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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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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失望和震惊,因为当他到达住地时惠特科姆下士已经成了惠特科姆中士了。惠特科姆正光着膀子坐在牧师的椅子上,用牧师的针线把崭新的中士臂章往衬衫袖子上缝。卡思卡特上校提升了惠特科姆下士,同时命令牧师立即去见他,就那些信件的事和他谈一谈。
“啊,不,”牧师呻吟道,惊得目瞪口呆地倒在自己的吊床上。他的保温水壶是空的。此时他实在心慌意乱,因而想不起来他那只盛了水的李斯特口袋就挂在外面两顶帐篷之间的阴凉处。“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人当真认为我一直在伪造华盛顿·欧文的签名。”
“不是为那些信,”惠特科姆下士更正道,显然,他正在得意地欣赏着牧师的那副懊丧神情。“他见你是为了同你谈谈有关给伤亡人员家属的慰问信的事情。”
“为了那些信?”牧师吃惊地问。
“正是。”惠特科姆下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准备把你好好臭骂一通,因为你不准我将那些信发出去。我提醒他说那些信都将附上他的亲笔签名,他十分赞赏这个主意,你真该看到他当时的那副神情。就为这,他提升了我。他绝对相信,这些信会让他的大名登上《星期六晚邮报》。”
牧师更加迷惑起来。“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正好在考虑这个主意?”
“我去他的办公室告诉他的。”
“你干了什么?”牧师尖叫着质问,同时以一种不常有的愤怒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下士面前。“你是说你真的未经我的允许就越过我去找上校了?”
惠特科姆下士带着轻蔑的满意神情厚颜无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对了,牧师,”他回答说,“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最好别追究这事,连想都别想。”他恶意挑衅地不慌不忙地大笑了起来。“要是卡思卡特上校发现你为了我把这个主意告诉了他而想报复我,他会不高兴的。你懂吗,牧师?”惠特科姆下士继续说,一面轻蔑地啪嗒一声将牧师的黑线咬断了,然后开始扣衬衫纽扣。“那个蠢家伙真的认为这是他所听到过的最好的主意之一。”
“这甚至可能让我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邮报》呢,”卡思卡特上校在他的办公室里微笑着自夸地说,一边乐不可支地昂首阔步地来回走着,一边责备牧师。“你真没什么头脑,竟然看不到这个主意的妙处。你有个像惠特科姆下士这样的好部下,牧师。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头脑,能看到这一点。”
“是惠特科姆中士了,”牧师冲动地纠正道,但随即又克制住了自己。
卡思卡特上校瞪了他一眼。“我是说惠特科姆中士,”他答道,“我希望你就听别人一次吧,不要老找人家的茬儿。你不想一辈子就当个上尉吧,是不是?”
“什么,长官?”
“咳,要是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样的出息。
惠特科姆下士认为你们这帮人在一千九百四十四年里头脑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一点点新思想,我也很乐意赞同他的看法。那个惠特科姆下士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行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在办公桌前坐下,动手在自己的记事簿上清理出一大块空白来,然后用手指在里面敲了敲。“从明天开始,”他说,“我要求你同惠特科姆下士一道,替我给大队里的每一位阵亡、受伤或被俘人员的直系亲属发一封慰问信。我要求信写得恳切些。我还要求信里要多写些有关个人的详情,这样人家就不会怀疑你们写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了。你明白吗?”
牧师冲动地跨上前去表示抗议。“可是长官,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我们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很了解。”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卡思卡特上校质问他,然后又友好地微笑道,“惠特科姆下士给我拿来了一封最常用的通函,它足以能应付任何情况。听着:‘亲爱的太太/先生/小姐或者先生和夫人:当我获悉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阵亡/负伤或据报告在战场失踪时,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内心所经受的深切的痛苦。’等等。我认为这样的开场白精确地概括了我的全部感受。听着,要是你觉得干不了,那就最好让惠特科姆下士来负责这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拿下烟嘴,两手拿住它的两端,就好像它是一根条纹玛瑞和象牙做的马鞭一样。“这是你的一个毛病,牧师。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他还说你这人没有一点创新精神。
我说的这些你不反对吧,对不对?”
“对,长官。”牧师摇了摇头,心里感到沮丧,觉得自己很可鄙,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没有创新精神,也因为他实在想斗胆跟上校作对。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屋外士兵们正在进行飞碟射击,每次枪响都让他的神经受到一次刺激。他无法适应这些枪声。他的周围是若干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几乎相信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个类似的场合,也曾站在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四周围也是这么多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又是“曾经相识的幻觉”。这场景看起来很熟悉,可同时看上去又是那么遥远。他感到自己的衣服满是污垢,且旧得不成样,因而心里怕得要命,生怕身上会散发出怪味。
“你对什么事情都太认真了,牧师,”卡思卡特上校用成年人的客观口吻直率地说,“这是你的另外一个毛病。你老是把脸拉得长长的,让人丧气。你就让我看你笑一回吧,笑呀,牧师。你若现在就能捧腹大笑,我就给你整整一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等了一两秒钟,两眼盯着牧师,然后得胜地哈哈大笑着说,“瞧,牧师,我没说错吧。你不会朝着我捧腹大笑,不是吗?”
“不会,长官,”牧师低声下气地承认道,一面费力地、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现在笑不出来,我很渴。”
“那你就弄点什么喝喝吧。科恩中校的办公桌里有些波旁烈性威士忌酒。你该试试在哪天晚上同我们一道去军官俱乐部转转,给自己找点乐。不妨也试着醉上那么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专职的神职人员,就觉得应该高我们大伙一等。”
“啊,没有,长官。”牧师窘迫地向他保证。“事实上,我前几天晚上天天都上军官俱乐部的。”
“要知道,你只不过是个上尉。”卡思卡特上校没理会牧师的话,继续说道,“你尽可以当你的神职人员,但你仍然只是个上尉。”
“是的,长官。我明白。”
“那就好。你先前不笑也好。我好歹用不着送你红色梨形番茄了。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说你今天早上在这里的时候拿走了一个番茄。”
“今天早上?可是,长官!那是你送给我的。”
卡思卡特上校歪着脑袋,显出怀疑的样子。“我又没说它不是我送你的,我说了吗?我只是说你拿了一个。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没偷,干吗要那么心虚?我给了你番茄吗?”
“是的,长官。我发誓您给了。”
“那我只好相信你的话了。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象不出其中的理由,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显示长官资格的神态,将一个圆形的玻璃镇纸从他的办公桌的右边移到了左边,然后又拿起了一技削尖的铅笔。“好了,牧师,要是你没事了,我可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呢。等惠特科姆下士发出几十封慰问信后,你就来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同《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联系了。”他突然来了灵感,满脸放光他说,“嗨!我想我可以再次自愿要求派我们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那样可以加速事情的发展。”
“去袭击阿维尼翁?”牧师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浑身先是感到一阵刺痛,接着便汗毛直竖。
“没错,”上校劲头十足地解释道,“我们大队越早有人伤亡,这事就进展得越迅速。要是可能,我希望能在圣诞节这一期里刊登出来。我估计这一期的发行量要大些。”
让牧师感到惊恐不已的是,上校当真拎起了电话筒,主动要求派遣他的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并且就在当天晚上他又竭力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就在牧师被撵出前的一刹那,约塞连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先是将椅子掀翻,然后便打出了复仇性的一击。
他的这一举动使得内特利大叫起他的名字来,同时使得卡思卡特上校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可不料却不偏不斜正好重重地踩到了德里德尔将军,后者厌恶地将他从自己那被踩得青肿的脚上推开,并命令他向前走,将牧师重新赶回军官俱乐部。这一切把卡思卡特上校弄得心烦意乱。先是约塞连!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像丧钟似的再度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接着自己又把德里德尔将军的脚给踩肿了;再就是卡思卡特上校在牧师身上找到的另一个毛病:无法预料德里德尔将军每次见到牧师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卡思卡特上校永远也不会忘记德里德尔将军在军官俱乐部第一次见到牧师的那个晚上。那天将军抬起他那红润、热汗淋淋、满是醉意的脸,透过烟卷散发出的黄色烟幕,目光沉重地盯着独自躲在墙边的牧师。
“我真是太吃惊了!”德里德尔将军一认出那人是个牧师,就皱起他那蓬松吓人的灰眉毛,声音沙哑地喊了起来。“那边的那个人不是牧师吗?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这可真是件大好事。”
卡思卡特上校一本正经地抿紧嘴唇,起身站了起来。“您的看法我十分赞同,长官,”他语气尖刻地附和道,话音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我真不明白如今这些牧师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就是这么回事,”德里德尔将军强调地咆哮道。
卡思卡特上校尴尬地哽住了,但马上又乖巧地恢复了常态。
“是的,长官。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我刚才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
“这里正是牧师应该呆的地方。趁官兵们出来喝酒、赌博时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得到他们的信任。除此之外,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让他们相信上帝呢?”
“我命令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小心谨慎地说。接着他走过去亲热地用胳臂搂住牧师的肩,同他一起走到一个角落,压低嗓门,用冷冰冰的口气命令他从现在起每晚到军官俱乐部来履行他的职责,以便在军官们喝酒、赌博的时候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赢得他们的信任。
牧师同意了,真的每晚都去军官俱乐部履行他的职责,与那些想避开他的人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在乒乓球桌旁爆发了那场凶狠的斗殴。一级准尉怀将·哈尔福特在没人招惹他的情况下突然来了个急转身,猛地一拳,正好砸在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上,将他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德里德尔将军见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后,突然察觉牧师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一副痛苦而又惊讶的样子。德里德尔将军一见到牧师就立即僵住了。他怒火中烧,狠狠地看了牧师片刻。他一下子便没了情绪,于是转过身去,迈着那两条短短的罗圈腿,像水手一样左右摇摆着,极不高兴地朝酒吧柜台走去。卡思卡特上校胆战心惊地一路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一面徒劳地左顾右盼,想从科恩中校那里寻得一点帮助。
“这倒是件好事,”德里德尔将军冲着酒吧柜台咆哮道,粗壮的手牢牢地抓着那只喝空了的小酒杯。“这真是件好事,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然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
卡思卡特上校松了一口气。“是的,长官,”他得意地大声说,“这的确是件好事。”
“那你***干吗不管?”
“什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问,惊愕地看着将军。
“你以为让你的牧师每晚都混在这里会给你脸上增光吗?我他妈每次来,他都在这里。”
“您说得对,长官,绝对正确,”卡思卡特上校附和道,“这根本不会为我增光。我这就处理这事,现在就处理。”
“难道不是你命令他来这里的?”
“不是我,长官。是科恩中校。我也准备严厉处分他。”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嘟哝着说,“我就叫人把他给毙了。”
“他不是牧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帮忙似地提醒说。
“他不是?既然他不是牧师,那他为什么在领子上挂十字架的符号?”
“他没在领子上挂十字架,长官。他挂的是银叶。他是个中校。”
“你有一个中校军衔的随军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吃惊地问。
“啊,不是的,长官。我的随军牧师只是个上尉。”
“既然他只是上尉,那他干吗要在领子上挂银叶?”
“他没在领子上挂银叶,长官。他挂的是十字架。”
“给我立即滚开,你这个狗杂种。”德里德尔将军骂了起来。“否则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毙了!”
“是,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咽了口唾沫,从德里德尔将军身边走开,将牧师赶出了军官俱乐部。两个月后,当牧师试图说服卡思卡特上校撤销把飞行任务增加到六十次的那道命令时,结果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次努力也宣告彻底失败。要不是他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对上帝的智慧和公正所抱有的终生信赖,他简直就要绝望了。他怀着强烈的感情爱着妻子,思念着妻子,其间既夹杂着强烈的肉欲,也含有高尚的热情。在他眼里,上帝是永生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并且十分仁慈;他为世间万物所共有,且被拟人化了;他说的是英语,属盎格鲁一撤克逊族人种,并且对美国人格外垂青。不过,他现在对上帝的这些看法已开始有所动摇了。有许多事物都在考验他的信仰。没错,是有一本《圣经》,可《圣经》只不过是一本书,而《荒凉山庄》、《金银岛》、《伊坦·弗洛美》和《最后的莫希干人》也都是书呀。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邓巴问人家,创世之谜是由一群无知无识、连下雨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的人解答出来的,这看起来真的有可能吗?那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害怕六千年以前的人会建成一座直通天国的巨塔吗?那天国究竟在哪里?在上面?
还是在下面?在一个有限的但不断扩展着的宇宙中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在这个宇宙中,就连那个巨大、炽热、耀眼、无比壮丽的太阳也处于逐渐衰亡之中,它的衰亡最终也会毁灭地球。那些奇迹是根本没有的;人们的祈祷也没有任何回应。灾难,无论是降临到正直者还是堕落者的头上,都是一样的残酷无情。最近,他接连遇见了一些神秘现象——几周前,在为那个可怜的中士举行的葬礼上,树上出现了那个裸体男人;而就在那天下午,预言家似的弗卢姆又作出了这么一个含义隐晦、令人不安但同时又令人振奋的许诺:告诉他们,冬天一到,我就会回来——要不是为了这些,他这样一个有良知和个性的牧师,早就会听从理智,放弃祖先们传下来的对上帝的信仰,并且当真会辞去职务和放弃军衔,去当一名步兵或野战炮兵,甚至去伞兵部队当一名下士,一切悉听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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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阿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全都是约塞连的过错。在对博洛尼亚实行大围攻的时候,要是他没有去动那条标在图上的轰炸路线,那么——德·科弗利少校或许还能活着救他;要是他没有将那些没其他地方好住的姑娘塞进军人公寓,那么内特利就永远也不会有可能爱上他的那个妓女。当时这个妓女自腰部以下一丝不挂地坐在房里——挤满了正在玩二十一点的脾气暴躁的赌徒,可就是没人理会她,内特利坐在一张垫得又软又厚的黄色扶手椅上,偷偷地盯着她看。她一脸厌烦的样子,可身上又流露出一种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力量,就是凭借着这服力量,她泰然接受了这伙人对她的公然摒弃。对此,内特利在心里感到十分惊异。她张嘴打了个呵欠,这一举动深深感动了内特利。他以前还从未目睹过像这样异乎寻常的沉着。
这姑娘爬了整整五段陡峭的楼梯,来到这群大兵中间出卖自己的肉体。可这些大兵因四周住满了女人,所以早就对玩女人一事感到腻烦了。不管她要什么价,都没人想要她,后来,她不带多少热情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以自己那结实、丰满、十分肉感的颀长身体来引诱他们。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一个人要她。,对此,她似乎不是感到失望,而是觉得疲惫。此时,她带着一脸茫然、迟钝的倦态坐在那里休息,以一种无精打采的好奇看着别人玩牌。她这是在集聚已不受其支配的精力,以应付接下来要做的乏味枯燥的琐事:将其余的衣服一一穿好,然后再去干活。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动弹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懒洋洋地将双脚套进那条紧身棉布裤衩和黑裙子里,然后扣上鞋子,起身走了。内特利跟在她的后面悄悄溜了出去。差不多两小时后,当约塞连和阿费跨进军官公寓时,她也在那里,又一次在往脚上套裤衩和裙子。这情景真有点像随军牧师近来常有的那种似曾经历过类似场面的感觉。这场面里的唯一例外就是内特利,他两手插在衣兜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沮丧样子。
“她现在就要走,”他用一种微弱而又奇怪的声音说,“她不肯留下来。”
“你干吗不付她点钱,这样你就可以同她一起度过今天的其他时间了,”约塞连向他建议道。
“她把钱还给我了,”内特利承认说,“她现在对我感到厌倦,想去另找一个人。”
姑娘穿好鞋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在约塞连和阿费身上扫来扫去,她这是在不怀好意地挑逗他们。她的两只乳房在衣衫下显得又尖又大。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薄薄的白色无袖毛线衫,将其身上所有的线条都勾勒了出来。尤其是臀部,线条流畅地向外突起,很是迷人。约塞连也盯着她看,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他摇了摇头。
“早滚早好,”阿费说,他一点也不为她所动。
“不要这样说她!”内特利感情冲动地说,他的话半是请求,半是责备。“我想要她同我呆在一起。”
“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阿费假装吃惊地嗤笑道,“她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
“别叫她妓女。”
姑娘又等了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便从容不迫地朝门口走去。内特利连忙可怜巴巴地跳上前去将门拉开。他走回来时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目光呆滞,敏感的脸上满是痛苦悲伤的表情。
“别担心,”约塞连以尽可能友善的口气劝他说,“你有可能还会碰见她。所有妓女爱呆的地方我们都知道。”
“求求你别这么称呼她,”内特利恳求道,那样子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对不起,”约塞连咕哝道。
阿费乐不可支地高声大笑起来。“像她这样的妓女有好几百呢,街上到处都是。而这一位也谈不上有多漂亮。”他先是声音甜甜地窃笑了几声,然后又声音洪亮地用轻蔑而又充满权威的语气说,“哼,你竟跑上前去为她开门,好像你已经爱上了她似的。”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内特利满脸羞愧,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坦白道。
阿费皱起他那光洁丰满并且红润的前额,扮了一个表示不相信的滑稽鬼脸。“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一边不住地拍打着身上穿的草绿色军官束腰短外衣的宽大下摆的两侧。“这真是荒唐。你真的爱上她了?这真是太荒唐了。”阿费当天下午要同一个从史密斯来的在红十字会工作的姑娘约会,这姑娘的父亲开了一家重要的镁乳厂。“瞧,那才是你应该留意的姑娘,而不是像刚才那位一样的粗俗荡妇。嗨,瞧她那样子,连干净都谈不上。”
“我不在乎!”内特利不顾一切地喊叫道,“我希望你给我闭嘴。
我根本不想和你谈论这件事。”
“阿费,住嘴吧,”约塞连说。
“哈,哈,哈,哈!”阿费又大笑了起来。“要是你父母知道你在同那个肮脏的淫妇厮混,对此他们会说些什么,我完全想象得出。要知道,你父亲可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
“我并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他,”内特利说,他已打定了主意。“关于她,我在他或母亲面前一个字也不提,等我们结婚后再告诉他们。”
“结婚?”阿费乐得纵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在说蠢话。嗬,你太嫩了,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
说到真正的爱,阿费可是这方面的权威,因为他已经真正爱上了内特利的父亲,并且有希望战后在他手下当一名行政人员,以作为对他亲近内特利的报答。阿费是一名领队领航员,可自打离开大学后,他连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从来都没搞清楚。他是个和蔼可亲、心地宽厚的领队领航员。他在执行战斗任务时总是迷航,领着他那一中队的人飞到高射炮火最密集的空中。每次,中队里的其他成员部会将他臭骂一通,而他总是原谅他们。就在那天下午,他在罗马的大街上迷了路,始终没找到那位从史密斯来的、拥有重要镁乳厂的、符合其择偶条件的红十字会的姑娘。克拉夫特被击落丧命的那天,他在飞往弗拉拉执行任务时也迷失了方向。在每周一次前往帕尔马执行例行飞行时,他又一次迷了路。当时约塞连对帕尔马这个没有设防的内陆目标扔完炸弹后,就背靠飞机那厚厚的金属板壁安顿下来闭目养神,手指间还夹着一支香气扑鼻的香烟。可这时阿费却试图领着飞机穿过来航上空,往大海飞去。突然,高射炮声大作,紧接着就听见了麦克沃特在对讲机里尖声大叫:“高射炮!高射炮!该死的,我们这是在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约塞连连忙惊慌地睁开双眼,他万万没料到会看见高射炮弹的黑烟在机舱里弥漫,正从头顶上方向他们压下来。接着他又看见了阿费那张一向自鸣得意、像西瓜一样滚圆、生着一对小眼睛的脸,这会儿这张脸上挂着一副慈祥却又茫然的表情,正盯着那炸个不停的炮火。约塞连被吓得目瞪口呆。他的一条腿突然一阵麻木。
麦克沃特已经开始让飞机爬高,并对着对讲机大喊大叫,要求指示。约塞连向前扑去,想看看他们这会儿是在哪里,可人却仍呆在原地。他动弹不了。他感觉到身上什么地方湿透了,于是低头朝自己的裤裆看了看,心头一沉,并感到极度的恶心。一股鲜红的血沿着他衬衣的前襟迅速地向上蠕动,就像一只巨大的海怪正站起来准备将他吞吃掉。他中弹了!鲜血像无数只阻挡不住的蠕动着的红色幼虫,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从一条湿透了的裤管里溢出,在地板上汇成了一小汪血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时飞机又一次遭到了结结实实的一击。看着自己伤处的奇怪情景,约塞连一阵心悸,不禁打了个寒战,便冲着阿费尖叫求救。
“我的睾丸被打掉了!阿费,我的睾丸没了!”阿费没听见他的话,约塞连于是俯过身去拉他的胳臂。“阿费,救救我,”他哀求道,几乎哭了出来。“我中弹了!我中弹了!”
阿费慢吞吞地回过身来,茫然而又疑惑地露齿一笑,问:“你说什么?”
阿费又咧嘴一笑,亲切地耸了耸肩。“我听不见,”他说。
“难道你看不见?”约塞连表示怀疑地大声叫了起来。他感到鲜血在自己身体的四周溅得到处都是,并在脚下淌了开来。他指着地上越积越多的鲜血喊道:“我受伤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救我吧!
阿费,救救我!”
“我还是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阿费很宽容地抱怨了一句,一边窝起那只胖乎乎的手置于自己毫无血色的耳朵之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约塞连再答话时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因为他突然对一切都感到厌倦了。他厌倦喊叫,厌倦自己目前的处境,此时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只能令他气恼,使他觉得自己滑稽可笑。他快要死了,可竟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算了。”
“你说什么?”阿费大声喊道。
“我说我的睾丸被打掉了。难道你听不见?我大腿根那儿受伤了!”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阿费责备他说。
“我说算了!”约塞连尖声叫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好像中了圈套,害怕极了,突然浑身发冷,四肢无力,不禁颤抖了起来。
阿费再次遗憾地摇了摇头,低下他那只可憎的、乳白色的耳朵,几乎快贴到了约塞连的脸上。“你得大声一点,我的朋友。你只要再大声一点就行了。”
“别管我,你这个杂种!你这个装聋作哑、麻木不仁的杂种,别管我!”约塞连呜咽着说。他真想给阿费一拳,可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好决定睡觉,于是身体朝旁边一歪,昏了过去。
他的大腿受了伤。当他苏醒时,他发现麦克沃特正跪在他身边照料自己。尽管仍能看到阿费那张鼓鼓囊囊,孩子似的胖脸凑在麦克沃特的肩后看他,约塞连还是感到十分宽慰。他感到浑身难受,可仍无力地朝麦克沃特笑了笑,问道:“谁在照看铺子?”麦克沃特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约塞连越来越感到恐惧,他喘了一口气,用尽可能高的声音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麦克沃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天啊,你还活着,我真高兴!”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激动地喊了起来。他那双和蔼、亲切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此时紧张得发白,机舱里的烟灰沾到上面显得油腻腻的。约塞连感觉到他的一条大腿的内侧绑着一大块棉花敷料,沉甸甸的,而麦克沃特手上拿着一卷长长的绷带,正在用它往那块敷料上一圈一圈地缠绕。“内特利在控制飞机。这可怜的小伙子听说你中弹了,几乎放声大哭起来。他到现在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打破了你的一条动脉,不过我想我已经将它给扎住了。我刚才给你注射了一针吗啡。”
“再给我打一针。”
“现在恐怕还太早。等你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我再给你打。”
“现在就很疼。”
“哦,好吧,管他呢,”麦克沃特说,紧接着便又拿出了一只可折叠的皮下注射器,在约塞连的胳臂上注射了一管吗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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