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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琴心剑魄-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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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对而立,势同水火,巫姑的法杖上开始聚起蓝色光晕,周遭的女娲族神力源源不断被吸在法杖顶端,逐渐聚出一只光球来,球内柔波激荡,顷刻即爆。
  百里屠苏缓缓举剑,严阵以待。
  巫姑进招,蓝色光球顶近,激得周围空气噼啪爆响,终于对上百里屠苏的剑尖,爆裂之势一触即发!百里屠苏却手腕一转,以己之钝,攻敌之锋,剑芒喷射而出,与蓝光僵持,再一瞬,便将蓝光吞尽,一式“玄天炽炎”发挥得淋漓尽致。
  巫姑目露惊色,面具下目光流转,像是在重新打量众人,不发一言……
  “这样算过关了吧?”方兰生道,“要是还不放心,我……”
  风晴雪朝着方兰生挥挥手,意是作罢,又跑到巫姑身旁,“巫姑姐姐,幽都的人不能随便去人界,铸魂石的事情女娲娘娘也很担忧……我们……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巫姑仍是不语,忽而法杖又聚蓝灵,轻轻点于风晴雪额间。众人大惊,却听她开口道:“此间法力助你灵力增长之用,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风晴雪闭上眼睛,感受灵力在体间游走,“谢谢巫姑姐姐。”
  巫姑传了灵力,便收回法杖,“晴雪,此去凶险,一定要多加保重。”
  说罢也不告别,径直转身朝神殿走去,未进几级台阶,却又停住脚步,“之前去人界,未曾寻到你的兄长?”
  风晴雪低头,眉间淡淡一拧,小声回道:“还……没有大哥的消息。”
  “也罢……他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必寻人也并非易事,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便当真去了,不再回头。
  “这个姐姐灵力好强!不过人却凶巴巴的……”襄铃望着巫姑背影道。
  “她并无恶意,只是希望我们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尤其是晴雪妹妹。”红玉道。
  “巫姑姐姐和大哥同为十巫,是要好的朋友。大哥失踪以后,巫姑姐姐一直很难过……”风晴雪面上添了几分忧色,“我不敢告诉她关于尹大哥的事情,万一……总之先别让她再操心了……”
  提起尹千觞,众人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与此同时,巫姑已进了娲皇大殿,站于高台下方,向女娲行礼。
  “巫姑,你前去试探风晴雪等人?”女娲问道。
  “巫姑擅自作决,请娘娘责罚。”巫姑低首道。
  “你与巫咸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下落不明,你自然更加不愿他的亲人涉足险地,也是人之常情。”女娲道,“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全因此事除去他们,再无人可托付,然焚寂之剑同在,你无须太过担忧,吾反倒牵挂大巫祝之子体中封印一事……”
  “娘娘,我正有不明。”巫姑疑道,“此人体内凶煞流转不息,一试之下,邪力惊人,如此任其离去,倘若日后堕入魔道、祸乱人间……”
  “他所遭遇种种,皆由吾封剑而起,亦是无辜。”女娲道,“你忧心之祸,虽并非全无可能,但若因此将其禁锢,有违天道,吾曾有片刻犹豫,也终是放下……”女娲望着巫姑的一双灵眸,“若留心观其眼中神色,便知他并不是一个会软弱低头、于命运中随波逐流之人,无论前路凶吉,他对所言所行了如明镜,不致迷失。”
  巫姑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但目中仍有忧虑之色。
  女娲又道:“伏羲早已觊觎凶剑之力,只因碍于吾而不便强夺。千万年来,魔域为他心腹大患,天界一直在找寻能够稳妥进入魔域的方法,欲集力率众仙攻入其中,杀死已经成魔的蚩尤……神魔之战,必将引发三界动乱,民不聊生……吾之神力渐衰,与伏羲失去制衡不过迟早之事,在那一刻来临前,吾只能做到令他不至获得更多的力量。”
  “娘娘向来仁慈……作此抉择,心中痛苦我亦能体会……”
  “仁慈……”女娲轻笑,竟有自嘲之色,“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为封印凶剑,牵连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数错乱,遭遇坎坷,不得宁日。如此……也叫仁慈?”
  “娘娘……”
  “都道仙神无情,或许……吾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神,已经活得太久,久到遗失了许多东西……神力衰竭,不独于吾,谁又能说不是天意?神隐的时代,即将来临了吧……”
  巫姑看着女娲暗自伤怀,却不知如何劝解,终未发一言,站于台下,心中百转千回……
  时间还早,同伴们各自分散休憩。
  方兰生想起过往几天发生之事,心里纷乱不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停下了脚步。他靠着地下都市中嶙峋的坚石,远望天际的忘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扭头,却是百里屠苏。
  “是你啊,木头脸。”
  百里屠苏不答,走到他身边,靠在那石壁边看着远处忘川。
  二人皆有心事,静默许久,方兰生忽然面浮怅色,道:“我想要跟你道歉。”
  “为何?”百里屠苏并不看他,淡淡地问。
  “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闷,跟你乱讲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还总和你对着干。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事情真到了身上,谁能那样潇洒?看不破就是看不破,那些……都只是空话罢了……说你这不懂那不懂,其实,不懂的是我才对……我真是没用……”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赞同。
  方兰生继续道:“自从在青玉坛见到二姐那副模样,我就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有时却控制不住,心里充满了愤怒……现在,连是不是愤怒也已经说不清了,心里面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我憎恨少恭,但一样恨我自己……二姐还在时,总不听她的话,她什么都替我打理好,而我竟然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等到失去的时候……”方兰生长叹一口气,“甚至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轻轻开口道:“我也一样……小时候,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仅是大巫祝之子,总有一日将继承我娘的衣钵。如今想来,众人关怀皆发自内心……被娘和巫卫督促学习法术时,我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百里屠苏无奈自嘲,“之后,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这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释怀……然终日自责亦于事无补,不如痛定思痛,想清楚今后怎样去做。”
  “你说得对……”方兰生握拳道,“一定要去找少恭报仇!”
  二人身后不远处,站着怯生生的襄铃,似是在听他们讲话,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断……百里屠苏扭头看到她,轻轻颔首,她却依然不动,百里屠苏只好走上前去。
  襄铃揪着自己的辫梢,神色忧虑不安:“屠苏哥哥,襄铃担心你,也担心兰生……”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依然靠在石壁上的方兰生,道:“你过去看看他,他应能开怀一些。”
  “真的吗?”襄铃疑道,“我真的可以帮到兰生?”
  百里屠苏点点头:“去吧。”
  “嗯。”襄铃好像开心了点,小跑着朝方兰生奔去……
  幽都虽终年如夜,民生百态与人界却也有相似之处。百里屠苏知道离开之后,不免是一番接连戮战,看到此情此景,却心思平静,忆起年少之时。
  南疆乌蒙灵谷,也是这样一个在女娲庇佑下遗世独立的方寸天地。
  只是踏步直行间,人便长大。
  前面有些摊贩,如人间小城的集市,百里屠苏在一个泥人摊前驻步,摊前铺面上,摆着各式的泥人,三四寸长,啼笑皆具,无不栩栩如生。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从地面上来的客人?”摊主是幽都的年轻女子,正在摊车一块四方的面板上揉着软泥,十指灵动如飞,说话间便捏出个人形的轮廓来,她看百里屠苏并不答话,便又说道:“这可稀奇了,幽都数年都无外客,既从人界过来,一定得瞧瞧我们这儿的泥人,别处可见不到……”
  百里屠苏走近,拿起一尊泥人,是个身着布装、双手掐辫的女孩,正含羞而笑。
  “这些泥人是陈设之用?”百里屠苏问道。
  “买回去摆在屋中自是好看,不过幽都的泥人,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用处……”
  “静虹姐姐……”风晴雪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顺手拉了拉静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百里屠苏见静虹神色异样,不禁有些疑惑,风晴雪连忙把手放好,微微一笑,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苏苏。”
  “原来小哥是跟着晴雪来幽都的。”静虹恍然。
  “算,算是吧……”风晴雪答道,“我才刚从人界回来。我们不买泥人的,改天再来找静虹姐姐玩吧。”说着便要带百里屠苏离开。
  静虹见她神色匆匆,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转,似是猜到了七八分,“哦!我明白了!”她看着风晴雪调笑道。
  “明白什么?”百里屠苏愣道。
  “晴雪你这是害羞了,这可难得一见。”
  此话一出,风晴雪立刻脸红:“谁、谁害羞了……”
  “嘻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喜欢,我这就捏个顶漂亮的,让这小哥买给你就是……”
  “别乱说……”
  “这是何故?”百里屠苏越看越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苏苏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幽都其他地方!”
  说着便要离开,却不防静虹在背后大声道:“哎,别忙着走呀,晴雪不让我讲,我偏讲!”
  百里屠苏回过头来,但见静虹满面调笑:“听说人界没这风俗,但在我们幽都,男孩子若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便是求亲之意,反之亦然……”
  “静虹姐姐,你……”风晴雪尴尬无比。
  “心里喜欢他,扭扭捏捏可不像我们幽都女子。”静虹越说越起劲,“姐姐这不帮你一把吗?”
  百里屠苏看看泥人,又看看风晴雪,面上已有薄红。
  风晴雪慌忙摆手道:“苏苏,我以前……送你的那个并不是……并不是……”
  风晴雪说不出口,静虹把话接了过来:“什么?送都送过了?那你还害羞什么?”
  二人无言,目光却一触即离。
  “跟我来。”百里屠苏忽然转身。
  “啊?”
  “跟我过来……”百里屠苏不回头地道,风晴雪便默默跟了上去。
  “两个人就该把话说开了,这是喜事啊!”静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哪天成亲,晴雪你可得记得我帮的大忙,多和我讲些人界的新奇事儿吧……”
  百里屠苏走在前面,风晴雪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并肩而行,却无一语。绕过市集,百里屠苏也不知再走要通向何处,恰有一空亭,便上前去,站于亭中。
  二人依旧相顾无言,恰有飘浮的女娲灵力在亭中闪过,淡蓝微光照亮百里屠苏的脸,却是面色微红。
  百里屠苏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如临大敌般怦怦作响。
  “苏苏……”风晴雪打破了沉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百里屠苏好不容易说出一字,却接不下去。
  “你不说,那我先讲了……”风晴雪避过百里屠苏的眼神道,“别在意安陆的泥人,并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对你……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为何?”百里屠苏追问。
  风晴雪摇摇头:“有很多原因……像是还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只是看见他觉得开心,那和对朋友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风晴雪鼓起勇气看着百里屠苏的眼睛,“还有,从小我就想着,长大了要去娲皇神殿做灵女……”
  “灵女?”
  “对,侍奉女娲娘娘的灵女,娘娘会赐予她们比其他人长久许多的寿命,而她们要心无旁骛,不可以离开娲皇神殿……”
  “那岂非十分孤独?”百里屠苏道。
  “心怀信仰,即使孤独,一定也能忍耐吧。”风晴雪道,“有了这个打算,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要走上和别人不同的路,当朋友亲人渐渐老去、离世、化作尘土的时候,或许我还活着……或许,当他们年纪大把了,早已经把我忘记……想到这些,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好像唯有自己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大哥说,灵女永远都只是别人命里的过客。”风晴雪顿了顿,“那时我只希望苏苏不要把我忘了,偶尔看见我送你的泥人,想起风晴雪这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忘记?一辈子都忘不掉。”百里屠苏说着,眼中却起了踌躇,“我……不知道晴雪竟有这般志向,乌蒙灵谷之事……是我唐突了……”
  “苏苏……”风晴雪低着头,忽而又仰起来,正视着百里屠苏,目光坚定得似是无论身边发生何事,都不会避让,“我不会再去做灵女了。”见百里屠苏面露惊色,她继续道,“因为我想陪着你,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愿意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百里屠苏听了,双唇自然张开一隙,呼吸略微急促:“这样,你心中不会留有遗憾吗?”
  “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大哥说过,世上本没有那么多两全的事情,要打定主意选了一边,就别再贪心另一边,不要回头,也不用后悔。”风晴雪道,“我和大哥能进娲皇神殿侍奉女娲娘娘,是爹爹生前的心愿,现在虽然让他失望,可我不会后悔……苏苏同其他事情……我想把苏苏放在最前面……”说着,风晴雪面上忽生忧色,“女娲娘娘说,不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听了,心中空空的,幸好还有一个大铸剑师襄垣……我不怕孤单,不怕娲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时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这样走进神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娲灵光再次闪过亭内,忽亮之间,但见百里屠苏双目澈如清泉,迈出一步,将风晴雪抱在了怀中……
  虽无言语,那紧拥的力道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风晴雪一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双颊染上红晕,静了一会儿后,她闭上眼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去哪里都好,到多远的地方也无所谓,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你……直到那个襄垣醒过来,我们就去找让你不会化作荒魂的办法……苏苏一定不会有事的。很久很久以后,等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在桃花谷住下,每天看日出日落,等待着一起去轮回井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呢。不管怎样……都不要分开……”
  “好。”百里屠苏低声道。说罢,两人皆轻轻闭上眼睛。
  许久过后,百里屠苏睁眼,“晴雪,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风晴雪从他怀中仰起头,“是什么?”
  百里屠苏取出一物,风晴雪接了过来,竟是一个泥人,细辨之下,正是风晴雪的笑颜。
  “啊,这是……”风晴雪脸红道。
  “我自己捏了一个……想作为上次的答礼……捏的不好,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
  风晴雪腼腆一笑,泥人身上还带着百里屠苏的体温,“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喜欢,很喜欢……”
  “这个泥人……”百里屠苏脸红道,“是幽都这儿的意思。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分开,我会努力活下去,希望能成为一辈子保护你的人!”
  “……我答应你,苏苏。”风晴雪静了片刻,轻声说道。
  忘川蒿里
  地下的世界,是漆黑的永夜。天际浮动的光带,银河一般淌着晶莹的魂魄,即是忘川。
  忘川之畔盛开着妖异如火焰的彼岸花,传说中能够接引亡者之魂。
  此时,百里屠苏等人正身处一片空旷的沼泽,沼泽里生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地面像是积着莹亮的水,踏上去便出现层层晕开的涟漪。一些萤火虫般的光点在蒿草间飞舞,也许是不甘随着忘川离去的魂魄碎片。
  那种空茫和疏远,让人沉静却忧伤。
  “这儿……就是蒿里吗?有种非常宁谧,和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大神说过,‘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在那个地方见到你所牵挂’,那我们……究竟能见到什么……”
  众人混沌间随意地漫步,不知到底要寻找什么。
  风晴雪向远处望去,突然露出惊疑的表情:“苏苏你看,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蒿草间有个熟悉的背影,南疆服饰,端庄秀丽。
  “娘……”百里屠苏愣了一下,然后一边快步跑过去,一边喊道,“娘!”
  众人也醒过神来,跟着追过去,离近了分辨出那果然是曾经在大家面前化为焦冥的韩休宁,可韩休宁背对百里屠苏,并没有因为听见喊声而转过来,就如当时的焦冥变幻的样子一般。
  百里屠苏站在韩休宁背后,伸出手想要碰触,可又不敢真的去碰。
  “真的、真的是你?娘……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韩休宁仍然没有转身,却能听到她温柔中含着威严的疑问:“谁……是谁?”
  百里屠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中湿润,轻声应道:“是我……是云溪!”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的面上曾有的惊喜又化成了哀伤,娘听不到他的声音,更认不出他。
  红玉轻声说道:“蒿草中魂魄不计其数,巫祝大人……或许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然而……昼夜幻梦、耽于往昔……无法听清别人的声音,也无法辨清别人的形貌……只是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之中……”
  这一次的韩休宁,不再是焦冥操控下的傀儡,她会思考,会说话,真真切切就是百里屠苏的娘亲,但同时,人鬼殊途,两界分隔,百里屠苏再想拥抱自己的娘亲,与她说上几句心里的话,已是不能。
  “云溪……我的孩子……”
  “娘……”明知她不会听到,却仍然想要一声一声地唤……
  蒿草间的韩休宁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我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永远、永远得不到原谅……”
  听到“残酷之事”这四个字,大家心中都是悚然一惊,难以揣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蒿草间却突然升起氤氲的雾气,待雾气散去,众人竟发现自己身遭的环境已变成了乌蒙灵谷中的冰炎洞。
  洞内寒气逼人,一柄巨大的石剑却不断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剑柄旁站着韩休宁,她正默默望着巨剑,有所思索的样子。
  红玉安抚众人道:“我们应当是被卷入了她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她的回忆,亦为虚幻……”
  那巨形石剑内,封印的应当就是焚寂之剑。韩休宁面色忧虑,自语道:“焚寂之剑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气由此封剑巨石中隐约透出……当日身怀六甲,不该前来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减弱之故,焚寂煞气入怀……云溪降生,体质竟比历代大巫祝更加阴煞……即便令他修炼族中传下的古老心法予以缓解,亦未见全然好转……”她秀眉轻蹙,似是无法可想,只得祈求神明庇佑,“女娲娘娘保佑乌蒙灵谷,保佑吾儿……但愿焚寂封印一事莫要引发其他祸患,我……会静静等待自幽都而来的使者……”
  又一阵雾气弥漫,眼前仍是冰炎洞,样貌却已完全不同,地面上巨大的红色法阵正在运转,散发着刺眼光芒和强大力量的玉横浮于阵心,整个冰炎洞到处是斗法留下的碎石和坑洞,被镇守着的血红色焚寂之剑已然破石剑而出,在空中颤动不停。
  场景之中,韩休宁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但仍在挥舞法杖,攻击来犯之敌,而来犯的敌人,是雷严和一名清俊少年,所有人看到那张脸,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欧阳少恭!
  另有一名巫祝打扮的男子,戴着面具,正在韩休宁身边共同御敌。别人还罢,风晴雪却失声叫道:“大哥!”
  两方斗法不止,闪避中,大家方才看到,韩休宁身后的空中,悬浮着一个男孩的身体,看样子……已是没有气息了。
  一片血雾笼罩,再散去时,众人重新回到忘川的蒿草之间,“刚刚那是什么?!也是巫祝大人的回忆?!”
  红玉一副惊疑模样,喃喃道:“移……魂……”
  风晴雪焦急不已:“大哥在巫祝大人身边……那他后来、后来怎么了?!还有另外两个人,不是……雷严和少恭吗……”
  百里屠苏头痛欲裂,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闪过,“雷严……欧阳少恭……乌蒙灵谷之事果然与他二人有关!等一下……脑海里有什么……”
  而那沉浸在回忆之中的韩休宁的魂灵,则继续着她娓娓的自语:“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是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村人受女娲娘娘庇佑,血脉之中拥有灵力,然而大多数人并未修习法术,拼死抵抗,亦难逃噩运……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
  风晴雪有些失声:“大哥……”
  “那个时候,巫咸大人从幽都赶来乌蒙灵谷还没有多久,尚未来得及以女娲娘娘所赐法器增强封印之力……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中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
  风晴雪了然道:“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个红色法阵,就是血涂之阵?”
  “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刹那间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此言一出,全部人都惊愕地看向百里屠苏。
  “死……是说……屠苏哥哥吗?”襄铃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呢?屠苏哥哥现在……不还好好的?!”
  韩休宁并不能感知周围人的心情,只是徐徐说道:“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寂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百里屠苏面色苍白,仿佛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
  即使隐约有不祥预感,众人听到这里仍然吃惊不已。
  方兰生忍不住叫出来:“什么?!”
  “苏苏身上的封印……真的是巫祝大人……”
  韩休宁语意哀伤,显是生前此举,死后亦不能释然:“历代大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族中流传下来的古老心法方能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是否会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了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
  方兰生大吼一声:“活过来又怎样!这种死而复生谁又稀罕!”
  韩休宁却听不到这样的愤怒,“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风晴雪痛苦地摇头,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为什么?太残忍了……苏苏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孩子做镇守凶剑的器具……那个封印令苏苏这么痛苦……原来、原来却是……”
  此时红玉看向百里屠苏,只见他面色痛苦难耐,冷汗满额。
  “百里公子!”
  “苏苏,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脑中画面闪回,当年偷溜出村子后遇到的那位友好的大哥哥,这些年在梦境中一直面目模糊,如今却清晰了起来:“我……我记起来……村子结界……玉横……欧阳少恭……之前记忆有损,始终无法想起……小时候结识的那个异族人究竟何种形貌……原来竟是我、竟是我儿时贪玩,溜出村去,对欧阳少恭泄露了村中结界之事……”
  其他人都担忧地看着百里屠苏。
  “无怪乎……在始皇陵里雷严会……悭臾也曾说死而复生……我韩云溪……早已是一个死人……”
  襄铃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屠苏哥哥不要这样讲……”
  方兰生也颓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木头脸……”
  韩休宁静静地立在茫远的忘川河岸,蒿草间的流萤划过她的面颊,这个年轻的母亲对着缥缈的时空,说道:“假如……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死而复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虽然一定会苦难艰辛……”
  “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韩休宁并不能听到百里屠苏的问话,她只是自言自语道:“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其实……你并非魂魄,对吗?”
  明知母亲看不到,百里屠苏还是点了点头。
  “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亡魂的气息……若是你能够去到人间,若是有那么一天,遇见一个叫做韩云溪的男孩子,眉间一点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带几句话给他吗?”
  所有人听到韩休宁这样说,均是表情哀伤,她的儿子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无法相认。
  “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无话可说……那个孩子,我永远都将他当做下一任大巫祝来严厉地教导……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应是义不容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我还是一个母亲……我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个孩子,这样根本不配做母亲……我对不起他……然而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却从来不曾后悔,假如光阴倒转,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百里屠苏听到韩休宁这样讲,五内纷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把眼睛闭上。
  离开蒿里的路上,众人缄默不语。
  百里屠苏脚步有些迟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事实真相,而那真相未免过于残忍。
  风晴雪一直观察着百里屠苏的情况,生怕他在这样的刺激下,煞气再犯,迷失自我,“苏苏,巫祝大人的事情……你、你不要……”
  百里屠苏望着远处忘川——那冰冷而又明亮的魂之河,轻轻地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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