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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 全集by姒姜-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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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格前,妫语正反复思量着孙预辞官离家一事,接到信不过才几天,汀台已是人尽皆知了。她们初入汀台时,就见酒楼茶铺四处都是议论纷纷,甚至已有说书人编了话段在唱。 
这边谣传的是说摄政王忽得恶疾,已无法佐理朝政,有名医诊治,据说已不宜再务劳神,需捡个山清水秀之所静心养病才有望痊愈。 
听得这谣传,妫语心中更是担心了。无风不起浪!说是恶疾虽然未必,但定也是病了才有此一说呀…… 
窗外正对一处小天井,店主随意种了几丛月季,惹得蜂蝶乱舞,偶有一两处黄莺儿鸣叫,让妫语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一段烦躁来。 
恹恹地回过身,想着玲珑怎么还不来,才抬眸,眼角忽然扫过一抹身影,心头突跳,让妫语一时呆愕起来。 
谁?是……是…… 
她抬眼相看,只见倚在玄关的那人,一身浅蓝色的素锦春衫,颀长而英挺,而那面容……妫语细看着,然眼底莫名地涌上一层雾气,氤氲着视线也模糊了,她根本瞧不清那清俊的面容,只觉得那团浅蓝色的身影快步向她走来。 
再一眨眼,人已埋入一具温暖的胸膛。 
“言倾!言倾……” 
她浑身轻颤着,感觉那阵阵轻唤直由着耳朵眼渗入心底,暖暖地,将她整个人都丝一般包裹起来。他,终于来了…… 
灼热的唇似乎印在额际,继而顺着整个轮廓沿走,直至寻着那微凉的唇畔,扣住,深深地缠绵! 
妫语软在他怀中,只觉得那种激切似她去见过的之江大潮一般,汹涌地冲击着心房,心像是要跳出来。她浅浅地回应着,直到唇际渗入一丝苦意,继而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带入。 
药?恶疾?!妫语猛地一惊,马上推开他,急问,“你,你吃过药?你真的得了什么重病?有请过大夫吗?桃居老人……” 
孙预回过神,立时掩住她的焦急地猜测,笑了下,“别急!只是染了风寒,刚喝过解表发汗的药呢!”他微有些脸红,思及她曾极度不喜药味,当下又有些好笑。 
“真的?”她还有些不信。 
“真的!”孙预搂了搂她,拉着她坐下来,“别担心!我还是好好的!” 
轻轻安下一颗心,妫语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坐了会,还好,他没事……咦?那那些谣传……一想起谣传,妫语不由又嗔下了脸,瞪向他,“才三年你就真的放手了?孙颀才不过十八,昱儿也还小,朝中大臣能稳得住么?四边会安分吗?盐务才新整……奉行也不过一年而已,万一有……” 
孙 预听着她一个担心接着另一个担心,不由轻轻吻住她,吻了许久,才又放开她道:“你应该相信我的,不是么?”他瞅着妫语艳红的双颊,似是拢了霞光一般,让人 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心猿意马起来。瞅了半晌,才勉强把持住。他吸了口气,安抚,“这三年来,不,应该是四年了,我一直让颀儿多学多做!那孩子很出息,比我 当年可要能干!我也让他放手做了许多事,到现在,是看着他已经能够独当朝政了,我才觉得自己有起身的时机了。新皇虽然年幼,但你可别忘了岳穹!这位太傅可 是你精挑细选,百里挑一的人哪!有他扶着,这朝局稳着哩!再有他的学生木清嘉,历练了几年,能力更是超拔了。我已做了多方的安排,而一年前,我已将唯一会 影响到时局、并有能力独握权柄的项平给贬放崖州。如今虽说不上万全,可总也乱不了就是了!”说着,他笑睇妫语一眼,“呵呵,再说了,我可还没有完全地摆脱 我的责任哦!这一次,除了娶你,还有一件要事就是拖着你一起完成这份责任!” 
“责任?”妫语不解。 
孙预笑得有丝邪气,“当然是我孙预的后人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老大不小了,这责任便是更重了!” 
“呀!你……”妫语脸涨得通红,似是旭日之光,艳丽无比。 
孙预看得心动,不由再度吻上那抹绝艳中的羞涩。 
许久,当二人都有些气喘起来时,孙预才努力回神,只将妫语紧紧箍在怀中,平复了气息之后。孙预才从怀中摸出一镶红锦缎的匣子交给她。“你看看,这是什么?” 
妫语打开匣子,居然是封白玉精雕而成的凤章。手不由有些发颤,这枚凤章对她来说,太过熟悉!温甸上贡的绝品芙蓉玉,宫中玉匠“老雕虫”的绝技,卫征离“卫篆”的雕艺,“撷英集翠众家声”! 
“那方闲章?”温润的触感握入手心,记忆竟也随之涌出。那一封封贺表、那一道道批注、那一件件书信里,公务之外,她具是以此为印信,盖下,或许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是。” 孙预感觉到她的回忆,温柔地揽紧了她,“临去前,皇上密赐的!过几日将昭告天下,皇上将先皇闲章特赐某人,潜派此人为碧落都察特密使,监察碧落百象,可随 时、随地,参奏上本!”注视着妫语由迷朦转而璀璨晶亮的眼神,孙预不由笑了,“这个责任,就由我俩共同来担当吧!” 
妫语望着他,望了许久许久,才咬着唇笑,有两痕清泪滑下,慌了孙预的神。他忙想替她抹去,却见她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孙预,三年之期,你如约而至。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完成那个约定吧!” 
孙预看着那抹虽带着清泪,却无比欣悦,真真诚诚的笑,心神微漾,“脉脉双飞意,三生共比肩!” 
“是的,三生共比肩……”主动地,妫语圈住孙预的脖子,将自己的红唇印上。 

《碧落史·列传第八卷·摄政王》: 
“……昭庆四年春,预因病辞呈,以其从弟颀升摄政王,帝封‘镇国公’……” 

《碧落史·列传二百三十七卷·循吏》: 
“昭庆四年五月,帝始设都察特密使,密用直属幸臣,赐以先帝闲章‘撷英集翠众家声’,探访民情,直呈上奏。事无大小,关民生者宣之。令行十年,吏风遂为之一整……” 

八宝印泥
 厢房里,杜叙眯缝着眼打量眼前的十二樽金碧辉煌的佛雕,精细的漆线雕,美轮美奂,不说这十二佛事俱有来历,光是看这工艺,已知价值不菲。然而心虽知其价,面上只是噙了抹淡淡的笑意,拿眼瞟着对桌的商贾并不说话。 

那商贾见状,搓着手直笑,“呵呵呵,杜老板,咱们多年的交情了!凭杜老板远涉海外的见识,自然知道此物的价值,我王某人可不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 

“哎,王老板抬举了!我杜叙不过跑过几个地方,走的也是海运,这等稀罕物哪里见识过。”杜叙并不入套,只是拿起其中一物在手里把玩着。“恕在下眼拙,这不过是十二樽漆线雕,手艺是不差,但也称不上价值连城嘛!” 

那商贾脸色微微一变,溜溜的眼转了个圈子,仍是忍了下来。“呵呵,杜老板这么说可真是有意压价了……”他低了低声音,凑近杜叙道,“这个,可是前朝遗物,只有禁宫里有,是贡品!” 

“贡品?”杜叙一讶,随即笑道,“王老板这是蒙我哪!贡品谁敢动啊?市面上抬不了价,寻常人家也没这颗多出来的脑袋收藏,如果真是贡品,那我可真不敢要了!” 

   “哎哎,杜老板听我说完嘛!”商贾腆着脸挨着杜叙坐下来,“承建八年,曾经在市面上出现过,后来便被上到了朝廷。但当时那手艺是分子母两套的。哎,上贡 的自是母胎,原比这几个要大一圈……杜老板看看这手艺,漆线花缠,用的可是不外传的缠技,繁复却细致,看不出一丝儿毛边。单论手艺,整个平州就找不出第二 个来!还有,您看哪,这十二佛个个不同,可都是有来历的。王某人书读的不多,但个别的还说得出些名堂。呵呵”他笑着一指杜叙拿在手的那物件儿,“这是‘迦 叶半座’,据说一日里,佛在说法,迦叶披粪扫衣礼佛,合掌而立,佛分其半座表示对迦叶的器重……那件,佛后藏着一只鸽子的,叫‘鸽隐佛影’,传说一只鸽子 被猎人追杀,便逃到了佛的影子里,这才消除了恐惧……还有这件,‘毕陵谢河女’,呵呵,这故事就有趣了!这个叫毕陵的修佛者啊,在一次过河乞食时,遇到了 河流,于是他便弹指作法说‘小婢,莫流!’,河水断流,这才过河。后来哪知道这河女将他一状告到佛那儿,于是佛命其谢罪……” 

杜叙听得“扑嗤”一笑,拿眼瞅着商贾,“王老板,什么时候对佛道也感起兴趣来了?这番说话,可真比那源溯寺里的法师要讲得妙得多了!” 

“呵呵,杜老板可是笑话王某了?就凭王某,哪里来得这慧根!”那商贾见杜叙有些心动的样子,心中一宽,反倒没有初时的心急了。 

杜叙将几樽佛雕溜了几眼,又瞄了瞄商贾,咂唇道:“王老板,咱们商家讲究的是实在,要是这货真的宝贝,我杜叙自也出得起价。” 

“哈哈,杜老板还当我蒙您哪?看看这漆线雕底部!还镌着当时的年号呢!”商贾讨好地马上拿起一物倒提着凑到杜叙眼前,“哪!隆丰三载,纪氏。” 

杜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还得找个行家来相相!”她回过身,冲着大开的厢房门口喊了声,“钱二,你去瞅瞅,那两位贵客在不在园子里?如果在,请他们移步过来瞧瞧。” 

“是。”钱二木桩子一样的身板立时在廊柱子下消失。 

见人去了,杜叙便笑眯眯地朝商贾道:“王老板,咱们先喝着擂茶等等,那两位是见惯了宝物的,当能识货。” 

“呵呵,杜老板赏茶喝,王某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叙拍拍手,外间的侍从便奉上了两只擂钵,钵内盛着已拾掇好的‘擂茶脚子’。侍从拎着壶沸水将之冲了,再端了些‘茶配’上来,就退出去了。 

   是平江以北的习俗,商贾自是熟稔,瞧一眼、嗅一嗅、尝一口便能分出档次。这擂茶显然还加了几味元参、石斛、甘草,算是上品了。而‘茶配’虽是简单,但也 颇有名目,什么素务斋的双润糕、南河坊的米香、靖油楼的枕头饼,都是食中精品,看来她亦有些心动。商贾笑着喝茶,暗里将价又抬高了三成。 

茶过三巡,方才走的木桩子随从便引着两人入了厢房。商贾好奇地打量,不知是什么贵客,竟让杜叙倚重至此? 

   一男一女,看似夫妻。啧,不过两个年轻人!商贾撇了撇嘴,然看第二眼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那女的头戴着覆纱斗笠,瞧不清面貌,但浑身上下总有一股说 清的气度在,较之他所见过的官夫人更为清傲,即便她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而那男的,商贾偷偷瞥过去一眼,人中龙凤!也没见端什么架子,就已是一身气派,夺 人之目,好似只要站在那儿,便会有旁人趋附上前寒喧一样。定是非官即贵了!真真是两位贵客! 

就见杜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啊!劳动二位大驾,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找遍了整个碧落,只怕也寻不出比二位更好的眼力来了,所以才……” 

孙预朝她一笑,率先扶了覆着黑纱的妫语往旁坐了,才回道,“既是来了,自不必说客套话。”说着,他朝一方圆桌上掠过一眼,俊目微微一顿,“这倒是个精细物儿!” 

“哦?精细?倒说说看!”杜叙拉了张凳子坐于一边。 

孙预拿起一件儿细细瞧了,“这是漆线雕吧?所闻是平州名物呵!唔,这个……可是叩问髑髅知生处的典?” 

“啊!这位公子可真是好学识!好眼力!”商贾连忙讨好地上前,“这可是漆线雕中的精品,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物儿!” 

“前朝?”妫语忽然插了句,“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眼熟?”那商贾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以为是几个没见识的,锷挥梢怖淞耍澳钦馕还笕丝烧媸枪蟛豢裳粤耍≌饪墒浅⑸瞎钡耐铮皇悄歉鍪悄柑ィ飧鍪亲犹ィ ?

“哦?子母胎?”妫语挑眉,顺手也拿起了一个细细瞧着。倒的确是眼熟,想来可能真是在贡品中见过了。 

“这是前朝什么时候的?”孙预显然也来了兴致,倒对那商贾不敬之辞满不在乎。 

“正是隆丰年间的,您看,底座还烙了字的!”那商贾热心地翻过来指给孙预看。 

这不瞧倒还好,一瞧之下,孙预与妫语二人同时一笑,放下了漆线雕。孙预朝商贾瞧了眼,对着杜叙道:“杜老板,这套十二佛雕,若论精致,的确不错。但要论是古董,可就不值那个价了。” 

“哎哎!您这位爷怎么这般说话?我这件可是宝贝中的宝贝,您不识货不要紧,可也不能诋毁它呀!”商贾一见这般说话,不由慌了,忙想将东西收起来拿回去,却叫杜叙一阻。 

“哎?王老板,我们可是两家互有生意来往的,您的绸庄虽不小,可半数财源也仰赖于我家的海运,这种坑蒙拐骗的事儿,你也好意思冲着老交情下手?”杜叙不放人了。 

“哎,杜老板!我王某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干这种事?不怕话说得难听,您这二位贵客,还真没将这宝贝给认出来!” 

   孙预笑笑,从商贾欲收走的几个佛雕里随手捡出一个来,倒翻指着那底座道:“这倒是的确神似贡品中的那套十二佛本漆线雕,原件儿也的确是隆丰年间的。但你 这件却不是。通晓《大宗史》的人都知道,隆丰帝更化改制,将年号所用之‘年’字也改成了‘载’字,然而改这个的时候,却已是隆丰五年,所以,隆丰五年作 ‘隆丰五载’,而之前,却仍是沿用那个‘年’字。所以嘛,呵呵,你这件儿是个冒品。” 

   那商贾听得如此有理有据的说法儿,顿时面如土色,又瞅见杜叙这商场上有名的‘狐狸杜’把笑意都敛了,只冷飕飕地盯着他不作声,心下更是慌了。这一急,便 将汗尽数给逼了出来,衬得那油乎乎的脑门更添光亮。“唉!唉!那个该死的赖明峰!竟然作死地骗我!……呵呵,杜老板,我可真不知道!原先那赖明峰给我这物 儿的时候还吹得跟真的似的,谁想到居然是个冒品!唉!都怪我王喜重没眼力,没见识,还落了您杜老板的嫌,真是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他连连哈腰作歉,见杜叙冷着脸不说话,忙又转向孙预与妫语,“啊,二位真是神眼!只瞅了瞅就把这破烂物儿给瞧出病来!给我指了明!真是我王喜重生平仅见!二位好眼力!好眼力!” 

正打着圆场企图混过去时,杜叙端着脸发话了,“王老板,咱们直肠子直话直说,这物件儿,你说你不知根知底,我也没话讲,只是若不是今儿有我这两位朋友在此,你不还真讹了我一千两黄金了去?” 

“哎,杜老板,我王喜重绝不是那样的人!您是大商户,我不过在您手下讨个生活,哪还敢讹您的钱?我这不也是……” 

“好了!此事咱们就到此为止,什么都别说了!”杜叙由一方匣子里抽出一张契书,朝商贾晃了晃,“王老板,您那绸庄上次借贷的二十万两,可已宽出一个月的期限了!若还不出,这利息总也不能不付。我的帐房可催得紧。” 

“呃,杜,杜老板,我这……我这不是……呵呵,近些日子绸庄里有些紧,是否请杜老板再宽待几日?”商贾肥硕的手在听了这话后,更是频频地擦汗。 

“哎,公事可得公办。王老板也知道,咱们行里有行规,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杜叙端着茶呷了口,只管瞅着那十二个佛本漆线雕说话。 

   那商贾最是会看人眼色,见杜叙对这几个小佛人有点意思,当即咬牙道:“杜老板,您看这样成不?这十二个佛本漆线雕,劳您眼点出了破绽,我王喜重本就感激 万分!虽说是个冒品,但毕竟工艺还算看得过眼,您若不嫌弃,就当我王喜重孝敬您的!那笔款子的利息,我再过几日定将悉数奉上,不叫杜老板为难。您看这样如 何?” 

“将这些送我?”杜叙挑了挑眉,面上故意颇露些踌躇,“可是那借贷之事,咱也有规矩……” 

“万请杜老板先担待些日子,我几日后定会悉数奉还,一分不少!”那商贾只差没跪下来求她了。 

   “唉!瞧着王老板几年来的信誉,我杜叙又岂不知你的为人?也罢!这点利银,我就先出私银给你垫着,先在这立个字据,你几日后调过头来,再还与我吧!” 见那人如此说话,杜叙便是再也不瞧那东西一眼,只长吁短叹了几声,才勉强答应下来。那商贾自然连连称谢,立时写下所欠的字据,将那套佛本漆线雕小心在锦盒 里盛好,放于桌上,再又谢了一回方才离去。 

直到他远远地去了,杜叙方才笑嘻嘻地回过身来将那锦盒打开,又细细瞅了半天,才冲孙预与妫语二人道:“此番可真是要谢谢二位了!若不是你们,还真叫那老泥鳅给讹去了!” 

“这番,我们可也瞧清了你的讹诈功夫了!”妫语淡淡一笑,朝那锦盒瞅了眼,“光凭这工艺也值那个价了!” 

“呵呵,能白拿又何必枉花银子呢?”杜叙将那锦盒收好,忽然容色一正,朝两人道,“两位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在江湖行走,可身无常财的,也不方便,不知二位可有过什么打算?” 

妫语抿唇笑了下,眼底流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光,只是隔着黑纱并瞧不见,“我自然是靠着他吃饭了。” 

孙预瞅她一眼,将她那双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我虽身卸摄政王一职,但也是皇上封的王,自有俸禄,不算身无常财。” 

“可瞧两位的打算,似有意行走江湖,这盘缠可所费不赀啊!”杜叙顿了顿,见二人俱不说话,便继续道,“不知二位可有意入股?” 

入股?孙预与妫语换过一眼,“以什么入股?占多少?”一入股自是担负了整个商号营利的一分责,依孙预在朝中的威望,依妫语旧有的才识,这二人加起来能对商号的未来产生何等效用,各自都明了几分。孙预并不是很想,然而,杜叙说得有理。 

“就以方才的一千两黄金翻倍入股,如何?” 

孙预于商家事并不很清楚,两千两黄金,按市价便是两万纹银,这数目不算小,然而入股又能占到几成? 

孙预不是很晓得杜叙的商号,但妫语却已有一定的了解,她当下微微一皱眉,沉吟了会儿,才道,“以元桐官盐常股的三成入股,你开个价吧,能在商号里占到几成?” 

   “呃,元桐的官盐常股?”杜叙咂了咂舌头,真有些踌躇起来。果然是个狠价!在此人面前,便宜还真不好赚!她默默盘算,让此二人入股,不但对于朝廷动向, 更对各地民政长于预测,这在商机上很为可观,然而就这么白白给出,她又觉得不甘。盘算良久,她终于咬牙道:“百中之五!不能再多了!” 

“好!立下字据吧!”妫语也相当爽快。 

   孙预微一怔愣,以元桐官盐常股入股,这倒是个大数目,以每年的三成利来算,是笔极大的数目啊!可是,毕竟己方什么也没投入,这叱咤商场,号称‘狐狸杜’ 的当家老板岂会甘心让他们空头地以三成利作本金?他是不太知晓商务,但只看表面也知道这价码,妫语开得有多高了。何以杜叙最后真的给答应下来了? 

元桐?难道盐业的整顿,在一开始时,妫语就与他们有所协议?孙预颇觉有趣,倒没想着妫语竟然会在民间也将政事行通。 

一番字据签好画押,杜叙显然已抛开了方才股东流失的肉痛,笑得爽朗,“哈哈,二位,泰隆商号,遍布长泉、平、乌、元、瀛几州,近年更是在麟州亦设分号,所行所贾,名类众多,甚至远销海外。所以,但凡二位在这沿海一带,便多多与商号联络,出谋划策,得利生财啊!” 

“杜当家所图甚远哪!”孙预轻轻一笑,便将杜叙的算盘尽数看在眼底。 

“哈哈哈哈,各取所需嘛!”杜叙朝门外掠了眼,见玲珑已端着药碗进来,便一笑道,“二位今日初会汀台,沿途定是累了,明日我做东,请两位股东一起尝尝这汀台的拿手菜吧。” 

“好说。” 

“呵呵呵!”杜叙瞅着玲珑一笑,作辞离去。 

第二日午后,杜叙果然请了二人到了汇风楼,说是两人,玲珑自也来了,玲珑来了,自然那个无所事事的王随也跟来了。杜叙借机讹了王随半顿饭钱,便开始毫不肉痛地点菜。 

凉拌海蜇、素八珍、合菜盖被、扣三丝、红糟鱼、鸡茸金丝笋、三鲜焖海参、班指干贝、茸汤广肚、荔枝肉、当归牛腩、炒鲜花菇、龙眼虾仁、金丝豆腐干、奶汤草,末了还有蜂窝莲子羹、拔丝苹果作为甜点。 

   一桌子五人,尝过了美味自不会就走,杜叙是久在平州混的,自然对平州的风物如数家珍。餐毕,便给妫语点了盅天麻芙蓉汤,其余人俱上了汀台最具名的擂茶。 正大谈着这擂茶粗犷中的风味,与平江以南的细茶同为两胜时,杜叙眼角瞄到了昨儿才宰过一刀的王喜重在不远处落了座,似乎还约了人来。 

她抽着说话的空儿掠过去一眼,倒颇为一怔,那与王喜重同来的人,文质彬彬,虽不及孙预那般俊逸秀朗,倒也温和有礼,怎么瞧也不似与王喜重那等人物为伍之人。当下,便悄悄竖了耳朵听二人谈话。 

“明峰老弟啊,不是我说,你一个外户,要在平州立足不易,难得你有一技之长,怎么不学着往大处着眼呢?那八宝印泥的确是个上等货,难得有几家来问,你就将密方告诉了我,我应你入股,咱们得利五五分成,怎么样?本钱都给你省了!” 

“王大哥,我……多谢王大哥盛情厚意,小弟也全靠了王大哥你才在汀台安了宅。小弟对大哥的义助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家父手中便不曾将这八宝印泥的方子用作商途,小弟有碍家训……” 

   “哎!明峰老弟啊!这人生在世,讲的可是变通二字,不是说,什么穷则变、变则通么?你是读通了书的人,这点道理难道还是老哥哥懂?再说了,你这八宝印泥 可是大有前景啊!前几日我拿你送我的一封转赠了县太爷大人,刚巧被平州的布政使大人瞧入了眼,他说这印泥好,是上品。我估摸着,或能呈选为贡品也没个准, 如能成为贡品,那老弟,你可要发达了!” 

杜叙听了这话也心中暗动,那八宝印泥果真是如此好货?正扼腕着如此好的机会叫那王喜重老儿给得去,谁知那桌上忽然“嘭”地一声。只见那被唤作明峰的人一下子立在桌边,一张文弱的面皮涨得通红,坚决地道:“我赖明峰便是给穷死饿死,也决不上贡给朝廷那些狗官用!” 

狗官?杜叙朝俱垂下眉目的孙预与妫语瞧了眼,依旧静观其变。照她看,这王喜重不会有好脸色了。 

   果然,那人当下就是一记冷笑,“哟,明峰老弟这是冲谁发火呢?”他冷冷地朝那文弱的书生瞥了眼,折着由锦丝打边的袖沿,“老哥哥劝劝你,做事讨生活可要 把眼光放长远喽!你一个外乡人,靠得啥才能在汀台落户置宅?就凭你那十二个破雕,能值几个钱?老哥哥把它当了也不过值了百两银子,可你那宅子,四合四院 的,养了你们一家老小十几口人,花了我不止万两银子!” 

那书生显然面皮极薄,抖了抖唇,只说不出话来,讷了半晌,才道:“王大哥劳苦了!明峰、明峰家中还能凑出五千银子……” 

“五千银子?”“嘭”地一声,这番轮到那王喜重拍了桌子,“五千银子你也想住大宅子?告诉你,就是柳条巷那几处土坯房五千银子还不定买不买得下来呢!啧,五千银子,你当这宅子是平空掉下来给你住的?” 

“那,那,王大哥,我,小弟实在,实在没钱啊……”那书生急得都快哭了。 

“没钱?呵呵,明峰老弟啊!哥哥刚才不告诉你了么?穷则变,变则通!你那八宝印泥可是个宝贝,只要拿出来做了,还怕没钱?哥哥包你一年之后便成富商!还管那宅子!” 

“不行!万万不可!” 

“哼!赖明峰!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么把那钱还来!要么就把印子交出来!否则……哼哼,咱们就衙门见吧!”王喜重将手中茶猛一气喝尽, 
“叭”一下扔在桌上,甩袖便走。 

杜叙抿抿唇,精于算计的眼微挑,瞅着那一脸颓样的落魄书生,忽地一笑。招来自家店里的小二大声吩咐道:“给那桌的客倌上两壶‘玉樨’,今儿他吃的喝的,全记在我帐上。” 

“小的明白。”店小二伶俐地拿上两壶全平州最上等的酒‘玉樨’,送到赖明峰桌上。 

赖明峰一愣,这才明白,邻桌的那人请的原来是自己。想着自己离乡背景,又遭逢如此境遇,心中不由悲苦,正觉那酒来得应时。当下也不再谨持礼节,只抱拳向杜叙谢了一礼,便开了封子一碗碗倒着喝闷酒。 

王随瞅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唉,可惜了那两坛‘玉樨’了,竟会落在那样不懂酒的人肠子里。” 

杜叙朝他瞪了眼,瞟向那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夫妻,“嘿!听见没,他骂朝廷狗官呢!” 

孙预深思地朝她瞥了眼,淡道,“天下哪来处处公平,些许小事,还不足以废一州之长。” 

“哦?”杜叙又瞅了瞅仍是不语的妫语,心下暗赞一声。但也毫不气馁,擎着一盏茶便晃至那书生一桌。 

那人似乎不胜酒力,才不过几盏,人已醺然,口中讷讷直呼,“不给那些狗官!不给!不给……” 

杜叙轻轻在一旁落座,拍了拍他,“兄台,何故如此消沉?想那区区阿睹物,亦能困得住书中圣贤?” 

此番话一出,倒叫孙预与妫语微怔,不想这狐狸杜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才不过换了一个角色,话一出便带三分酸气。 

那书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忽然语声哽咽,“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我……只我一人倒也罢了,但家中有七十老母,还有妻子儿女,若真是无力还银,这,这可如何……人世艰难,倒真不如一死清净!” 

“哎哎,兄台千万不可作如此轻生之念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台何不答应了他,也好自图家计!” 

“不!我就是死也不会上贡的!死也不会!”那书生又急又气,眼都红了。 

杜叙连忙安抚,“莫气莫气!兄台,上贡算来也是商家求之不得的事,何以兄台你如此排拒呢?” 

“我……朝廷狗官,欺压良民,草菅人命!这等废物害民的狗东西,我为何要将家传宝物供奉与他!妄想!妄想!”他气得急了,一时岔了气,只在那时咳嗽。 

杜叙赶紧倒上一盏茶,替他顺过气,才又问,“兄台何出此言?” 

   “我……”他忽作悲愤之色,“家父,家父赖晌,不过性喜山野,推辞了朝廷的招贤令,竟,竟叫那狗官给生生斩了!家父何罪!然我苦诉有司,不是推脱便是责 打,家中财帛散尽,却仍是讨不回个公道!终于,来了个监察使,那位大人是个好官,然将我的诉讼状子收下,也押解了那该千刀万剐的万俟晚明回了天都,谁知、 谁知那昏君,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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