,各距身子三寸,已将自己围在正中。
须臾间,他的身子竟已被箭网包围!
高天成心下了然,放箭之人无意杀他,但他若再敢妄动,下一箭便会透胸而过。
高天成又惊又怒,他凝目望着大胡子,颤声道:“你……你们到底要什么?”他堂堂一个天将,居然在自家门口尝到这等羞辱,盛怒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怪汉双目圆睁,喀啦一声大响,胯下竹椅已成粉碎。他缓缓起身,伸出食指,指向厅内照壁。众弟子又惊又疑,急忙回头去看。
午后阳光闪耀,厅内两道光辉闪耀,宛如明镜高悬。高天成愣住了:“你要子母阴阳刀?”
怪汉点了点头,两手交握,指节喀喀脆响,入场以来第一回开口,但刺耳的交待却只把众人的火气给激了。
“咱们杀上一场,不然乖乖交出东西。你们几位……”怪汉环顾众人,耸了耸肩:“没第三条路选。”
从没见过这么狂的事……
打出道以来,还没见过谁在天将府这么说话。高天成握紧双拳,额角青筋突起,怒气让他的眼珠突出,脸色涨得红中带紫。“小……小子!”他的声音被怒气切得断断续续:“淮西天将面前,你……你也敢这么嚣张?”
那人摸了摸脸颊上的胡须,眼皮缓缓盖上,他不必说话,盖上的眼皮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高天成望着眼前的无赖汉,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该说话的时候,那便闭上嘴。
高天成心下明白,眼下他孤身在场,暴露于敌方刺客的箭网之下,已然形同人质,天将府高手再多,也不能下手围攻这名怪汉。
高天成咬住了牙,此局绝非无解,你有箭手,天将府威镇淮西,使阴的刺客还少了么?
风过竹林,林间传出悉悉嗖嗖的响声,高天成面色阴沉,心中喃喃祝祷:“三哥,拜托你了。”
嘎……
弓弦撑开,石弹子已然满弦,只等破空飞出。
十二天将不是摆着好看的。“抚远四大家,淮西高天将”,景泰十四年,天将府随军远征怒苍,与河北祝铁枪、岭南赵醒狮、山东宋神刀一同血战沙场,四大家牺牲无数人命,终于换来满门富贵。高家先人受封关内侯,从此退隐歇手,不问武林事。哪晓得虎落平阳,今日竟被疯狗咬上门来。
“神弹子”高天业秉住呼吸,缩身林间,只等一个满弦发弓,便要将敌方箭手除去。
先前弟子仓皇来报,说有高手入庄滋扰,终于惊动了这位“神弹子”。十二天将各有所司,高天业行三,人如其号,正是天将府中最擅暗器的好手。来人既以暗箭下手,那便是“神弹子”出手的时候了。
使阴耍狠,刺客暗杀,江湖可属他内行。
大敌当前,高天业眼角往两方飘移,竹林左侧隐藏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右侧缩着他的十二师弟,“火蒺蔾”高天芒,同族弟兄各占东北西三角,三人联手御敌,其利何止断金?管他敌人技法再高,也要给他们一举掠倒。
“神弹子”回首去看校场,此时场内情况未曾有变,高天成依旧站立不动。看他镇静自若,当知大援已届,毕竟师兄弟多年,默契非常。
一片肃杀中,怪汉与高天成都没说话,两人只是僵持不动,这厢“神弹子”师兄弟以三对一,也与刺客相互对峙。
僵局已成,谁都不能妄动。高天成身处射程之内,随时都会挨上一记冷箭。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人若要贸然发箭,必会暴露身形,届时高天业赏出弹子,自能将敌人爽快了帐。局面如此险峻,惊惶也是无用,只能看谁率先出手发难了。
良久良久,双方都没有动静。
人家耐得住性子,“神弹子”老练过人,也不至束手无策。对方既无动静,便看自己能否洞烛先机,抢先一步找出敌人藏身方位。高天业定下心来,回首望向场内,打量着师弟脚旁的四只飞箭。
箭尾指向何方,便是敌人藏身之所。高天业凝目细看,便要把刺客的埋伏处找出来。
好了得……高天业暗暗赞赏,这四只长箭不偏不倚,恰把师弟圈在核心。看那四株箭尾各朝东西南北四方,彷佛是从四个不同方位出箭,来人隐藏射箭路径,箭法果然匪夷所思。
箭法若神,时时别出心裁,这是失传已久的“春藻箭”。
“嘿嘿,厉害是厉害,可也太过匠气了。”高天业心中生出冷笑。刺客为瞒藏身之处,竟让箭尾分朝东西南北四方,东是正东,西是正西,南是正南……准头虽精,箭法虽高,可惜做得太过火了。要么箭头偏一些,要么箭尾歪个分毫,这番做作,反给高天业看出端倪。
以地形度量,竹林中能使出这种高超箭法的处所,除了最高的那株绿竹外,别无其它地方……
武林厮杀,未必艺高者胜。所谓“斗智斗力”,这个智字还在力之上。看来对方刺客一定年轻,过于卖弄箭法,反让神技泄了自己的马脚。“神弹子”嘴角泛笑,双目如鹰,扫过林间深处,细细搜索蛛丝马迹。
赫然间,茂盛竹林中露出了衣衫一角,果然是在最高的那株绿竹上。高天业冷笑一声,将弹弓对准过去。
六枚钢珠兜在指缝间,中食两指将松未松,双肩不用力,钢珠凑在眼旁,等衣衫一角与珠儿贴合,神技“六连珠”便会验证高天业的神弹美誉。
便在此时,一声细微响声传过,左手三丈外,一人抢先出手。只见红光扑天,一物直朝刺客藏身处飞去。
高天业暗暗喝采,来物如火艳红,那是高天芒的“火蒺蔾”,他也看到了敌手的踪影。
红物翱翔,“火蒺蔾”势道猛烈,冲入敌人藏身处,眨眼间断竹斩枝,竹林坍塌中,“火蒺蔾”兀自向前飞行不坠。
天将府流传十二样绝技,所谓明九暗三,“钢弹子”、“火蒺蔾”、“扑天镖”三样,正是十二天将的三大暗杀绝活。以力道来说,十二师弟的“火蒺蔾”从来都是第一。高天业微笑颔首,知道师弟的武功更上层楼了。
他闭上双眼,松了口气,师弟既然得手,自己也能休息片刻了。他将弹弓松开,当下便要飞身下地,前去察看敌人尸首。
正要离开竹林,忽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叫入耳,高天业心下一凛,立时凝住身形。
不太对劲,“火蒺蔾”出手已有半晌,怎还有惨叫声发出?他静下心来,倾听周遭声响。忽然间,冷汗从额头坠下,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林间还有一股杀气弥漫,这气息浓冽冷酷,好生紧迫。
暗器不同于拳脚,拳脚仗的是手沉力大、应变快急,暗器讲究的却是腕松肩弛、心静如水。正因刺杀敌人全在远处进行,有时杀了人,尚且不知敌手样貌,更不知对方伤势如何,正因如此,生死直觉远较心思反应要紧。
高天业暗暗感到不祥,他不敢移动脖子,就怕颈椎响声会暴露身形。他移转眼珠,以余光去看地下。
果然……高天业泪眼朦胧,深深自责……重伤倒地的不是什么面生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师弟,“火蒺蔾”高天芒……
高天业又痛又惊,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中计了。
适才露出的衣衫一角不过是敌人的阴谋,用意仅在引出己方人马。可怜高天芒眼急手快,反倒先一步中箭。恨只恨自己身为三师兄,却不曾提防在先,反让师弟中了暗算,己方折了一员大将,他却连敌人的身影也没看到。
高天业鼻梁皱起,现出了怒痕。每回他要杀人前,便是这个模样。他把弹弓再次拉满,瞳孔紧盯竹林中央,点子未必知道敌方有三人埋伏,只要这名卑鄙刺客现身落地,前去察看高天芒的伤势,自己的连环六珠旋即发出,敌人势将死无葬身之地。
“嘿……”
果然有人飞身出来,高天业双目发光,手指便要松开,眼看钢弹子便要激射而出,霎时之间,心下震惊,手指再次收紧。
来人身穿青衫,那是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看他面带喜乐,兀自不知“火蒺蔾”已倒,犹想过去察看敌人尸首。
高天羽年轻识浅,暴露了自己的身形,敌人只要一个冷箭放过,他便要一命呜呼。
要喝住他么?高天业犹豫了。此时自己若要呼唤师弟,声响发出,暴露位置,自己定会先一步遭殃。等他倒地了,师弟功力浅弱,决计无法替他报仇,天将府恐怕要一败涂地。
“天羽,三哥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做饵了……”高天业把弹弓拉得满弦。高天羽若是中箭倒地,他也会看出敌手踪影,替师弟们手刃大仇。
竹林间鸟叫虫鸣,午后流风徐徐吹来,猛听破空声响,飞箭已然射出,高天羽必死无疑!
高天业咬紧牙关,怒目看向声响来处。破空声起于竹林西北,约莫十六丈外,“神弹子”凝目细望,果见竹林高处附着人影。
竹叶浓密,几非人眼所能辨识,但“神弹子”何等功力,区区十六丈远近,怎能让他束手?手指微松,六枚钢珠接连射出,全数往竹林飞入。正中一颗击碎竹干,后头一颗瞄向敌身,其余四颗分打上下左右,六弹连珠,无论敌手怎么闪躲,决计挡不下这手绝技。
“狗贼,便宜你了……”靠着九师弟舍命换来的良机,才让“神弹子”一举得手。高天业轻声叹息,泪光闪动中,眼前浮起了手足相互扶持的陈年往事。
高天业摇了摇头,低头去看两位师弟的尸体,霎时间,忍不住愣住了,只见“扑天镖”好端端的蹲在地下,手上抱着师弟高天芒,正在替他包扎伤势。
高天业满心惊诧,只是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弓弦声响,背后有人拉了满弓,声响仅在一丈远近。高天业满心惊诧,斜目去看背后,只见一名汉子面带微笑,提弓对着自己的后心。
可耻啊可耻,又中计了……高天业气得七窍生烟,索性转过身去,凝视着强敌。
眼前的刺客长得很端正,白白净净的,含笑望着自己。高天业输得很不服气,不知敌人是怎么发觉自己的,他目光发直,瞪视着敌人,好似要喷出怒火一般。
那刺客见他目光带恨,登时笑了笑,嘴角一努,示意高天业朝他腰际看去。
高天业心下一凛,急忙看去,赫然间,一条绳索进入眼帘,这索极细极柔,色做深绿,便与竹叶相似。也难怪自己没看出来。
高天业暗暗心惊,沿线看去,尽处却在一张轻弓上,距己恰是十六丈。
难怪九师弟没事。敌人藏身远方,却用绳索来拉动弓弦,这箭毫无准头,九师弟自是完好无伤,只是可怜了自己……敌方一切布置安排,只为引得“神弹子”出手。等最强的刺客倒下,“扑天镖”、“火蒺蔾”两人功力浅薄,自然手到擒来。
高天业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霎时间翻身后仰,一个筋斗翻出,直往下头跃去。
肩井一痛,飞箭射入肩头,高天业纵声狂叫,示警声如同水银泻地,须臾间震惊了整座庄院。
情不得已,只有惊动宗主了,唯有头牌天将,方能挡下这群不速之客……
天威出马,高家天将第一人!
高天业纵声惨叫,头牌高手闻声出门。看他迈步时双肩不动,左右各执法器相随,此人不愧是头牌高手,一出场便让十二天将一字排开,气派果然不凡。
天将府占地广阔,田产连绵直达十来里,十二天将同临练武场,更是景泰十四年后前所未见的大事。
这头牌天将是个白发老头,身长不过五尺,看似矮小滑稽,但他目光略略撇过,便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场中众人肃然无声,只有怪汉还是懒洋洋的,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白发老头打量他几眼,冷冷地道:“疯刀常飞的儿子?”
怪汉入庄以来,不论是谁过来问话,从头至尾尽皆散慢待人,哪知此刻听了白发老头的说话,两眼登时睁得老大:“你……你识得我爹爹?”惊诧之中,竟已站起身来。
双方还没动手,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让怪汉起身,两方形势孰强孰弱,已然分晓。
白发老头听了问话,却只斜着颈子,笑了笑。这幅神态点出他的来历非比寻常,眼前这名怪汉与他天差地远,从武技到气量,那是天王老子与门前守卒的差距。
白发老头鼻中喷出浊气,冷冷地道:“小子,不想走你爹爹的老路,那便爬出我的庄。”
没有什么轻视意思,这是奉劝的话。怪汉呆了半晌,霎时翻起怪眼,怒声大吼。便在此时,竹林深处的刺客抢先一步,只听半空传来咻咻连响,破空声劲急,已然放出暗箭。
白发老头翻身跃起,半空画过一道飞影,只见他鞋底如弧形扫过,踢落了半空射来的四只飞箭。这招正是“秋燕剪”,先前高天成使将出来,长箭穿髻而过,硬教他丢丑露乖,哪知同样一招在他脚下使来,却有如此惊人的气象。
高天威把手一伸,将四只长箭抄在手里,冷笑道:“几年不出江湖,花猫都能扮猛虎了!‘九命疯子’常雪恨,‘火眼梭猊’解滔,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也敢上天将府撒野么?”
咄地一声怒喝,四只长箭倒飞而出,直往怪汉胸前插去。箭羽嗡嗡作响,去势快绝,与大弓射出的势道相较,竟是不遑多让。此时两方近在咫尺,怪汉性命已在股掌间。
一个身影闪入场中,猛然间怪汉衣领一紧,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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