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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出书版)-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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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圣马可广场上,兜售威尼斯面具的吉普赛女人正倚靠着大教堂外墙稍事休息。她像往常一样,选定她最喜欢的位置——地面上两个金属隔栅之间的一个小壁龛。这个地方非常理想,她在这里可以放下重量不轻的货物,观看落日。
多年来,她在圣马可广场目睹过许多事,但这会儿引起她注意的怪事却不是发生在广场上……而是发生在广场下面。脚边传出的一声巨响让她吃了一惊,她透过一个隔栅向里面的竖井望去,狭窄的竖井大约有十英尺深。竖井底部的窗户开着,有人将一张折叠椅扔进了竖井,刮擦着地面。
吉普赛女人讶异地看到,紧跟着折叠椅出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留着金色马尾辫,背后显然有人在托举她。她正从窗户爬出来,进入到小小的竖井里。
金发女郎站起身后立刻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吉普赛女人正透过隔栅望着她时,她显然受了惊吓。她用一根手指压住嘴唇,示意吉普赛女人不要出声,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她打开折叠椅,站到上面,将手伸向隔栅。
你个子太矮了,吉普赛女人心想。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重新下了折叠椅,与教堂地下室里的什么人说话。竖井里的空间非常狭小,有了折叠椅后,她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她还是站到一旁,腾出空间,让第二个人从大教堂地下室里爬出来,进入到拥挤的竖井中。这第二个人身材高大,一头黑发,身穿昂贵的西服。
他也抬头向上望去,隔着铁格栅与吉普赛女人四目相对。他笨拙地转动了一下四肢,与金发女郎换了个位置,爬到了摇摇晃晃的折叠椅上。他个子比她高,伸出手后打开了隔栅下面的安全闩。他踮起脚,双手按在隔栅上,用力向上托举。隔栅向上抬起了一英寸左右后,他又只好让它落下。
“Puòdarci una mano?”金发女郎大声对吉普赛女人说。帮你们一把?吉普赛女人心想,根本不打算卷入到这种事情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掏出一个男式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欧元纸币,挥舞着要给她。这个小贩连着卖三天面具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可讨价还价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金发女郎又抽出了一张纸币。
吉普赛女人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耸耸肩,不情愿地同意了。她尽量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蹲下身,抓住铁隔栅,死死盯着男子的眼睛,好与他同时用力。
就在男子再次向上托举时,吉普赛女人用力向上一拉,她那两只胳膊由于多年来一直举着她兜售的商品而变得粗壮有力。隔栅慢慢向上升起……开启了一半。正当她以为他们就要成功时,她的下方传来了一声巨响,男子不见了踪影。折叠椅在他的重压之下垮塌了,他重新掉进了竖井里。
铁隔栅在她的手中突然变得重了许多,她真想将它放回去,可那两百欧元给了她力量。她使出全身力气,拉起隔栅,试图让它靠在大教堂的墙壁上。隔栅终于靠到墙上去时,发生了砰的一声巨响。
吉普赛女人气喘吁吁地低头望去,竖井里只有两个扭成一团的人影和被压坏了的折叠椅。男子重新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吉普赛女人将手伸进竖井,索要应该给她的钱。
马尾辫女郎无比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将两张纸币举过头顶。吉普赛女人向下伸出手,但还是够不到。
把钱给那男人呀。
竖井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大教堂内传出了愤怒的叫喊声。竖井里的男人和女郎惊恐地转过身,从窗户旁退缩了回去。
接下来,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黑发男子采取果断措施,他蹲下身,手指交叉成一个窝形,不由分说地命令女郎踩着他的手。她踩了上去,他用力将她举起来。她顺着竖井壁往上爬,并且用牙齿咬住那两百欧元,腾出双手努力去够着井沿。男子继续往上托举她,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的双手终于伸到了井沿之上。
她猛地一用力,像爬出游泳池那样进入了广场中。她把钱塞进吉普赛女人的手中,立刻转过身,跪在井沿旁,伸手去拉那男子。
太晚了。
黑色长衣袖里强有力的胳膊像某个饥饿怪物的触须一样,已经伸进竖井,牢牢抓住了男子的双腿,将他拖回到窗户旁。
“快跑,西恩娜!”男子高喊,一面仍在挣扎。“快跑!”
吉普赛女人看到他们四目相对,相互传递着痛苦与遗憾……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男子被人粗暴地拉了回去,穿过窗户,重新进入了大教堂里。
金发女郎低头呆望着下面,满脸惊愕,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对不起,罗伯特,”她低声说,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为所发生的一切。”
女郎一转眼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进了人群,马尾辫左右摇晃着。她跑进狭窄的“时钟百货”小巷……消失在了威尼斯的中心。
79
在浪花轻柔的拍打声中,罗伯特·兰登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闻到了浓烈的抗菌剂夹杂着咸涩海风的味道。他感到整个世界在他的身下左右摇晃。
我这是在哪儿?
他记得几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他,将他从采光井中拉回到了大教堂的地下室里,他在死死挣扎。那似乎就是刚才的事。可奇怪的是,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下不是圣马可大教堂冰冷的石头地面……而是柔软的床垫。
兰登睁开眼,打量着四周。这一个看似医疗机构的小房间,只有一个舷窗。左右晃动的状况还在继续。
我是在船上?
兰登只记得自己被一名黑衣士兵按倒在大教堂地下室的地面上,并且听到他怒气冲冲地对他低声呵斥道:“别再想逃跑了!”
兰登记得自己在高声呼救,而那些士兵则试图捂住他的嘴。
“我们需要把他从这里带走。”一名士兵对同伴说。
他的同伴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兰登感到有几个力道很足的指尖熟练地摸索着他脖子上的动脉和静脉,找到颈动脉上的精确位置后,那些手指开始集中施压。几秒钟内,兰登的视线便开始模糊,他感到自己在渐渐失去意识,大脑开始缺氧。他们想杀了我,兰登心想,就在圣马可的坟墓旁。
他的眼前开始变黑,但似乎不是一片漆黑……更像是一抹灰色,还不时插进来各种柔和的形状和声音。
兰登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周围的世界正开始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只知道自己目前身处某种船载医务室中,周围的无菌环境和异丙醇气味制造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兰登兜了个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处,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在一家陌生的医院里苏醒过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忆。
他立刻想到了西恩娜,不知她是否安全。他仍然可以看到她那双含情脉脉的褐色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悔恨与恐惧。兰登在心中祈祷她能够成功逃脱,祈祷她平安地逃离威尼斯。
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惊恐地意识到恩里科·丹多洛坟墓的真实所在地后,便立刻告诉了她。那首诗中提到的神秘的神圣智慧博学园根本不在威尼斯……而是在世界的另一边。正如但丁的文字所警告的那样,那首谜一样的诗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兰登曾打算在他们成功逃出大教堂地下室后,立刻将一切解释给西恩娜听,可他一直没有机会。
她逃脱了,只知道我没有成功。
兰登感到自己的腹部有东西在缩紧。
瘟疫仍然在那里……在世界的另一边。
兰登听到医务室外传来了靴子踏在过道上的响声,他转过脸,看到一个身穿黑制服的男人走进了他的船舱。来人正是那位把他按倒在地下室地面上的壮实士兵,他的眼神冰冷。他走近时,兰登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逃。这些人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吧。
“我这是在哪儿?”兰登责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在游艇上,停靠在威尼斯附近。”
兰登望着这个男人制服上的绿色徽章——一个地球,周围的字母为ECDC。兰登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标识,也没有见过这些字母缩写。“我们需要你的信息,”士兵说,“而且我们时间不多。”
“我怎么会把信息告诉你?”兰登问。“你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远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只是采用了一种柔道缴械技术,名叫‘绞技’。我们根本不想伤害你。”
“你今天上午朝我开了枪!”兰登大声说,清晰地回忆起了子弹击中西恩娜那辆疾驰的三轮摩托挡泥板的砰砰声。“你射出的子弹差一点击中我的脊椎骨末梢。”
对方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想击中你的脊椎骨末梢,我肯定能击中。我只开了一枪,想射中电动车的后轮胎,然后就能阻止你们逃走。我有令在身,要与你取得联系,并且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反常。”
兰登还没有来得及解读他的这番话,就又有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向他的床边靠近。
走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幻影。
优雅飘逸,超凡脱俗。
兰登立刻认出她就是自己幻觉中的那个形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高贵美丽,一头银色长发,佩戴着一个蓝色天青石护身符。由于她以前每次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时,背景都是遍地尸首的恐怖画面,兰登花了一点时间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确实是血肉之躯。
“兰登教授,”这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疲惫地笑着说,“看到你没有事,我就松了口气。”她坐下来,给他把脉。“我知道你得了遗忘症。你还记得我吗?”
兰登细看了她一会儿。“我……有一点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否见过你。”
女人朝他凑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叫伊丽莎白·辛斯基,是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我请你帮我查找——”
“一种瘟疫,”兰登勉强说,“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
辛斯基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只有一个奇怪的小投影仪,以及你的幻象,在告诉我去寻找并发现。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这些人却试图杀死我。”兰登指着那些士兵说。
那名肌肉发达的士兵立刻摆出一副愤愤然的神情,显然想反驳,但伊丽莎白·辛斯基摆手阻止了他。
“教授,”她柔声说,“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很困惑。由于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一切当中,后来发生的一切把我吓坏了。谢天谢地,你现在终于安全了。”
“安全?”兰登说。“我被人抓到了一条船上!”你也一样!
银发女人体贴地点点头。“由于你得了遗忘症,我担心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许多事会让你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们时间有限,许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说下去。“首先,”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他们有令在身,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必须与你重新取得联系。”
“重新取得联系?我不——”
“教授,请听我说。一切都会说清楚的。我保证。”
兰登把背靠回医务室的床中,辛斯基博接下去的讲述令他头晕目眩。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是SRS小组——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他们归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领导。”
兰登瞥了一眼他们制服上的ECDC徽章。疾病预防与控制?
她接着说下去。“他的小组专门负责监测并控制可传染疾病威胁。从本质上说,他们是特种部队,专门缓解急性、大规模卫生风险。你曾经是我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制作出来的传染病的主要希望,所以当你消失时,我给SRS小组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找到你……我将他们调到佛罗伦萨,给我提供支援。”
兰登目瞪口呆。“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
她点点头。“是从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借调来的。你昨晚失踪并且不再与我们联系之后,我们推测你肯定是遇到了一些变故。直到今天早晨,我们的技术支持团队看到你在查看哈佛大学邮箱,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对于你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们当时唯一的解释是你站到别的阵营里去了……可能另外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要你替他找到这种传染病。”
兰登摇摇头。“这太荒谬了。”
“是啊,这种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小,却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由于风险太高,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当然,我们绝对没有想到你得了遗忘症。当我们的技术人员看到你的哈佛大学邮箱突然被启用时,我们跟踪电脑上的IP地址,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那座公寓,并开始采取行动。可是你骑电动车跑了,和那个女人一起。这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已经开始为别人效力。”
“我们从你身边经过!”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了你,坐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士兵。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你当时显得神志不清,好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药物。”
“你看到我们了?”辛斯基博士显得很意外。“奇怪的是,你没有说错……他们的确给我注射了药物。”她停顿了一下。“可那是我的命令。”
兰登完全弄糊涂了。她让他们给她注射药物?
“你可能不记得了,”辛斯基说,“可是当我们的C…130飞机降落在佛罗伦萨时,由于气压变化,我得了阵发性位置性眩晕。这是一种使人严重衰弱的内耳疾病,我以前也曾犯过。这种疾病只是暂时性的,并不严重,却能让患者头昏恶心,几乎无法抬头。平常我会躺到床上,忍受剧烈的恶心,但我们正面临佐布里斯特这场危机,因此我给自己开了处方,每小时注射一次胃复安,以免我感到恶心想吐。这种药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就是让人顿生困意,但它至少能够让我在汽车后座上通过电话指挥行动。SRS小组想带我去医院,但我命令他们在完成寻找到你的任务之前不得这么做。幸运的是,在我们飞往威尼斯的途中,这种眩晕终于结束了。”
兰登气得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我一整天都在逃离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而正是这些人当初吸纳了我。
“教授,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辛斯基的语气很急迫。“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瘟疫……你是否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离这里很远,兰登想说,但有些事让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布吕德,这个人早晨曾向他开枪,刚才又差一点勒死他。在兰登看来,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辛斯基俯下身来,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我们原以为那种传染病就在威尼斯,那个想法对吗?告诉我们在哪儿,我立刻派人上岸。”
兰登犹豫不决。
“先生!”布吕德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你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们它在哪儿!难道你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吗?”
“布吕德特工!”辛斯基转身怒视着他。“够了,”她命令道,然后回头望着兰登,静静地说下去。“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完全理解你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请求你相信我。”
“兰登能站起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保养得很好,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老练地静静打量着兰登,但兰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辛斯基示意兰登站起来。“教授,我本来不想跟这个人合作,但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犹豫不决地将双腿伸到床外,站直了身子,花了一点时间恢复平衡。
“跟我来,”男人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你需要看一样东西。”
兰登站在那里没有动。“你是谁?”
男人停住脚,手指交叠成教堂尖顶形状。“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教务长。我经营着一个机构……我很遗憾地说,我这个机构犯了一个错误,帮助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现在正努力亡羊补牢。”
“你想让我看什么?”兰登问。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这件东西会让你确信我们都是同盟军。”
80
兰登跟着皮肤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宫般幽闭恐怖的过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士兵排成单行尾随在后。在接近一个楼梯时,兰登希望他们会上到阳光下,可他们却顺着楼梯下到了游艇更深处。
此刻,他们来到了游艇的最底部,他们的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封闭的玻璃隔间——其中一些为透明墙壁,另一些则采用了不透明墙壁。每一个隔音隔间里,不同雇员都在忙着往电脑里输入信息,或者在打电话。那些碰巧抬头并注意到兰登他们从这里经过的雇员,看到游艇这个部位出现陌生人时都大吃一惊。皮肤黝黑的男子点头让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兰登在心中琢磨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精心布局的工作区。
他们的东道主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前,大家鱼贯而入。他们刚刚落座,男子便摁下一个按钮,玻璃墙突然发出嘶嘶声,变得不再透明,将他们密封在了里面。兰登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装置。
“我们在哪儿?”兰登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船——‘门达西乌姆号’。”
“‘门达西乌姆号’?”兰登问。“就像……希腊欺骗之神普色乌度罗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算不上什么高雅名称,兰登心想。门达西乌姆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神,统治着所有小普色乌度罗勾伊——那些擅长作假、说谎和捏造的邪恶精灵。
男子掏出一个红色小U盘,将它插入会议室后面的一摞电子设备中。一块巨大的平板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开始转暗。
在寂静的期待中,兰登听到了水花拍打的轻响。他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船外,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响声来自液晶显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滴水的洞壁,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它。
“这段视频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他们的东道主说,“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发布。”
兰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这段怪异的视频……一个洞窟空间,里面有一个泛着涟漪的泻湖……摄像机进入了泻湖……潜到水底,被淤泥覆盖的瓷砖地面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上的签名: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兰登扭头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显然已经看过这段视频,而且无法再将它看一遍。
摄像机镜头现在转向了左边,兰登困惑地看到一个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悬停在水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胶质状液体。这个脆弱的圆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无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么东西?兰登仔细观察着那膨胀的塑料袋,里面黏糊糊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几乎是在闷燃。当他突然明白过来时,兰登惊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传出了辛斯基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静止在了那里,一个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摇晃——里面悬浮着一团被密封的液体。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那是什么,”辛斯基说,“问题是它能被隔绝多久。”她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个小标识。“很遗憾,这里显示了这种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吗?”
兰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制造商的商标:索鲁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制品制造商,”辛斯基说。兰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个结。“你是说这种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点点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们已经联系过制造商,并且非常遗憾地获知,他们生产几十种不同级别的此类塑料制品,在任何环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从十分钟到十个星期不等,完全取决于具体用途。虽然溶解速度也会因水的类型和温度而略有变化,但我们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细考虑过这些因素。”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相信这个袋子的溶解时间应该是——”
“明天,”教务长插嘴说。“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历上画了圆圈的日子,也是这种瘟疫爆发的时刻。”
兰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把其余部分放给他看。”辛斯基说。
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摄像机镜头扫过微微发光的水和黑暗的洞窟。兰登相信这就是那首诗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这个场景让人联想起但丁所描写的地狱……痛泣之河流进地狱里的洞窟。
不管这个泻湖在什么地方,湖水都被陡峭、长满青苔的墙壁所包围。兰登觉得这些墙壁一定是人造的。他觉得摄像机只拍摄了这个巨大室内空间的一个小角落,而且墙壁上隐隐约约的垂直黑影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这些黑影很宽,柱状,间隔均匀。
柱子,兰登意识到。
这些柱子支撑着洞窟的顶部。
这个泻湖不是在一个洞窟里,而是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墙壁上新出现的一个黑影吸引了……一个人的身影,有着长长的鹰钩鼻。
啊,我的上帝……
这个身影开始说话,话语含糊不清,但是带着一种怪异的诗歌节奏,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上传了过来。
“我是你们的救赎。我是幽灵。”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兰登观看了他这辈子所见识过的最恐怖的电影。这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天才在胡言乱语,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独白。他虽然采用了瘟疫医生的口吻,但大量运用但丁《地狱篇》中的典故,并且传递着一个非常清晰的信息:人口增长已经失控,人类生存正完全取决于平衡。
屏幕上的声音吟咏道:“袖手旁观就是在迎接但丁笔下的地狱到来……拥挤不堪,忍饥挨饿,身陷罪恶的泥沼。于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采取行动。有人畏缩不前,但一切救赎都得付出代价。终有一天,世人会领悟我献祭的美妙。”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佐布里斯特本人时,兰登吓得一缩。佐布里斯特将自己打扮成瘟疫医生的模样,然后他摘下了面具。兰登凝视着那张憔悴的脸和疯狂的绿眼睛,意识到自己终于见到了处于危机中心的这个男人的脸。佐布里斯特开始向被他称作“我的灵感”的某个人表达爱意。
“我已经将未来交到了你那双温柔的手中。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我该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群星。”
视频结束了。兰登听出佐布里斯特最后一句话几乎与但丁《地狱篇》中的最后几个词完全相同。
会议室内一片漆黑。兰登意识到,他今天所经历的所有恐惧时刻刚刚凝结成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如今有了一张脸……还有一个声音。
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兰登看到所有目光都满怀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伊丽莎白·辛斯基站起身,不安地抚摸着她的护身符,脸上毫无表情。“教授,我们的时间显然不够。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检测到任何病原体,也没有病例报告,因此我们假定这只悬浮的索鲁布隆塑料袋还没有溶解。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我们的目标是赶在它破裂之前控制住它,然后化解这场威胁。当然,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出它的所在地。”
布吕德特工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兰登。“我们认为你之所以来威尼斯,是因为你得知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隐藏他的瘟疫的地方。”兰登望着眼前这些人,他们一个个因为害怕而绷紧了脸,每一个又都期盼着奇迹的出现。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大声说,“你们寻找的东西与这里相距近一千英里。”
“门达西乌姆号”猛地转弯,驶往威尼斯机场。兰登的五脏六腑也随着游艇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嗡嗡作响。船上一片混乱。教务长冲了出去,大声向他的船员下达着命令。伊丽莎白·辛斯基一把抓起手机,接通了世界卫生组织C…130运输机的飞行员,命令他们尽快为飞离威尼斯机场做好准备。布吕德特工立刻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看是否能够联系到他们最终目的地的某个国际先遣小组。
远在世界的另一边。
教务长回到会议室,急切地问布吕德,“威尼斯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
布吕德摇摇头。“毫无踪影。他们还在查找,但西恩娜·布鲁克斯已经消失了。”
兰登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在寻找西恩娜?
辛斯基打完电话后也走了过来。“没能找到她?”
教务长摇摇头。“如果你们同意,我认为世界卫生组织应该在必要时授权动用其他力量将她绳之以法。”
兰登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西恩娜·布鲁克斯并没有卷入这当中来!”
教务长的黑眼睛转向了兰登。“教授,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81
从人满为患的里奥多桥上挤过去后,西恩娜·布鲁克斯沿着运河边的卡斯泰罗区步行道继续向西飞奔。
他们抓住了罗伯特。
她的眼前仍然浮现着他被士兵们从采光井拖进教堂地下室时,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绝望眼神。她坚信抓住他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立刻说服他,让他说出他已经破解的一切。
我们来错了国家。
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抓住兰登的人会不失时机地向他透露所有真相。
对不起,罗伯特。
为所发生的一切。
请记住,我别无选择。
奇怪的是,西恩娜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此刻虽然身处威尼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却感到熟悉的孤独偷偷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西恩娜·布鲁克斯从孩提时起就一直感到孤独。
她从小就聪慧过人,青春期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一个被困在孤独世界里的外星人。她试图结交朋友,可她的同龄人全都热衷于她毫无兴趣的无聊琐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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