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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鬼4-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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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小姐!”
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回去!”以后大声尖叫。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责备母亲的不是,更不希望任何人再来煽动母亲。
(求求你们忘了我们母女俩吧。)
“伊藤小姐,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责怪你母亲的。”
“请你回去!”
“我来找你母亲谈事情,怎么你反而教我回去?站在外面不好说话,又怕引起邻居的闲言闲语,请你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吧。”
忍无可忍的玉惠打开大门,用力推了正打算敲门的男子一把。
“我叫你回去!”
“有话好说嘛,何必动手动脚的?”
“不要来找我们!”
玉惠想将男子推出去,中年男子却想留在原地,两人顿时扭成一团。就在这一阵混乱之中,郁美回来了。
提着袋子的郁美还没走近屋子,就听到玉惠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才发现一个中年男子跟玉惠在门口拉拉扯扯。玉惠一直叫那个男子回去,男子不断的安抚玉惠的情绪。
郁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玉惠想赶走男子,男子却不愿意离开,于是她从袋子里抓了一包香灰出来。
“你是谁?竟敢骚扰我的女儿!”
两人还没会意过来,就被香灰撒得满头满脸。玉惠连忙转头拍掉身上的香灰,男子却大叫一声跳到旁边,狼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像衣服着了火似的。看到男子的异常反应,郁美顿时恍然大悟。
“你……”
郁美将剩下的香灰一股脑往男子身上撒去。男子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拼命的扭动身子,双手还不时在空中挥来挥去。
“你来做什么?立刻给我离开!我们不欢迎你这种不净之物!”
郁美从袋子里逃出佛珠,男子立刻转身就跑,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看到男子落荒而逃的模样,郁美了然于胸。
——报复。
看来郁美果然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所以他们才会派人前来报复。
郁美看着愣在原地的女儿。
“来找我的吧?”
“嗯。”
“我就知道。”郁美喃喃自语。
“你听好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到家里,就算是找我的人也一样。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更要特别小心。”说到这里,郁美突然想起辰巳和正志郎,那两个不畏惧阳光的恶鬼。
“不,白天的时候也一样。我不在家的时候,千万别让任何人进来。你也不必去理会他们,假装不在家就好了,知不知道?”
玉惠点点头,脸上难掩困惑之色。
8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是山丘上的异端。神的恩宠降临弟弟身上,他从未沐浴在光辉之中,甚至连智者以及邻人都离他远去。山丘上的一起并未排斥他,只是他无法如同弟弟一般与光辉彻底融合,分毫不差。
他试着学习弟弟的行为,对神的虔敬更是不比他人逊色;然而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却依然存在着一道无法消弭的鸿沟。
鸿沟从何时开始存在,他并不知道。这道鸿沟就像与生俱来的个性,打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他与世界的关系。
一旦对不幸的邻人伸出援手,就会让邻人陷入更悲伤的不幸。斥责邻人的自怨自艾,只会让对方钻牛角尖;试着鼓励邻人,反而让邻人更加孤独。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却又说不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他试着思考问题的所在,同时又努力的想要填平地与世界之间的鸿沟。事实证明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只会让鸿沟愈来愈深。
神的秩序让世界变得美丽。他期盼着神的秩序,然而只要一踏进美丽的世界,就会让秩序变得杂乱无章。所以,他不得不过着孤独的生活。他孤立于原野的一阵。邻人怜悯他的处境,伸出双手试图将他带进秩序之中,可是只要他顺从邻人的好意,就会陷邻人于不义,因此他学会了拒绝。可是即使是拒绝任何救济、甘于孤立生活的他,却也害得邻人的良心受到谴责。
乐于接受他的存在、并且愿意与他接触的人,就只有他的弟弟。无论是对这个世界、或被视为异端的他,弟弟的慈爱总是正面的。每个人都景仰弟弟的慈悲心怀,弟弟的存在是大家的福音,当然也包括他在内。
是的,他是幸福的。他的生活不虞匮乏,每当弟弟在他身边、或是回应他的呼唤,都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
弟弟的身影有时会让他感到焦躁,然而这种情绪并不是针对弟弟本身。欣赏弟弟站在原野牧羊的身影,无疑是最大的视觉享受。弟弟的身影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温润他的内心。然而不可否认的,有时他的确会想到躲在暗处欣赏这幅画的自己。
站在原野上的弟弟固然带给他内心的安详,然而一想到躲在暗处凝视着弟弟的自己,就会让他感到无比的悲哀。住在画中的弟弟,以及永远走不进画作的自己,其中的差异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直刺他的内心深处。
弟弟的身影愈是美丽,他所受到的伤害就愈是残酷。他意识到眼前的美景不属于自己,没有自己的画中世界才会如此的完美、如此的无暇。然而最残酷的还在后面。他愈是打从心底欣赏这幅美景,就愈是意识到绝对不可以涉入的自己。
静信放下手中的笔。他觉得自己不该责怪敏夫。就算再怎么不是,敏夫这么做也是为了村民着想,明知应该怎么做,却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的自己实在没有责备敏夫的资格。
然而静信却无法认同敏夫的做法。一想到这里,静信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山丘上的异端者。
(我知道……)
静信凝视着桌上的稿纸。
(敏夫并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敏夫独自躲在准备室,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很明白静信的脾气,对自己的失言深感悔意,同时也对不得不出此下策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那些家伙显然技高一筹,被将一军的敏夫已经感到悔不当初了,想不到静信竟然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的谴责他的失败,这反而让他更加恼羞成怒。
“人不能靠理想来吃饭。”
静信从小就是这样。狠狠地吐出一句之后,敏夫离开准备室,沿着接替走进护士站,粗暴的将房门带上。前阵子节子才住过的房间,如今变成恭子的病房。节子的死、恭子的发病,这两件事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令敏夫感到心痛不已。
顺手收拾了一些东西,敏夫走进恢复室。荧幕的指数显示脉象不稳,恭子的情况不太乐观。
她也会死吗,敏夫心想。要不是自己的疏忽,恭子的病情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被发现,敏夫的内心充满了身为医生的自责,却丝毫没有半点丧妻之痛。
(恭子即将离我而去,我却一点也不难过。)
没错,我就是这种冷血动物。事实上敏夫还真的想不出来当初为何会选恭子为妻。虽然他还记得从相识到结婚的过程,却欠缺真实的感情,只记得自己只是不愿意跟父母挑选的对象结婚罢了。敏夫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必须回到村子继承父亲的医院,延续尾崎家的血脉。所以在父母亲逼迫自己成婚之前,敏夫就随便找了个对象充数。没错,动机就是这么单纯。
“我们两个是彼此彼此。”
敏夫坐在恭子的床边,频频摇头苦笑。当年的恭子一心一意想嫁给医生。跟敏夫回到村子之后,却又厌倦于一成不变的生活,结果自己跑到沟边町租了个店面,当起老板娘来了。
这时心电图开始出现变化,仿佛在责怪敏夫的疏忽。敏夫连忙进行紧急处置,却不知道恭子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看来是时候联络恭子的娘家了。
敏夫叹了口气,随手将小桌子上面的物品整理一下,凝视着虚空出神。
恭子大概撑不过去吧?敏夫只能暂时维持她的生命,却无法治愈她的病情。死去的恭子会复活吗?
敏夫看着妻子紧闭的双眼,在内心不断的思考各种可能性。
(我还真是个冷血动物。)
永远无法成为第二个静信。
犹豫片刻之后,敏夫将床边的佛具收拾干净,然后取下挂在妻子手腕的佛珠。
“恭子,拜托你了。”
结婚至今,敏夫从未对恭子做出什么要求,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托。
“……请你复活吧。”
9
躺在床上的夏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清醒之后,就发现意识比之前清晰许多。如寒冰一般光滑的思绪逐渐溶解,高低起伏显现表面,开始捕捉过往即逝的感情。
真可怜,夏野心想。这份怜悯虽然是针对小昭而来,另一方面却也代表了象征小昭某部分的自己。他很想站在国道前面,看看那条让自己逃离封闭村落的唯一出路。如果身体可以动弹的话,夏野现在一定毫不犹豫的沿着国道一路南下,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结城又进入房间了。夏野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最亲近的陌生人,可是结城却未察觉夏野的视线。
“……爸爸。”当结城再度走进房间的时候,夏野闭着眼睛呼唤父亲。“帮我把窗户打开。”
“可是……”父亲有些迟疑。
“我好闷,开一条缝透透气就好。”
夏野感到父亲点点头,紧接着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外头的冷风缓缓的吹了进来。
“感觉怎样?”
“嗯……还是没什么力气,不过感觉好多了。我想到了明天,应该就会比较舒服了才对。”
“那就好。”父亲的回答传入耳中。
夏野再度沉沉睡去。每次经过短暂的睡眠之后,意识就愈发清楚,夏野知道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意识的麻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还来不及完全清醒的时候,下一波袭击就会随之而来,这是夏野在这几天所得到的经验。
因此当阿彻出现的时候,夏野根本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他来了。四周一片寂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夏野的耳朵,只要在脑海中分辨声音的来源,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阿彻前来的讯息。
阿彻站在窗户外面,打量着房间里面。犹豫了片刻,他将窗户的缝隙拉大了些,凉飕飕的夜风立刻吹了进来。
“……动作快点。”夏野低声说道。“我父亲随时会进来。”
窗外的人影楞了一下。
“我很想走到窗户边,无奈身体不听使唤。”
夏野的手脚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已,根本无从使力,就好像失去了四肢似的。虽然隐约感觉到手脚的存在,手脚却好像萎缩了一般,瘫在床上动也不动。
寂静了片刻之后,夏野感觉到窗外的人影爬了进来。阿彻站在房间里面竖耳倾听,屋子里面虽然没有半点声响,大大方方的爬进来还是需要相当的勇气。
“抱歉。”阿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反正……我这辈子注定逃不出这个鬼地方……”
“嗯。”
阿彻蹲了下来。水珠滴在夏野的脸上,冷冰冰的甚是难受。大概是眼泪吧,夏野心想。原来,吸血鬼也会流泪。




第九章
结城站在房门口。刚开始他以为儿子仍在熟睡,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关掉桌上的台灯,却猛然发现儿子没有呼吸。呆了好一阵子之后,结城才惊觉夏野已经死了。

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那个”,敏夫所描述的疾病。除了“那个”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结城就这样呆坐在儿子的床边,之后才缓缓起身呼唤妻子过来,同时指示面无表情的妻子拨通电话到尾崎医院。接获通知之后,敏夫立刻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然后铁青着一张脸,在死亡证明书写下“急行肾衰竭引发败血症”的字样。结城觉得敏夫的眼神充满了责备之意,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带夏野来看医生。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精神还算不错,经常跟我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所以——”

“原来如此。”敏夫冷冷的回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结城不明白敏夫指的是什么。

“村子里有人过世的时候,多半会立刻联系佛寺以及互助会的主委,或者是直接委托葬仪社。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结城低头不语。他可以遵照一般人的习惯请葬仪社处理后事,也可以比照其他村民的做法,由佛寺和互助会全权负责。

“……院长有什么建议?”

“就医生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希望予以火葬。我想结城兄应该也比较能接受这种做法才对。”

结城伸直了背脊,莫名的危机意识涌上心头。将儿子的遗体火化,这似乎代表了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令结城感到十分不安。然而事情已成定数,没有人可以改变夏野的命运。结城的理智虽然告诉自己要接受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感情上却认为一旦采取火葬,就等于是承认儿子与自己从此天人两隔永远不再相见。

“我想请互助会帮忙。”

“可是……”

“我希望儿子成为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他已经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属,现在既然死了,当然要回归这片土地。如果夏野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敏夫叹了口气。“治丧主委由我负责联系,佛寺那边呢?”

结城陷入沉思,敏夫连忙补充说明。

“结城兄,我并不是在踢佛寺说话,不过若想令郎葬在村子里,就必须向佛寺租借墓地才行。结城兄在村子里没有墓地,虽然可以立刻向乡公所提出申请,不过申请手续十分繁杂,恐怕有缓急不济之虞。而且沟边町那边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颁发墓地申请的许可了。”

“一定要取得许可吗?”

“是的,需要县长的许可。与其现在才开始办理手续,还不如请佛寺帮忙来的实际。”

“那就麻烦院长帮忙了。”

敏夫点点头。

“没问题,我会跟佛寺那边联络一声。接下来的事情治丧主委会负责处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小池先生请教。”

“谢谢。”结城点点头,颓然坐在儿子的床边。除了呆呆的看着儿子的遗容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敏夫告辞之后不久,玄关传来有人叫门的声音。结城没有心情,也不想去迎接访客,对方却径自走进屋里,开始寻找结城的身影。

“结城兄——啊……”

房门被打开了。结城回头一看,广泽和武藤就站在门口。

“我一接到武藤兄的电话,就跟他一起赶了过来。”

一旁的武藤点点头。敏夫离开之后不久,就打了通电话请武藤过来帮忙,于是武藤便与隶属于同一个治丧互助会的广泽联袂赶到结城家。

神情黯然的结城,他的儿子就一动也不动的躺在旁边的床上。同样身为同时爱儿的父亲,眼前的景况让武藤感到格外的凄凉。

“结城兄,我——”

武藤本想说“我明白你心里面的痛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伸出双手握住结城的肩头,结城的身子俯的更低了,微弱的呜咽从喉头传出。

广泽站了起来,他认为可以将结城放心交给武藤。同样是痛失爱子的父亲,武藤一定可以体会结城的心痛与难过,即使自己说了再多安慰的话语,也比不上武藤的轻拍肩头。还有其他事情要帮忙呢,广泽心想。于是他走出房间,开始准备丧礼的事宜。治丧主委等一下就会赶到,不过还是有几件事情必须先行准备。

广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在起居室发现了小梓的身影。小梓面无表情的呆坐在地上,仿佛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大嫂,还请节哀顺变。”

小梓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看着广泽,缓缓地点头。

“对不起,请问家里有神坛吗?如果有的话,必须先以白纸覆盖才行。”

“没有。”小梓的回答十分虚弱。

“有没有夏野穿的睡衣或是夏季和服?”

得到的回答一样是心不在焉的“没有”。广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小梓,打了通电话回家,要妻子准备一些东西带过来之后,走到洗手间准备盛水替夏野净身。

广泽离开之后,起居室只剩下小梓一个人。她一直呆坐在地板上,试图理解家里面为什么会多出一个陌生人。

好一阵子之后,小梓才想起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死亡”这个字眼浮现在小梓的脑海,就像无根的浮萍飘浮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我要打电话。”

这个念头跟“死亡”毫无关联,就这样在小梓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梓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拿起话筒拨了通电话到夏野就读的学校。

电话响了十几声之后,才传来学校职员毫无情感的应答声。

“我是一年级的小出——不,结城的母亲。”

“是,你好。”夏野的父母未正式登记,负责处理学籍资料的职员印象十分深刻。

小梓开口说话,词句如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完全不经思考,连她自己都觉得说话的语调出奇的尖锐。

“犬子临时决定转学,现在已经在另一所学校就读了。过几天我会到贵校补办转学手续,还请多多见谅。”

职员似乎说了些什么,小梓却丝毫不予理会。将讯息带到之后,小梓毫不犹豫的挂上电话,凝视着虚空发呆。

好累,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好远。

这时小梓下意识的将右手伸进衬衫的袖子里面,抓抓手臂的内侧。那里有两个小小的疤痕,让小梓痒得不得了。

2

早课还没开始,静信就接获结城夏野的讣闻。小池老人表示家属希望让死者葬在村子里,所以想跟佛寺租借墓地,顺便藉这个机会成为信众。

“结城家也跟武藤家一样希望采取土葬,还请副主持多多帮忙。”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不过……”握着话筒的静信抬头看着墙上的行事历。“不瞒您说,后天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

“后天……?啊,明天不宜祭葬。”

“可能得请结城先生移驾其他佛寺了。如果一定要在本寺办法事,大概只剩下明天的时间,要不就是等到十八日。”

“十八日不行,拖太久了。”小池老人陷入沉思。“而且十八日那天说不定另有要事,我看就明天吧。事出突然,我想结城先生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好,我明白了。”静信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行程,接着交代光男整理墓地,然后就直接前往大殿。早课结束之后,静信径自走回办公室,却在半路上被人叫住。

“副主持,请您留步。”

回头一看,原来是开杂货店的千代。千代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早上都会前来打扫佛寺,然后参加早课。

“副主持最近好像很忙。”

“还好。”静信含混以对,千代却以锐利的眼神直盯静信的双眼。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短短的这句话让静信心头一震,千代的不安与期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千代就一直看着静信,等着静信给她一个答案。

“……没事,您太多虑了。”

静信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得到答案的老妇人再度向静信深深一鞠躬,踏着缓慢的步伐离开大殿,只留下静信独自承受良心的苛责。

情况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接二连三的死者压得佛寺喘不过气来。或许敏夫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唱高调的时候,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举止惨祸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煽动郁美的行为的确欠缺思虑,然而没有人能责怪敏夫。静信并不是气愤敏夫不经思考的举动让情况变得更糟,而是不能容许煽动郁美这种行为。

静信不是不明白敏夫内心的焦虑,他也很清楚敏夫的脾气。煽动郁美的确是敏夫的一贯作风,而且就敏夫的立场而言,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没有人能预知行为的结果,所以没有人可以责怪敏夫的不是。

(可是……)

静信不知道敏夫的出发点为何。他知道敏夫打算拯救全村,然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说得明白一点,静信不明白为什么“主持正义、拯救村民”就可以“利用郁美”。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敏夫的行为透露出他的利己思想。既然如此,何不自私得彻底一点?如果打从一开始,敏夫就表面不一样蹚浑水的立场,或许静信还比较能够接受。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要拯救全村,就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因为村子里的情况已经快要失控了。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拯救全村就必须消灭尸鬼,否则无法阻止惨祸的蔓延;然而自己却还在拘泥手段的正当性,这让静信觉得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了。

任何事情只要经他之手,就不再正常了。他转动辘轳打算汲水,辘轳却不听使唤,打上来一桶又一桶的泥巴。这时弟弟发现他的窘状,面露微笑碰触辘轳,打上来的就变成了清水。事情总是这样。

要是没有弟弟的帮助,他就无法与这个世界展开接触。透过弟弟的媒介,他得以间接的接触美丽的秩序,同时也为了与世界产生交集而感到心安。

即使他无法踏进美丽的世界,却可以透过弟弟的存在,鉴赏那幅美丽的图画。一旦失去了弟弟,他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盼望弟弟的死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恶灵的质问令他无言以对。

不知道。

弟弟的死让邻人悲叹。他们从草堆中抬出弟弟的尸骸,经过城镇搬入神殿。沿路所有人无不齐声哀悼,然而最难过的人却是他。他抱着弟弟的遗体,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弟弟再也无法醒转之后,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难忍的痛苦,无涯的绝望。然而从他身边夺走弟弟的人,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犯下这种罪孽?

骄傲的恶灵大声咆哮。

因为你忌妒弟弟的一切。

弟弟拥有你所没有的一切,成就你所无法成就的伟业,所以你妄想取而代之。当愿望无法实现时,却又愤而杀之。你的自卑将弟弟的慈善视为炫耀、视为胜利者的傲慢,即使犯下弑弟之罪,你仍以被害者自居。

不是这样的,他厉声否定。

没错,他的确很羡慕得以融入世界、成为画中住人的弟弟;然而他同时认清了自己的本分,从未奢望自己得以被神之秩序接受。得不到神的宠爱肇因于自己,与弟弟毫无关系,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就算弟弟死了,也无法使他被秩序所接受。没有弟弟的协助,他将无以所恃。

那就是复仇了。

杀害人人爱之的宠儿,向拒绝自己的世界复仇。

也不是这样,他再度否定。

没错,无法见容于世界的确是他最大的苦恼,事实上他也曾经试图利用弟弟展开复仇。如果能够利用弟弟的慈悲,让弟弟拒绝不接受兄长的世界,甚至憎恨神的秩序,不知道会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重要的是弟弟肯定他的存在,同时拒绝这个美丽的世界,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失去弟弟了。——他是如此的依赖弟弟。

然而他却同时对怀抱着这种梦乡的自己感到羞耻。他不应该这么做,无意义的复仇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的愿景是得到神的宠爱,并不是被隔绝于秩序之外。

唯有透过身处秩序之中的弟弟,他才能化身为秩序的一部分,才能接触这个美丽的世界。万一身为媒介的弟弟拒绝神的宠爱,他与弟弟将同时被隔绝于秩序之外,即使他得到了弟弟,也将同时失去世界。

——那么又为什么要伤害他?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3

律子才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噩耗。

“结城?工坊家的儿子吗?”

清美点点头。

“听说他死了,急性肾衰竭。”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律子想了很久,眼前浮现出站在国道上面遥望远方的夏野。

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聊天,是在盛夏时分。那天律子做了一个决定。她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村子,可是有不愿意跟夏野一样望着黎明前的国道自怨自艾,于是她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给男朋友,一通是安森工业。男朋友表示要找个时间当面详谈,之后医院的工作忙了起来,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没有解决。或许对方也死心了吧,否则不可能过了那么久还没答复。至于安森工业那边,经过几次洽谈之后,敲定在入冬之前完成改建的日程;可是经历设计师突然辞职、律子忙于工作,以及安森工业接连发生不幸的意外之后,改建的案子也被束之高阁。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律子不由得心想。遇见夏野的那一天,自己压根也想不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律子总以为夏野迟早会沿着国道前往南方的城市,自己大概注定老死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两人的未来将会沿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发展。然而事与愿违,彼此的命运却与当初想象的出入甚大,屈指算来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律子却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他还是没能实现心愿。)

一思及此,律子顿时感伤了起来。夏野对南方的天地非常向往,如今心愿未了就溘然长逝,叫人怎么不为之唏嘘?

“院长呢?还没回来吗?”

清美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二楼。”一旁的安代回答。说完之后,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在恢复室里面陪着少夫人。”

“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清美虽然知道恭子病倒了,但是却没见到本人。自从恭子被送进恢复室之后,敏夫就坚持独自照顾她,不过当初她病倒的时候,安代倒是趁着到场协助之便,跟她打过照面。

安代摇摇头。

“已经进入末期了。除了呼吸困难之外,还有肺部出血、黄疸和弥漫性血管内凝血病变,我看是没救了。”

“嗯……”

“如果是其他病患,院长早就转到沟边町的医院了。我才院长大概想靠自己的力量延长少夫人的生命吧。”

“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嘛。别看院长平常嘻皮笑脸的,其实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昨天看诊的时候,好几次抽空上去探望少夫人呢。我猜院长一点很想陪在少夫人身边,不想下来看诊。”

“进入末期了才被发现,院长一定很自责。”

律子在一旁聆听两人的对话,低着头不发一语。敏夫和恭子看起来并不像感情甚笃的夫妻,然而两人的感情到底如何,就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了。不过安代说的很有道理,敏夫一定很自责。他总是责怪村民为什么不早点带家人来看病,如今自己却也没发现妻子的异状,因此他内心的自责是可想而知的。

上午的挂号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敏夫才从楼上慢吞吞的走了下来。即使在替病人看诊的时候,敏夫也会抽空往楼上跑,因此清美建议敏夫不如请护士上去照顾恭子算了。今天的患者人数并不多,人力方面不成问题,不过这个提案却被敏夫否决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患者人数还是没有增加。听说水口的伊藤郁美昨天杀到兼正家兴师问罪,或许这场闹剧消弭了村民内心的冷漠以及不安,所以患者人数才会显著的减少吧。清美的判断立刻获得全体护士的赞同。非但患者人数减少许多,今天甚至连疑似的病例都没出现,前来求诊的村民没有一个呈现贫血的症状。

“这就叫做暴风雨前的宁静吧?上一高峰期已经过了,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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