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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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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厉害了!”
    “小意思。”她粗声粗气地拍拍手,好似只是活动筋骨,“喂,你小子,干吗跟踪我?信不信我揍你!”
    “因为,你是个奇怪的人!”男孩看起来并不怕挨打,挺起胸膛像个男人那样说话,“尹玉,我从历史老师那里偷看了你的考卷,你的考卷上都是繁体字。”
    “我从小就喜欢写繁体字,只要老师不扣分,关你屁事?”
    “你的笔迹非常漂亮,又不像是一个女孩子所能写的。”不依不饶地纠缠半天,他终于说出了重点,“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尹玉先是惊讶,尔后严肃地看着他,就像老师的口气:“同学,你不是开玩笑吧?”
    “因为,我跟你一样。”
    “什么?”
    “我跟你一样孤
    独。”
    男孩露出成年人才有的冷静目光。
    “小子,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好吧,我叫你弟弟。”
    第二年,街头到处响起“北京,欢迎你……”
    她已到初三下半学期,再过两个月就要中考,却一点没有复习的样子,仍然每天像个男孩子奔跑运动,书包里扔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或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老师没有对她提出更多要求,认定她能考上重点中学。若非她的行为举止过分怪异,连共青团都没有加入的话,早就被免试保送上去了。
    十三岁的司望,个头虽已蹿到一米六,却仍黄豆芽似的瘦弱不堪,容易引来社会流氓欺凌。尹玉成了他的保护伞,无论在学校或放学路上。她从小无师自通练习武术,普通人都不是对手。精武体育会的老师傅说她深得霍家拳真传……好像她真跟霍元甲练过一样。
    她常跟司望讨论世界名着……《悲惨世界》《红与黑》《牛虻》《安娜·卡列尼娜》,中国古典诗词、四大名着加上《聊斋》,还有卡夫卡、博尔赫斯、村上春树……她夸下海口说莫言会在四年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有次在放学路上,经过街心花园里的普希金雕像,尹玉停下来念了一长串俄语,司望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她神秘地说:“这首诗叫《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尹玉,你的俄语是在哪里学的?”
    “这是秘密!”
    “好吧,我也有秘密,我们分享一下好吗?”
    “不。”
    突然,风吹乱她额前的短发,在她男人般的眼神里,隐藏着某种冷艳。
    经过一栋老建筑,司望看到门口“常德公寓”四个字,轻声说:“喂,你知道吗?这是张爱玲住过的房子,她跟胡兰成就是在这里认识并结婚的。”
    “切!”尹玉又给他一个冷笑,书包挂在背后,轻蔑地看着楼上某个阳台,“胡兰成那家伙?我呸!”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司望退了半步:“你怎么会这样?”
    沉默片刻,她摸着门口的牌子说:“其实,这栋楼啊,我来过很多次,那时候叫爱丁顿公寓。”
    说完她拉着司望的手,径直冲进黑暗楼道,熟门熟路地踏上楼梯,来到一个房门前。
    她的手好凉,就像一具尸体。
    “就是这个房间,张爱玲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门里摆满了各种书,中文的、外文的,还有欧洲带来的画册。有个廉价的沙发,还有个藤制的躺椅,她那张有名的照片就是坐在上面拍的。她的房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偶尔会有佣人上门,自从她出书成名拿了丰厚稿酬以后。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这时,门里响起一个老头的声音:“外面什么人?小朋友不要乱吵哦!”
    “快走!”
    一口气从楼梯跑下去,回到街上,天色已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司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很特别!”
    尹玉在路边买了两杯奶茶,大口啜着吸管说:“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那个时代的文人啊,我倒更喜欢郁达夫,他是真性情的汉子。只不过,他与王映霞的那段孽缘,绝非后世想象的那么罗曼蒂克与美好罢了。”
    “你也见过他?”
    尹玉如男人般大笑起来:“我跟他一起喝过酒、打过架、泡过妞……你信吗?”
    这年夏天,尹玉的中考成绩出炉,果然是全校第一名。
    她考入了重点高中……南明高级中学。
    临别时,司望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三部 奈何桥 第八章

    2009年。
    七月半,中元节。
    这座城市没有任何鬼节的气氛,街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中元节……也许只有她是例外?看来依旧年轻,大多数人都会猜错她年龄。从亚新生活广场进入地铁站,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露出洁白纤瘦的脚踝,踩在黑色平底鞋上,乌黑长发披在肩上,脸上有淡淡的妆容,嘴唇抹着可有可无的颜色,挎着个简单的女包。
    她叫欧阳小枝。
    从步行台阶走向站台,旁边的自动扶梯上,有双眼睛正看着她。
    或许是地铁进站的缘故,突如其来一阵冷风,长长的黑发宛如丝绸扬起,正好掠过对方抓着自动扶梯的手背。
    乍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相挺是英俊,高高的个子,眉清目秀。
    少年随着自动扶梯上行出站,小枝却是往下走台阶进站。
    是他吗?她在心底搜索这张脸,霎时间已擦肩而过。
    她走到地铁站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却已转到步行阶梯,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下来。
    欧阳小枝加快脚步要避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好一组列车到站,迅即躲入打开的车门。
    站台上的他还在向前冲,虽然体形消瘦灵活,但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只能强行把人推开,杀出一条血路,引来身后阵阵谩骂。下车的乘客变成了拦路虎,一个男人因为被他推开,愤怒地往他后背打了一拳,让他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少年痛苦地趴在地上,抬头看到了她的脸。
    “等一等!”
    当他大叫着爬起来,车门关闭前响起警告声,小枝挤在车门的角落里,看着站台上的他。
    扑到车厢前的刹那,内外两道门同时关上,将他和她隔绝在站台与隧道。
    隔着厚厚的玻璃,仍能看到他的脸,她向少年指了指车门,意思是要注意安全。
    列车启动,他在外面发狂地敲打玻璃门,追着她跑了十多米,直到远远地被甩下。他被地铁工作人员制伏了,压在几只大手底下,脸颊贴紧冰凉的地面,看着整个站台倾斜直到崩塌……
    “欧阳小枝。”
    终于,他的嘴唇挨着地面,平静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已随列车驶入深深的隧道,虽没听到那句话,心里却很清楚……就是他。
    盛夏最拥挤的时段,四处弥漫着汗臭。车厢里所有人的背后,都仿佛藏着一只鬼,今天是它们的节日,既是中元节,也是盂兰盆节,梵文中“盂兰”意为“救倒悬”。
    半小时后,她从地铁站出来,换了辆公交车,抵达郊外的南明路。
    灰暗的工厂与荒野,早被各色楼盘取代,街边竖着巨大的广告牌,还有家乐福与巴黎春天。路上跑的不再是五吨的东风与自行车,而是高尔夫马自达奥迪奔驰与宝马。公交车站还在老地方,只是站牌早就更换
    ,后面有《暮光之城》的电影预告。对面是南明高级中学,十四年来几乎没有变化,气派的校门旁竖着铜字招牌,多了几块教育局颁发的奖牌。杂货店早就没了,代之以高级住宅小区。隔着滚滚的车流,她安静地站在路边,不时有高中生走出学校大门,大概是暑期返校,男女生们结伴打闹,或许很快会流着眼泪分离。
    忽然,她看到一张认识的脸,已从年轻变得沧桑,令人肃然起敬……张鸣松。
    欧阳小枝远远地观察着,他的眼神里有变态杀人狂的潜质。
    他夹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很干净,腰板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当他走出学校大门,学生们纷纷低头致意,看来他仍是学生心目中的神,全区最有名的数学老师。当年就有许多人出高价请他做家教,如今行情不知翻了多少倍。校门口的路边辟作了停车带,张老师坐进一辆黑色的日产蓝鸟,迅速调头开走了。
    往前走了数百米,她才发现在两块工地之间,隐藏着一条野草丛生的小道,依稀就是当年魔女区的小径。
    她看到了那根高高的烟囱,被正在建设的楼房遮挡着。虽然,旁边有一圈简易墙,大门却是敞开着。整个工厂早已关闭,原址大半被开发商占据,唯独有一部分挤在两个楼盘之间,因此得以幸存下来。
    废墟又破败了不少,细细触摸厂房外墙,粗糙的水泥与裸露的砖头颗粒,就像正在腐烂的死人皮肤。踮着脚尖走进厂房,地下满是废弃的垃圾,角落里散发着粪便的酸臭味,想是附近的流浪汉与民工留下的。她挪动到地道前,通往地狱的深深阶梯,隐没于阴影之中。
    刚踏下台阶一步,就有某种冰冷的感觉,从鞋底板渗透到头顶心。触电般地缩回来,背靠墙壁大口喘息。只要进入那个空间,传说中叫魔女区的地方,就会有尖刀捅破后背心。
    心脏莫名其妙地疼起来,迫使她跪倒在地直流冷汗。
    1988年,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就来过这地方,面对那道圆圆的舱门……
    时光相隔二十多年,却似乎从未褪色过,在太阳旺盛的中午。她还记得那几个南明高中的男生,其中一个脸上有青色胎记。他们走过学校门口的马路,坐在树荫底下吃午餐。有个小女孩饥肠辘辘,幽灵般潜伏在身后。她有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口水几乎要干涸,悄悄从一个男生的饭盒里,偷走了一块鸡腿。
    她飞快地向路边的荒野跑去,一边跑一边啃着鸡腿,而那几个男生已经发现,向她追了过来。终于,她在废旧工厂里被抓住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交出一根吃剩下的鸡腿骨。
    于是,他们决定惩罚这个“小偷”。
    她被关进了魔女区。
    传说半夜经常闹鬼,尤其是这个地下室。他们把小女孩扔进去,紧紧关上舱门……只要把那个圆形把手转紧,里面就算神仙都无法开门。
    无边无际的黑,她绝望地拍打着舱门,期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或者那个有青色胎记的男生,会不会动恻隐之心放她出来?
    可是,门外再也没有动静。
    她被关在了坟墓里。
    那时,她还不知道“冷血”两个字怎么写。
    直到嗓子喊哑,昏昏沉沉地倒在门后,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死一般的寂静,不知外面过了多久?天黑还是天亮?有没有人发现她消失了?会不会有人来找她?恍惚中肚子又饿了,喉咙干渴得要烧起来。
    突然,听到某种细碎的声音,先是急促的脚步,接着是舱门的转动声。
    一道刺眼的电光,射入幽暗地底,她本能地抬起手,挡住眼睛。
    那人走到她的跟前,轻轻触摸她的头发,肮脏打结散出异味的头发。他掰开她抗拒的双手,用手电晃了晃她的脸。
    第一眼只有个模糊的影子,电光对着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当他放下手电,她才依稀看到他的双眼,就像两只幽幽的蜡烛,无法捉摸他在想什么?他的脸是那么苍白,分明的轮廓令人难忘。
    “竟然真有个小女孩!”
    这是她听到他的第一句话,而好久没喝过水的她,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你没事吧?是哑巴?”
    她赶紧摇了摇头,他这才明白:“你一定又累又饿吧?在地下被关了两天,真可怜啊,跟我走!”
    他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去,而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连魔女区的台阶都走不上去。
    于是,他蹲下来背起小女孩,带着她走出黑暗的厂区。
    外面已是子夜,头上繁星点点,四面吹来凉爽的风,背后的钢铁厂还冒着烟,像在焚烧无数人的尸骨。
    “不要害怕,我是南明中学高三(2)班的学生。”
    她趴在十八岁男生的肩头,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双手环抱着他。少年的后背冰凉,心跳却很快。他的脖子很干净,闻不到任何异味,耳朵下面有茂盛的绒毛。她无力地垂着头,紧贴他的脸颊,那是唯一温热的地方,真想这么永远走下去,哪怕很快就要饿死。
    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反正黑夜的荒野里无人偷听:“路中岳说把一个小女孩关进了魔女区,因为偷了他饭盒里的鸡腿,我说你们把她放出来了吗?结果所有人都说忘记了,没想过这样会死人的吗?都干些了什么啊?要不是我半夜翻墙出来,他们就成了杀人犯!”
    走出南明路边的荒野,到对面违章建筑棚户区,他敲开流浪汉的房门。终于要来水与食物,救活了这个小女孩。而他匆忙隐入夜色,怕是翻墙回了学校。
    直到世界末日,她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2009年,她回到疮痍满目的魔女区,时光早已在此凝固,似乎听到了某个哭声。
    是1988年自己被关在地下的哭泣声,还是1995年申明被杀后不散的幽灵?
    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
    他就藏在魔女区的角落?
    欧阳小枝疯狂地冲下去,踩着潮湿阴暗的阶梯,直到带着旋转把手的坚固舱门。
    门没关死。
    当她用力推开这道门,重返申明的葬身之地……瞬间,有个影子弹了出来。
    “啊!”
    下意识地尖叫一声,那个黑影已撞到了她,那是骨头与骨头的碰撞,她被重重地打倒在地,后脑勺砸在冰凉坚硬的墙上。
    但她仍想抓住对方,一把撩到他的胳膊上,但立即被他挣脱了。
    四分之一秒,昏暗的地道阶梯上,有个男人的背影一晃而过,转眼无影无踪。
    肩膀与后脑勺疼痛难忍,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她挣扎许久才站起来,踉跄地往外走了一步,却几乎摔倒在铁门边上,不可能追上对方了。
    正当她为刚才惊心动魄的几秒钟而后怕时,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烟味。
    想起口袋里还有手电筒,马上照亮这个地狱般的空间,也不过二十多平方米大小,地下有些肮脏的积水,是否十四年前埋葬申明的那摊水?墙上有些奇怪的文字,是用坚硬物刻上去的,似有“田小麦”几个字。
    最后看了一眼魔女区,背后冒出钻心的疼痛。走出舱门前,她发誓自己还会回来的。
    回到夕阳下,大口深呼吸,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看着怪物般的破厂房,高高的烟囱摇摇欲坠,再往后是正在建造的层层高楼,如同回看前世与今生。
    躲在魔女区里的人是谁?

    第三部 奈何桥 第九章


    2009年,圣诞节。
    申援朝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寒风中白发乱起,胡子茬大半也白了,身材十分清瘦,固执而艰难地仰头,遥望楼上某个窗户。三年前的同一天,他也来过这里。
    一个少年走到面前,高瘦的个子皮肤苍白,表情沉默却不呆板,想必有许多女生喜欢他,不知为何没有出去参加圣诞party。
    “伯伯,请问您找谁?”
    老检察官警觉地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他一番,依稀记起这张脸:“哦,你是……黄海警官的儿子?”
    “是啊,您有事找他?”
    其实,他是十四岁的司望。
    他已摘下红领巾,升上初中二年级,完全进入了发育期,嘴上胡须日渐浓密,变声期的音色有些刺耳。他的饭量翻了两番,个头蹿得很快,差不多已跟妈妈一样高了,再过几年就会像黄海那样,
    “他没接我的电话,不知道在不在家?”
    “伯伯,我带你上去吧。”
    他领着申援朝来到楼上,熟门熟路地按响门铃。黄海一脸没睡醒地打开房门,看来是难得轮到休息,闷在家里睡大觉。他先看到少年的脸,便牢牢抱在怀里,好像真是他的儿子,接着又看到申援朝。
    “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警官的脸色立时变了,疑惑地看着老检察官。
    “我刚提前退休,想来找你聊聊天。”
    他不再像几年前那样执迷不悟,理智而客气地面对警察,更像老朋友登门拜访。
    黄海警官把司望拉进屋子,低声问道:“小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你就让他进来坐坐吧。”
    申援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礼盒:“圣诞快乐!”
    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这是他送出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司望大方地接过礼盒:“谢谢!”
    “臭小子,你干吗?”
    黄海刚要痛骂他一顿,少年已飞快地拆开包装,却是一本硬壳精装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对不起,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正好最近在读这本书,很适合现在的心情,我想自己也是那个老渔夫,那么固执不相信命运。”
    “海明威?”黄海警官皱起了眉头,“好像听说过。”
    司望轻轻捅了捅他:“喂,这本书很好的,我看过,收下吧。”
    “好吧。”
    黄海接过礼物,顺手放到柜子上:“老申,请你相信我,警方会把凶手绳之以法,千万不要自己贸然行动!”
    “你是说南明高中的特级数学教师张鸣松?半年前,这家伙买了一辆私家车,已经很难跟踪他了,但我不会放弃的。”
    他注意到黄海的书架上,多了一本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他断定申明是被一个沉溺于杀人献祭的变态所害,只有了解凶手的知识与心理背景,才能准确地将其捉拿归案。申援朝年轻时很爱看书
    ,通过自学考试获得汉语言文学的本科文凭,但读的都是《安娜·卡列尼娜》之类世界名着,以及鲁迅、茅盾、巴金的作品,对于宗教与符号学一无所知,因此才会钻研《达·芬奇密码》。这本书在全球畅销6000万册,按照他的逻辑,百分之一的地球人都是杀人狂。
    虽然,这个比例并不为高。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走火入魔,而他依旧停留在深深的执念中。
    “黄警官,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来向你道谢的……为了你十几年如一日,追查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我替坟墓里的申明感谢你!”
    突然,十四岁的司望插话道:“凶手一定会被抓到的。”
    “住嘴!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我相信这些案子并不是孤立的,张鸣松是个连环杀人狂!”
    黄海无奈地摇头:“老申,你又来了!”
    申援朝指着那本《老人与海》说,“这本书也很适合你儿子看哦。我走了,再见!”
    离开黄海家的路上,脑中盘旋着少年的脸,还有那双闪烁的眼睛,似乎传递某种信息?
    深夜,申援朝回到家,女儿依然等着他。十四岁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却拒绝了各种圣诞party的邀请,在家打着哈欠看恐怖片。
    几天前,女儿刚过完生日,也是她的妈妈离世的忌日。
    申援朝第一次得知妻子怀孕,是在1995年6月17日,那天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申明。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次午餐,妻子张罗了一大桌菜,款待他在二十五年前的私生子。他知道儿子正处于困境,但申援朝关心的不是如何帮助他,而是这个秘密有没有让别人知道。他害怕一旦在单位里传开,检察官的位置就可能不保。
    而今想来,他是有多么后悔啊!
    唯一能安慰的是,那天午后临别,他不知哪来的念想,居然主动拥抱了申明。
    没想到,那是永别。
    当他送完儿子回到家里,妻子表情复杂地告诉他:“援朝,我怀孕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申援朝不知所措,结婚十多年了,却始终没有过孩子,去医院检查过许多次,都说是女方有严重妇科病,很难怀孕。但他从未嫌弃过妻子,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每天都在抓贪污腐败分子,平常很少有机会回家休息。他很感激妻子能宽容自己,尤其是对于他的私生子。他没想到妻子还能怀孕,是老天恩赐给他的孩子吗?
    无论如何,即便有高龄产妇的危险,妻子还是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五天后,有个叫黄海的警官找到检察院,单独把申援朝叫到外面,面色冷峻地说了句:“申明死了。”
    但他没有露出表情,只是默默地点头,提供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像个冷血的男人面对一笔孽债。他回到检察院办公室继续工作,直到深夜只剩独自一人,才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决心要为死去的申明复仇。
    半年后,女儿终于来到这个世上,她的妈妈却因产后大出血而死。
    申援朝悲伤地抱着妻子的尸体,一年来的每次打击都几乎致命,哪个男人有过这样的命运?
    他给女儿起名为申敏。
    一个中年丧偶丧子的男人,不但要将婴儿带大,还要肩负追查杀害儿子凶手的责任。
    夜深人静,女儿在婴儿床上睡着后,虽然累得筋疲力尽,申援朝还是难以入眠,经常会想起那个叫小倩的女子。
    她是申明的妈妈。
    申援朝是在二十岁那年认识她的,这个女孩是佣人的女儿,没读几年书就辍学了,年纪轻轻在街上卖早点。他经常从她手里买糍饭糕,看着油锅里翻滚的糍饭变得金黄,再看她那张标致的脸庞,镶嵌一双大大的眼睛,每次眨眼泛动睫毛,都会让他的心跳加快。
    那年暑假,他带着她一起去苏州河边钓鱼,上大光明电影院看样板戏,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卿卿我我……
    申明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在他出生前的几个月,申援朝离开这座城市,坐上火车前往北大荒,成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一分子。在中苏边境的荒野中,他收不到任何信件,更不可能通电话,终日蹲在雪地深处,面对江对面的苏联兵。等到第二年回城探亲,才知道小倩已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他抱起孩子就承认了,但他不能与她结婚,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秘密,否则他就会被人唾弃,丢失已在眼前的入党机会。他狠心地抛弃这对母子,重新踏上回北大荒的火车。
    七年后,先进党员申援朝获得了回城名额,就像被流放了七年的囚犯,终于回到父母的身边,并被安排进了检察院工作。
    小倩却已死了,这个可怜的女子,为了能与孩子生存下去,被迫嫁给一个混蛋,结果被那个男人下毒害死。幸好儿子拼命叫来警察,才让凶手得以偿命。
    申援朝发现这孩子越长越像自己,已被外婆送去派出所改名为申明。但他必须隐藏这个关系,否则无法留在检察院里。他每个月去看一次儿子,给孩子的外婆二十块钱,当时的月工资才四十块钱。以后生活费每年都会增加,直到申明考上大学。
    后来,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人民检察官,并与出身正派的妻子结婚,成为铁面无私的检察官老申。
    婚后不到一年,妻子发现了他的秘密。申援朝坦承了当年的错误,已做好离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只是流了些眼泪,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后来,当她知道自己很难怀孕,便主动要求看一眼申明,想知道丈夫的亲生儿子长什么样。她甚至提出将这个孩子接到家里来住,却被申援朝一口回绝……他担心私生子的丑事让外人知道。
    而今,女儿已经读到初二了。
    而申明那个孩子,早已化作骨灰在地下埋葬了十四年。申援朝经常幻想再见到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仿佛已被拔光了牙齿,忍着鲜血从嘴角淌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若他还有来生,不管是否喝过孟婆汤,要是再见到申援朝,会不会记得这个所谓的父亲?

    第三部 奈何桥 第十章

    2010年,深秋夜色。
    周末,尹玉来到司望家门口,依然穿着蓝色运动服,骑在运动自行车上,短短的头发像个男人。十五岁少年跑下楼来,个头已超过她了。
    “哇,你小子,都开始长胡子了,越来越像大人了!”
    一拳捶在司望胸口,他早有准备挺起胸膛,居然硬生生接了下来。
    两年前,尹玉考入南明高中。每次考试她都是全校第一名,而她连校长的面子也不给,老师们对她也不友好。她最喜欢学校的图书馆,有一次摸上神秘小阁楼,发现许多古老的藏书。她听说这里曾是谋杀现场,有个女生被人用夹竹桃的汁液毒死,至今凶手还没抓到。她的数学老师就是张鸣松,尹玉发现了他的种种怪癖,比如爱看稀奇古怪的书,关于符号学与历史学,各种欧美与日本的推理小说,还是个疯狂的丧尸片爱好者。
    司望托她帮忙寻找一个人……路中岳。
    他出示了公安局通缉令上的照片,尹玉看着底下的文字说:“喂,这个家伙至少背着两条人命,肯定早就跑远了吧,怎么可能还在我们学校附近?”
    “直觉。”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那双眼睛就像要烧起来,尹玉答应了这个请求。
    此刻,她露出诡异的微笑:“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两人骑着自行车,转入一条幽静的小马路。迎面是扎满篱笆的砖墙,透过黑色铁门,依稀可见老式洋房。他们把车锁在墙下,按响门铃就自动开门了。
    门里是个狭窄的院子,种满各种植物,满地金黄落叶。房子只有两层楼,秋风中颇显颓废,只有进门处的台阶与雕塑,才能看出当年的尊贵与精致。
    司望拉了拉尹玉的衣角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假小子却不说话,走进一个阴冷的门厅,脚下铺着马赛克,墙上斑驳脱落,总体还算干净,没看到灰尘与蛛网。走进底楼阴暗的走廊,闻到一股腐烂气味,不是尸体的恶臭,而像放了许多年的橘子皮。一道光线从半开的门里透出,两人轻手轻脚进去,是间三面书架的屋子,地板到天花板全是书,厚厚的书脊很古老,气味就是从这发出的。
    还有一个女人。
    难以将她同女子这两字联系在一起,就像每次看到尹玉都当她是男人。
    她蜷缩在厚厚的围巾里,头发不稀但是如雪,皮肤也比普通人白些,只是纵横交错着皱纹,无论样子气味都像橘子皮。虽然眼角耷拉,但能看出曾是一双美目。大概是牙齿掉光的缘故,嘴角明显往里瘪进去,干瘦下巴吊着几层皮,完全无法判断年龄。
    只能用老太太来形容她。
    尹玉早已熟门熟路,老太太也没把她当外人,只是看到司望有些意外,浑浊目光里闪烁了一下。
    “别害怕!”尹玉走到老人身
    后按摩肩膀,“他是我的好兄弟,以前同一所初中的。”
    “哦,你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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