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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床上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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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不明所以,连忙上前安抚,问道:“老先生先请息怒,有什么事且慢慢道来。”
老大夫把应笑往前一推,拆开纸包,里面装得尽是竹沥、天竹黄等大凉的药材,老大夫狠狠抓起一把,厉声质问:“这孩子可不是你们差去替老太太抓药的?老夫千叮呤万嘱咐,切不可用凉药,为何不听?”
王夫人愣了一愣,转而问应笑:“是何人托你去抓药的?可是咱家里有谁病了?”
应笑被老大夫一路扭回来,心里正惊怕着,一时没能接上话,老大夫冷哼道:“你若问她,不如问那被唤作阿宝的丫头,老夫常看到她二人结伴去市里抓药,来替老夫人诊察时亦觉碗内药汤有些不对味,但见病者日趋康健,也没往别处想,如今看来,定是你们将老夫的药给偷偷换了!”
王氏面色稍变,转头瞪向甄氏,甄氏自是不敢承认,唤来阿宝再问,那奸猾的丫环巧言推脱:“小姐要去市里,可这上下都为老太太忙得不可开交,我家夫人也是好心,叫奴婢去给小姐引个路,小姐懂医,奴婢可不懂,哪儿晓得她买那些药作甚?还当她是受了风寒。”
甄氏道:“老夫人生了这么大个病,大伙急都急坏了,哪儿敢胡乱换药?”
王氏又把抓药小厮和灶房里的师傅找来对质,各个撇得干净。那阿宝又在旁插口道:“这药一开十副,开来便送去灶房里,许是有谁趁灶房没人时把那些药给换了,师傅们只管煎药,还当是大夫开下的方子呢。”
☆、小别05
王氏转而问应笑:“娃娃,对二娘说实话,可是你擅自换了药?”
应笑正自迷茫,听王氏这么一问,也没多想,只实话实说:“我没去灶房里换药,只在草园里煎了药汤让雪娥姐端去,太夫人痰饮为患,是个热证,那大夫却当寒证来治,这是要治坏了的!”
雪娥在旁边听得心惊胆跳,甄氏见状,忙开口训斥:“应笑,你自个儿做坏的事怎能牵带到旁人身上?小小年纪便如此刁滑,日后可怎么得了!”
应笑只感到莫名,眼巴巴地望向雪娥,雪娥却不看她,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只管端汤送药,也不晓得其他事儿……”
甄氏道:“雪娥是大家闺秀,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稻麦尚且不分,哪儿识得药材?”
应笑怔愣无言,心道:为何她们说的与做的全然不同?我没错,她们也没错,怎么还要说谎?
转念又想:是了,我也曾骗过娘亲,只怕会挨打便隐瞒真相,想来她们也是同样的心情。
于是也不揭破,将换药一事往自个儿头上认了。王氏叹了口气,情知这时再追究责任已为时过晚,只央求老大夫务必要再想想法子,老大夫当着满屋人的面扬声道:“痰饮好调,元气难复啊!你们不听我言,自作聪明,偏要用什么清热化痰的寒凉药,这人的三气一走还有活头吗?事已至此,老夫也只能搏上一搏了。”
于是开下续命的独参汤,这方子专治气虚危症,这会儿却是用来拖命的,那老大夫嘴上说搏上一搏,实则早知老太太回天乏术,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王氏无奈,见老太太面肿唇烂,只得又去请外科大夫来开些止疼的膏药贴在老夫人的嘴唇上,不分昼夜地坐在床头相陪。
这一日,老太太忽然来了精神,半坐起身,直嚷着肚子饿,要吃豆苗麦糊,王氏大喜,赶紧叫人去煮。
老太太本出生于鱼米之乡,这麦麸与豆苗在那地区都是用来当猪食的,若非穷到裤裆里,没人愿吃,可老太太生在灾年,就是被这暖烘烘的烂面糊喂养长大,嫁到方家之后有了身份地位,却是再也没碰过。
当面糊捧到手里,她老人家吃了一口,眼眶就湿润了,哽咽着连声说“好吃”,让王氏把一家男女老幼全都唤到床前,把这碗麦苗糊糊给众人分食,应笑也吃了一小口,只觉得甜腻腻骚烘烘,滋味实在不怎么样。
老太太嘱咐家里老小,无论以后日子过得如何,都不可忘了这麦苗糊的味道,一碗分完,老太太颓然躺倒,心知大限将至,便将闲杂人等尽都屏退,只留王氏、甄氏下来吩咐后事,让魏老妈妈从旁见证,再叫福伯拿纸笔记录。
遗言大多是些零碎琐事,最重要的两点,一是不可报丧,凡事从简,一是指明方家家业当由长孙继承,平辈中以方泽芹为长,任何人不得逾越身份——这条实则是留给长子方昱台的,免得日后父子俩再闹矛盾,他火气一上来,再将方泽芹赶出家门,有了这份遗嘱,在这方家便无人能动摇方泽芹的地位,这也是老太太的一点私心。
留了遗嘱之后,老太太还特地交待:“这病是我自个儿的心病所致,生死有命,不必再追究是谁的责任,你们需将文草的徒儿视作亲女相待,不可有丝毫怠慢。”
王氏与甄氏岂能说个“不”字?均含泪答应下来。老太太因独参汤又熬了数日,最后是肿烂溃伤而亡,死了之后连嘴巴也合不上,舌头牙齿焦黄发黑。
王氏遵老太太遗嘱舍繁从简,只按庶人丧仪来办,因天气热,老太太身上又长有多处脓疮,发了讣告后停丧三日即裹尸入殓,又请来僧人设斋醮做道场,此后戴孝居丧、各安其事。
虽然老太太临终前叮嘱过不可追究责任,怎奈换药一事人尽皆知,众人嘴上不说,那含怨带毒的眼光却像一把把尖刀剐在应笑身上。
雪娥疏远她,孩子们亦排挤她,就连向来友善热情的方文岳也变得十分冷漠,应笑知道众人皆怨她,都认为老太太之所以病故是因她随意换药所致,应笑心里委屈得紧,也没个能诉说的人,若呆在草园子里,那魏老妈走过来瞪一眼,走过去瞪一眼,眼神恶狠狠的,是成心不想让她舒服。
应笑只能往僻静的后园跑,那儿有片废弃的池塘,周围草木稀疏,应笑见左右无人,便带张小凳子坐在池塘边读书,一耗就是半日,也没人找来。
正在诵诗时,忽闻池塘那头传来幽幽弦声,曲调哀怨婉转,更带一丝清冷绝尘的韵味。应笑听得入神,循声而去,就见不远处有座茅草房,屋外围一圈篱笆,房前有块草田,一名披麻戴孝的女子正坐在田埂上弹奏月琴。
应笑被她弹琴时的神姿所吸引,不知不觉就走到篱笆门前,那女子听到动静抬头望去,琴声嘎然而止。应笑定睛一看,认出这女子正是临水独居的小夫人李月兰,当下有些慌张,怕再惹人嫌,转身就要跑开。
李月兰唤住应笑,起身走去开门,招呼她进来小坐,态度虽不热络,却是平淡可亲,应笑跟随她进入草屋里,只见有一间明堂,两间暗室,明堂宽敞,以竹屏隔出三小间,屋内摆设简洁齐整,有书案琴台,四壁挂画。这茅屋的陈设令应笑倍感亲切,似是回到了基山脚下的家里,更不由忆起死去的娘亲,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李月兰抽出帕子在应笑眼皮上轻轻一按,拉她坐在桌前,端来茶水和一小碟葵仁,问道:“为何独自一人来到这偏僻的地方?”
应笑回道:“我在池塘外读书,听见琴声,便寻着过来了。”
李月兰道:“曾听子仁说你跟着方文岳学习,怎么跑来这儿读书?”
应笑闷闷道:“众人都觉得是我害死了太夫人,见着便嫌……”
李月兰听得些风声,瞟向她手里的医册,问道:“可是因你换了太老夫人的药?”
应笑闷声不语,李月兰道:“你年岁小,又无行医经验,不信你也是情理之中。”
应笑不敢应声,心里却有不甘,李月兰也不多问,自弹了曲“别姬”,曲里单述楚霸王项羽战败后与爱妃虞姬诀别时的悲凉情境。
弹到激昂之时,李月兰沉声唱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曲到高亢苍凉处,弦声忽转凄婉,李月兰悠悠再唱:“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应笑虽不知曲境,情绪却随弦声忽高忽低,一波波涌起。李月兰道:“这曲子说的是楚王战败,虞姬为断霸王后顾之私情,毅然挥剑自刎,借以激起楚王的斗志,这曲虽为楚霸王的挽歌,虞姬的忠情大义却也令人敬佩,因而传颂至今。”
应笑心想:那虞姬定是很喜欢楚王的了。
李月兰见她神痴心醉地看着月琴,便道:“你若没别的去处,往后便到这儿来,我教你弹琴。”
应笑先是一喜,紧接着又垂下头,怯声道:“若她们见你与我在一块儿,想是会连你也一并嫌的。”
李月兰淡淡道:“她们本就是嫌我的,比嫌你更甚,这有什么要紧?我自做我的,与她们何干?”
应笑偏头觑她,只觉得这小娘娘与自家娘亲有些神似,心里既是害怕又有些想亲近,李月兰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出来,不要畏畏缩缩的。”
应笑脸一热,问道:“我见其他娘娘们都住在一间大院里,为何小娘娘一人独居在此?连吃饭也不跟众人同桌?”
李月兰道:“我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都是些陌生过客,他们嫌我,我也同样嫌他们的,见着心烦倒不如不见。”
李月兰性子清冷孤高,在烟花巷中尝尽人情冷暖,言语间自是流露出一种愤世嫉俗的激烈情感,应笑时常听她冷言谈论人情,也受了些影响,只觉得府里的人都如狼似虎,畏怯之余不免生出厌憎来。
此后,应笑每日都到茅屋里弹琴,学有月余,将那推拉揉轮的基本功都练了个十之八九,李月兰见应笑一点就通,也教她下棋与书画,比之在方文岳那处学得更为精细,李月兰不提三从四德这些妇人话题,只将古往今来的奇人异事编作故事说给应笑听,其中自少不了男女情爱。
有一段“十三娘义投岷江,何太守怜才续姻缘”的故事,说的是泸州侠女十三娘变卖嫁妆,扶持丈夫赵郎赴京应考,赵郎考中状元,被招为驸马,在朝上言明糟糠之妻不下堂,若公主愿下嫁,只能屈居做小,占不得正妻之位,为这一说,惹得龙颜大怒,十三娘深明大义,为断丈夫后顾之忧,不惜投岷江而亡,赵郎悲痛欲绝,写下七尺谢罪书,誓不再娶,因而触怒圣威,被定了流刑,在押送途中遭公差折磨至死。
岷江水神何太守因感佩十三娘与赵郎情深意重,又爱惜赵郎文才,便收了二人魂魄至水晶宫,让夫妻俩在死后得以再续前缘。
应笑十窍里开了二三窍,将这故事细细思索一遍,道:“十三娘是个侠女,若是想让赵郎讨皇帝欢心,那她大可慷慨让位,怎会想到要自尽?兴许是因那赵郎要另娶公主,十三娘才愤而投江。”
李月兰微一怔愣,随即淡淡而笑,垂下眼眸道:“我倒也觉着那十三娘为此投江不值当,但男人三妻四妾何足为怪?有些家资的男人若只娶一妻反倒会为人耻笑,因家大业大,子孙香火也需旺盛才能撑起门面。”
应笑道:“师父却说他只要一个师娘,如这般会受人耻笑吗?”
李月兰沉吟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道:“大公子会说这话怕是因他娘亲的缘故,若前边儿那故事实为'十三娘愤而投江',倒是与那位夫人的率性作为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公子没对你提过吗?”
应笑道:“师父只说他娘在他年幼时便已病故,没提别的。”想了想,两手轻轻一拍,“老爷娶了大娘娘小娘娘,难道师父的娘亲也是因此才被气病的么?”
李月兰却不再说下去了,摸摸应笑的额头,低声道:“我也只是偶听子仁提起,略知一二罢了,若是好奇,便等你师父回来自个儿去问他吧。”
应笑闻听,也只得将疑问埋在心里。这清冷的后园原本无人问津,应笑与李月兰也处得自在,谁想丫环送饭时见她二人在屋里弹琴,便到处搬弄是非,说她们在居丧期间歌娱作乐,众人只将怨气一股脑儿地朝当家主母身上发去,甄氏亦时常在王氏身前身后念叨,说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需得小惩大诫方能在下人姬妾面前立威。
方家确有家训,在为长者服丧期间不得酒歌为娱,可这一个是极受宠的姬妾,一个是嫡子的爱徒,老爷不在,王氏不敢擅自作主,可一家老小都在看着,若什么也不做,只怕难平众怨。
王氏思前想后,生出一个主意来,便叫下人将应笑带来房里,执起她的手道:“近来府里忙着老夫人的事,怕是会怠慢了你,我有个乳母居住在杭州府,那是个好去处,素有秀水华都的美誉,你可先去她家里暂度一段时日,待老夫人丧期满了再接你回来,你可愿意?”
应笑心头一沉,只道这是在赶她走,一旦送了出去,哪还有再迎回来的道理?只能蔫蔫应道:“全凭大夫人作主。”
王氏安慰了几句,即刻命人收拾打点,一面安排车马仆从,应笑怕师父回来找不到人,便留了张字条交给李月兰,带上书册诊籍,随着马车去了杭州。临行前,雪娥在后门相送,说了许多贴心关切之语,应笑看她两眼含泪,似欲言又止,不禁略感酸涩,心里冷了,便再也感受不到曾有的温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真心累… …||希望看官们能提些建议……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01
姚军大捷还师,方泽芹父子听得报丧,匆匆赶回家中,到灵堂上一看,就见灵牌上写着老太太的名讳,一时呆了,方昱台扑在灵床前痛哭失声,哭得仆从妻妾无不恻然,都在旁边垂泪。
方泽芹问道:“太婆是何时走的?究竟是个什么缘由!”
王氏含泪道:“自你二人走后,老夫人便一病不起,大夫说是患了伤寒,什么药都用上了,却是不见效,拖了大半年,终是没能熬过去。”
方昱台已自哭得不成声,哽哽咽咽道:“老夫人向来身子骨硬朗,以前害伤寒时连药也不多用,自个儿带暖些便能好的,如何这次医治不得!?你们是请的什么庸医!”
众人皆不敢应声,王氏道:“请的是和春馆那坐堂的老先生,婆婆说她这是个心病,怕是忧心成疾。”
魏老母走到方泽芹面前忿然道:“与那大夫有何干系?若不是你带回来的好徒儿,又如何会闹得天人两隔?”她是老太太从娘家带进门的贴心人,与主人家平起平坐,连方昱台也要礼让她三分,这才敢在方泽芹面前直言不讳。
方泽芹微眯双眼,问道:“与应笑何干?”
魏老母道:“那丫头擅自把老大夫开的药给换下了,老大夫开的是补药,她偏换成凉药,老夫人就是被那凉药给害死的!”
方泽芹沉吟了半晌,转身就往门外走,王氏连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方泽芹道:“应笑不会无故换药,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王氏道:“那孩子不在府上,家里因老夫人的事乱作一团,我怕照应不周,便送她去了杭州,由我的乳母代为照料,如今你既回府,择日接她回来便是。”
方泽芹环视一周,目光所及都是些垂头缩脑的,不觉肚里寻思:单见魏妈妈怨气冲天便能看出这府里的人会如何看待应笑,那孩子最是在乎他人眼光,送走也好。
王氏与甄氏捧出孝服与爷儿俩换了,当晚在灵床前设酒肴点香烛,父子相对而坐,整夜无言。按照礼俗,尊亲去世需弃官守孝三年,然而失地刚收复,西疆动荡不安,吐蕃欲卷土重来,夏辽虎视眈眈,方昱台身负边防重任,圣上手诏夺情,加官赐封,转任熙和路都经略安抚使,因熙州兵变,遂命他即刻起行平叛。
身为长孙,方泽芹理当代父守丧三年,正当祖祭,他谨守孝礼,在灵床子前铺稻草为榻,摆上祭品,焚香烧纸,众妻妾老仆都来祭拜,李月兰此时才露面,献香后将应笑留的字帖交给方泽芹。
方泽芹略感意外,接过一看,两手登时颠颤不止,原来这字帖上记着老太太的病症和病变过程,共有五张,墨迹浓厚不均,不是一天抄下来的。他将字帖往袖里塞好,对李月兰拱手致谢。李月兰也不多话,就要往堂外走,王氏唤住她道:“今晚在堂前设席,往常由得你随意,如今大公子回来了,不可再乱了规矩。”
李月兰不应声,自离去了,魏老妈妈怒道:“实是个没心肝的贱婢,在居丧期还带着小丫头弹琴作乐,只苦了我家大小姐!”说着跪倒在牌位前大哭,叹老太太命苦,直抽得喘不过气来。
王氏、甄氏连忙把这老妈妈扶到一旁顺气,雪娥见方泽芹神情淡漠,走过去悄声道:“这事也不能怪应笑,她年纪小,不懂那些守丧持戒的规矩。”
方泽芹只朝她略略点头,对福伯道:“听闻和春馆为太夫人费下许多细贵药料,劳烦福伯亲自跑一趟,请那掌柜的与坐堂先生同来赴宴,我要当面酬谢他二人。”
当晚在堂外院子里铺排筵席,摆下酒食果品,一家老小分坐三桌,请田掌柜与老大夫坐了主桌,甄氏不见李月兰到场,便吩咐下人去请她过来。
王氏道:“不必请了,她若心里不情愿,来了反倒扰兴,能上香祭拜已是不易,随她去吧。”
方泽芹起身施礼,捧起茶盏对田掌柜与老大夫拱了一拱,道:“方某有孝在身,只能以茶代酒敬过二位,还望见谅。”
田掌柜二人忙举杯回礼,酒过三巡,彼此熟络了,方泽芹笑道:“听闻小徒给老大夫面上抹了锅膛灰,是学生教导无方,先在这儿给老先生赔罪了。”
老大夫见了方泽芹这表人物,不觉自惭形秽,又因方家是官门,不敢托大,忙道:“哪儿的话,令徒也是一片好心。”
方泽芹以学生自居,一昧阿谀奉承,几顶高帽送上去,将老大夫捧到云霄里,忽而话头一转,问起太夫人的症候,只说想讨教一二。老大夫被灌了迷汤,不疑有它,只将起病发病的过程逐一道来,方泽芹从袖里掏出字帖展给他看,问道:“可是与这纸上所记症候一般无二?”
田掌柜已察觉出苗头不对,暗在桌下拍老大夫的腿,那老先生却毫无所觉,凑近了将字帖一张张看过,指着道:“不错,就是这症,寒邪内侵伤了元气,需大补啊!”
方泽芹转而问王氏:“太夫人的病可曾有过好转?”
王氏颔首道:“病有两个多月,忽一日咳出许多痰来,自那之后便渐有起色,可是隔没多久又不行了。”
方泽芹将字帖递给王氏,沉声道:“这字帖是应笑为太夫人立下的诊籍,上面详细记了症候、病情变化与用药等各项事由,传给众人看,凡知情的都给我说说这上头写得可有半分差错!”
说着掌拍桌案,将茶碗生生震裂,众人哪还敢再吃了,全都僵坐着面面相觑,不知向来温文有礼的大公子怎会发这么大脾气。
王氏看过字帖便知晓个中原因,默默传给甄氏、雪娥、方文岳与福伯等人逐一看过,魏老妈妈不识字,方文岳便读给她听,这时那老大夫才惊觉不妙,同田掌柜两人起身要告辞。
方泽芹伸手一拦,道:“还有话要说,你二人走不得!”
老大夫急得口不择言,叫道:“你说好意宴客,怎能这般相待,连走也走不得了?莫非要仗势欺人!”
方泽芹冷声道:“你害我亲人丧命,竟还敢在此居功自傲,丝毫不觉羞耻,老夫人分明是个痰饮为患的热证,若在初期对症下药,一剂小陷胸汤便能治好,你却不思辩证,也不问症结在何处,见老夫人年迈,便循着套路给她下补药,只道是补不好也没坏处,可知人之生气在乎经络循行,温药若用不好会引发燥火,燥热生痰,稀饮变稠,经络被那些浓痰堵死,当然救不回来了!”
老大夫被他一顿抢白,老脸登时涨红,抵赖道:“尽是小儿之见,你道我不晓得那是个痰症?可老夫人年迈体虚,哪经得住那些苦寒的药?我是打算将老夫人的元气补回来再给她慢慢调治,怎奈你那徒弟擅自换了凉药,老夫人被那凉气大损精元,因而才撑持不住。”
方泽芹道:“你用这话唬弄了多少人家?今日我便让你看个明白!”当即命仆从撤下满桌杯盘,取出备好的诊籍往桌上一甩,“这都是受你误诊尔后被我医好的病案,短短半年,有六例痰症都被你误诊为疟疾伤寒,其中有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寿星,病有半年,已至不能进饮、无法说话的地步,我停了他的补药,改用三清枇杷散化痰去热,旬日即愈,老夫人还未到古稀之年,平常身子骨健朗得很,怎会撑持不住!”
老大夫无言以对,田掌柜忙道:“令徒当时不过八九岁,孩子所见岂能当真?她所记下的症候许是有些偏差。”
雪娥道:“我每日守在太老夫人床前照应,那字帖上写得丝毫不差,老夫人确是在用了凉药之后才逐渐好起来,换回补药却又渐渐的不行了。”
王氏暗自寻思:她说自己只管端汤送水,又怎知是何时换药的?看来应笑说得没错,换药一事,她姨甥俩定然知情。
方泽芹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将字帖一张张摊在桌上,道:“小徒虽医术不精,却比你这行医多年的大夫更具备医者的诚心!滋补药材市价不菲,和春馆的药又比别家药贵,有些慕名而至的人来自乡野郊县,都是贫户,或变卖家当,或借钱到城里来求医,可据我所知,你每方必开人参,还指名非和春馆的参材不用,何故?岂不是专为削夺他人钱财?实是可恨至极!”
老大夫听方泽芹言之凿凿,便知这回是撞上硬手了,田掌柜见老底被揭破,等不及的撇清关系,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有理尚且要看看衙门口的风向,没理的更是被吓破了胆。二人酒食也没吃饱,被削得只剩一层皮贴脸上,只能灰溜溜地从后角门出去了。
被这么一折腾,谁还有心情吃饭?拜过老夫人后各自散去。王氏不消人说,立即叫福伯安排人手去接应笑回来。甄氏原以为方泽芹性格懦弱,是个好捏的主,今日见识了他的手段,不觉心中惶然。
☆、02
话说回头,王氏的乳母贤婆居住在杭州钱唐县湖滨村,全家老小过着渔猎农耕的朴实生活,贤婆因见应笑生得精致,又是王氏送来的,便将她当作小姐相待,告诫家人要谨守主仆身份,一丝不得逾矩。应笑在方府受了许多冷眼,来到这陌生环境更是沉默少言,终日闷在房里读书弹琴,也不出来见人。
一日,城里办庙会,贤家爷儿三带着妇人小孩去凑热闹,只留贤婆与应笑在家,日中时分,外头有人敲门,贤婆出来一看,见是个青衣尼姑,便问:“师傅,可是来化斋的?”
那女尼手捧心口,恹恹道:“贫尼法名慧净,是云观庵的弟子,本是下山来化缘,谁想这会儿犯了心疼病,恳请老施主让我进去歇一歇。”
贤婆是个虔诚的佛徒,见这女师傅生得白皙干净,觉得无甚妨碍,忙扶进草堂坐下,慧净只伏在桌上唉唉叫唤,连腰也直不起来。
贤婆慌道:“许是个重病,家里没有治心疼病的药,这可怎生是好?”
忽闻墙外铃声响动,有人吆喝着念唱:“养病如养虎,虎大即伤人,若有病起时,铃响救星来,杂病早来治,手到病立除。”
贤婆一听串铃声,知道是游方郎中来了,喜道:“师傅,外头有个郎中,你且挣扎着些,老身去问问他卖不卖心疼药。”
慧净竖掌施礼:“那就劳烦施主了,阿弥陀佛。”
贤婆出去看时,那江湖郎中举着个布衬子已走出老远,她连忙叫唤着追上前,问有没有心疼药卖?那郎中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把药箱放在地上,将屉子拉开,把药材的名称、功效一样样说给贤婆听,东拉西扯,把个老妈妈急得直跳脚,嚷道:“老身问你有没有心疼药卖?哪儿来那么多闲话?”
那郎中却又一连串地问道:“你家是什么人生病,多大年岁,男的女的,病有多久,你说要心疼药,可知是怎样一个心疼法?”
如此消磨许久,好容易抓了药回去,却发现那尼姑不见了,贤婆怪得很,又在屋前屋后找寻,哪儿还能找到?她只当那尼姑有甚急事要办,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待晚间去应笑的闺房里送饭,拍了半天门,见无人应,自推进去一看,可了不得!连小姐也没了踪影。
原来那郎中与慧净是流窜的拐子,每到一个地方,便由郎中在各村乡里考察,相中了哪家的闺女稚子,先提前议定好计划,今日因村民都去赶庙会,村里人少,又瞅准贤婆家没男子,就布下这个套,由郎中拖住贤婆,慧净自找去闺房,以袖中迷药迷住应笑,夹起来从后门出去,那儿早有同伙架车接应,人一拐到即按定好的路线撤离。谁又能想到那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中与拐子是贼鼠一窝呢?
贤婆忙吩咐家人分头出去找寻,连个去向也没探听到,只能投告到县里,衙门发下广捕追查,也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如今方府那边要来接人,贤婆却交不出人来,见瞒不住了,没奈何,只得将小姐被拐子拐走的事俱实吐露。
仆从回府禀报,方泽芹一听说应笑被拐带,只急得方寸大乱,四处托关系找人,生怕小徒弟有什么闪失。王氏也差遣仆从往各县乡里搜寻打探,新上任的渭州府尹是方昱台的学生,得知此事,立时发下榜文,绘了应笑的画像到处张贴,行开各州路府衙,务必要将那群拐子捉拿到案。
方泽芹从渭州一路往杭州查探,谁知途遇封城,被拖延在江陵府城里,原来太湖地区爆发瘟疫,难民纷纷从淮南西迁而来,将疫病传播至荆南一带,因天气炎热,疫情发展迅速,尤以乡里为重,许多村庄因这瘟疫死了全村的人,为防止疫情进一步扩大,各州府长官下令封城设路关,但凡西逃难民均被安置在离城百里的难民营中。
方泽芹刚走到城门前便被守城士兵拦住,他拱手道:“官爷,我有急事,可否通融通融?”
守城兵见他身后背着药箱,便道:“惠民药济局正在募集散医去城外救济难民,你需领得帖文才好放行。”
方泽芹谢过,匆忙赶到惠民药济局,只见三名医官坐在堂前打呵欠,方泽芹正待上前问询,不想旁边走来个儒生,将他拖到一旁槐树下,方泽芹看时,见这儒生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戴乌角巾,斯斯文文,便问道:“先生何事?”
儒生向前一揖,道:“在下复姓公孙,舒州同安县人士,日前上京赴考,不中,只得回乡,岂料被困在这府城里,本想冒领个字帖混出城去,谁想领那字帖要验福牒,需正经医生方能发放,我看先生神姿不俗,又直往药济局走去,想是个有心济世的良医了,敢问先生可有福牒?”
方泽芹道:“确有福牒,先生有何见教?”
公孙先生道:“在下虽非医者,却自家钻研过医书,医理药性尽皆知晓,恳请先生收我做个伴当,一同出城救济难民。”
方泽芹见他举止有度,谈吐不俗,便问了些望闻问诊的学识,见他对答如流,再问到行医之道,竟是别有一番见解,且言语中自流露出一股胸怀广志的气魄,便料定此人日后若得机遇,必成栋梁之才。
方泽芹当即道:“那就委屈公孙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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