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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一百二十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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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泥土,当然也能刺破肉体。

四分之一秒,利器戳入X的胸口。

就像从前无聊时用圆珠笔刺穿作业本,手指虽已麻木,依旧感到阻力的瞬间,某种清脆之声,几乎没有一滴血溅出。

凌晨时分,无法看清X的脸,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他没有尖叫,沉闷的喘息都不曾有,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该死的,她没有抓住树枝,这把杀人的武器,不知道有没有刺穿X的心脏?他的胸口插着锋利的树枝,好似被弓箭射中的士兵。

杀了他——这是崔善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她狂怒地大喊起来,冲向X颤抖的黑影,没想到他竟抓住树枝,把插在体外的部分硬生生折断,还剩下一截留在胸腔之中。

这下崔善成了赤手空拳,再也不敢靠近这个男人。

X没死,他很愤怒,会杀了崔善吗?

她恐惧地跌倒在地,蜷缩到石榴树丛中,哭喊着求饶:“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简直扯淡,这种话连自己都不信。

等待中的惩罚却没有到来,一分钟过去,崔善抬头瞄了眼空中花园,期待能看到一具男人的尸体,或是躺在地上的痛苦身躯。

X消失了。

崔善到处寻找那个男人,难道是刚才低头之时,X顺着绳子爬了回去?费力地仰望南侧高墙,只剩下黎明前黑漆漆的夜空。

“喂!你在哪里?你下来把我杀了吧!求求你了!王八蛋!”

她确信X可以听到,除非刚才穿越去了异时空。

沉默几分钟,什么东西从天空掉下来,直接砸到崔善的脑袋上。

靠!

小心地从地上捡起,发现是X的录音笔——他还没走,想让她说下去?太疯狂了吧?

录音笔里有他急促而艰难的声音:“你杀过人?请把你杀人的过程告诉我!”

崔善蹲在地上,摸到一两滴新鲜血迹。X的血,年轻男人的气味,很干净,没有烟草味。

于是,她机械地对着录音笔说——

小时候,只要我喜欢某样东西,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就一定会得到。妈妈最讨厌薄荷味道,但电视里天天放广告,许多同学都在吃那款薄荷口香糖。我总是逼着妈妈买,当她终有一天拒绝,我就从她的钱包里偷了几块钱,悄悄去街边买了吃。

春天,林子粹问我是不是认真的。

他说我是个可怕的女人。而我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妻子?

五年前,当他在事业低谷期,程丽君的父亲帮他渡过难关,妻子只比他小两岁,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同龄。他辞去了律师的工作,帮助经营程丽君的家族企业。刚结婚那两年,他们一直想要孩子,却因为她的问题而要不上。开始,他总是回避这个问题,经我几番追问才回答——输卵管阻塞。

林子粹说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怎么能跟我说这些,这是她的隐私,对不起她。

身为女人,我很同情她,真的!

后来,发生了那场空难——林子粹劝妻子不要去认尸,可她偏偏不相信父母已双亡,一定要飞过去亲眼辨认。她在停尸房看到残缺不全的尸块,依稀分辨出两个人的模样。无法想象那有多么可怕,现场还有许多更惨的尸体,有的被烧焦了,有的露出了内脏,扭曲成孩子般的大小,林子粹当时就呕吐了……

我单纯地想起了被爸爸杀死的小白。

原本,程丽君的性格就怪异,何况生不出孩子的毛病,再加上如此强烈的刺激,很快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如果不吃安眠药,就会在凌晨处于癫狂状态。幸好家里房间多,林子粹快两年没跟她睡过一张床。她的脾气越来越坏,几乎不再跟他说话,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是当年大学同宿舍的三个闺蜜。

我怜悯地摸着林子粹下巴微微冒起的胡茬儿,直接说出他的命门——他不能离婚,否则就会一无所有,因为所有财产,都在妻子的上市公司名下。

林子粹的脸色一变,立即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准备要走。我从背后抱住他,乞求不要离开。我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我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永远都不想。

这句话让他突然转身,胡茬儿将我的眉心刺痛:小善,其实,我和你都是同样的人。

同样的人才会走到一起,命中注定。

他的眼泪打湿我的肩膀,我也咬着他的耳朵说话,仿佛世界上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偷听。

我要他成为我的丈夫,至于他现在的妻子,交给我来解决吧。

怎么做?林子粹恐惧地从我怀中退出。

既然,程丽君有严重的抑郁症,长期生活在痛苦中,这是常人无法理解,更难以忍受的——她说过想死吗?

面对这样致命的问题,他的嘴唇在发抖。抑郁症不是有自杀倾向吗?林子粹承认了,一年前,妻子在家里的浴缸中放满热水,割腕自杀……在她断掉最后一口气之前,正好有个同为家庭主妇的闺蜜来看她,才救了她一条命。

我问她现在还想死吗?林子粹犹豫片刻后点头。

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来说,让她受折磨般地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一件更残忍的事吗?也许……请不要害怕,我们这么做,也不过是帮她实现自己的心愿!

我看着窗玻璃照出自己的脸,白皙的皮肤竟然像圣母,简直头上要发出光环了——所以,这不能算杀人,不是吗?

林子粹问我是不是自认为反而在救人。把一个女人从煎熬中解救出来,让她没有痛苦地离去,同时也让她的丈夫得到自由,简直是个拯救者!他说还不够了解我。是啊,我也不够了解我自己。

他劝我清醒一下吧,就当刚才那些话,全是无聊的玩笑。

而我勾在他身上,抓紧他冰冷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他是个聪明男人,手指都颤抖了。

没错,我怀孕了!

从这一刻起,我们开始酝酿杀死他妻子的计划。

其实,我之所以想要杀了程丽君,还有个林子粹所不知道的原因——我怀疑我妈妈的死,虽是工作中的意外,却可能遭受了性格怪异的女主人虐待,她必须为之付出代价。

反复设计各种方案,甚至在卧室模拟血流遍地的情景,我用鸡血来代替人血,再艰难地用拖把与毛巾擦干净,以免警察发现蛛丝马迹。不过,这种暴力行凶的风险太大,万一失手连自己性命都堪忧,希区柯克的杀妻电影《电话谋杀案》,结果凶手反而被女人勒死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几乎不见到一滴血,让人误以为她是自杀的。

林子粹说妻子每晚十二点准时睡觉,会吃大剂量安眠药——我不是没想过在药里动手脚,但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人自然很小心,吃错药的可能性极低,如果硬往她嘴巴里塞,即便成功也会留下痕迹。

但是,在她吃药睡着以后,据说是打雷都惊不醒的,直到次日天明八点自然醒。

若不能入口,则只能入血——五月的一天,我们在海滩的夕阳下散步,林子粹突然冒出一句。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侧脸,追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而他茫然地耸肩,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在心里反复地思量——入血?

忽然,我看着一大团燃烧的落日,挽住他的胳膊,凑近他的脸,几乎紧贴在一起,抬起手机自拍了一张。

看着手机屏幕里我俩的自拍照,他的表情却有些尴尬,当我说要把照片删了,他却摇摇头就说给我留个纪念。

这是我和林子粹唯一的合影。

眼看着斜阳把海水染成血色,我们两个在沙滩留下的脚印,转眼被海浪淹没冲刷,我却想到了注射杀人。

虽然,这种方法罕见而麻烦,却干净利落而毫不痛苦,许多自杀案例都有过。对于长期患病打针吃药的人来说,或许早就习以为常。

两周后,我提出计划——利用针筒和致死剂量的药物,趁他妻子在凌晨熟睡,潜入卧室肌肉注射,几分钟就能杀死一个人,伪装成自杀。法医虽会检测出死者体内有安眠药,但许多自杀者为了确保成功,也为了减少死亡时的痛苦,往往同时也会服用安眠药。

林子粹却担心,妻子死后,他将继承遗产,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警方首先会怀疑他。

看着林子粹阴沉的面色,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间的战栗声,仿佛他已被戴上手铐,随着囚车押往刑场执行死刑——同样也是注射。

必须要有不在现场证明!

但这个太难了!我不可能为他作证,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否则……

沉默半晌,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我突然抱紧他,咬着耳朵说——我去杀人!

我真的在“咬”,牙齿几乎要把他的耳廓撕下来,他惊慌地将我推开,捂着耳朵说:小心!别留下伤痕!

杀人那天,他可以去外地开会,跟许多人在一起,保证有绝对的不在现场证明,而我去他家杀人!

他把我推开,就要穿鞋往外走,我拽紧他的胳膊,触摸他故意不戴婚戒的左手无名指。

林子粹说不能让我为他冒险犯下杀人罪。但我不怕。他说自己怕得要命。

豁出去了,我板下面孔说:我以前杀过人的。

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会不会对我充满恐惧,再也不敢躺在我身边,害怕哪天我就把他给杀了?

杀人不是开玩笑。

眼前闪过七岁那年,老宅的天井里,小白被爸爸砸到墙上,脑浆迸裂鲜血四溅的画面。回头看着窗外的天井,墙头伸出茂密的夹竹桃,似乎也渗透出莫名的血来。

我茫然地倒在地板上,伸开四肢面对着天花板,一如此刻我面对着楼顶上荒芜的天空。

六月,杀妻计划实施。

先购买几支训练用的针筒,又从护士学校弄到一本专业教科书。我故意淋雨着凉感冒,把病情说得很重,专挑男医生撒娇发嗲,让他给我开药打针。我在注射室坐很长时间,打屁股的自然不能看,但仔细观察手臂上的肌肉注射——这才是我准备杀人的方式。

不过,别人给你扎针,跟自己给自己扎针,针孔的部位与角度完全不同。于是,连续两个星期,我在家反复训练用针筒扎自己的上臂,代价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及一个月不能穿无袖的衣服。

我去过他家踩点,悄悄躲藏在角落,把进入别墅区的路线,包括怎样打开房门都熟记于胸。他给我画了家里的草图,告诉我哪些东西不能碰,如何最快地找到卧室,以免在七八个房间中迷路。

那个凉爽的午后,隔着茂密的树丛,我远远看到四个女人,坐在别墅花园里喝茶。她们的年龄都相仿,看起来都像是家庭主妇,看起来穿着体面生活优渥,戴着金银首饰,身边放着LV或爱玛仕的包。

反复辨认过程丽君的照片,我一眼认出了她——虽然她才是主人,却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随意地绾着头发,穿着丝绸睡袍,看起来有些虚弱,目光散淡地仰望天空。她也不算丑,中人之姿罢了,若非上市公司的女继承人,林子粹怎么可能成为她的丈夫?

另外三个女人,有个明显是产后发胖,面孔有些浮肿。还有个看起来过分显老,烫着一头方便面似的短发。只有一个尚显年轻,保养得有些光彩,像个美少妇。

她们在说什么隐秘的话题?反正林子粹也不在家。程丽君的神色有些慌张,不慎打翻了一个茶杯。

虽然,我有着比她们年轻迷人的种种优越感,但更自卑——她比我有钱,有钱得多,她的钱也来自男人,但是她的父亲。

还有嫉妒。

她是他的妻子,而我算是什么?女朋友?情妇?小三?姘头?

对不起,杀了你,这一切都会解决,他是我的,而你的——也是我的。

杀你的时间,定在了6月22日,凌晨一点,这天也是我的生日。

提前一周,我才去购买真正的杀人工具。

早已做了充分准备,耗在网上查看各种药理学与毒理学论文,甚至去了几趟科技文献的图书馆。药店里可以买到两种非处方的注射药剂,分别是治疗皮肤病与妇科病的,但如果把这两种药混合使用,并且剂量翻倍的话,即能迅速致人死亡。

我总共跑了三家药店,购买齐了普通的一次性针筒、两种不同的注射药剂——每一样都要了发票,这在计划里是非常重要的。

全程我戴着口罩与墨镜,根据林子粹提供的妻子近照,穿着与她相同的一套衣服,把自己弄成类似发型——出门前照着镜子,简直就是那个女人翻版,我们的身高体重都差不多,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吗?

为什么这样做?自然为了迷惑药店职员,让人觉得来买药和针筒的是程丽君本人。而在同一时刻,林子粹正载着妻子行驶在高架上,无人能证明她不在药店。

再过七天,我就要杀死镜子里的自己。

第十七章 你就叫X

    

第一百一十一天。

空中花园,刺眼的夕阳下,崔善意外发现墙上的刻痕。

她揉了揉眼睛,将瓶子里的水往墙上浇灌,依稀露出一个汉字——



这不是她刻上去的,隐藏在水泥颗粒中,后面还有一个“正”,接二连三的“正”。

正……

墙被落日照得如同镜子耀眼,每个“正”都刻得歪歪扭扭,难以判断男人还是女人写的,仿佛笔画被拆散过再拼装。

想起初中时竞选过学习委员,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正”——每个笔画代表一票,每个“正”就是五票。

墙上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正”,说明自己不是唯一的囚犯。不知多少年前,还有人被禁闭在此。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自从来到这里,记忆就有些模糊,但不会是永久性的。否则就这样死了,也没必要喝孟婆汤去投胎了。某张脸宛如暗室里的底片渐渐清晰乃至深刻,还有更多秘密,需要洗去或剥落多年尘埃与污垢,才能从墙上从地下重见天日。

月亮升起了,她蜷缩在墙边,触摸正字的刻痕,害怕等到明天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它们了……

凌晨,崔善通过装死吸引来X,冒险用树枝刺入他的胸口,或许再偏半厘米,就能把他当场杀死。

她害怕遭到报复,他下来杀了自己倒不怕,怕的是他再也不来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X简直以德报怨,用航模送来毛绒拖鞋,还有薄荷糖和热牛奶——因为看到她每天光脚走路心生怜悯吗?因为录音笔里提到了自己的最爱吗?

穿上温暖的拖鞋,崔善开始担心他了,胸腔的伤口深不深?有没有伤到心脏或肺?去医院做过治疗吗?会不会发炎化脓,留下某种后遗症?要是别的什么人,大概会恨她一辈子。

她打开早上还回来的录音笔,也许告诉X所有的真相,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X,你还好吗?这是我给你起的新名字,希望你能喜欢。

6月21日,清晨,林子粹开车来找我。他在赶去机场的路上,下午会飞到台北,参加三天的展会,至少有上百人能做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人。

他带着一枝玫瑰,看得出是临时路过花店买的,但我仍然感激地接过来。林子粹并没有抱我,而是祝我生日快乐。他还说,如果我害怕的话,就放弃吧。

我不害怕,又问了他那个问题——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马。

到西逮?

林子粹说下星期告诉我,但我永远没得到过答案。

临别之时,他一直说舍不得,但我搞不清楚,他是舍不得离开我,还是舍不得即将死去的妻子?

林子粹的手伸到我的肚子上,我说宝宝还没开眼,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是舍不得这个小小的胚胎。

放心去吧,不会连累你的——我说得尤为决绝,简直有舍生取义的自豪感——就算我被警察抓到,肚子里的宝宝,也会保住我一条命,林子粹是律师出身,他懂的。

我让他为了孩子少抽点烟。同时,我想起十多年前,爸爸葬身火灾前夕,每天几乎要抽掉十包烟,熏得我终日咳嗽。林子粹答应了,拍了拍我的脸,却没说再见,开着奔驰车远去。

心头略微失落,玫瑰插入卧室的花瓶,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廉价也最有爱的生日礼物。

其实,我骗了他。

林子粹,我并没有怀孕。为什么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让你能接受杀人计划?当你告诉我,你的妻子输卵管阻塞的刹那,我就想起了这个念头。她能带给你一切,却有一样最宝贵的永远不能给你,而我能做到。

这才是你杀妻的理由。

感谢自己伪装得不错,没去做演员真可惜了。我服用一种特别的药物,可以拖延生理期到来。故意每晚狂吃宵夜,让自己增肥了几斤肉,表演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吃了半片安眠药,一整天都在昏睡,想体验他妻子借助药物睡着后的感觉——或者说,是她临死前的感觉。

晚上八点,闹钟将我摇醒。

我嚼着薄荷糖,检查包里所有物品——注射针筒、两种不同的药剂,以上三张发票,加上一副白手套、一双塑料鞋套、几副消毒创可贴,林子粹给我的门卡和钥匙。最后,塞进那本护士注射教程,我在重要地方都用红笔画出来,造成这本书被她经常翻看的迹象。

出门前泡了个澡,刮干净全身体毛。我为自己戴上发网,牢牢裹住脑袋,加上一顶黑帽,不会掉下任何毛发。我给黑衣黑裤做了除尘,尽量不夹带蛛丝马迹到杀人现场,最后穿上不留脚印的平底布鞋。

从我小时候起到现在,穿衣最爱两种颜色:要么纯黑,要么纯白。

在林子粹面前,除了第一次相遇,我几乎只穿白色,有时他会说我像个女鬼。当我独自一人,更喜欢穿着黑色,更别说月黑风高杀人夜。

子夜,零点,出发。

祝我生日快乐,并且,杀人顺利。

我换了三辆出租车,这样没人能发现我的行动路线,更不会顺藤摸瓜找到我家。

6月22日,凌晨一点,来到别墅区的大门口。

这一天,是传统的夏至日。我们老家对这个很看重,从小爸爸教我:“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这是二十四节气中最早被确定的一个,通常从6月21日或22日开始,代表炎热的夏天到了。当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在整个中国乃至北半球,都是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我在夏至出生,老法里说本该体性偏热。但我从小到大都是手脚冰凉,有时会让林子粹从床上跳起来,以为身边躺着一具尸体,他说我更像是在冬至出生的。

回到杀人的凌晨,别墅区边侧小门没装摄像头,平常走自行车,半夜也没有保安看守,有门卡就能打开。我走在陵墓般的甬道中,全身被浓密树影覆盖,产生隐形的错觉。转过两个弯,见到静谧中矗立的独栋别墅,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水杉。整个形状早已刻在心里,绝不会和其他房子搞混。右边的车库大门紧闭,我就是在这儿与他初次相遇。

屏住呼吸,戴上白手套,穿起塑料鞋套,用钥匙打开外面院子的铁门。

走过铺着鹅卵石的花园,我绕着别墅转了一圈,发现二楼窗户还亮着灯——我知道这栋房子的结构,包括每扇窗的位置,那是他妻子的卧室。

不是每晚十二点准时吃安眠药睡觉吗?林子粹还说她习惯在黑暗中睡觉,因此关灯就代表熟睡。

我小心地潜伏在楼下,看着头顶的窗户,无法确定是她忘了关灯还是忘了吃药。

果然,窗边闪过一个人影,从头发与体形来看,毫无疑问就是她。

姐,快要凌晨一点半了,麻烦你快点睡啊!

平常这时候,我在上天涯八卦或耽美闲情呢,因此精神头还不错。我半蹲在别墅底楼,既为避免被外面的人看到,又不想在这里留下衣服纤维。

我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出生的——二十六年前,巨蟹的第一天,妈妈生我是早产,县城医院条件差,她为我吃尽了苦头。医生让她选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如果保我的话,她很可能没命。妈妈说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把我生下来。最终,我和妈妈都活了下来,她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面一年都没力气上班。以后,等到我自己做了妈妈,大概才能明白。

对不起,我也是来给妈妈复仇的,如果程丽君要为我妈的死而负责的话。

是不是说岔了?

回到6月22日,凌晨,我去杀人。

楼上的窗户依然亮着,她没有睡,因为丈夫不在家,独守空房寂寞难眠?可是,林子粹说他们已经两年没睡过一张床了,她还会这么想他吗?

难道——趁此机会,她带着别的男人来家里了?

她真该死!

无法想象楼上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只要灯没灭,我就不敢踏进房子一步。

心里有个声音狂喊——崔善,快点回家吧,不要再等下去了,回去还来得及。

不,我回不去了!

从冬至那个黄昏,在寒冷的西风中遇见他,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必然会走到今晚的这个地方……

肩胛中间的脊椎疼得难受。行动前的几天,林子粹陪我逛街,路过一家文身店。突然,我心血来潮地拖着他冲进去,说要给他一样礼物,请人为我刺上四个英文花体字——LZCS,就是他私人定制的手机上镶嵌的字母。

林子粹劝我不要这样做,以免留下什么后患。但我执意要刺青,电动文身机在背后刺破皮肤,先刺上一对黑色翅膀,再加上四个简单的字母。真是切肤之痛,鲜血往外渗透的感觉,像杀人。虽然,这不过是在行动前给自己壮胆罢了。

X,你无法明白,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机会了,更不能错过——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凌晨两点。

头顶的灯还亮着,却传来某种音乐声……

夜半歌声?不,是高端洋气上档次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天鹅湖》。

没错,柴可夫斯基——我只记得这个名字。

这种声音让我浑身难受,不是从卧室窗户传出的,而是旁边的二楼客厅——有套高档的组合音响,经常用来放古典音乐,那也是林子粹和妻子之间,唯一的共同爱好。

这段漫长的交响乐,在凌晨的别墅中,持续了两个半钟头。刚开始,我听着如同天书,后来随着旋律的变化,竟也渐渐听了进去,一星半点地感受到了什么,时而随着乐曲而欢快,时而又想掉眼泪。甚至,短暂地忘却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等到《天鹅湖》终于安静,以为程丽君要去睡觉,二楼窗户里的音乐声,却令人绝望地再度响起。

同样是交响乐,从二楼透过玻璃,传到夏夜的花园,沉闷的奇怪效果,不知什么曲子,越听越令人悲伤,简直是葬礼上的哀乐,似乎每个乐器都像刀子,一片片将人切碎——该不会是程丽君真的想要自杀了吧?

等到这段音乐告终,楼上的灯光却还亮着。我想,她还活着吧。

要命啊,我尿急了。

能不能在花园的草地上就地解决?不行,警察会检查整栋房子,如果被他们发现就完了,尿液里能检测出我的DNA。

发网勒得额头发痛,整个后半夜,看着同一轮月亮,渐渐淡入云层之中。夏至的天色亮得快,还不如冬至黑夜漫长,哪怕寒冷彻骨。

6月22日,凌晨五点。

当我在别墅底下的花园里,看着水杉树冠上发白的天空,憋不住要脱下裤子小便——突然,二楼卧室窗口的灯熄灭了。

对不起,X,我就说到这里可以吗?

因为,我饿了。

我要一份鼎泰丰的小笼包,否则回忆不起来,谢谢!

第十八章 杀人的凌晨

    

第一百一十二天。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

崔善被鼻塞弄得近乎窒息,才发现脚边有团衣服,竟是鼓鼓囊囊的羽绒大衣。打开这件雪白的女式羽绒服,穿在睡袍外边,下摆几乎拖到膝盖,像座开着暖气的房子,鼻子刹那畅通了。

羽绒服里有包着保温袋的乐扣餐盒——八个小笼包。

居然还没冷透,浇着米醋和姜丝调料,毫不迟疑地咬下第一口,随着汤汁喷溅在口腔与舌头的各个角落,分辨出是鼎泰丰的小笼包。

味蕾的刺激下,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嘴里,眼泪加小笼包的独特味道,贯穿了嘴和食道……

她跟林子粹在一起的时间不久,还得偷偷摸摸躲着别人,每次约会后都去鼎泰丰用餐。他亲手为她蘸上酱料,用筷子夹着小笼包塞进她嘴里。而她用筷子不太熟练,要么掉到地上,要么把包子戳个洞眼,让汤汁不是漏掉就是射到脸上。

空中花园的阳光射在崔善脸上。吃完小笼包,连汤汁与米醋也没放过,连续打起饱嗝。这个乐扣盒子很珍贵,要把它洗干净放好,以便将来储存食物。

感谢X,这样温暖的恩典,无论是对舌头、胃、体温,还是记忆。

美好的回忆只持续片刻,便感到胃里强烈难受,仿佛有只手在撕碎内脏。她难以自制地趴在地上,把吃进肚子里的小笼包,全部呕吐了出来。

冬天即将来临的空中花园,她趴在水泥地上干呕,泪水混合着嘴角的呕吐物,心想彻底失忆是不是更好?

午后,X的航模又飞到头顶,除了面包、牛奶和水,还有那支录音笔。

这个无孔不入的偷窥者,想必已经看到她的呕吐,因此送来更多的食物。崔善打开录音功能,刚想说声谢谢,却发现有新的声音文件。

耳机里传来X的声音——

6月22日,宫位:巨蟹座0度到2度。星座:双子巨蟹座,本位的水象。

这天出生的人,不管开朗还是内向,都将人生看作一场恋爱冒险。你有过美好的梦想,但随着自己与家庭的变化,渐渐被社会污染,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你的内心颠沛流离,难以抗拒出轨的诱惑。你有强烈的控制欲和嫉妒心,希望独占所爱的人和物,丝毫不愿跟别人分享。总而言之,你像团疯狂的火焰,不断燃烧自己殆尽,直到遇见坚硬的冰,要么把你扑灭,要么被你融化。你永远处在焦虑中,内心极度敏感,稍微有些挫折,就会充满自卑与沮丧。表面上你会吸取教训,趋向实用主义,小心谨慎,善于伪装和隐藏自己。过度的自我保护意识,往往会让你走极端。你有过很多段恋爱,经过一个周期之后,又会去寻找新的刺激。最终,你会失去理智的束缚,不顾一切,不计代价,乃至犯下杀人的罪孽。如果,你能渡过这些危机,或许会成为很好的家庭主妇。

但是,很不幸,你总是重复自己的错误,不断踏进同一条河流。

你的幸运数字是4,因为22日:2+2=4。受到数字4影响的人,都是个人主义者,很容易遭到别人的讨厌。在22日出生的人,总是被各种双倍特质的事物所吸引,比如黑与白、夏至与冬至。

你的守护星是天王星,代表反复无常,极易爆炸。

这天出生的你,必须注意皮肤问题,不要过敏,不要长疹子,多用护肤品,哪怕很便宜的都无所谓。还要当心你的胃,千万别挑食,给你什么就得吃什么。

塔罗牌,第22张是“愚者”,感情用事,仅凭直觉和兴趣的傻瓜,非常容易被人利用和欺骗。

你的静思语:“如果这辈子不是你的,到下辈子绝对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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