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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 作者:蔡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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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牛仔裤。

未来梦商场六楼,所有店铺都已关门,只剩急着打烊的营业员。

“好吧,算我不好,快回家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学,迟到就惨了。”两个月后就要高考了,趁着今天周日,海美才瞒着妈妈跑出来,“丁紫,你爸爸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

“哦——下个月吧,昨晚他打电话回家,说给我带了一部iPhone 4S手机。”丁紫扬了扬眉毛。她穿着一身日本牌子的运动装,脚上的耐克是与海美在专卖店买的。她们都只有十八岁,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三。丁紫留着二十五岁女人的发型,直直的长发垂到肩下,常令不同年龄的男人回头。尽管还带着高中生的萝莉腔,双眼却有超出年龄的成熟,若换上一套诱人的衣裙,化上合适的妆容,会让很多年轻女人羡慕嫉妒恨。她和海美经常出双入对,班里有她们同性相爱的绯闻。

学校紧挨着未来梦大厦,几年来附近老房子全拆光了,建起数万元一平方米的高档商品房,学生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海美就住在价值千万的豪宅中,尽管她的爸爸只是区政府里一个小小的科长。

“哇,给力!要是我的爸爸能经常去美国就好了。”

丁紫走下自动扶梯,探头俯视六层楼下的中庭,第一次感到头晕。“以后等我们考进大学,就一起去美国玩,我爸爸在加利福尼亚有许多朋友。”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甩动漂亮长发,抓着海美的手,轻描淡写地说,“你想不想去美国读书?我们一起去吧。”

“老婆,好有爱,亲一个!”

“要死!当心摔下去!”

两个女孩像打情骂俏的情侣,乘着自动扶梯下到五楼。丁紫把头转向外面,看着宽敞的中庭,以及对面那些花花绿绿的商店,默默叹息了一声,却被海美抓个正着:“老婆,你好像不开心?有木有?”

“哦,没有啊。”丁紫勉强挤出微笑,却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楼上,“快下去吧。”

走上从五楼下四楼的自动扶梯,反方向上来一个黑衣黑裤的少年。他在两个女孩视线下方数米,仰头看着迟迟离开的她们。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嘴边生了一圈薄薄的绒毛,长而浓密的黑发显示他不会是个好学生,特别是那双凌厉的眼睛,完全不像高中生的样子。可他也不像那种小阿飞,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轻浮之气,看那身黑衣更像是从事艺术工作。

刹那间,丁紫已认定这个少年绝非平凡普通之辈。她忘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连身边的死党海美也忘了,直勾勾地看着少年那双充满阴霾的眼睛。

终于,她的自动扶梯下降到了一半,他的自动扶梯上升到了一半。他和她,面对面,相同海拔的水平线,隔着两道窄窄的扶手,只要把头往中间一侧,就能相互碰到鼻子。

四目相对,擦肩而过。丁紫回头看着少年向上而去的背影。他没有回头。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当丁紫依旧执拗地回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时,脚下的自动扶梯晃了一下。她听到了海美的尖叫,幸好她紧紧抓着扶手,否则即刻就会滚落下去。

第二下晃动才让丁紫回过神,她半蹲下来抓紧扶手,拉着海美,大喊:“小心!”

整个未来梦大厦都在晃动,自动扶梯继续往下运行,她们却不敢往四楼跑,生怕一起身就会被晃得飞出去。

所有灯光开始闪烁,在海美的尖叫声中,脚下的自动扶梯停止了运行。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20分。

猛烈摇晃暂停,却又继以飞速下沉。在震动和巨响里,丁紫与四楼的相对位置并未改变,心脏却感觉往上飘浮,连发梢也向上扬起……难道,整栋未来梦大厦都在快速下沉?整个商场变成了一部巨大的高速下降的电梯?

楼上不断坠落下东西,有吊灯有商品有家具,还有手舞足蹈惨叫着的人!是九楼电影院散场的观众?有的人没直接摔到底楼,而是砸中五楼或六楼的自动扶梯,恐怕比摔到底还惨。

海美挣脱了丁紫的手,踩着停止运行的自动扶梯,自顾自往下跑去。

“别跑!”就在丁紫大喊的同时,脚下的自动扶梯突然断裂!

海美没了命地往下跑,大难不死跑到四楼,回头与丁紫已相隔万丈深渊。

倒霉的丁紫留在自动扶梯上,脚下是悬空的世界,半截扶梯像座断开的吊桥。命悬一线之间,她没胆量站起来,当整个人要滑下去,如风中秋叶摇摇欲坠时,有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

丁紫看到流星般飞过的眼睛。灯光一下子暗了,无法看清那张脸,再度亮起时,她已被往上提了两尺。一只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缠在胸前。她毫无反抗地贴在他身上,成为他的一部分听凭处置。

少年的手,坚硬如同铁环。

当她再度直视他的双眼时,未来梦大厦所有灯光都熄灭了,四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可以想象,猛烈摇晃的自动扶梯上,少年回头看到下行扶梯断裂为两截,她处于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便直接翻身跃至下行扶梯。

英雄救美。

黑暗还在持续,晃动和下沉已停止。丁紫躺在陌生少年怀中,闻着他衣领里头发间青春期的气味,听着他胸膛里鼓点般的心跳声,以及沉重的喘息,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这一刻凝固直到世界末日就好了。

忽然,缠在她胸口的那只手,下到靠近她臀部的位置,让她产生一丝不安,即便有那些美好的感觉,她却不能容忍……但又担心自己一旦反抗,会不会两个人一同摔下黑暗中的万丈深渊?

很快她的担心变成多余,少年是把手伸入裤兜,掏出手机照亮四周。小小的手机屏幕照不了多远,但这点微光,像暗夜中的一颗星星,令他们确认自己尚活在人间。

手机转向丁紫,她看到北极光的屏幕画面。

他的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转身,带着她一同面朝下趴着。摇摇欲坠的断裂的自动扶梯上,两个人连一个感叹词都没说,心领神会地肩并肩,手脚并用往上爬,稍微多用点力气,就会连人带梯坠落下去。

只要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就异常安心,相信自己会活下去。

慢慢爬了一分钟,两人才摆脱该死的自动扶梯。少年大口喘着气,倒在五楼走廊上,伸展四肢大吼一声。

丁紫掏出自己的iPhone 4,除了照亮仰天倒地的他外,还想给海美打个电话——却没信号。

“你……你……还有信号吗?”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后悔连他的名字都没问,直接用“你”显得没有礼貌与教养。

少年没有说话,躺在地上摇了摇头,苍白的脸被笼罩在手机屏幕光里,恍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突然,楼上坠下一个玻璃灯罩,惊得他翻身跳起,若晚半秒钟,脑袋就会被砸得粉碎。丁紫惊魂未定,少年已牵住她的手,往商场深处跑去,大概是害怕靠近中庭栏杆,会被上面掉下来的东西或人砸到。

她依然没有丝毫反抗,被他紧握的手心沁出一层热热的汗珠。

脚下一片狼藉,不时会被什么物件绊倒,还有满地玻璃碴。凭借两部手机无法看清周围全貌,只能如盲人摸象往前走去。

果然,丁紫踩到一个圆球形的物体,身体失去平衡前,闪过一个念头——踩到了一颗人头!

尖叫声穿透整个中庭,引来商场各层不同的回声。她下意识地撑向地面,却摸到一条坚硬的大腿。那不是少年的腿,一动不动,僵硬如铁,更像死人。另一只手,又摸到一个坚硬光滑的肩膀,几乎与那条腿叠在一起——要么是两具可怜的尸体,要么是一个人已四分五裂。

丁紫发出第二声可怕的尖叫。

更让她恐惧的是,整个地面铺满尸体,而且全都肢体残缺,僵硬得就像石头,却几乎摸不到半点鲜血!

终于,一点手机光照出地上一条白白的胳膊。丁紫几乎碎裂的心这才复原——原来是倒下的假人模特,还穿着一身时尚昂贵的女装!

少年把她拉起来,而她蜷缩到他怀中,两个人的手机照着满目疮痍的地面,真像来到了没有血的屠宰场。

这才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自言自语:“这一天,终于来了?”幽幽地说完,他看了丁紫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就当她要高声大喊“海美”时,眼角余光里掠过几点光。

两人同时转头,手机的光照亮一部敞开的电梯,里面竟依次爬出几个人来。

最后一个男子爬出来时,往电梯里又看了一眼,便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去。电梯里传来惊恐的哭喊声。丁紫犹豫着跑上去想要帮忙,才发现电梯停在两层楼之间,裸露着梯井内的缆绳,电梯里的人必须从一道狭窄的缝隙爬出来。

缝隙里又探出一个女人的头,丁紫急忙低身抓住对方的手,少年也趴下来一起帮忙。眼看这个年轻女人就要爬出来了,只听电梯井内的缆绳一声响,就在他们的眼前断裂了!

整部电梯飞速下降,那个可怜的女人的下半身,尚留在电梯里没出来。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与某种液体喷溅之声,回荡在未来梦大厦里。

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眼睛,用手机照亮空空如也的电梯井,以及那具残缺的上半身,丁紫把胃里的晚饭吐了一地。

第六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25分。

玉田正太从妈妈怀里抬起头来,却看不到那几近毁灭了的世界。

黑暗,从地震爆发半分钟后,开始笼罩这些被抛弃在地底的人。

将近一小时前,玉田洋子带着儿子走出家门。她已连续在家工作了好几天,等到明天就可能断粮了,而更重要的原因——她的儿子只能在夜里出门,作为一个母亲,她早已养成昼伏夜出的习惯。看着窗外瓢泼的雷雨,七岁男孩惴惴不安。洋子虽然年轻,却是个耐心的母亲,好不容易把儿子哄得安静下来。

在琳琅满目的超市里,男孩再次有了奇怪的感应——有股充满咸味的潮水,缓慢却不可阻挡地涌上脚面,淹没膝盖与腰间,漫过胸口与脖子,灌入咽鼻令他无法呼吸……正太发狂地吵起来,到处疯跑,妈妈捉小鸡似的跟在后面,还得顺便从货架上拿下各种物品。看到儿子没来由地一反常态,玉田洋子开始颤抖,脑中闪过一年前在日本那个致命的下午……不,不可能再有第三次了!

极夜般的无边黑暗里,她从倒塌的收银台下爬出来,双手牢牢抓着儿子。而当预感变成现实,正太已变回温顺聪明的小男孩。

忽然,有人打开手电,微弱的光束照过正太,又移到洋子脸上。男孩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听到一句略带颤抖的中文:“你……你还好吗?”

正太从两岁起就生活在中国,从小由中国保姆带着,只去年回日本住了三个月,汉语说得比日语还好。

“谢谢!我们都没事!”妈妈保持礼貌,向拿着手电筒的工作人员鞠躬,同时摸着儿子的脸,儿子看来并无受伤迹象。

“请等一等!”他找出一支手电筒交给玉田洋子。

“谢谢!”洋子再次鞠躬,打开手电,照亮对方的脸,原来是地震前抓住正太的那个年轻人。

对方转眼不见了,四周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哭喊声和呼救声。玉田洋子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却发现信号中断了。

正太感觉脸上湿湿的,他知道这是妈妈的眼泪。

地面还有些摇晃,头顶传来持续的嘈杂声,地下也响起某种令人心悸的声音。超市角落亮起一些灯光,渐渐分布到地下二层各个地方。正太的视力超乎寻常地好,看到远处一点白色的光依稀照亮那个身着工作服的男人。

原来这个年轻男人打开了超市里所有可以安装干电池的电器,虽然每一点光都很微弱,但分布开来就如天上的星辰,稍微适应一下,就可看到超市大部分了。

七岁的正太揉了揉眼睛,在妈妈怀里看着劫后余生的超市——头顶几乎断裂掉落的管道,大半倒地的货架,四处破碎的玻璃与陶瓷,满地乱滚的瓜果。一些尸体躺在地上,鲜血流满地面。有人躲在角落哭泣,有人没头苍蝇般乱窜。

无论多小的孩子,都有天生的恐惧感,天黑会感到害怕。但是,地震前又哭又闹的正太,突然看到这震撼的场景,却显出超乎年龄的镇定,他从妈妈怀中挣脱出来,站在一片布满口香糖的地板上,似乎早已习惯面对灾难。他回头看到妈妈跪倒在地,头发散乱地披下来,双手掩盖住动人的容颜。

这是玉田正太第二次看到妈妈如此绝望的样子。

上一次,大海那边的日本,被突如其来的海水淹没的医院里,玉田洋子看着那片汹涌冰冷无边无际,飘满各种垃圾、家具、电器、汽车甚至四分五裂的房顶的水面,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她爬到医院最高的屋顶,海水几乎已淹到膝盖。在直升机飞到头顶来救他们之前,她是那样绝望,为六岁的儿子,也为年轻的自己。

接踵而来的核电站泄漏事故,让玉田洋子再也不敢留在日本。虽然,那片辽阔的大陆有着问题食品毒奶粉等等危险,但正太已在中国生活过几年,这孩子更适应中国的环境。而她凭着流利娴熟的中文,也足以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终于,她在愚人节的夜晚——正是一年前的此刻,踏上飞离东京的航班,永远告别那个遍布火山,地震、海啸多发,又遭逢核泄漏的故乡。

终于,她来到中国东部沿海这片平坦广阔的河流冲积平原,距离周边所有火山地震带有上千公里,这座史上最高地震纪录仅有4。8级的巨大都市。她以为自己今生今世乃至正太将来一辈子都可以永远摆脱那两度毁灭过她人生的灾难。

正太回到哭泣的妈妈身边,像个成熟的男人,从背后拥抱她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妈妈,我们很快就会逃出去的。”

她将儿子搂在怀中,抹去眼泪:“我们快点走!加油!”

母子二人穿过惨不忍睹的收银台出口,跨过一个被灯罩砸中惨死的人。他们别无出路,只能跨过去后向尸体鞠躬双掌合十。

未来梦大厦地下一层与二层,都属于卡尔福超市,两层之间的自动扶梯,已在地震中断裂。玉田洋子用手电照了一圈,在仿佛被轰炸过的废墟间发现了一条逃生通道,恐怕幸存者们都逃上去了。

穿过四处弥漫的尘屑,来到地下一层。正太还没看清这个混乱的世界,迎面就有一条大狗扑来,七岁男孩丝毫没有慌张——在妈妈的手电筒光束照射下,他发现那是只狗熊般大小的俄罗斯高加索猛犬。

玉田洋子这才想起,卡尔福超市地下一层门口开着一家品牌连锁宠物商店。她本想去店里看一看有没有宠物困在里面,但又想到许多人还生死不明,现在不是管狗的时候。她搂着儿子离开可怕的大狗,身后响起悲哀的犬吠。

在同样遭到严重破坏的地下一层,玉田洋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到一道宽阔的自动扶梯。正太隐隐看到旁边躺着一个死人,妈妈挡住儿子的视线,快步冲了上去。

未来梦大厦底楼,有个巨大的中庭广场,连通数台直梯与自动扶梯,是进出商场与超市的枢纽。商场中央有个跑车展台,有时也会改成活动舞台,举办奢侈品牌的发布会或明星见面会。此刻,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黑色,其间弥漫着各种奇怪刺鼻的气味。数十道微弱的光束闪来闪去,人声嘈杂。地下两层的人们都逃上来了,楼上数层也逃下来许多人,都想从底楼大门逃出去,这是求生的本能。

玉田洋子到了人群聚集区,手电光照出许多惊慌失措的脸。为什么还不逃出去?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号,也没人来维持秩序,想必都已吓晕了,只顾逃命吧。

正太看到有个地方越来越亮,大家手中的光都照向那里。有人打开了带干电池的应急灯,大概是工作人员。晕黄的光下,“Wele”的广告牌,以及标明楼层和商户位置的铜牌明白无误地说明——这是未来梦商场的大门,最方便也最直接的逃生出口。

可是,这道宽阔的大门已被倒塌的外墙封死了!

有人拿来铲子之类的工具,想挖开废墟,打通一条生路。玉田洋子却摇了摇头,觉得他们都在白费功夫,说不定外面埋得更加厚实。她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虽在大厦一楼,但未必处于地面,或许在深深的地底?

正太被妈妈拖回到黑暗中,远离嘈杂焦虑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人挤向被封死的大门,数不清聚集了多少人,更看不清挖通了废墟没有。

玉田洋子不指望他们能打通逃生之路,举着手电往商场底楼深处走去,地上布满水泥碎块与各种商品。最后,她找到一处墙角,未被地震破坏过,周围也没有玻璃或灯具等,距离中庭也有距离,不用担心被楼上的坠落物砸到。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40分。

正太困得不行了,眯起眼睛倒在妈妈怀里。玉田洋子坐在墙根,双手抱着儿子,为节约电池关掉了手电。隔着一片废墟,她远远看着数十米外那些想要逃出生天的人群。

七岁的男孩失去意识前,耳边依稀飘来一句话:“正太,妈妈在你身边……”

第七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26分。

未来梦商场,残酷的地震后,商场景观电梯悬挂于四楼与五楼间。

电梯缆绳已断裂,电梯如同断头台的闸刀迅速坠落。一股又腥又浓的液体喷溅到莫星儿的脸上,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克制住自己没因恐惧与恶心而大声尖叫,否则那液体会流进口中。同时她全身猛然下坠,长发也往上扬起,宛如从高楼跳下自杀,像一片自由落体的叶子,却没有风影响地心引力——这是多年前曾有过的记忆。

大脑不知转到哪根筋上,不到十分之一秒的瞬间,想起看过的一条微博:电梯突然下坠时该如何逃生?

第一,赶快把每一层楼的按键都按下——但已经来不及了。第二,如果电梯里有扶手,立即紧握它——莫星儿的右手边就是,自然紧紧握住。第三,整个背部跟头部紧贴电梯内墙,呈一条直线,依靠电梯墙壁作为脊椎的防护——幸好她身后已不是玻璃幕墙,而是金属的侧墙。第四,膝盖呈弯曲姿势,因为韧带是人体唯一富含弹性的组织,必须借用膝盖弯曲来承受重击压力。

完成这些动作不过半秒,电梯已撞击到了地底!她感到一记强烈的震动,接着听到大片玻璃的破碎声。耳膜嗡嗡巨响,后背重重地顶到电梯内墙,脚下几乎被震飞腾空起来,内脏也受到猛烈撞击,心脏仿佛被撞出嗓子眼。

电梯完全停止了,心跳却还没有停止,反而跳得更加疯狂。

只要还有心跳!

莫星儿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但战鼓般急促猛烈的心跳,以及后背与脚底的钻心疼痛、几乎散架的骨骼与关节,让她确认自己尚在人间。

走运的是,景观电梯只到未来梦商场一楼,并不像其他几部直梯通达地下四层。所以,实际上她只下坠了四层半的高度,并有坚固的电梯保护。否则,若再多坠四层楼到地下车库,便很可能全身骨折而死!

眼前依然如同古墓,她忍着浑身的痛楚,艰难地爬起来。虽然,电梯门早就打开了,但看不清外面的情况,生怕一出去就会掉下深渊。她战栗着在地上摸索,发现全是碎玻璃碴,好不容易摸到一件金属物体——她的手机。按下手机的解锁键,屏幕亮起刺眼的光——因为置身黑暗中太久了。

她看到了两条扭曲的人腿。

显然,那不是自己的腿,看起来略有些丰满,黑丝长袜已被污血和排泄物弄脏。两条腿分别散落在靠近电梯门口的位置,还有一片血肉模糊的东西,无法分辨是人体哪个部分了。莫星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靠手机屏幕的光,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已从两只可怜的脚上掉下来,几乎完好无损的脚掌上,扎着几片碎玻璃,大脚趾还在本能地抽搐。

这个倒霉的女人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只剩下两条从腹股沟部被切断的腿——上半身还留在五楼。

莫星儿忽然明白,自己脸上那些污秽,不仅有一腔浓黑之血,还有这个可怜女人的排泄物。胃里泛起强烈的恶心感,强忍着没有呕吐在死人的两条残腿上。她扔掉被污血弄脏的外套,用手机照亮敞开的电梯门,大步跨过那摊模糊的血肉,冲入未来梦商场底楼。至此,晚餐连同午餐才一点不剩地吐到了地上。等到吐得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她才一瘸一拐地离开电梯口。远处有纷杂的呼喊声,原来还有不少幸存者。她往通道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卫生间。

女厕里也是漆黑一团,不停传来流水声,马桶都被地震破坏了。她不敢往厕所深处照,担心看到地上趴着一具尸体,只照着进门处的洗手池。谢天谢地,居然还有自来水!也许是水管里残留的。莫星儿不敢用手机照镜子,看自己一脸血污的模样,她把头埋到洗手池中,用冰冷的水冲洗头发和脸,足足洗了十来分钟,感觉要把皮肤洗破了。

用手机照亮镜子里的脸——黑暗漏水的女卫生间里,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照着一个长发女子的脸,不由得想起《午夜凶铃》里对镜梳头的女人。她看到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竟那么陌生可怕,脸色苍白如死人。她细长的十指触摸着自己的脸,紧贴额头湿漉漉的发丝下,隐隐透出一股妖艳。

不,这不是自己!

她痛苦地低头,胳膊与肩膀一阵疼痛,用手一摸又沾满鲜血,难道还没有洗干净?她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在流血,侧过身照照,果然在右侧手臂与肩背上发现许多碎玻璃碴。

原来,刚才电梯砸落下来,玻璃幕墙碎裂,有些碎碴扎到了身上。幸好当时她低着头,下意识地护着脸,否则就要破相了!刚才因为精神太过紧张,没有感觉到,现在却疼得要命。

真是运气超好,如果——哪怕只有一块大片碎玻璃,也可能要了她的命。

莫星儿用受伤的那只手艰难地举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手绕过来拔出玻璃碴——每一下都会沾上许多血迹,呻吟声在女厕不断回荡。她惊讶于自己如此胆大,若在平时早就吓昏过去了。

肉眼可以看到的玻璃碴都被拔掉了,她脱下上半身的衣服,赤条条暴露在空气中,反正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不会有人进来。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身体,俯下来用自来水冲洗伤口——肯定还有许多小玻璃碴残留,必须尽可能清除,否则会受伤更严重。

什么时候能逃出去?什么时候能碰上医生?或者再也逃不出去了?

幸好每处伤口都很细小,很快自动止血结痂。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重新披上满是窟窿的贴身小衣,心里盘算到女装店去找几件漂亮又保暖的衣服,不会再有营业员要开票收钱了吧?

死到临头,怎么还在想这些?能从死亡电梯逃生,说明在冥冥之中,自有某种力量庇佑自己?

浑身湿透跑出厕所,她在一家小店里找到毛巾,躲在黑暗中擦干身体。刚刚回到底楼中庭,脚下就被什么绊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揉着摔疼的膝盖,惊恐地回头——是一具摔得四肢扭曲的尸体,脑袋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地上流了一摊黏糊糊的物质,不知从哪层楼上摔下来的。后退几步,仰头看着中庭,上面隐隐闪着几点微光。想起十几分钟前,自己就是从九楼影城出来,无论如何想不到,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到底楼。

如此短暂的时光。这世界究竟怎么了?

莫星儿看了看手机屏幕,依然信号全无。不时有人慌张地跑过,纷纷冲向同一个地方,因此那处光线很集中。她才明白那是未来梦商场的大门,大家都想第一时间逃出去。

许多男人拿着工具,拼尽全力想把堵住大门的废墟挖开。忽然,她注意到其中一个人有几分眼熟,在应急灯灯光的照耀下,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奋力挖掘通道——莫星儿想了起来,就在地震发生时的电梯里,这个男人正和他的女朋友旁若无人地在她面前热吻。可是,当电梯坠落停在四楼与五楼之间,他却胆怯地抛下女友独自跑了,结果他可怜的女友被突然坠落的电梯切成两段。大概,只有在保护自己的生命时,人们才会表现出英雄般的勇气。

这群心急火燎的男人身后,跟着更多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彼此推搡,想要占据一个逃生的最佳位置。

莫星儿没有挤去凑热闹,也自知没这力气。她举着手机往角落照去,看到挂在墙上的固定电话,拿起来听了听,却是一片死寂。

无线与有线通信都已中断,除非有海事卫星电话之类的特殊工具,这栋楼里能找到吗?

沿着墙脚走了十来米,她发现脚下蹲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睡熟的男孩。莫星儿不敢打扰这对母子休息,绕开走远了。

她下意识地抱住肩膀,头发还是湿的,冷得浑身发抖,真想立即洗个热水澡!

突然,灯光照耀的门厅处,传来一记震耳欲聋的声响,接着是无数慌张的尖叫声,应急灯立时熄灭。

莫星儿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八章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今夜,是周旋早已准备好自杀的日子。

未来梦大酒店,顶层,1919房间。周旋站在敞开的窗台上。茫茫雨幕笼罩的城市天际线上,闪起一片绚烂夺目的极光。

随之而来的是整栋楼的摇晃,如同坐在过山车上,越高处越剧烈,要不是紧紧抓着窗框,早已飞身坠下十九层。周旋仿佛置身另一世界,天尽头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心脏震得几乎要跳出胸口,又随未来梦大厦一同急速下沉。

若无这致命的极光,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地震,周旋早已闭上眼睛,放下一切杂念,纵身一跃,将生命付诸虚空,只待在亲吻地面的刹那,永久告别人间,摆脱三十多年来各种折磨各种欢乐各种无奈。

可是,当他感到心脏竟如此真实地跃动,感到恐惧统治了每寸皮肤,感到血液几乎冲破毛细血管,感到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足以跃过任何障碍……这才感到自己还活着。

他还从心里,从无法掩饰的欲望深处,发现自己那么渴望活下去。

周旋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力量,在整个人几乎要飞出窗外之时,竟硬生生做了一个引体向上,奇迹般地手脚并用爬回窗里。

身后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已像子弹般蹿到客房门口。

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电视机砸倒在地,大床也被晃到房间另一头。

周旋打开房门冲进走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毯上。当他重新爬起来,在鬼火般的廊灯下,看到对面1918房间冲出一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一条米黄色的拉布拉多犬。

男人扫了周旋一眼,目光阴鸷寒冷,不由得让周旋退后半步。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高大挺拔,浓密的眉毛下面,是尤显成熟的单眼皮,让人不由得要多看几眼。

凡是人都知道,或许狗也知道,地震或火灾时不能坐电梯。

周旋率先冲下楼梯,那个男人紧跟在后面,接着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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