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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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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儿是供人院精心调教出来的丫鬟。很看不上香穗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脸上却甜甜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拉住她,就往里头带:
“你随我进来吧,到里头说话。”
香穗忙不迭地答应了,余舒身为户主,住在北大厢,白天夜里都有守院门的丫鬟交班,她不敢擅闯。就连上前请人通秉一声,都拿不出脸来,要不是遇上林儿,没准儿她要在这儿躲上到后半夜。
林儿没有直接把人领到余舒跟前,而是先进屋去禀告了一声。得了应允,才领人进来。
余舒在家穿着宽松的交襟,绸鞋布袜,很是松快,她曲腿儿坐在斜榻上,手里是一卷《坤翎局规录》,没事儿她就翻翻,非要背到滚瓜烂熟不行。
听说了香穗的来意,余舒第一反应就是翠姨娘找她一准没有好事,但又不能放着她不管。
“你先回去吧,就跟我娘说,等我吃了晚饭再去看她。”
香穗如蒙大赦,出门便一溜儿小跑着离开。
林儿扁了扁嘴,被正在布菜的鑫儿看见,暗中瞪她一眼,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盛上汤羹,便拉着林儿退下去了,余舒吃饭时候不爱有人站在边上当桩子,这一点是她们进门时候,就已经跟在余舒身边的芸豆耳提面命过的。
俩丫鬟出去了,没敢走远,以免余舒叫人听不见,就站在走廊底下说悄悄话。
“以后休要做那怪样子,万一被主子瞧见了我看你怎么办?”鑫儿低声斥责这个同她一起好运被余舒从供人院挑出来的小姐妹。
“姐姐别生气,人家知道错了,”林儿仗着年纪小,抱着鑫儿手臂撒娇,见她脸色好转,方才说起闲话来:
“我这阵子在后院走动,听谁都说东厢那位夫人好难伺候,每日三餐都要摆起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尽不必说,偏不能见贺太太房里叫了什么,凡少了她一份,必要在她院子里说些损话,被人听去了,乱嚼舌根,偶尔发起脾气,连咱们主子都要数落一番,实在太不像话。”
鑫儿皱起眉头,这两天底下有人乱学嘴,她不是没听见,可那又怎样,翠夫人是她们主子亲娘,怎么都轮不到她们来管,就连在主子面前学个嘴,都得小心惹了主子不快,不过她们装聋作哑,又总不是个事儿。
“姐姐,我看这事儿得有人上报给主子,都没人敢说,不如就我去吧。”林儿自告奋勇,却见鑫儿摇摇头。
“知道你嘴巴伶俐,想表忠心。不过话不该咱们去学,等晚上我去找芸豆商量一下,她跟着主子比我们都久,说起话来顾忌少一些,就是要卖乖讨好,也轮不到我们俩出头。”
鑫儿毕竟年长两岁,想法周全,几句话劝住了林儿,免得她一时冲动,得罪了芸豆这个名义上的大丫鬟。
。。。。。。
饭后,余舒在大花园里溜达了一圈,消食后才去见翠姨娘。
宝昌街这座华宅是四进的大屋,中间一带被花园隔开,东西两座跨院儿,余舒住在北大厢,赵慧一大家子搬进了西跨院,东厢有两座独立的院落,一曰晴时斋,一曰雨庸阁,都是红墙绿瓦新粉刷过的,翠姨娘独占了一座晴时斋。
这个时辰,翠姨娘也已经吃过晚饭,正在享用厨房新供给的时令瓜果,不大一张茶几,并摆着几碟点心,一壶香茶。
余舒进屋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翠姨娘身上,几日不见,她似是胖了一圈,腮帮子都圆润起来,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绫罗绸衣都是新裁,脖子上那一长串坠人的翡翠珠子,是余舒没许她在乔迁喜宴上出面,哄她送的。
“你来啦,”翠姨娘今天见着她格外热情,笑容满面地冲她招手:“快过来坐着,我这儿刚剥好了石榴,你尝尝甜不甜。”
她将装得满满红芯儿石榴籽的小碗推到余舒跟前,余舒随手拈了两粒放嘴里,酸酸甜甜味道居然不错。
府里的花销都是从公帐上走,余舒没空,就将进进出出的项目托付给赵慧来打理,每个月都会拨一笔为数不小的银两放在公帐上,供她调配。
“娘找我什么事?”余舒肯定翠姨娘特地找她过来不是为了让她吃石榴的。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翠姨娘瞧着她脸色,见她没打算接着问下去,只好主动说出来:“下个月初,是尹夫人的寿诞,她给我发了请帖,我一个人脸皮儿薄,就想叫你陪我同去吃喜宴。”
余舒想也不想便拒绝:“我没空,你自己去吧。”
翠姨娘顿时拉下脸来,“不就是去吃顿酒席,你还跟我这儿摆谱呢,我就不信你再忙能抽不出半天空来。”
她口中的尹夫人,除了翠姨娘心心念念的旧主尹侍郎府上那一位,不作他想。
余舒挑眉道:“抽是能抽得出空来,可那位尹夫人多大个人物,值当我亲自登门给她贺寿?”
“浑说,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侍郎夫人!”
“呸,”余舒把嘴里嚼干净的石榴核吐到小碟子里,嗤笑:“不就是个五品的官太太,这安陵城里的五品官儿怎么不得百八十个人,一竿子敲下来,就能砸着七八个呢。”
莫道她言语刻薄,谁让这位尹夫人曾经打过她的主意,哄了翠姨娘这个没脑子的,差了媒人上门来说亲,指望她给她家那声名狼藉的三少爷填坑。
“你!”翠姨娘被她两句话气的上气不接下气,脱口道:“不行,甭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人家了,你敢不去、你敢不去我就出门跟人家说你不孝顺!说你忤逆亲娘!”
余舒脸色一冷,皱起眉道:“你答应人家?你答应谁了?”
看来这登门贺寿的主意不是翠姨娘自发的,而是有人怂恿。让她堂堂御赐亲封的淼灵女使去给个侍郎夫人拜寿,真给那尹夫人作脸。
翠姨娘眼神闪躲,扭过头负气道:“我晓得你如今做了官,眼睛鼻子都长高了,不把人看在眼里,但再怎么说,尹家都是你娘我的旧主,放过去,也算是你半个主人家,咱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因为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反正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要是让我丢人,我也叫你没脸。”
余舒被她这撒泼耍赖的模样气乐了,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态度一换,应声道:
“行了,我陪你去还不成么。”
翠姨娘连忙转过脸,堆起笑:“这才是我的好闺女。”
余舒轻哼一声,心想:她倒要亲眼看看,那尹夫人设的什么套给她钻,真要是敢打她的歪主意,甭怪她不留情面。
第六百五十六章陪娘
转眼将至月末,余舒一夜之间变得忙碌起来,这个月宫中的密册不知为何晚了五六日才送到坤翎局她的手上,因要赶制九月份的坤册,她连着熬了几个晚上,家都没回。
余舒心里有数,这大概是皇后娘娘看不惯她抱了薛贵妃的大腿,所以开始给她小鞋子穿了。
对此余舒并无惶恐,若是瑞皇后放任她不管,那才叫不正常。
这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到了月底最后几天,巧立名目往她府上送帖子送礼的人如同雨后春笋,大把大把地冒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家中有女孩儿在宫中熬日子的人家。
余舒既无贪念,便不惊不喜,早先她在芙蓉君子宴上露了一手断死奇术之后,就体验过收礼收到手软的滋味,况且交到裴敬手中的水晶买卖一直十分紧俏,每个月都有大笔的银子进账,一般的金银财宝,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叮嘱了前院管事的周虎守好大门,不许外面一个铜板儿滚进她府里,帖子倒是全都收下了,方便她知道都有人什么动了讨好她的心思。
月底,次月的坤册准时从坤翎局呈递入宫,这一回不必将薛贵妃记上,犯不着徇私,她干脆一板一眼地遵照《坤翎局规录》安排宫妃侍寝的日子,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
栖梧宫,瑞皇后拿到新鲜出炉的坤册,实在意外了一下。
“这个余女御倒是谨慎,也罢。”
毕竟是皇上封赐的女使,风头正劲,不好动她,既然她聪明懂得安分守己,她也不急着收拾她,就让她先在那个招人眼红的位置上待着吧。
她将九月的坤册让给跟前伺候的郑尚宫参看,后者阅罢,请示道:
“娘娘。这下个月的坤册?”
坤册虽由坤翎局卜算制定,但是身为六宫之首,皇后保有质疑的权利,随时可以到皇帝面前告状,只要这份坤册确实存在问题,便可驳回坤翎局,或重新定夺,或问罪当事者。
“照办吧。”
***
九月初二,是侍郎府尹夫人寿辰。
翠姨娘一早起就跑到北大厢,盯着余舒吃了早点。便一个劲儿地催促:“时辰还早。你快去沐洗一番。换身体面的衣裳,好好儿打扮打扮。”
余舒懒得搭理她,今儿刚好她轮休,不必早晨到司天监点卯。时间她都安排好了,上午翻翻最近搜罗回来的易学典籍,晌午同翠姨娘走一趟尹家,下午回来顺道去百川书院瞅瞅余小修。
“昨儿才洗的干净,白折腾什么,我有正事没干完,娘先回你院儿里等着吧,家中有车有马,还怕赶不及吗。到午时再出门不迟。”
打发了翠姨娘,余舒不管她抗议,扭头去了书房,翠姨娘碎步撵她,刚走到走廊上就被鑫儿林儿拦下了。好说好劝将她哄走。
翠姨娘坐立不安地等到太阳升起来,不等余舒派人来喊她,就又跑了过来,正好余舒穿戴整齐从月亮门处出来。
余舒毕竟有了官身,不可同日而语,出门不能穿得太过随便,在家便罢了,出门不着官服,也要曲裾深衣,腰系绸,裙配环,头发梳成髻式,珠钗耳环,一并不可少。
她如今的衣裳都是司天监女官的规制,常服多是偏绿偏蓝,色正而不媚,如此一来,尽显得她仪表端重,稚嫩全无。
这哪里是翠姨娘想要见的娇俏模样,当即不满道:“不行不行,你快回去换一身,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那些粉艳艳的花色不是?”
余舒不与她争,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换,您再耐心等我半个时辰吧。”
说罢就要折回去,翠姨娘一听,赶紧拽住了她,再等上半个时辰,黄花菜都凉了!
“你这丫头,就不能听我一回。”翠姨娘恨恨地咬牙,“不换便不换吧。”
余舒哼笑一声,“那就快走吧。”她都等不及要看看那位尹夫人设了什么套儿给她钻了。
***
户部侍郎尹周嵘是当今左相尹天厚的一个庶子,不到三十岁便坐到侍郎的职位,且一任就是七八年,碌碌无为却能连任,说不是托福了姓氏,谁都不信。
尹夫人亦是文臣家的小姐出身,有个相国做公爹,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整日受着逢迎,想不矜傲都难。
但是自古慈母多败儿,侍郎府上三位嫡出的公子,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甚有名声坏到似那尹三少一般,仗着姓“尹”,居然寻不着一门好亲事。
以上这些便是余舒对尹周嵘这一支的了解。
且说翠姨娘与她乘车到了尹家大门前,送上贺礼,被人引入园中,半道上遇着走在前头有一位夫人,翠姨娘竟然一点不眼生地唤住人家,拉着余舒同人寒暄。
“邱夫人,这便是小女余舒,舒舒呐,快和伯母问好。”
好巧不巧,这位邱夫人却是余舒的熟人,正是工部侍郎邱继明的妻室,几个月前邱家小姐装疯卖傻逃避婚事,邱继明病急乱投医找到余舒,事后欠了她一份人情,便帮着修造了她现在宝昌街上的华宅。
邱夫人自然也看到了余舒,面对翠姨娘涎脸的样子,脸上一闪而过尴尬,先声对余舒道:
“许日不见,余大人近来可好?”
论品级,余舒与她夫君一样官居五品,论交情,余舒救过她女儿的命,邱夫人是个明白人,没有顺杆子往上爬,对余舒摆什么长辈架子。
余舒笑容浅浅地与她点头:“还好,劳你挂念。”
翠姨娘眼见她们居然认识,眼珠子一转,便要插话,邱夫人却不给她机会,歉然对她一笑,道:
“我家丫头随我一起来的,一会儿工夫便跑不见人,我去找找,余夫人先入席吧。”
说罢,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余舒,便匆匆领着下人换道走了。
余舒自然不会错过她最后那一眼,心生疑窦,转头细问翠姨娘:“娘整天待在家中,几时认得邱夫人?”
翠姨娘还在惋惜错过同一位官夫人套近乎的机会,忽被余舒质问,脸上一僵,撇过头去气哼哼道:
“你平日哪里关心过我。”
余舒没话说,只是盯着她,翠姨娘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一把挽住她手臂,念念叨叨:“走快些,数我们来得迟了。”
另一头,尹夫人坐在花园轩厅待客,一名婆子凑到身边低语,便借故更衣到了后舍,留她大儿媳妇陪客。
“那余家母女上门来了?”
“刚刚进门呢。”
尹夫人抿唇一笑,眼中尽是嘲讽,低声交待那婆子:“去前院,看住了别让你们三爷又溜了。”
那婆子卖乖道:“奴婢刚从前院过来,三爷正陪着元戎少爷喝酒呢,走不了。”
尹夫人点点头,摆手叫她出去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等后招儿
余舒坐在靠近窗栏的一张席面上,窗外的画廊上就是一班丝竹艺人,活泼的小调盖不过耳边的说笑声,一大屋子的女人,场面自不必想。
原本坐在她旁边的翠姨娘端着酒杯凑到了主人席上,鬓上的鹧子金步摇在她眼帘里跳来跃去,一点不能闲着。
四周不缺好奇的目光,背后小声议论,不时有“女御官”、“女算子”等样的字眼传入耳中,余舒冷眼看着翠姨娘同那些不入流的妇人们一块儿恭维尹夫人,既没觉得丢脸,便不去约束她,有句话叫做烂泥扶不上墙,她早就不指望翠姨娘有多大的气性。
尹夫人作为今天的主角,倍受簇拥,酒过数盏,脸上微微醉红,她笑吟吟地让人把空杯再次满上,扶着丫鬟的手臂缓缓站起身,举目四望,视线越过附近几桌席面,寻到了余舒的身影,眼中笑意便冷了那么三分。
“今儿真是高兴,你们呐,尽说些好听话哄我,说甚么我一点儿不显老,瞧不出岁数来,可我实在知道,我是老了老了——”
她笑着叹着,长手一捞,便攥住了身旁一个穿金戴玉的妇人,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背,对众人道:
“你们看罢,这翠丫头是当年我初嫁入府时候的跟前人,想那会儿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一晃眼她都已经儿女双全,各自为家了,叫我怎么不服老。”
被她拉住的正是翠姨娘这个缺根筋的。
她这话一出口,室内便比将才静了许多,众人聚焦在她手拉的妇人身上,那些个晓得翠姨娘来头的人大多露出促狭的神情,也有些个不明所以客人,稍稍扭头一打听,便露出惊讶来。
淼灵女使的名头没有人不知晓的,前一阵是有流言传出来,说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官出身不怎么光彩。似乎和尹家有什么牵扯,说是尹夫人本来相中了这个儿媳妇,但是没想到人家飞黄腾达了,便看不上她家那放浪形骸的三少爷,本来煮熟的鸭子只能飞了。
这样的流言本来是听一听罢了,但瞧尹夫人今儿这架势,竟还没完吗?
“尹夫人,恕我眼拙,您身旁这位是?”有人客客气气地问道。
“瞧我都忘了介绍,呵呵呵。她啊。我说出来你们也不认得。不过我要说她家女儿,你们十个人里准没一个不知道的,”尹夫人故意卖关子,被底下的人烘了几句。也不着急,反而轻推着翠姨娘的肩头,温声道:
“你自己说,养出这么个聪慧能干的好女儿,是你的福气呢。”
翠姨娘中间喝了几盏酒,胆大起来,难得竟没有怯场,在一众人注视下,有些得意洋洋地高声道:
“她哪儿当得夫人赞许。不过就是侥幸考中了易师,做了那司天监的女官罢了。”
席面上顿时吵吵起来,有人诧异,有人狐疑。
“这位夫人,敢问令千金就是御赐亲封的淼灵女使吗?”
“正是。”
翠姨娘挺直了腰板儿。自行将众人脸上的表情全都解读为“羡慕”二字,愈发地沾沾自喜,临行前余舒的嘱咐都忘在了耳后,兴头上,只想着狠狠出一回风头,把眼一扫,看到了坐在边角上的余舒,招手叫唤道:
“舒舒过来,给诸位夫人们见礼。”
她这般做派,换个场景,简直就好像那街头耍猴卖艺的,而余舒,就是那个能让她牵出来讨彩的猴头。
众人说话声一停,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外面画廊上的乐器声尖锐地转了一个调子,一双双眼睛就落在窗边一人身上。
余舒坐的很端正,手上没拿筷子,也没举杯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显然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只身坐在女人堆里,样貌穿戴俱不出众,偏偏给人鹤立鸡群之感,让人不会错认。
客人们都等着看笑话,心想有这么个登不上台面的亲娘真够倒霉,辛辛苦苦争出个官身,却要涎着脸做那奴才相,真不嫌丢人。
尹夫人毫不意外翠姨娘的反应,望着余舒沉下的脸色,暗自嗤笑:下流胚子到哪儿都是下流胚子,让她进她尹家的门是给她脸上贴金,今日过后,这丫头就是哭着求着要给她家做媳妇儿,也得看她肯不肯。
余舒不知她几时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单就眼前一幕,她大可以甩袖离去,事后却要坐实了那不孝的名声,亲娘就在这里站着,再怎么丢人,她都不能翻脸。
换做从前,余舒根本不在乎这点名声,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有官身,且正在新任上,不满三个月,尚未获取上朝听政的资格,随时都能被人揭举弹劾,为逞一时之气,显然不划算。
何况她来之前便料到了尹夫人要拿她的出身做文章,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娘。”余舒应了一声,信手从桌上拿了一杯酒,起身绕开桌子,朝着主人席上走了过去,几步就站到了尹夫人的面前。
“今日夫人大喜,我敬夫人一杯。”说完先干为敬。
尹夫人见她能忍,便松了翠姨娘,伸出手握住她腕子,一边打量她,一边和蔼可亲道:“好孩子,真和你娘当年一个模子,出落的这样标致,不知道将来便宜哪家小子,唉。”
此言一出,座上客人俱是哑然,尹夫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不过是打趣小辈之言,但是稍加寻味,便觉不妥。
谁家正经八百的姑娘都不可能被人当众拿婚事开玩笑,尹夫人摆明了不把人当一回事,跟自家丫鬟片子似的随口念叨呢。
唯独翠姨娘听不出好赖话,赶紧凑趣道:“瞧您说的,这丫头的婚事,还得夫人您多多留心。”
“。。。。。。”众人再次哑然,看着余舒都多了几分同情,同情她有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娘。
余舒皱起眉毛,她算是听出来了,尹夫人这么针对她,八成还是因为早先派了媒人上门提亲没成,憋着一股气没撒出来。
她开始有点儿后悔跟着翠姨娘来了。原以为这尹夫人设了多大个圈套等着她呢,不想就是摆一摆谱,逞一逞口舌之快。
就这么不疼不痒的,她都不好意思出手打人的脸。
便将席上一张张嘲讽脸暗暗记下不提。
尹夫人见余舒闷不吭声,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气儿顿时顺了,没再继续出言恶心她,转过头,朝翠姨娘这二愣子递了一记笑眼,说道:
“既然如此。你得陪我三杯。不然我可不管你。”
翠姨娘满口应好。爽利地接了三杯酒敬她,余舒看见也不阻拦,等她放下杯子,才把人一搀。不动声色地从尹夫人手上拉了回来。
“娘,您脸都红了,过去坐着吧。”
“不行不行,我还要再敬夫人三杯,今儿高兴么,哈哈哈,”翠姨娘拖着步子不肯走,还要去抢酒杯,冷不丁肩膀叫人摁了一下。抬头便对上尹夫人暗示的眼神。
“翠丫头,你可不能再喝了,歇一歇吧。”
翠姨娘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回头看看余舒,便记起今天来的正事。心头有些慌乱,一边应着尹夫人,一边拉住闺女,就往座位上去了。
坐下后,余舒便板着个脸,见状,一时没人敢上前攀谈。
翠姨娘眼神乱飞,安分了没一会儿,便对余舒小声道:“娘饮得多了,想出去方便方便,你陪我去吧。”
余舒瞥她一眼,道:“吃饱喝足了我们就回去。”
翠姨娘哪里肯走,拽着她道:“我憋不住了。”
左右都有人盯着,余舒不欲与她拉扯,便顺着她离席,两人一起到了外头。走廊底下站着一溜儿听使唤的丫鬟,见人出来,便迎上前。
翠姨娘摆手道:“带去更衣。”
“夫人小姐这边请。”
她们前脚离开,屋子里便热闹起来,刚才人在这儿不好议论,眼下说什么的都有。
——“方才那位真是圣上封的女使?不会是假冒的吧,说她是仙家子弟,我看一点都不像,也没生了三头六臂啊。”
——“呵呵呵,今天真瞧了稀罕,闻名不如见面。”
——“这女御官真就是下人生的呢,诶,前不久谁胡乱说尹夫人相中了人家做儿媳妇,换成是我啊,就她生成个天仙,我都不会让儿子娶了她,也太埋汰人了,你们瞧她那个娘,真是、真真是,噗!”
工部侍郎邱夫人坐在席间,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讥笑嘲讽,眼观鼻,鼻观心,凡有人想要拉上她说两句,她单单回以一笑,压根不凑这个热闹。
听着众人言辞越说越烈,快将余舒一对母女扁到地上,邱夫人望着上座笑不拢嘴的尹夫人,心想道:
一群缺筋少弦的婆娘,是不知道那余莲房现在什么任上吗,坤翎局女御,那是干什么吃的,得罪了她能有什么好处?有你们回头哭的。
。。。。。。
再说余舒母女俩被尹府的丫鬟领出了后花园,走了一段幽静的小路,带到客人们更衣的雅房,进去居然还是个套间,外面摆着茶椅点心,薰了暗香,若不是窗子都掩实了,真不像给人出恭的地方。
“马桶在哪儿?”翠姨娘摸不着地方,问那丫鬟,她是真憋着尿呢。
那丫鬟抿嘴儿一笑,低头道:“夫人随奴婢来吧。”
翠姨娘跟着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余舒,张张嘴,有些踟蹰,余舒回头正好看见她这作态,挑眉问道:
“怎么啦?”
翠姨娘心虚地笑了笑,道:“我解大手,你可等着我啊,别走远了。”
余舒就跟没看出她不对劲似的,摆摆手:“快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哪里都不去。”
等那丫鬟引着翠姨娘拨帘子到屋后去了,一转身,她才暗下脸色,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就怕你没有后招儿。”
第六百五十八章辣货
尹夫人做寿,虽说请的都是女眷,但她毕竟有三个儿子,上门道喜的女客们有的就携带了子女,姑娘待在身边,小少爷们都在前院,由尹家几位公子款待。
尹元bo百无聊赖地坐在酒桌上,身为shi郎府上的三少爷,此时却倍受冷落,原因就出在不远处正被人团团围住劝酒的另一位三少身上。
同样在家中排行第三,尹元bo比起他这位名声在外的堂兄,根本不值一提,一个是庶子嫡出,一个是嫡长嫡孙,同样是爱逛窑子ji馆,他是不学无术,人家就是倜傥风流,同样被人叫一声三少,提起他尹元bo,人人都要瘪嘴摇头,提起人尹元戎,是人都要翘起指头赞一声。
为这个,尹元bo没少受人调侃,就连青楼里卖笑的姐儿都开玩笑说他要是换了另一位尹三爷来,宁肯不收花银倒贴也情愿。
是以尹元bo早就暗恨上了尹元戎,嘴上亲亲热热地喊着三哥,心里头却总在不忿: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投胎投的比他好。
喝吧喝吧,喝多了才好,今天非叫你出个大丑!
尹元戎也是冤枉,本来今天不该他来的,莫说今日寿星尹邓氏论辈分是他的婶娘,就算尹周嵘这个庶叔,他都没怎么放在眼中,尹邓氏是往老宅递了喜帖不错,但照往常,礼送到了就足了,他娘都不肯降尊纡贵来凑这份热闹,何况心高气傲如他。
怪就怪今天没有公差,他出门找乐子,不巧遇上了这一府的堂兄弟,硬是被拉了过来喝酒。
其实坐下没多久,他就想溜了,跟一群半大的小子们喝酒,听他们拍马屁也实在没意思,不如搂个漂亮姑娘听曲儿呢。
另一侧,尹元bo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整人,身后头突然冒出来一名小厮凑到他耳朵边说话:“少爷,夫人找您呢。”
尹元bo不耐烦地起身往外面走,正好被尹元戎瞧见了,借机叫住他:“三弟等等我,一同走。”
尹元bo站住了,回头干笑道:“三哥,我方便去呢。”
尹元戎才不管他去干什么,推开面前一群巴结的小孩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攀住了尹元bo的肩膀,笑眯眯地推着他往外走:
“同去同去。”
他们要上茅房,其他人不好意思跟着,只能看他们离去。
出了堂屋,穿过回廊,站在路口上,尹元戎放开了尹元bo,道:“我临时想起来有事,先走一步,你待会儿回去记得帮我和你大哥二哥说一声。”
见他说走就要走,尹元bo连忙拦住,好不容易逮着他一回,哪能就这么放过。
他一时计上心头,腆着脸对尹元戎道:“三哥别急着走啊,我有样好东西给你看呢。”
“什么好东西?”
尹元bo哪有什么好东西给他看,不过是为了先把人留住,于是信口胡扯:“那东西啊,可有意思了,你见了一准喜欢,走,跟我走。”
跟班儿的小厮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少爷,夫人她——”
“夫人什么夫人,”尹元bo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冲尹元戎嘿嘿笑道:“我娘就怕我们兄弟几个招呼不周,怠慢了三哥。”
尹元戎大咧咧道:“自家兄弟,见外什么,你说那什么好东西,带我去瞧瞧?”
“好、好,”尹元bo满口答应着,看那小厮杵着不动,一脚踢在人屁股上,骂道:“愣着作甚,前头带路。”
那小厮是奉命来带尹元bo到后院儿去的,可也没人叮嘱过他,要是少爷身边还有别人如何,让尹元bo这么一脚踢的脑筋转不过弯,傻乎乎就领着两人往后院去了。
余舒坐等了翠姨娘一盏茶的工夫,见人不出来,她也不催促,只是等着等着,慢慢便觉得有些闷热,往脑门上一抹,居然擦出汗来。
已经是秋天,出门至少要穿两层单衣,外头太阳再大也不至于憋出汗来。
余舒一边掏出手帕擦汗,一边站起身,绕到屋后找翠姨娘,毫不意外里面空无一人,内室连着走廊有一道后门,翠姨娘和那个领路的丫鬟想必是从这里悄悄走的。
她拉了拉门把,发现门从外头被锁上了,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不大不小“咔嚓”一声,她一转身快步走回前头,便发现前门也让人从外头锁上了。
屋内的窗子都是封闭的,只透光不透风,前门后门都锁上了,无疑她被困在了这里。
这种情形下,余舒没急着大呼小叫地喊人救命,她现在还闹不清楚,尹夫人将她关在这屋里是何用意?翠姨娘是怎么被她说服了跟着外人一起坑她的?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犄角旮旯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余舒拿手帕抹了抹汗湿的脖子,有些烦躁地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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