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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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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股尖锐的咒术灵力顺着老人的手涌入星辰身体,灵力幻化成刀锋,顺着四肢百骸的经脉蜿蜒周游,接着涌入他头颅处。房间里仿佛有狂风呼啸,仿佛要将这艘巨大木质帆船摧毁,而星辰的头颅就是风暴的中心,老人的灵力幻化成锋锐利刃,朝封困他记忆的蜘蛛网冲去。
篡改封印记忆,并不是很复杂的咒术,老人自问解开这个封印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三百多年前,咒术师部落鼎盛时,他便是一名灵力强大的咒术师,接着部族遭受无妄之灾,咒术师部落几乎被灭族。试问当今天下除了梦梵??神,还有哪个咒术师能强大到布置下他也无法解开的封印?
老人的灵力撞在蜘蛛网上,如同切开平静溪流,毫无阻碍的穿过,而流水汩汩依旧。
竟是毫无作用。老人再次催动磅礴灵力涌入星辰头颅,不再是一股股的尖锐刀锋,仿佛最狂暴的洪流冲向封印蛛网,要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摧毁封印。
那股阴冷恶毒的力量再次出现,仿佛一条巨蛇,张嘴囫囵吞向城主洪流般的灵力。老人冷哼一声,“老夫的灵力岂能被轻易吞噬?”
他自信能将记忆封印连同这条阴毒巨蛇一同摧毁,梁星辰是咒术师不假,只是这么小的年纪,咒术力量应该还未成熟,而且他应该是咒术师与人类的后代,咒术师血统起码要被稀释一半,能有梦梵??神一半灵力已算天眷地顾!
秘道种族对血脉纯正的要求极其严苛,因此才人丁稀少,最鼎盛时的咒术师部落三百余人,而拥有纯正灵力的不过数十。而对灵力磅礴恢弘是一方面,对灵力的运用与掌握,才是决定咒术师强大与否的关键。
在老人看来,这个星辰的灵力反噬不过本能反应,不足以对他有威胁。
自信满满的老人顷刻间面露惊色,难以相信发生的事情。
那条阴毒巨蟒鲸吞海塞,将他的灵力一口吞下不说,还将他体内的灵力瞬间吞噬十之一二,仿佛体内灵力不收控制的朝星辰涌去,被巨蟒吞入腹中。
老人慌忙收手,竭力平稳体内差点狂暴的灵力,踉跄后退,像看怪物般看向星辰。
这个男孩的灵力哪里是一般咒术师该有的?分明比梦梵??神的力量还要磅礴,方才他若是不知死活,再继续注入灵力,恐怕浑身灵力都要被吞噬一空。
星辰体内那股阴毒灵力像吃饱喝足了般渐渐平静下去,而封印记忆的蛛网依旧禁锢着真实记忆。
老人看着他天神般的容颜,惊叹一声:“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第32章 青睐
“城主大人,您还好么?”星辰想挣扎着坐起来,怎奈一动便扯得伤口撕裂裂肺的疼。
矍铄老人凝视这名俊逸超然的公子哥,白眉下的眼睛是穿透灵魂的审视。两双同样颜色的眸子,一双沧桑暮雨,一双清澈明晰,视线之中交织出无尽岁月流淌。咒术师是不死不灭的一族,除非是自己愿意去死,否则绝无生老病死这一说,时间对咒术师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本身就是凝固的时间,活着的遗迹。
而城主大人真正样貌并非如此苍老,他一直驻守尚吉城,为了尽量掩饰真实身份,刻意改变自己样貌,几十年变化一次容貌,外人看来尚吉城城主几十年一更替,但只有与城主最亲近的侍卫才知道,城主大人自尚吉城建成以来,从没变过!
身体不会苍老,但心灵还是会衰老,常言道十年一代人,而数百年岁月蚀刻下,就算如神般高贵冷傲的咒术师一脉也会时过境迁感时伤怀,有时候永恒的生命并非眷顾,却是最残酷的折磨。看到春暖花开,夏秋交替,白雪皑皑,诸般生命新生又老死,而自己一成不变,无法与整个世界合为一体,就像被排斥在外……
这时候就算冷傲如同咒术师也会觉得身心俱疲。
老人凝视着梁星辰,始终无法看透那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无法看透被封存的记忆里有什么。若是这个男孩真的与梦梵??神有关系,那他也就不必再困守这一城!他得到的命令就是忠于梦梵??神的后人,因为他将是下一个‘神’。
老人心中惊骇,神啊,您到底要做什么,单单一个你出现在世俗世界,就掀起滔天大浪,现在又创造出一个力量与你并驾齐驱,甚至更上一层楼的可怕存在么?
咒术师,回魂师,预言师,三大巅峰秘道种族,本身就是逆天的存在,咒术师已经极其严苛,被冥冥规则禁锢制约,只能生存在阴暗森林中。经历三百年前咒术师部族灭亡之战的老人一直在怀疑,他们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小小族落罹受如此滔天大难,是否与梦梵??神执意跟随那两个无意闯入的年轻人离开森林,现身俗世有关?
力量愈是凌驾众生之上,愈是能清晰感觉到冥冥中的规则制约。秘道种族不死不灭,本就逆天,若是再仗着力量妄图统治俗世,迟早要被规则抹杀。这个世界有有花开花败,有人鱼鸟兽,有生老病死,有日月交替,有阴晴圆缺,有风霜雨雪,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则在运转。咒术师拥有诡谲又强大的摧毁力,预言师能提前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好规避危险,回魂师能让死人复活,能召唤亡灵,能轻易跨越阴阳之间的交界线……
三大秘道种族都与现在的世界运行的规则格格不入,甚至是忤逆规则的存在……因此只得躲躲藏藏,循规蹈矩,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咒术师还好,鼎盛时期能形成三百余人小部族,稍微拥有灵力的有近百人,力量强悍的不足双手之数。而更加玄妙诡谲的回魂师与预言师多少年才能出现一个?
而三大秘道种族从没有同时出现在世间过。
能逆乱阴阳的回魂师,能毁天灭地的咒术师,能感悟天道的预言师,他们若是同时出现,岂不是要代替规则了?
老人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星辰公子沉静的面容,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城主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轻笑道:“新近在尚吉城升起的新星,老夫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真一表人才!”
星辰愣了下,他就是个无用纨绔,与一表人才什么的八竿子打不着,这城主说话可真逗!
“这次围杀你的是二皇子麾下鬼部斥候,逼你们跳湖的是沧海军鹰犬,呵呵,你呀,惹了一个有望坐上龙椅的皇子,一个是老爹极护犊子的李大公子,可要把老夫的尚吉城拆了不成!”老人笑呵呵说着。
原以为在城中闯这么大祸,城主侥幸不说处置他,起码不也会给他好脸看,可老人笑眯眯的样子分外慈祥,像在看待自己亲孙子般的爱溺神色!而星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除了刚开始稍有意外,竟心安理得的接受老人的慈爱之情。
“放心,这次的事情老夫给你抖搂下来,老夫没什么好送你,这就算的咱忘年交的见面礼。”老人颀长身子衣袂飘逸,面容矍铄鹤发童颜,颇具仙风道骨,“要你独自承受二皇子与李轻裘的报复,老夫于心不忍,再说老夫也看不惯这些仗着祖辈父辈余荫作威作福的二世祖。若把他们单独剔出来和你捉对斗上一番,他们未必能斗过你!可他们啊,偏偏一个姓皇甫,一个背后有执掌十五万兵马的爹爹,你就是太势单力薄!”
老人突然冷笑一声:“他们就算一个有望坐上龙椅,一个会继承十五万兵马,与你只身一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星辰怔怔听着,城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似乎这个素未谋面的尚吉城主人是与他站在一边的,而且并没有把帝国二皇子与沧海军李轻裘放在眼里,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尊贵的城主青睐有加?
“老夫已经派人告知你家里,他们来接你之前,就先在老夫这儿静养即可!”城主笑眯眯的说道,“老夫这就好好给李轻裘和二皇子说道说道去,他们耍无赖老夫就给他们讲道理,他们要是讲道理老夫就耍无赖,老夫这么大岁数比比谁脸皮更厚,在尚吉城啊,就算皇帝亲自来,也没他说话的份!”老人撅撅嘴,竟有一分稚童调皮之色,补了一句:“皇帝哪怕来了,老夫还不兴他踏进城门呢!”
老人转身朝外走去,临走之前笑呵呵道:“以后没事了就来城主府找老夫,多出入出入城主府,对你有大好处!”
“城主大人……为何要如此对我!”星辰看着老人已经推开门,大声将自己心中疑问道出来。
老人回过头,笑容牵动花白胡须,慈祥温柔,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因为你和我眼睛是一样颜色吧!”
星辰哑然失笑,对这个城主愈加感觉亲近。
老人出了房门,侍卫王钟离便迎上来。
“派人把城里那两个正一肚子火没处撒的家伙招呼进城主府,老夫要和他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树立树立人生观……叮嘱尚吉城这些豪阀世家,以后多给梁家面子,甚至可以稍微放出点风声,梁星辰将是下一任尚吉城城主。还有,梁家这孩子以后可以随意出入城主府,我要栽培他!这么好的苗子,浪费了可就误了大事!”
王钟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少豪阀贵族不惜花费巨大代价希望能搭上城主的大船,甚至有帝都二品三品权贵都儿孙满堂花白胡子一大把了,甘愿认城主大人为义父,只求能得到青睐庇护,每每看到那些帝都权贵封疆大吏在别处作威作福,在城主面前一声一声义父叫的甜,他都强忍着不笑。
可这梁星辰何德何能,不过看了一眼,就让城主偏袒至此?在他眼中,这个梁星辰不过是相貌清秀感觉有点古怪的纨绔而已,尚吉城最不缺的就是翩翩公子膏粱纨绔!
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城主笑道:“奇怪我为何这么看重这不知根底的梁星辰?”
王钟离没有否认,他的心思在城主面前总是如纸上书文一读便知般。
“呵呵,他啊,和老夫是同一族人,只是老夫出身的部族,已经亡送在南方的森林里了……如今难得看到一个部族年轻人,怎舍得他蒙尘受垢?老夫之前一直在等啊等,自困于一城,等得梵阳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等得一辈又一辈枭雄大才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如烧不尽的野草,老夫只是冷眼看着!如今遇到这么个年轻人,就跟天下这盘已成定数的死棋里来了无厘头的一手般,整个棋盘都活了!这下老夫要重新布局,把棋眼都走活络了!总不能再守着一城不挪窝,深水老王八也得浮上来换口气吃两口食不是?”
城主负手在后,笑呵呵走去,王钟离回头看了看那男孩所在的房间,莫不是城主这么多年都在等他不成?
能让城主大人重视至此,这该有多大成就?
在城主眼里,就算梵阳皇帝也不过是死了一个,还会有人出来顶替的货色而已,那这个梁星辰,比一朝帝王都要尊贵么?
能受城主赏识,这可是莫大福缘,就看你能把握住几分,能成就几何!王钟离突然也有些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能将天下折腾几个来回?
拭目以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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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沧海军大都统终于赶回西南三郡,跨过界碑时,老将军长舒一口气——还是自家地盘舒坦,那尚吉城再怎么华丽,也比不得他这一亩三分地顺眼!
西南三郡被他苦心经营二十年,士农工商兴旺发达,俨然一个小小王国。在他精心谋划下,西南三郡民路商路兵路分开,互不干涉。尤其是行军用的兵路,每年维护养路就是一大笔开支,不少将领都觉得西南三郡又不打仗,再兴修兵路只是累赘,可老将军依旧坚持。
西南三郡兵路大小支干十二道,四通八达,已耕养兵的沧海军平日分散开来,各自耕作经营,收成除了上缴将军府四成以作不时之需外,皆归甲士所有。而分布在整个西南三郡的沧海军,若是遇到战事,则立刻能利用兵路将武士汇聚在一起,战力凝沛强悍。
兵路平日不得占用,不得行商,不得走民,违者杀无赦!
近乎严苛的法令一直被严格践行,从没有不知者无罪这一说,就算是初来西南不懂这一规矩,私自踏上兵路,也得被砍掉血淋淋的脑袋挂在路边风干腐烂,以儆效尤。
此时老将军领着一干扈从纵马奔驰在兵路上,朝位于龙牙郡的将军府赶去,一路坦途,若是没有这畅通无阻的兵路,仅仅西南三郡这绕来绕去的田陌交通都得绕出个把月出来。
临近将军府,老将军绷紧的神经总算能轻松些,他不禁再抽了坐骑一鞭,飞也似得冲去。
临近府宅大门,老将军神色一凛,提起铁枪怒目而望,身后扈从精锐也一同拔刀抬弩,目光阴沉。
一名穿着束身鳞甲的男子笑盈盈的站在将军府门口,望着剑拔弩张的一众骑马武士,神情戏谑玩味。手中持着锋锐三锋匕首,将一面硬生生扯下来的‘李’字战旗一刀一刀捅了个透。
第33章 卸甲
鳞甲男子刀下,那面锦绣李字战旗破败如絮,零碎布片随风飘舞,像折了翅的蝴蝶。将军身后扈从武士大怒,咬紧牙关发出低沉咆哮。
这分明是挑衅,是羞辱!
战场上,专设有有护旗武士擎旗前冲,战旗不倒,就决不后退。而护旗武士往往也是被杀戮的重点,一名护旗武士被杀,立刻会有下一名武士接过旗继续前冲,哪怕只剩一人,也要让战旗不倒。战旗也是一支军队的象征,梵阳沧海军的李字战旗,御殿炎将军麾下炎字战旗,傲羽长射傲字战旗……战场上前冲的武士前冲都是跟随旗帜,只要旗帜飘扬,这支军队就有无上凝聚力,绝不会被轻易冲散。若是连旗都倒了,那精气神就先溃败如决堤流水,无心再战!
武士们把象征自己番号的战旗看的比命还重,怎能容忍眼前这人如此亵渎?
老将军提枪直指这名年轻人,眼神冷峻凌厉,如俯冲向猎物的鹰隼。他冷笑一声:“好,好,好!”转头示意身后两名武士杀向这个胆敢挑衅沧海军军威的狂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砍了再说。这向来是老将军做事风格,被皇族拿捏,被帝都权贵排挤,被士子名流吐口水,这些老将军都能一忍再忍,他用刀用枪的粗人,懒得和不知痛痒只会握着笔杆子的文人权贵较劲,可若是挑衅他的人也拿上了刀,那就要不死不休!统御十五万沧海军征伐一生,所看重的不过就是积攒起来的荣耀!
两名扈从武士策马而出,面相阴沉狠戾,一人手中牙刀斜举肩头,一人长刀在下,欲由下而上冲胸腹割去,借着战马奔驰的冲劲儿,如两声轰雷朝那依旧笑意盈盈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杀去。策马举刀那一瞬,武士左臂先行抬起,两支弩箭已朝年轻人面门射出,一连串凶险至极的杀招须臾间如瓢泼大雨当头浇下,沧海军大都统麾下扈从武士身手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鳞甲男子邪气一笑,不退反进,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和反应左右曲折前冲,迎向两名欲取他性命的武士。他身形如一道黑色闪电,行进间无声无息,像一阵轻柔的风,却裹挟着毒蛇般的杀意。他身子以极刁钻的姿势扭转,堪堪躲过直射面门的两箭,策马擎刀的武士距他仅有数步,他速度快的几乎看不清身形,却再次加速。
手起刀落,嘴角邪笑。
一个照面,两匹战马依旧迅猛前冲,而马背上的武士已栽倒在地,捂着手臂伤口强忍剧痛,冷眼盯着那名战力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年轻人。
仅是一瞬。
老将军眼睛眯起,冷冷看着鳞甲男子的诡谲身手,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人的速度能如此之快,反应能如此迅捷,堪堪躲过那两箭的身手已经令他震惊,而后自己麾下两名精锐武士如此轻描淡写被打落下马,连一息时间都不够便已惨败。
老将军冷哼一声:“这身法,约莫就是凤阙刺客的手段了……只是凤阙二十多年前已经被御殿炎将军纵马踏平,怎可能还留有余孽?”
“沧海军大都统果然见识过人,在下这一身功夫出自凤阙不假,凤阙也的确是被御殿炎将军当年打压江湖时抹杀干净。只是啊,家父凑巧与御殿炎将军同名同姓,更凑巧的是家父正在您家中做客,只是不请自来非为客之道,家父便派在下来恭候大将军!”年轻人将短刀上鲜血在胳膊上抹干净,漫不经心的说道。
老将军瞳孔猛地一缩,身子像被狂涛骇浪正面冲击般晃了晃,握紧马缰绳的手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御殿炎将军已经没有耐心了么?竟亲自赶来向他逼要军权?
老将军怀中一直揣着那三份加盖皇族蠡印的丝帛锦书,一份比一份语气严厉冷峻,最后一份锦书更是直言,是否已不尊御殿炎将军令,不尊皇族蠡印,要割地自治,要自立门户?
这些日子战战兢兢,迟迟拖延着不给回复,争取时间布置下后手,为儿子指出明路,安排好后路,确保真的与皇族鱼死网破后,儿子李轻裘能保全性命。
他把一切都想好了,甚至想到了与皇族决裂后该何去何从,唯独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御殿炎将军的责问。
看来这次是躲不过了……
老将军仰起脸,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闭起,仿佛要抓紧最后一丝时光来享受人间温存,仿佛睁开眼睛后已陷入修罗地狱!
他李暹是枭雄,是能做出坑杀数万降卒,能纵容武士屠戮平民,能杀得兴起时连持着皇帝圣旨的宦官都一刀砍翻的狠主。可他唯独重情重义,他把一双儿女重锦轻裘看的极重,把当年将他从穷山恶水的村落中带出来从军的伍长视如兄长。而当年麾下仅有二十余名武士的伍长如今已是权柄煊赫战功卓越的御殿炎将军,当年只是马前卒的他已成割据一方统御十五万兵马的沧海军大都统!
位高权重后,知遇之恩绝不敢忘。
这也是他犹豫再三,迟迟不愿回复那加盖蠡印的丝帛锦书的原因。
他如今的地位,若无御殿炎将军,根本不可能得到。若是炎将军开口要他退出,要他交出兵权,他万万不能不遵。只是时过境迁二十载,诸般感情都变了味,他不舍也不能放手这十五万兵马,丢了沧海军,他就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子孙后代也要波及牵连!
当初孑然一身跟随马后杀进杀出,倒不觉得害怕,反而享受那血脉贲张的快感。可成了家有了一双儿女,帝国无战事后,太平日子过多了,顾虑倒多了起来。
躲不过啊躲不过,再躲也不是办法了。
老将军睁开眼,翻身下马,海蓝色大麾飞扬,大步流星朝将军府走去。身后扈从武士也纷纷下马,拱卫周围。
与黑色鳞甲的年轻人擦肩而过时,被其伸手拦下。
“家父吩咐过,大将军若是见状掉头就走避而不见,那就当场处死。但是要见他的话,就得卸甲弃剑,只身前去。”年轻人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线,露出整齐牙齿,“将军可以先考虑清楚,是见家父,还是赌一赌在下的身手能否将您还有这些武士杀干净!”
老将军转头看去,神色复杂。御殿炎将军是执意不再给他退路,不再让他拖延了么?
若要见,就卸甲弃刀,若不见,就再无情分。老将军百感交集,神情悲凉。
二十年未见,人心冷暖,皆已时过境迁。当年再大的情分也只是当年,抵不过如今须臾一瞬。
老将军苦笑,他李暹再怎么阴蛰狠毒,再怎么狂妄自大,再怎么高傲跋扈,终究逃不过‘情分’二字!就如同二十年前梵阳军系大清洗中,所有权贵皆以为他李暹会反,可他仍是以梵阳子民自居,退避西南三郡,不曾有半点反出梵阳的心思。
为人处世的态度是一方面,可骨子里最本质的性情又是一方面,谁人能做到坦荡荡将自己真性情暴露出来?为官为将,位高权重,谁人不是带着面具在行事?
就算他做了一朝皇帝,也不敢忘当年知遇之恩。
老将军悲戚一笑,沉声道:“为我卸甲!”
卸了甲,丢了军权,先前所有布局满盘皆输,二十年经营毁于一旦,西南李家这棵擎天巨树轰然倒塌。好在他一向不虑胜先虑败,儿女退路已经铺好,当初满打满算想着如何应付最坏的结果,没想到果真应验。
月白铠甲被扈从武士卸下,腰间佩剑也被摘去,老将军只剩下一身柔软鹿皮甲。剥去甲胄的将军看起来单薄太多,须发凌乱,神情悲戚,仿佛要潦倒在西南带着水汽的湿热风中。
他低声吩咐道:“你们等候在此,莫要妄动。”
“是,将军!”一众扈从武士整齐行礼。
剥了甲胄,也是他们要献忠的将军,忠孝义,武士一生恪守这三字,且顺序不能乱,先要忠于自己的将领,再要孝敬父母,最后才是手足情谊,不能乱,谁乱规矩谁死!
老将军看着单膝跪地行礼的武士,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地面那面破碎的李字战旗,这十几名忠诚的武士,恐怕是沧海军李家最后的荣耀了。
他不再迟疑,大步朝将军府走去,漆黑鳞甲的年轻凤阙杀手紧跟其后,手中把玩着一柄精巧匕首,笑容玩味戏谑。
过了大门,再绕过中房,就是开阔庭院,将军府占地十数亩,楼阁鳞次栉比,唯有中院视野开阔。一名素衣老人坐在正堂前的台阶上,拇指转动手间菩提子念珠,念念有词。
李暹走上上前,临近素衣老人,仿佛背负万钧山岳,步履维艰,竟是小步前挪。
叩头便拜,五体投地。
他李暹就是对皇族也未曾如此行礼过!
“梵阳背嵬军牛虎营二十八卒之一李暹叩见大人!”
竟用的是当初刚投军时最卑微的名号,仅是一名末等小卒,二十余年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未敢忘却当初刚投军时的番号。
素衣老人脸上满是坑坑洼洼的伤痕,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这人的左眼划下来,沿着鼻梁一直到右边嘴角,左眼只是一道微小的缝,里面的眼珠只是一片白翳,只剩下右眼还能看见。
他垂头俯视这个二十年素未谋面的袍泽,感慨万千。
背嵬军牛虎营,多少年了,再没有听人谈起过。当年小小的伍长与微不足道的小卒,如今皆已成为帝国翻云覆雨的人物,当初一同参军的同伴袍泽都已是冢间黄土。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第34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嘿,苍炎哥,你说这投军打仗能打出名堂不?”
“能啊,怎么不能?小暹子啊,咱粗人读不来那些书,考不到能光宗耀祖的功名,那就提着脑袋去打仗,混出头来照样能和那些官老爷们在庙堂里平起平坐!”
“会不会死球了去?我还没娶过村里的小娘子!”
“出息!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你要是越怕死啊,就越混不出样子!还村里的小娘子,等做了校尉,都尉这些实权将军,城里青楼那花魁名伶,那嫩的一捏都能捏出水来,争着抢着往你怀里送……”
“哦,那还是得活下来!要是真死球在战场上,那就连小娘子的手都摸不着喽!”
“是这个理!放机灵点儿就成,小伤小病别怕疼,当兵的哪里能没个疤,那监军校尉让你往前冲,你就闷着头冲,也别做那出头鸟,就藏在中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躲着,趁乱能割一个脑袋够本,能割两个赚一个……第一次打仗啊,都怵,胆子练好了,就不怕了!”
“嘿,感情苍炎哥这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了!”
“那当然了,哥把你们几个从穷山恶水里带出来,不是受气吃苦的,军队是最讲公平最实在的地方,你功劳大,你就爬得快,你能打,那就能赶早骑马当官!”
“苍炎哥现在啥官?”
“刚混上伍长,你们这几个新兵蛋子,都是哥的手下!”
“厉害啊哥!”
——————————
“小暹子,头埋下,头埋下!是倭狗的火硝炮,头埋土里别出来!”
“哥你呢?”
“你娘的老子让你头埋土里别出来!被这玩意炸到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轰隆——”
“苍炎哥……苍炎哥……”
“别叫了,老子没死,快撤快撤,别贪功,叫上咱村里那几个二球玩意往后撤,火硝炮顶不住!”
“哥,福禄被炸死了……”
“我操你二大爷!不打声招呼就敢死?”
“福禄尸体还在那摆着呢,怎么办?”
“小暹子,带上剩下的弟兄往后撤,狗日的都他娘的撤了,存心留咱牛虎营在这儿顶!你们快撤,哥抢福禄尸体去!”
“哥危险,别去……”
“老子把你们几个崽子带出村来,就要再带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命贱归贱,可没死无葬身之地这一说!”
“我跟你一起去!”
“滚!别跟着老子,快带着剩下弟兄撤!”
————————————
“小暹子啊,你看你看,快把这个脑袋割下来!”
“这么多尸体随便割几个脑袋就行了么!”
“你傻啊,你看这个倭狗头上发带,这家伙可是个官,估摸着和咱牛虎营校尉差不多!”
“和校尉一样?那不就顶了天的大官了!这都能死球在战场?”
“少废话,割了脑袋快走,把这个脑袋交上去,你小子也就能当伍长了!”
“哥这脑袋还是你留着吧,你平时没少照顾我,你留着!”
“就你他娘废话多!拿着!”
“哥……”
“少废话!”
———————————
“哥,这次和谁打仗?”
“南蛮子呗!”
“南蛮子?这听说可是连人都吃的狠种啊!”
“哼,倭狗的炮都没轰死咱,区区几个南蛮子有什么好怕的!”
“也对!哥你这匹马真漂亮,啥时候我也能骑上马?”
“再熬几年,哥熬出头了,你也就出来了!别心急,沉稳点,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乐极生悲!战场上稍微一得瑟就嗝屁了!”
“嘿嘿,其实给哥牵着马也不错,当哥你的马前卒,那是顶了天的光荣!”
“出息,要当啊,就朝那大将军当,一个芝麻大的百夫长都能有匹马,不算值钱!”
“有理!当兵这么些年,就攒了这么多银子,比村里那些好死赖活侍弄庄稼的怂货赚的多多了!”
“才几十两银子就高兴了?你现在屁都不是,要继续往上爬!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不升官哪里来的财让你发!”
“哥……我想村里啊小娘子了,现在回去保不准她就能看上我了!”
“瞧你那点出息!”
“只是福禄狗子小鹧鸪小铜板还有元宝都死了……”
“嗯,这么些年,咱村里最早跟我的兵只剩你一个!”
“好歹他们是为国捐躯,死得光荣!”
“屁!小暹子你记住,命是自个的,没为谁去死这一说,咱不是傻子,村里庄稼收成不好才出来玩命,谁不喜欢安稳日子?为国捐个屁,命都没了还剩下啥?贪生怕死不丢人,不把命当命的,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有理,为国捐个屁!”
———————————
“哥你咋也看上书了?也想学那书生摇头晃脑见人就之乎者也?”
“傻子,你看看这是啥书?”
“啥书?”
“《司马啥啥兵法》中间两字老子不认识!”
“《司马穰苴兵法》,哥你真怂!”
“滚犊子去!再怂也比你强!”
“哥看这书有啥用?”
“嘿嘿,这是将军扔给我的,说让我没事就看看,能看懂多少就看多少!”
“呦,将军给你的?这感情是将军要再提拔你啊!先恭喜哥又官阶高升,和芝麻开花一样,越来越高!”
“哥给将军说了,提拔我的时候,捎带把你小子也提成都尉,咱哥两以后在军队里也算能说上两句话了!老子给将军夸你夸的天花乱坠,以一敌十,机灵敏捷,悍不畏死,骄勇善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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