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雅骚-第8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朱元璋钦定监规,监生在国子监至少要学三年半以上才允许肄业选官,张原才入监八天,顾起元就说张原可以去吏部选官了,这是何等的赞誉!
当然,张原来国子监不是为选官的,在大明朝,不经甲科出身,官做不大、做不长,而且被人轻视——
赵博士阿谀道:“老大人主持南监,气象一新,诸生皆努力肯学,张原更是诸生楷模。”
阮大铖见顾祭酒看了张原的考卷,赶紧也上来交卷,希望能得到祭酒大人的一语嘉奖,魏大中也交卷了,他二人的制艺也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顾祭酒先看了张原的制艺,好比张岱尝了西张的美食,再尝其他食物,只堪充饥而已,所以阮、魏二人的制艺给顾起元的印象是,阮文字失之轻浮花哨,魏义理失于拘执不能圆融,但顾起元点点头,还是夸奖勉励了二人两句,对张原他反而没怎么当面夸奖。
……
按例,旬试次日,课业优秀者能得到一天休息,张原、张岱、魏大中、阮大铖等八人是壬字班此次旬试的优等生,六月二十九这日便不用去学堂,但要出监的话依旧还得要“出恭入敬牌”,这牌只有一块,由斋长魏大中掌管,这日张岱向魏大中领了“出恭入敬牌”出监享用美食去了——
上午,张原在号房中临王献之的小楷“碧玉十三行洛神赋”,阮大铖进来道:“介子兄,今日休息,你临贴乃是违规,小心毛监丞纠治你,哈哈,别写了,我们游览一下这国子监,入监多日,只在讲堂、号房、会馔堂三处来来去去。”
张原笑道:“阮兄稍待,我还有三行,写毕就去。”
阮大铖便立在张原身后看张原临帖,心道:“张介子书法平平,不如我和魏大中。”
张原将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临摹完毕,将毛笔浸在笔洗里,便随阮大铖出了号房,叫来一个国子监执役,让执役带路,这样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执役自会告知。
执役领着二人走过西讲堂,指点那三间廊房道:“那是药房,监生们有病可去那里医治。”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鼓房,那里是仓库、酱醋房、菜圃,菜圃边上是射圃——
“射圃?”
张原道:“射圃是作何用的?”
执役还未答话,阮大铖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初监生是要学射箭的,永乐迁都后,南监的射艺就基本荒废了。”
执役道:“阮监生说得极是,我大明的监生很少有学射箭的,去射圃学射的大都是四夷监生,滇、蜀土官子弟,交趾、琉球派来的学生,那些蛮夷不讲斯文,喜好射箭。”
张原摇了摇头,孔子提倡君子六艺,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到了后世,只要会读书写字就行,尤其是八股取士,造就的不是圣贤君子,而是趋名逐利之徒,把学问与名利紧密联系起来,不管德行、实干,只要八股作得好,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
当然,科举取士比贵族世袭、比九品中正制那是绝大的进步,这让明代阶层等级变得模糊流动,农家、商贾、军户子弟都可以凭借科举跻身士族阶层,低等级阶层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整个社会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驱动力,用八股文来训练、选拔人才相对来说也是最公平的,但一味崇文贬武让整个士族阶层变得孱弱缺少血性,国子监连学生射箭课都荒废了,培养出来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张原道:“领我去射圃看看。”问阮大铖:“阮兄一起去吗?”
阮大铖笑道:“怎么,介子兄要学射箭?”
张原道:“整日读书,手僵背痛,正该学学骑射强身健体。”
阮大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原,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小三元想法总是与众不同,除了张原,阮大铖没见过哪个秀才一大早起床会练拳、跳跃,练得满头大汗,道:“那好,一起去。”
执役领着张原、阮大铖从菜圃穿过,到了射圃,这射圃呈长文形,长三百步,宽两百四十步,一步五尺,也就是东西广一百五十丈,南北一百二十丈,是很大一片位置了,但这时,六月末的炎阳下,这片宽广的射圃靠南边与菜圃相邻处种上了一畦一畦蔬瓜,而其他地方则是荒草没膝,北端的几个箭靶孤零零竖在草丛中,格外荒凉——
执役得过张原不少赏钱,殷勤道:“张公子,那边射圃库房有两个老军守着,这些菜都是老军种的,张公子要学射箭就去问问老军,库房里或许有弓箭。”
张原、阮大铖跟着那执役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正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挑着一担粪从小门进来准备浇菜,臭气远远的就哨探着,阮大铖赶紧掩鼻躲过,张原则和那执役上前问话,那老军将粪桶搁在墙边,扯了一些杂草铺在桶面上,这样粪臭可掩盖一些——
听执役说了来意,这老军打量了张原,老军在国子监三十多年,阅人多矣,监生来来去去,常有图新鲜好玩的监生会来这里向他索要弓箭试射,但没两天就不玩了,老军拒绝道:“库房早已没有弓箭了,两位监生老爷回去读书吧。”
执役看看张原,见张原不肯走,便又对那老军道:“老周,莫要瞒我们,前几日我还见到琉球那几个夷人在这边射箭。”
老军道:“那是他们自带的弓箭。”
张原说道:“老人家,我是真心想学学射箭,你若有弓箭,就借我一用。”说着摸出一小块碎银出来,约有六、七钱,给那老军。
银子真是好东西啊,那老军黑皱的老脸顿时有了笑意,说道:“不瞒公子,这库房里的确还有些弓箭,但都没什么用了,弦松了,得从新上弦才行。”
那执役见张原一赏就是半两多银子,极是眼热,对张原道:“这南京城里有制弓上弦的匠人,小人愿代张公子去修弓上弦。”
那老军道:“既这么说,那就来挑一把弓去。”
老军开了库房,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北面板壁上悬着十余具弓,张原看不出弓好坏,便对那老军道:“请老人家代我选两把弓,回头我再给你二两银子,以后我们要来射圃学射,少不了要打扰你。”
老军见这少年监生言语谦和,不象其他监生那样盛气凌人指使这指使那,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便在壁上摘了两张弓下来,擦了擦弓臂的灰尘,又握住弓臂两端拗了拗,说道:“一张是小梢弓,一张麻背弓,弓臂都完好无损,换弦就可以,公子要箭的话,这里有,随时来找小人便是。”又取出一本簿册,请张原签名画押,毕竟这弓是国子监之物,出借的话也要个凭证——
张原拉过簿册一看,上面签了不少人的名字,看来以前也有监生向老军借弓箭,仔细一看,这些签名就太奇怪了,有签“养由基”的,有签“后羿”的,有签“李广”的,摆明了欺负老军不识字,胡乱签名应付——
老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枝秃笔,没有墨水,就把笔尖在嘴里濡湿了递给张原,张原笑着签了自己的名字,谢了那老军,与执役一人拿了一把弓出了库房,阮大铖从树荫下走了过来,笑道:“还真有弓啊。”
张原道:“弦没用了,得换弦。”走到箭靶前,张弓虚引,口里道:“夺、夺、夺,箭箭中红心。”说罢,哈哈大笑,与阮大铖还有那执役出了射圃,往广业堂号房而来,走过西讲堂,迎面见黄鹂官服、紫酱脸膛的毛监丞领着两个官差走了过来,张原与阮大铖便避让道旁,不料那毛监丞大喝道:“张原,本官正要找你,这就随本官去绳愆厅受审。”
张原躬身问:“不知监丞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学生?”
毛监丞冷笑道:“到了绳愆厅再问你话,现在,给我闭嘴。”喝命左右差役,押张原去绳愆厅。
张原将手中弓交给阮大铖,低声道:“请阮兄速去找赵博士。”
阮大铖接过弓,点了一下头,快步离开,却听毛监丞喝道:“且慢,这弓哪里来的?”
张原从阮大铖手里取回弓,对毛监丞道:“这是学生向射圃老军借来的弓,学生准备学习射箭。”
毛监丞道:“射圃的弓向不外借,你这是盗取监内器物。”
张原知道这毛监丞是要整他,分辩无用的,便道:“学生愿去绳愆厅向监丞大人细细禀报此事的经过。”说着,迈步便向绳愆厅方向而去。
毛监丞心道:“这小子倒是顺从听话。”当即冷哼一声,领着两个监差押送张原去绳愆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宁吃眼前亏
监丞虽只是八品官,但却是国子监第三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祭酒和司业,有权参领监事,凡教官怠于师训、诸生有违监规,都归绳愆厅执行处罚,主管绳愆厅的就是监丞,洪武年间,监丞权力极度膨胀,朱元璋授权监丞镇压那些特立独行敢于抗争的监生,不允许监生有任何不同意见,监官可随意解释监规,动辄以毁辱师长、告讦生事严惩监生,监生被杖决、关小黑屋挨饿是常有的事——
但自永乐以后,监丞权力受限,不能随意处置监生,监生逐渐活跃,孝宗皇帝即位时,要在万岁山建棕棚以备登临眺望,北京国子监有个名叫虎臣的监生上疏劝阻,把国子监祭酒吓得半死,生怕监生惹祸连累到他,就把虎臣绑在彝伦堂前的树上等候皇帝降罪,不料弘治皇帝传旨慰谕说虎臣劝谏得对,棕棚已停建,弄得祭酒大为羞愧——
张原入监后勤学苦读是有目共睹的,毛监丞想整治他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才行。
张原被毛监丞和两名监差押到绳愆厅,毛监丞坐在堂上,大喝一声:“张原,你可知罪?”
张原道:“请毛监丞出示集愆册,让学生知道罪在哪里?”
各堂生员,若有违犯监规,监丞会登记在册,初犯则口头警告,再犯就要决竹篦五下,三犯决十下……这些张原都了解得很清楚——
毛监丞喝道:“跪下回话!”
张原不动声色道:“监规没有规定监生必须跪监丞。”
毛监丞大怒,上次在会馔堂他呵斥张原,张原唯唯诺诺,他便以为张原软弱可欺,因为宋司业叮嘱过,要他找机会惩治一下张原,所以上次生事不成,这次又来了,不料张原突然强硬起来,要看集愆册,还昂然不跪,这种反差,毛监丞岂能不怒,紫胀着脸皮吼道:“你屡犯监规,本官要严惩你,你敢不跪,那就是毁辱师长,本官可枷你示众。”
张原这次没打算示弱了,若要向这种小人下跪,他宁吃眼前亏,说道:“毛监丞说学生屡犯监规,却不知学生犯了哪些监规,请毛监丞明示?”
毛监丞道:“前日你在会馔堂进餐时大声喧哗,本官已警告过你,念在初犯,不予严责,岂料你变本加厉,竟私自与人交换号房,这是再犯,定要竹笞的,今日又让本官撞上你偷盗射圃弓箭,这是发遣充军的罪,明白吗?”
毛监丞欺张原年幼,以为自己这般声色俱厉地罗列张原罪行,张原必吓得下跪求饶,但听张原说道:“那日进餐学生有没有大声喧哗自有人证,至于说学生私自与人交换号房那更是无端的指责,学生与魏斋长换房,是向管理壬字班的刘学正禀报过,刘学正同意了的——”
毛监丞喝道:“刘学正有何权利同意换房,监规规定,监生不许私自挪借他人住处——当日宣读监规时,你没听明白吗!”
张原不与毛监丞争执,他只把事情说明白,道:“毛监丞说学生偷盗,难道不知大明律有诬陷一罪吗,大明律集解附例卷之二十二明明白白写道‘凡诬告人偷盗罪者加所诬罪二等论处’,毛监丞说学生偷盗,毛监丞自己就要准备好承受偷盗罪加二等的的处罚。”
毛监丞大怒,冷笑连连,说道:“好一张钢齿铁口,果然不是善类!哼哼,我知你善纠结诸生聚众闹事,现在你倒是纠结诸生来闹啊,今日我就要杖责你,你待怎样?——左右,给我按倒,痛决十下。”
张原举手道:“且慢。”对毛监丞道:“学生与毛监丞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毛监丞何以如何为难学生?”
毛监丞语塞,却又道:“违反监规就该严惩,你莫要扯什么私怨,我与你有何私怨,本官乃是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张原笑了笑,说道:“那指使毛监丞来为难学生的人能给毛监丞什么好处?毛监丞给人当马前卒不考虑利弊吗,那人肯定给不了毛监丞多少好处,却让毛监丞成了学生的死敌,除非毛监丞现在能整死学生,若只是杖责的话,学生会有报复手段的,毛监丞要讨好上司为难学生,也该多了解一些学生的情况,难道毛监丞以为杖责学生为上司出了气,学生就这样忍受了?又或者毛监丞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整死学生,但这也要问问这堂上监差肯不肯做帮凶,学生的两个兄长都在监内,学生的老师焦太史就住在附近的澹园,这些毛监丞都应该考虑周全才是。”
张原不疾不徐地说着,毛监丞听来却是惊心动魄,他的确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利用手中权力惩治一个监生而已,这算得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惩治监生,但此时面对张原冷冷的目光和貌似平淡实则狠厉的口气,毛监丞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小子非但不是善类,还是个狠货,听他话里的意思,对宋司业与我密谋之事似乎一清二楚,他说老师是焦太史,不知是真还是假,焦太史与顾祭酒可是很有交情的——”
毛监丞色厉内荏道:“胡说八道,本官是因你违反监规才惩罚你,这又要什么人指使,你这是毁辱师长,罪加一等——”想喝令监差行刑,喉咙却有些堵,底气不足,但若这样放张原走,那他这脸也就全丢光了,一时脸色变幻,犹豫不决——
这时,绳愆厅外有人道:“毛监丞,学生广业堂壬字班斋长魏大中前来回话。”
……
张原被毛监丞带走后,那手里拿着麻背弓的执役从西讲堂屋角钻出来了,方才他看到毛监丞过来就悄悄躲了,这执役有些惊慌地问阮大铖:“阮公子,张公子犯了什么事?”
那日在会馔堂,毛监丞小题大做地呵斥张原,阮大铖就觉得毛监丞是有意刁难张原,这些天他与张原朝夕相处,很敬佩张原的勤学苦读和制艺才华,这时见毛监丞把张原带去绳愆厅审问,心道:“张原没出过国子监,读书用功,又能犯什么监规,只有换号房这件事了。”对那执役道:“没犯什么事,是这毛监丞有意刁难,你也看到了,凭白就说张介子偷盗弓箭,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找赵博士、岳助教去。”
在号房前,阮大铖遇到魏大中,便匆匆说了张原被毛监丞带走的事,又匆匆忙忙去找赵博士和岳助教去了——
魏大中心道:“若是因为换号房的事,那我必须去为张原分说。”便来到绳愆厅参见毛监丞。
那毛监丞皱眉问:“魏大中,你来作甚?”
魏大中躬身道:“学生与张原同班,想必毛监丞有话要问学生,便来候命。”
毛监丞“哦”的一声:“你便是与张原换号的监生,好大胆子,不知道这是违反监规的吗?”
魏大中道:“学生也知违规,次日一早便向刘学正禀明,刘学正同意换号房——”
“哈哈。”毛监丞拣到宝一样叫起来:“原来是违规在先,是次日才向刘学正禀明的,张原,你还敢狡辩吗?”
张原看了一眼魏大中,心道:“魏斋长你跑来干什么!”道:“任凭毛监丞处置。”
毛监丞看不得张原那从容自在的样子,怒道:“人证在此,你还敢这么嚣张吗!”
张原道:“这就奇了,学生说了但凭毛监丞处置,这怎么又嚣张了?”
毛监丞不知怒从何来:“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惩治你吗,本官责打过的监生成百上千,若被威胁两句就不敢管的话,那本官就不会在这里做监丞了!”
魏大中纳闷,不明白这毛监丞说这些话做什么,道:“若毛监丞要责罚的话,学生甘愿与张原同受。”
这魏大中是个极肯担当的人。
毛监丞一拍桌案,喝道:“两个人各笞十下,行刑。”
张原道:“魏大中是初犯,口头警告便可,缘何要与我同受杖责?”
毛监丞怒喝:“本官惩处违规监生,要你多嘴!笞十,痛决!”
四名监差举着三尺长、巴掌宽的竹篦上前,就要按倒张原和魏大中行刑,张原心里叫道:“这竹篦打人可是很痛的!阮大铖,你这个阉党,我让你找赵博士、岳助教来,你倒好,叫来个魏大中——”
“住手!”
广业堂的赵博士抹着汗赶到,后面跟着的是阮大铖。
毛监丞冷笑道:“赵博士,在下在绳愆厅执法,你为何横加干预!”
赵博士喘息稍定,见除了张原之外,还有魏大中,拱手问:“请问毛监丞,张原、魏大中犯了何事,要受竹笞?”监丞正八品,博士从八品。
毛监丞道:“他二人私下调换号房,违反监规,赵博士身为师长,是不是怠于师训啊。”
赵博士忍气问:“还犯了什么监规?”
毛监丞不敢说张原偷盗了,说道:“张原言语嚣张,不敬师长,难道不该严惩?”
赵博士道:“我是张原的主讲教官,应该比毛监丞更了解他,张原好学上进,课业昨日还得顾祭酒盛赞,为人也是谦柔恭谨,哪里会不敬师长,若只是调换号房之事,决不至于竹笞,毛监丞莫要滥用监刑!”
毛监丞怒道:“你是一意要包庇他了?”
赵博士道:“是我包庇还是你滥刑,我与你去向顾祭酒分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司业与祭酒
毛监丞与赵博士正在争执,忽听监差道:“司业大人到。”
毛监丞大喜,长出了一口气,宋司业来得正好,他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张原,这下子就交给宋司业了,赶紧出绳愆厅,将司业宋时勉迎进堂上坐定,一面低声禀报事情经过——
面白微须、两颊如削的南监司业宋时勉看着赵博士,冷冷道:“顾祭酒说过要严明规约,重振南监,毛监丞对新入学监生要求严格一些有何不可,你身为广业堂主管学官,自当协助监丞严督监生遵守监规,为何竟包庇违规监生?”
对毛监丞,赵博士还能抗争几句,但宋司业这么说,赵博士哪里还敢争辩,垂首道:“司业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疏于管教,但请司业大人念在这两个监生读书刻苦、学业优秀,且又是初犯,可否暂免体罚,若敢再犯,再严惩不贷?”
宋时勉淡淡道:“国子监为国育才,首重德行,若只重学业,应付科考,以求富贵为志,不讲孝弟廉让,不知立身、修行、忠君、爱国之大道,这样的监生一旦为官,求其不贪、不欺、尽忠、竭节,莫非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宋时勉这番话的确说得深刻,忧国忧民、正气凛然,对国子监教学、对八股取士的弊端也是一针见血,但他说这番高论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惩治张原为其董老师泄私愤而已,有些人,话说得慷慨激昂、堂皇漂亮,也的确在情在理,但实际做的又是些什么呢,高谈阔论只为掩饰其私欲,文过饰非正是此辈——
赵博士见宋司业把张原换个号房与忠君爱国、奸佞之臣联系起来了,这顶帽子太沉重了,赵博士承担不起,不敢再辩,无言退到一边。
毛监丞见赵博士灰溜溜退下,心里冷笑,喝命监差执笞行刑,宋时勉却道:“且慢。”问张原、魏大中:“你二人有何话说?”
魏大中正待说话,原先立在墀下的阮大铖突然上前叉手道:“司业大人,是学生与张原换的号房,学生愿与张原同受责罚。”
阮大铖能有此担当,这让张原有点意外。
宋时勉扯动嘴角笑了笑,看了毛监丞一眼,又看了张原一眼——
毛监丞心领神会,宋司业这是让他吩咐行刑监差狠揍张原,虽说只是竹笞十下,却也能打得张原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床——
脚步声杂沓,又有人来到绳愆厅,却是南监祭酒顾起元冒着烈日赶来了,后面是广业堂壬字班的岳助教、刘学正,还有其他几个学官,先前阮大铖去见赵博士,赵博士得知张原被毛监丞带去绳愆厅,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让毛监丞改变主意,便让岳助教去禀知顾祭酒,顾祭酒昨日对张原的夸奖让赵博士印象深刻,想必顾祭酒会爱惜张原——
司业宋时勉见祭酒大人到了,他如何能在堂上高高坐着,赶紧下堂来请顾祭酒上坐。
顾起元扫视绳愆厅,问:“出了何事?”
毛监丞上前将张原在会馔堂大声喧哗又且私换号房之事说了,顾起元身后的刘学正禀道:“祭酒大人,下官知道张原与阮大铖换号房之事,与阮大铖同号房的是张原的族兄张岱,张氏兄弟二人一向在一起学习,便于互相督促,下官便同意他们换房了。”
毛监丞道:“张原是换号房在先,事后才告知刘学正,妄图躲避惩罚。”
顾起元虽有意重振南监学风,但绝没有要把南监恢复到国初那严苛如监狱的地步,监生换号房是很常有的事,现在坐监的监生不多,一人一间也尽够,毛监丞抓住这点事就要竹笞张原显然是小题大做,问:“毛监丞,张原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违反监规之处?”
毛监丞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原不服管教,顶撞监官,态度嚣张,极其恶劣。”
张原叉手道:“顾祭酒,且容学生自辩,学生与阮监生方才去射圃,因慕先贤通六艺,就想课业之暇到射圃学习射箭,强身健体方能报效国家,学生向射圃老军借弓时,老军说弓弦废弛,须得换弦方能用,学生签字画押后,老军借了两张弓给学生,让学生自己托人去城中匠铺上弦,岂料在西讲堂边遇到毛监丞,毛监丞也不查问,便诬学生偷盗,说数罪并罚,要竹笞学生,学生虽受冤屈,也不敢对毛监丞不敬,说任凭毛监丞处置,毛监丞不知何故又说学生嚣张,这些阮监生、魏监生都可作证。”
毛监丞那张紫酱脸涨成紫黑色,张原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能在顾祭酒面前说出来,所以又急又怒,道:“这两人都是你的同学,如何作得证人!”
魏大中亢声道:“毛监丞此言差矣,学生虽与张原是同学,但他若有过错,学生也绝不会为他掩饰,毛监丞是监官、是师长,始终在场的,又何须学生作证。”
毛监丞气急败坏,宋司业脸色阴沉,顾起元都看在眼里,蓦然想起焦太史曾托他多教导张原,看来焦太史话里有话,宋时勉是董其昌门生,这事莫非是宋时勉唆使毛监丞寻衅惩治张原?
毛监丞是监官,顾起元要给他颜面,不好在监生面前驳他,便道:“这事交由我处置吧。”命张原、魏大中、阮大铖随他去彝伦堂,赵博士、岳助教几个一起跟去。
张原走到阶前又踅回来,向一名监差讨要那张小梢弓,那监差看着毛监丞,毛监丞恨恨道:“给他。”
张原拿了小梢弓,扬长而去。
宋时勉踱到阶前,脸色很难看,腮帮子全瘪下去了,一言不发。
毛监丞低声道:“张原说他是焦太史的弟子,看来不假,不然顾祭酒不会这般袒护他。”心中惴惴不安。
这些事,宋时勉当然是一清二楚,指使毛监丞是想教训教训张原,为董老师出一口恶气而已,他自己不想出面,不料张原才到国子监没几日,就得到祭酒顾起元的赏识,而这个毛监丞也愚蠢,过于急着惩治张原——
宋时勉冷冷道:“不要着急,找人盯着,他又非圣贤,总有差漏处。”心道:“俗语有云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要耐心,不信找不到张原的过错。”
毛监丞应道:“是”。心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
顾起元将张原等人带到彝伦堂祭酒衙门,问明事情经过,心下了然,那毛监丞果然是受宋时勉指使故意刁难张原,对张原三人道:“这事我都知道了,你们照常读书便是,下去吧。”
张原道:“祭酒大人,学生以后想每日一早到射圃练习射箭,请大人准许。”
顾起元道:“射是君子六艺之一,你既肯学,我岂有不允,只是莫要耽误了课业。”
待张原三人离开了彝伦堂,顾起元对赵博士、岳助教、刘学正道:“张原人才难得,你们也要好生爱护,以后若有什么事立即报知我,毛监丞滥用监刑,我会警告他的。”
……
张原与魏大中、阮大铖出了彝伦堂,向魏、阮二人拱手道谢,魏大中道:“何必道谢,若你真有过错,我是不会为你掩饰的。”
张原含笑道:“是是,魏斋长耿介刚直,乃我畏友、诤友。”
魏大中先回号房去了,张原与阮大铖缓步而行,阮大铖感觉张原与自己亲密了许多,心中也是欢喜,他方才挺身而出甘与张原同受竹笞,乃是看到顾祭酒带着人从鼓房那边转过来了,阮大铖知道顾祭酒赏识张原,而且张原也占理,顾祭酒绝不会让张原受竹笞的,张原不会挨罚,他当然更不会有事,何不慷慨仗义一回?
阮大铖就爱耍小聪明投机取巧,张原是何等人,而且知道阮大铖人生历程和结局,对阮大铖这点小聪明自是心知肚明,但人至察则无徒,有所包容方是为人处世之道,谁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性格缺陷呢,现在的阮大铖对他还是很友好的,此番也帮了他大忙,人要知道感激,而不只是挑剔——
阮大铖为张原抱不平道:“介子兄,毛监丞这般刁难你,顾祭酒也了然,却没有惩罚毛监丞的意思,这岂不是纵容其滥用监刑,只怕他以后还会刁难你。”
张原道:“顾祭酒不会当我们学生的面多说什么,那毛监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傍晚时,张岱回来,听说了毛监丞又来刁难张原,竟想笞打张原,大怒,说道:“介子,我们想个办法狠狠整治那瘟官,瘟官欺人太甚!”
张原道:“不急,慢慢来,先要知彼知己,我们要多了解了解司业和监丞那两位大人。”
这事暂时就这样过去了,两日后,那执役将安好了弓弦的麻背弓、小梢弓给张原送来,张原除了工钱外另赏了这执役一两银子,执役姓蒋,蒋执役甚喜,这次毛监丞刁难张原不成,蒋执役知道这个张监生很得顾祭酒赏识,而且平日出手也豪阔,蒋执役自是加倍奉承,每日早晚来问候,看张原有何吩咐——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张原出监
“嗖”的一声,一支硬木箭向箭靶射出,这支箭大约飞出十来丈,就掉落在杂草丛中,离箭靶还有三、四丈距离——
弓臂在手,张原还能感觉到弓弦“嗡嗡”的颤响,却听身后“嗤”的一笑,回头看时,尚丰、蔡启祥、林兆庆三人都是嘴巴紧闭,不知是谁在讥笑他?
阮大铖却是赞道:“介子兄臂力颇佳,第一次射箭就能射这么远!”
张原摇头笑道:“惭愧,弓也拉不满弦,连靶都没摸着边。”
张萼上前道:“看我的。”从张原手里接过小梢弓,弯弓搭箭,也是一箭射出,还没张原射得远。
张萼走近些,离靶十丈,又是一箭射出,还是没碰到箭靶,张岱也擎着麻背弓来射,那姓周的老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