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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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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锋利长刀,割起草来绝对胜过自家生锈的镰刀,那精巧机弩力道大,冬天就能用来射杀兔子,炖了吃肉,那身铠甲明晃晃的,铁料一定用的倍儿足,丢土炉里融了铸成铁犁,春天耕地的时候就能让自家牲口省力点。呵呵,他们心疼自家牲口也懒得在意这些军队武士的死活,白用他们的地还凶的不行,赶紧上战场死的卵朝天了去。
镇上村民冷眼讥笑地看着这些不近人情的武士,武士却看也不看这些粗陋无知的刁民,天空鹰隼游弋,一声又一声嘶鸣着,盘旋在浑浊天幕下。
数骑轻骑出现在天地一线间,朝这座小镇驰来,都是标准的斥候装备,轻甲快马连弩,领头一骑一马当先,鹰眉轻蹙,眼睑微闭以免尘土飞扬眯了眼。精锐斥候多是四十上下经验十足的老成武士,可这一骑的武士异常年轻,面貌称得上俊彦,只是一道猩红伤疤如蜈蚣般从一侧鬓角爬过鼻梁到另一侧脸颊,毁了一张清秀的脸,添了几分凶狠暴戾。
已经能看到小镇了,领头斥候勒住战马,身后数骑也急停,不言不语等候指令。
“连续三天巡弋不合眼,弟兄们都累了吧?”领头斥候调转马头,看着身后随从武士,桀骜笑道:“咱们这一伍是风雷斥候精锐,任务完成的早,不必着急赶路,让马儿休息下,缓步回营。”
他的声音异常高亢,如饥饿的秃鹫。
斥候们听言都放松下来,脸面不绷得那么紧了。
他们这一伍斥候这次的任务是摸清梵阳边镇的守军数量装备还有将领,顺便暗杀一名梵阳实权校尉,毁掉两座烽火燧台,还要防范梵阳方面斥候,捉对厮杀,猫鼠游戏。精锐武士好练,只要有钱有粮,稍加训练,练出一身跋扈气焰,便是威武之师。可精锐斥候却是千金难买,头脑要灵光,要能沉得住性子,要能随机应变,要有大无畏的勇气……这些都是难以练就的东西。
斥候必须保持隐秘机动,所以一伍斥候多是五人一队,甚至更少。以极少人数去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伏隐匿搜查信息,被上千敌人围追堵截,说是出生入死毫不为过。而且斥候若是被另一方抓住,下场更是凄惨——一个斥候脑子里装了多少有用的东西?只要能撬开他的嘴,什么狠辣刑罚都会往身上招呼,剥肋骨烫烙铁掀指甲剁手指,一套下来几人能撑住?
所以斥候最重要的品质便是忠诚,宁死不屈的忠诚。
现在梵阳的斥候口中老槽牙里都装了毒囊,若是不幸被抓,便咬碎毒囊服毒自尽,免得受皮肉之苦,也不会泄漏秘密。当了斥候谍子,便与死士无异,在上级眼中,更是一具死尸。
这一伍斥候是任务最重,最深入梵阳边陲重镇的五人小队,人人都是报了必死之心,面对敌人时咬紧了牙关,随时准备咬碎槽牙间的毒囊自尽,能活着回到自家地盘,他们都觉得如同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可越是如此,回过神后越觉得刺激兴奋,潜伏在敌人眼皮下如同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紧张的血涌进耳膜里嗡嗡作响的感觉别样刺激。
一名斥候笑道:“少将军,这次咱建了这么大的功,上头该给咱什么赏赐?怎么着都得来几个丰腴婆娘伺候老子一番,这出生入死的都忘了女人是啥滋味!”
被唤作少将军的年轻领头斥候轻笑一声,脸上蜈蚣般的疤痕曲扭诡异,“忘了女人啥滋味?只要你别忘了做男人的滋味就行!”
哄笑一片。
这些精锐斥候笑声放肆恣意,好似要将这十几日的压抑紧张全都融进笑声里吐出来散入辽阔苍茫的祖国边陲中。
年轻斥候垂手提着马鞭,看向西方,眼神狂妄,“这次咱这一伍没伤没死一人,拔了两座烽火燧台,击杀校尉两人,刺史一人,斩敌卒三十六,摸清了梵阳漕粮运输路线,边境军镇兵力分布,这等功勋拿回去摆在帝都那些老家伙面前,还不得吓死他们?撇开我夜星寒这个姓,就拿军功说事,还不人人得金十数?女人还不要多少有多少?大家跟我夜星寒出生入死的,不好好赏大伙儿,我夜星寒第一个不答应!”
“好!少将军说的漂亮!”几名斥候挥起马鞭大声笑道,笑声张狂。
夜星寒是他们这一伍斥候的伍长,梦阳夜氏一族有多显赫他们心里清楚,仅比皇族万俟氏稍差一头,而且夜星寒是上任镇天大将军夜明山的亲侄子,镇天大将军五年前罹疾暴毙,由夜明山的兄长夜青山,也就是夜星寒的父亲接过镇天大将军兵权虎符,也接过了梦阳帝国全部军队,因此他们才将夜星寒唤作少将军。
本来他们是看不起夜星寒这样出身名门的将种子帝的,人人都知道当今梦阳尚武,名门大族子孙不再挣破头皮去考取功名,纷纷投军入伍,以能拥有一柄梦阳战刀为荣。尤其是林夕皇帝钦点组建的风雷骑兵,整个帝国五年间为这支骑兵投入无数金钱人力,风雷骑是整个梦阳最锋利的利剑,花钱能在风雷骑里挂个名,多长脸?
那风雷骑的斥候该是怎样的悍卒精兵?这是花再多钱也无济于事的!斥候看似游弋在战场之外,干的却是最凶险的行当。虽无战事,但梦阳与梵阳斥候谍子的短兵相接人命互换从未停止,特别是被活捉的斥候,下场不敢去想。
没有真本事,来当斥候根本就是在送死,害自己更害别人。
一次次出生入死化险为夷,大家才慢慢对这个面容狰狞的年轻人从接纳到刮目相看,再到死心塌地的追随。
夜氏子嗣翘楚英才辈出,怎可能会有竖子庸才?而且夜氏有祖训,男孩十八岁后必须投军,是生是死看自己造化,绝没有仗着姓氏作威作福走坦途捷径这一说。
“少将军若是脸上没疤,估摸着是个迷倒无数女子的大公子哥!”一名脸上同有刀疤的斥候说道,他摸着自己脸上疤痕,笑道:“可咱是当兵的,身上没疤才丢人,那是正八经躲在后头不敢露头的孬种。疤在脸上,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汉子,别像二蛤蟆那样,当年屁股中了毒箭,剜了一大块臀尖肉,这疤比掉了脑袋的碗口疤都大,可没人能看着,每回和别的伍卒比身上伤疤时,二蛤蟆都恨不得褪了裤子屁股贴人脸上给人看他的疤,哈哈哈……”
哄笑四起。
二蛤蟆是一名精瘦汉子的外号,那人最显眼的就是那一双肿眼泡和重下巴,尤其是赌气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一只癞蛤蟆。被人损了,二蛤蟆的腮帮子又气鼓鼓的,不言不语,上去就照着损他的斥候的战马屁股来一鞭子,战马吃痛受惊,朝前一跳,背上主人仓惶跌下马背,吃了一嘴沙土,又是一阵哄笑。
夜星寒眼神阴沉下来,颤抖伸手抚过脸上狰狞如蜈蚣的疤痕,目光涣散呆滞,魔怔了般。他紧紧攥着马鞭,指甲扣入肉中,嘴唇缓缓扭出冷笑。
夜星辰,夜渊鸿,你们最好给老子好好活着,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混的如何,哪怕像狗一样,都得给老子苟活着,欠债还钱,欠仇报仇,天经地义啊!
“走,回去给将军禀报敌情,等风雷骑开来就是杀穿梵阳之日,到时候咱兄弟几个人人都能掳几个梵阳妙龄女子,在马背上就给她剥光正法了去!”夜星寒桀骜张狂说道,调转马头一马当先朝边陲小镇驰去,几名斥候浑身血热,啸叫连连,绝尘而随。
第41章 丑陋
一伍斥候回营后下马歇鞍,看到风雷斥候回返,立刻有监马卒迎上前,为这一伍风雷斥候接过战马洗鼻刷毛,好生休养。骑兵看重战马胜过看重自己性命,五里一饮水十里一涮鼻,这是骑兵养马铁打不动的规矩。梦阳本土多为矮种马,大多做些驮货拉车的行当,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北夜马在蛮族的高云马面前像一头骡子,若用梦阳本土马种充当战马,无疑是讲笑话给人听。
林夕皇帝五年前有了组建风雷骑兵的想法,从全国挑选精壮彪悍武士十万,逐轮淘汰,只留下不到五万精锐中的精锐,两年前又花重金从极北蛮族手中购买纯血统高云马,这两年来,骑兵与战马之间相互熟悉认主,相互打熬,如百炼成钢,谁也不知道这支用黄金生生堆出来的军队战力几何。林夕皇帝对风雷骑寄予厚望,毫不吝惜褒扬之词,将来战事中,风雷骑必定是冲在最前面的。
而隶属于风雷骑的斥候谍子,配备的战马更是千金难买的踏雪高云马,据说极北草原上,只有蛮族隼骑的神射手能骑着这样的战马来去如风,三百步外就能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射杀无数,踏雪高云马让这些神射手像长了翅膀,像盘旋在天际的鹰,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啄瞎敌人的眼睛。
风雷骑兵是摆在明面上一眼就能看到的战力,而风雷斥候的存在相对而言就低调很多,就如夜星寒一行斥候回返时并未走营地正门,而是从营地后方隐秘进入。监马卒接过战马后,立刻有传讯步卒前来告知大将军要见他们的伍长。
大将军夜青山,这个卑鄙到靠杀死族人以博得皇帝信任的男人,却成了梦阳数十万军队的统领。
这一伍其余四名斥候看向他们的伍长时,眼中光芒掩饰不住的炽热。能有一个做大将军的父亲,这已不是寻常纨绔将种子弟,明明可以平步青云直接做那少将军,却非要做出生入死的斥候谍子,这就是传言的那富贵日子过腻了?
这也更坚定这一伍斥候死心塌地跟随夜星寒的决心,人常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他们都懂。
夜星寒面无表情,轻声丢下一句你们各自回去休息,便朝大将军帐走去。
他能感受到传令兵对他说话时的战战兢兢,能感受到同伍斥候得知他是大将军夜青山之子后,眼中的敬畏炽热,尤其是身边人不加掩饰的谄媚恭维。他不喜这样的感觉,从未觉得自己是梦阳大将军之子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他还未忘记五年前夜氏一族的灭门惨案,那时父亲对那个穿着黄金铠甲的身影下跪求饶,亲手杀死族人,整个天空仿若猩红。
这些秘事在梦阳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可越是隐秘,压在心中愈是沉重。所以他拒绝父亲要他留在身边做少将军的想法,去做那整日在外的斥候谍子。
五年时间能让一个人成长多少?特别是遭受如此罹难大祸,能让当年的轻浮少年变作怎样?
夜星寒边走边想,双手抱在胸前,接着猛地张开双臂,仿若破茧成蝶振翅欲飞。
那个当年在他脸上抽了一鞭子的人现在变得如何了得?还配被称为夜氏年轻一代的翘楚么?那个当初唯唯诺诺的无用宗家少爷,是个男孩却比女孩还容易哭的家伙,还是那么懦弱无用么?
他低头桀桀的笑起来,双手举在眼前,身子弯曲如弓,拼命得压抑自己笑声。下一刻,他的笑声变得张狂恣意,仿佛洪水决堤,再也忍不住心中笑意,仰头狂笑。
少年仿佛魔鬼附身。
他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脸上蜈蚣般的伤疤狰狞曲扭,低声嘶哑自语,“快让我,找到你们啊!”
临近将军帐,夜星寒平稳住情绪,面容冷若冰霜,掀开帐篷帘子,看向那个当初拼命护着他,哪怕像狗一般都要死命苟活下去的男人。
“属下拜见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颌首低眉,父子间没有多余寒暄熟络话语,生硬如同军规。
那个穿着月白铠甲的身影神情复杂,坐在高台上,默默注视着儿子冷硬如磐石的身形。
“起身,不必多礼。”将军将涌到嘴边的欣喜话语换成简短六字,双手紧扣桌案。
夜星寒直起身子,眼睛冷冷看向别处,视这个数月未见的父亲如无物。
将军轻声叹息。
“看了你的战功,为父很欣慰,不愧为我夜家儿郎,夜氏年轻一代翘楚,非你莫属。”
“夜氏年轻一代?还有几人存活?”夜星寒冷冷反问。
将军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经我商榷,擢升你为骑军宣武都尉,统管五千风雷骑军,任命书已起草好,即刻便发回帝都等候陛下朱批,你以后也不必如此奔波劳碌,跟随我身后,一片坦途。”
夜星寒终于将目光投在父亲身上了,竟是分外厌嫌的神情。
“我不要当什么宣武都尉,我只想做斥候。”
将军眉头皱起,与儿子冰冷目光对视在一起,别样陌生,“何必呢?还在生父亲气么?”将军声音无力。
夜星寒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知道动脑子,有自己的想法,不再莽撞,这是好事。可有的事啊,该放下就得放下,总闷在心里,迟早要把自己憋出病。谁没有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夜渊鸿当初是夜氏年轻一代里骑战第一人,你就要做到比骑兵还超卓的斥候轻骑,夜星辰当初不争不抢什么,可偏偏得到了你想要的,所以你现在拼命打拼去夺去抢,拼命想证明自己比他们强……何必呢儿子?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何必把自己逼到这种程度?”将军沉声说道。
“你不懂。”
将军愣了一下,哑口失笑——一个十**岁的男孩说自己的父亲不懂他?这有多可笑?
“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你亲手杀了夜氏族人,得到了皇帝信任后,能把皇帝赏赐下来的大将军之位坐的如此心安理得?你当初跪在皇帝面前求饶时,心里怎么想的?”夜星寒轻声问道。
他清晰的看到父亲的表情变得僵硬,想被迫灌下一大杯毒酒。
接着这个男人面容冷漠无情,居高临下俯视着儿子,眼眸里仿佛要喷薄出冰冷风雪,军帐内冷若冰窟。
“你看不起我么?”不再以父亲自居,你我相称,生分到了极致。
“你啊,还只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意气用事了!”将军轻声道,“当初我嫉恨夜明山能成为镇天大将军,成为夜国国主,成为夜氏家主,嫉恨他是宗家而我偏偏是分家,可自己真的做到这个位置后,才知道当初夜明山有多艰难,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知道为何夜氏忠心耿耿依旧被皇族灭了满门么?就是因为夜明山太过耿直,以为为帝国把守北地门户,心系家国,便能让皇族觉得满意?笑话了。夜明山心里装的更多的是梦阳的百姓,而非皇族社稷,不管皇帝是谁,只要能让梦阳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好。可皇帝只想要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而非一只高傲盘旋在空中的鹰。所以夜明山死了,夜氏一族被灭了满门。”
“现在是林夕皇帝的梦阳,他想要一条帮他咬人的狗,谁能满足他,谁就能上位,我看清了大势,所以我选择顺服林夕皇帝,当上梦阳大将军。至于心安理得与否?说不清,说一点不恨是不可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那些读书读坏了脑子无病呻吟的酸腐儒生才深信不疑的屁话,可亲手戮了同族,当上了帝国独一无二的大将军,圆了这么多年的遗憾,我深感快慰,特别是陛下即将对梵阳开战,作为梦阳的大将军,我正在做着要记入史书千百年的功业,我觉得我生逢其时,心有何憾?又有什么问心无愧?我当初那般苟延谄媚,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我的儿子!”
夜星寒看向父亲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不能反抗么?当初家主那一剑已经差点杀死皇帝,你要是能出手,杀死皇帝又有什么难得?”
将军沉默片刻,像面对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般无力说道:“有国师大人在,陛下就绝不可能被杀。有国师大人,梦阳对梵阳的战争毫无悬念,你不懂那种人的力量,不懂我们在那种人面前有多渺小!”
“人要看得清大势,看得清比自己强的人想要什么,看得清如何能让自己活得更舒服,那些所谓气节,所谓正义,所谓信念,统统都抛了好了,只要自己活得好,其他人死活又有何干?刨掉棱角,做人圆滑,能直腰能低眉,能拔刀杀人,能磕头跪人,方能长久。儿啊,这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必须学会的东西,人人刚生下都有棱角,越长大磕磕绊绊越多,非得要用诸般经历苦痛打磨棱角,不如改变自己然后去适应,会少走很多弯路,就算是做别人的狗,可能活得滋润,又如何?”
夜星寒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要离父亲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伸出手,抚着脸上那道破坏了他俊美容颜的疤痕,眼睛直视父亲,轻声说道:“你比我还丑陋。”接着大步离去,不再给父亲说话的机会。
将军豁然起身,看着儿子背对自己大步离开,仿佛父子情分都在那一个转身间都化为乌有。
丑陋?将军喃喃念着这个词。
可那又如何?
等风雷骑开来,他杀穿了梵阳,建成千古功业,成为三百年以来一统大陆第一人,谁又能说他丑陋?
他还只是太年轻的孩子啊。
第42章 想当皇帝(一)
梵阳尚吉城,城主府。
矍铄的尚吉城城主矗立在阁楼窗檩前,看向尚吉城鳞次栉比的阁宇楼阙,呵呵笑道:“一片大好河山,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星辰,站在这里来看,看你脚下的山河气魄,看你胸中是否有气吞山河的豪气?”
星辰闻言上前,站在瘦高的城主身边,放眼远眺。城主府是尚吉城中最高的建筑,视野开阔,一眼看去只见得天地一线,青翠山峦晕上深秋灿烂之色,好似黄金铺就。他站在栏杆前,双手紧紧扣住雕花围栏,嘴唇抿在一起,珊瑚红色的眸子只是平眺远处风光,未曾低头俯视。
翩翩公子身形在微微颤抖。
“怕高?”城主轻咦一声。
星辰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雕花栏杆,伸手抹去额头细密汗珠,轻轻摇头。
从未站在如此高的地方,好似一伸手就能攥紧流云,好似张开双臂被风吹过就能飞在天际,又仿佛稍微低头看去便会坠落而下粉身碎骨,脑中并未有那所谓的‘脚下山河一气吞之’的豪迈,反倒是一阵阵晕眩恶心。
突然想起那个时常出现的梦境,梦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高的伸手就能摘下星星,能射杀下天上的神仙,他拼命想知道那座伸手可摘星的楼阙里有什么,但现在自己这样,敢登上那么高的楼么?
“这座楼阙,仿照梦阳帝国皇宫内的星坠殿建造,只是稍矮半筹,但在梵阳仍是第一高楼,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就算说是君临天下也未尝不可。”城主转过头,看向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现在对他说‘君临天下’,太早了么?
星辰并未站在栏杆之前,只是腰身前探,小心看着楼阙之下的尚吉城。
城主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摇了摇头,眉头轻蹙。
“天下沉浮大势,无非是‘附龙屠龙’而已,当今梵阳皇甫氏当权,附龙便是依附于皇族气运,以求飞黄腾达。士子赶考,武夫从军,无外乎攀附龙气,沾染皇族社稷气运,鲤鱼跃龙门,由一尾野鲤变作皇族池中之物,好生饲养。而屠龙便是不尊皇礼,不附龙气,以自身气运吞噬皇族龙气,限制皇权,甚至将皇族取而代之,走屠龙路的人下场无外乎两个,或是一跃成龙,或是一败涂地死无葬处。附龙屠龙,前一条路最是稳妥,后一条路则是以命相博,搏出一片江河。”
城主沧桑目光扫过视野所及之处,眼神迷离,看这一片大好河山,仿佛是看在姿容静好的女子。
“星辰啊,你想做王侯将卿,还是做那天下共主?”城主目光犀利投来,看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公子。
“天下共主?”星辰喃喃重复这四字,仿佛读出一股无匹霸意,读出历史王朝兴衰交替的意蕴,还有一种独自站在山巅,高高在上,举目四望,身边空无一人的孤独感。
“老夫在这尚吉城里冷眼看天下,看当今风流名士谁领风骚,看天下谁主沉浮,看这片已成定数的死棋里,谁人能横空出世,能打破困局,做活整盘棋……可惜老夫等白了头,依旧没等到!”城主摇头轻叹。
星辰不傻,能听出城主话中之意,只是他何德何能一无用纨绔,如何入得城主法眼?现在梁家在尚吉城的地位如日中天,城中风流名士高门望族纷纷拜访,摆明了要和梁家搭上关系,甚至有帝都二品大员表明只要他想出仕从政,可以倾尽其力为他铺路,将来就算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羽衣卿相,当一个独掌一部大权的尚书不成问题。更有甚者直接对她姐姐梁月心表示,可以让她当一朝皇后,让梁家成为梵阳首屈一指的大族!
这些都是那夜离开城主大人的巨船后的变化。
原本他还担心二皇子会寻他麻烦,李轻裘更会让他好看,可等了这么久,相安无事。真如城主大人所说的,出了事由他出面挡下。
这个看起来和蔼慈祥的老人究竟有多大能量,都能让傲慢的皇族二皇子和做事毫无底线的李轻裘忌惮不已。
如今老人摆明了要送他一场大造化,他却不敢安心接下。不是不相信城主大人,而是不相信他自己。天下共主这四个字,哪里能轮到他?顶多是看一看演义小说,臆想一下江河万里破碎在马蹄下,天下皆是战旗飘扬的壮烈场景,再自己一时血热练刀佩刀撑门面。真要他去做那与世为敌,挑衅皇族这尊庞然大物的事情,他做不来,真做不来。
城主察觉到他眼中那一分犹豫,轻声道:“的确,你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想这样的事的确太早,也太过沉重。附龙屠龙,屠龙做不来,那附龙呢?有何想法?梵阳官场大小官职正从九品十八级,武将七阶,为皇甫家所用,腾驾龙脉,照样可以一飞冲天,只是要受制于皇甫氏的家天下,走不到更高之处……“
“我也不知道……官场应酬,我不会,不喜欢那种场合!“星辰摇头,又向后退了一步。
“不喜好官场应酬?也对,当官的最是虚伪,面子上对你笑,骨子里恨不得把人咬碎了骨头渣都不吐,老夫也不喜好为官者的圆滑世故。”城主嗤笑一声,“都是些恶心人的玩意!”
“听钟离说你一身卓越刀术,和城中一赵姓刀法宗师切磋,倒把堂堂一宗师打的狼狈,那夜二皇子的斥候围杀,你能杀两人逃出,身手不错。有没有当一名统兵大将军的想法?身后旌旗万里,沙场点兵破虏摧城,花甲骏马一身戎马,男儿当如此!”
星辰伸手抚过肩膀,半月前这里被鬼部斥候的圆月弯刀切开一尺长刀口,痛彻心扉,做一名将军威风是威风,一身伤痕谁能承受?还是害怕。有的事情想想可以,但想不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人常道事在人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泱泱梵阳男儿千百万,为何拥有大将军称号的不过寥寥?就算打拼够了,没当将军的命,依旧无用。
“还不愿意么?”城主终于有些泄气,这个年轻人啊,还真是不知好歹的紧,若是这样的机会换给梵阳别的高门子弟,还不兴奋的要死?他在梵阳的能量有多大?呵呵,尚吉城分明就是一个国中国,不尊皇族礼仪,不尊帝国规法,梵阳历代皇帝奈他几何?甚至某些事情还要看他这个城主的脸色!他如同妖孽般在梵阳活了这么久,苦心经营枝叶散开,埋下的暗子伏笔有多少?只待有个能做活全盘的人出现,便做出一副九天十地的局来,改天换地,逆乱阴阳……
能得到尚吉城城主赏识,这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荫?可这个梁星辰分明不买账,偏偏他还弃不得,只能和供菩萨般小心伺候着。老人无声苦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尚吉城里纨绔膏粱,自命不凡的世家大族怕他怕得要死,他又拿这个星辰无可奈何,真是一物降一物!
老人揉了揉额头,略头痛,“你就看着做点事呗,梵阳从二品正三品这一阶官职你随便挑,看上哪个就当哪个,怕有人指摘,就先跟着打熬几年,再一鸣惊人一番,如此这般,也不枉费老夫一番心血!”
高高在上如同二皇帝的城主大人竟犯难到如此程度,柔声细语连哄带骗,跟哄自家孙儿般慈祥又无奈。
一番苦口婆心抵不住年轻公子轻轻一摇头。
“那你说说看,现在到底想做什么?年轻人大好青春,不能就这么荒废了,有个事儿做也好!实在不成,就跟着老夫走遍天下河山,充实阅历,顺便再找回你丢失的东西……说说看,现在你想做什么?”老人腰杆都挺不直,倚在栏杆上,一丝不苟的须发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衣袍飘摇,好似老神仙。
星辰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让城主大涕笑两难的话,老人好似捡着莫大珍宝般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我想当皇帝。”
老人听言哈哈大笑,却不是嘲讽年轻人的狂妄自大,而是满心赏识!他不怕星辰狮子大开口,就算这小子说想做天上的忘忧神仙,他也会倾力支持。
“说说看,为何要当皇帝?”
星辰歪着脑袋,眼前仿佛出现那双猫儿般碧澈的眸子,还有那一束带着淡淡清香的马尾。
“为了让我喜欢的姑娘不用嫁给她不愿意的人!”
城主愣了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星辰斩钉截铁道。
“想当皇帝,那就是要取代当今梵阳皇帝喽,还是要屠龙啊!这等大事,非一朝一夕就可斟满大成,就怕等到你当上皇帝那一天,你喜欢的姑娘早已名花有主!到头来一场空欢喜!”城主淡然说道,“想当皇帝是好事,只是支撑你做皇帝的信念太脆弱,女子心思最难料啊!不过老夫不拦你,年轻人的事嘛,我一个糟老头子不瞎掺和!就看你能否坐拥这大好河山,能否揽得美人归……”
第43章 想当皇帝(二)
“想当皇帝,这可不是吹两句牛就能办到,皇甫氏执掌梵阳三百余年,树大根深,绝不会轻易被撼动。三百多年前,靖熙皇朝末代衰败到何种程度,梵阳开国皇帝依旧是耗费十数年,填了几十万人命进去才推翻了靖熙皇朝,你想当皇帝,想在梵阳最鼎盛的时期夺取皇甫氏的江山,有这个决心么?”城主大人低头看着这个说话狂妄的年轻人,眉宇凝重。
星辰愕然不语,有的事情想想的确是热血沸腾,但人只想着事情的结果如何辉煌了得,很少去想期间要付出多少。看那些演绎小说野史杂记时只觉得梵阳开国皇帝威武了得,统御王霸之师一战定八荒,披龙袍坐龙椅,睥睨天下,可期间艰辛苦难,又有几人明了?
“也不是老夫给你泼凉水,当今梵阳可算是三百年来最鼎盛时期,不仅是国力恢弘,军力也在攀升,当朝皇帝皇甫茗禅更是勤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梵阳庙堂人才济济,文有御殿月华候陆妙柏执帝国牛耳,有江东士子集团的人才缝补缺漏,武有御殿炎将军统领帝**力,又有沧海军傲羽长射这两支精锐之师,更有帝国秘密机括制造府的强力机括辅助,再等两年,梵阳战力与极北蛮族的重骑兵都有一拼之力!武将将梵阳这座大屋子的房梁撑起来,文官又做那门扇窗纱,皇帝端坐于朝堂,稳当的很呐,几位皇子也有大出息,帝国生命力旺盛得和雨后春笋般。”
“当年皇甫景澜召集了几百号江湖草莽,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路杀过去,各地不愿再承受靖熙皇朝腐朽统治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拥立皇甫景澜的军队,这才是掀翻了靖熙王朝的根本原因,墙倒众人推就是这个道理!可现在是梵阳皇族最得民心之时,你若是走皇甫景澜的路数,保不准要被皇族宰了传首江湖,成为江湖笑谈,就算有老夫在背后支撑你也无济于事。皇甫家对老夫有所忌惮,可还没有窝囊到任人欺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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