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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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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珑:“一家老小?!秦伍!你疯了!”

    “救我,救我……”秦伍哽咽,抓着李景珑的手不放,鸿俊已被惊呆了,然而回想起白日间所见秦伍时,感觉到那沉重的气氛,以及擦拭剑的动作,仿佛一切都早有预兆。

    “有人在拉着我的手。”秦伍痛苦无比,抓着李景珑,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道,“我不想杀那孩子,我不想杀,我只想把我姨娘与郑文斌这俩……”

    李景珑猛地甩开秦伍,走到一边,不住喘息,鸿俊抬眼看李景珑,见他眼里竟似有泪水在滚动。

    阿泰清理完门外痕迹回来,答道:“家里也清洗一下吧。”

    接着阿泰一挥扇,水雾爆发,卷得众人脸上湿透,李景珑怒吼道:“别捣乱!”

    阿泰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只得道:“好心被雷劈,不洗就不洗嘛,这么凶干吗?”

    “明日一早,必须去自首,你不去,我押着你去。”李景珑朝秦伍说道,“你们轮流看着他,鸿俊给他点儿定神香粉,别过量了。”说毕径自进了房内,重重拉上了门,发出一声响。

    “这人究竟是谁?”裘永思还不知秦伍身份,鸿俊却觉得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秦伍对李景珑来说,似乎十分重要。

    “不认识。”鸿俊无精打采地答道,莫日根便让众人回房继续睡下,自己负责守夜就行。

    “长史。”鸿俊还特地去敲了下李景珑的门。却得不到应答,只得作罢。

    翌日清晨,众人出来时,李景珑那神色却是恢复如常,天井里的秦伍已不见了。

    “他走了。”莫日根说,“我跟着他到大理寺门外,再没出来。”

    李景珑闭上双眼,叹了口气,答道:“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该干吗干吗吧。”

    早饭后,李景珑正要给属下派任务,连浩却带着宗卷又来了。李景珑只得让莫日根去休息,阿泰与裘永思、鸿俊筛案,自己出去调查。他前脚刚出驱魔司,后脚鸿俊却跟了出来。

    “回去吧。”李景珑转头说。

    “他们让我来陪你。”鸿俊坚持道。

    李景珑停下脚步,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行走,鸿俊便跟在他身后,昨夜他是第一次见到凡人身上有这么重的戾气,秦伍带着一身血冲进来时,鸿俊只感觉他就像个杀人无数的妖。

    李景珑叹了口气,说:“得买几匹马,否则出门不方便。”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鸿俊觉得秦伍挺可怜,但看见李景珑这么在乎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明明那么亏待过李景珑,李景珑却因为他而悲伤得不行。一时间鸿俊心里仿佛就有两只鲤鱼妖在吵架。一只愤然道:明明是我的长史,居然还有这段过往,还害得他这么难过!

    另一只鲤鱼妖则责备道:秦伍都这么惨了,你还讨厌他?

    第一只鲤鱼妖开始大吵大闹: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关我啥事儿,哪天重明要是再捡个小孩儿回来,不就把我的爹也给抢了?!

    于是鸿俊就这么在纠结之中,跟了李景珑一路,穿过一条小巷,李景珑问:“吃面吗?”

    “吃。”鸿俊又笑了起来。

    李景珑心情好了些,说:“笑一笑,什么都好,你怎么也这么不高兴了?”

    “你难过。”鸿俊如实道,“我也高兴不起来。”

    李景珑让鸿俊坐下,点过面,这下有钱了,可以随便吃了,却仍然提不起劲,说:“昨天我也想劝他,但这些事,旁人是劝不住的,只能靠自己。”

    “他杀了人。”鸿俊说,“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证明……嗯……”

    他观察李景珑脸色,渐渐地也学会看人眼色说话了,便吃掉了后半句,免得又让他难过。

    李景珑听到这话时,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瞥鸿俊,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些。

    鸿俊:“?”

    李景珑:“没什么。”

    两人在这奇怪的气氛中吃过早饭,李景珑说:“别吃太饱,今天只能吃一碗。”

    鸿俊坚持,最后李景珑拗不过,只得让他吃了两碗,鸿俊说:“我自己给钱。”

    “不是钱的问题。”李景珑说,“你长史我现在有的是钱,把老板请回家给你天天做拉面吃也够了,是怕你……”

    “怕我什么?”鸿俊说,“你别小看我。”

    “好好好。”李景珑说,“你吃个够。”

    这家面摊乃是长安赫赫有名的五十年老店,专做卤鹅排面,宽面熟后海碗排开,专挑养五十六天的仔鹅,挂炉卤就,一天只出十只。

    卤汁一年一换,平日只加高汤,出锅的鹅肉香嫩无比,鹅肉以快刀斩条,再捎小半个鹅翅,卤水一浇,香气扑鼻,宽面劲道雪白,鹅肉金黄香嫩,鸿俊连吃两大碗。

    一个时辰后,两人刚进大理寺后的地下停尸间,还未坚持到走出五步,鸿俊就吐了。

    李景珑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鸿俊:“……”

    李景珑让仵作赶紧去打水给鸿俊漱口,鸿俊对着个坛子,吐得天昏地暗,李景珑说:“让你别吃太饱你不听,让你别跟进来你又不干,看吧?”

    鸿俊连忙摆手,李景珑推他出外头等去,鸿俊说:“我再吐、吐一会儿就好。”

    李景珑便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持一块香料,捂在鸿俊鼻前,揽着他一路往前走。

    鸿俊一见那停尸房内场面简直触目惊心,包括昨夜莫日根去查的无头尸,以及被大夫放血死了的病人,非正常死亡者都被送到此地,由仵作验明死因后方可着家属领回家去。

    李景珑让鸿俊站直,要捂他眼睛,鸿俊却摆手示意不用,李景珑便改以左手绕过他脖颈,用香料捂着他口鼻,另一手揭开血迹斑斑的麻布,现出尸体。

    胡人尸体被斩得乱七八糟,血液早已流干。

    “利器所伤。”李景珑说。

    鸿俊:“唔。”

    鸿俊稍微好了些,来长安的路上不是没见过死人,就是被尸气一冲才吐了出来,当即示意自己可以。

    李景珑便挨个揭开麻布,依次看过,说:“都是被兵器斩死的,不是妖怪。”

    鸿俊皱眉看了一会儿,李景珑看到其中一个,说:“这是自杀的,伤口平滑,角度刁钻,直插心脏……”说着抓起尸体的手,拗了个姿势,恰好就是自刺心脏一刀的动作。

    “不是妖怪。”李景珑说,继而前去检查下一个。

    鸿俊看着那尸体,端详他的表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别碰。”李景珑说,“你没戴手套。”

    鸿俊凑近了些认真端详,李景珑问:“想做什么?”说着便将手套摘下来,递了一只给鸿俊,丝绸手套上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

    鸿俊戴上,埋头抚摸那尸体的脸颊,死了一天一夜,尸体已变得十分僵硬,鸿俊说:“你看?”

    他把那尸体的头搬过来些许,翻开尸体的眼皮,映入李景珑眼帘的,是一张睁着双眼,恐惧到极致的脸。

    这表情,鸿俊昨夜刚见过,正是秦伍冲进驱魔司时,那扭曲而狰狞的五官。

    李景珑眉头深锁,沉吟片刻,说:“他看见了非常恐怖的东西。”

    鸿俊说:“我追飞獒进长安的缘由,就是因为在城外,睡觉时听见尖叫,再追出来,看见了被咬死的尸体……”

    “表情一样?”李景珑说。

    若非鸿俊有此一说,李景珑险些就要错过了,他转身退回,与鸿俊一起注视那尸体面容。但凡人之将死,是安详辞世,还是心有不甘,死前一刹那,表情都会或多或少地凝固在脸上,李景珑虽知道这个道理,但极少见到被妖怪咬死之人,是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既然是自杀的。”鸿俊说,“死前不应该这么惊恐吧。”

    “会惊恐,但应当是另一种惊恐。”李景珑说,“咱们继续看。”

    鸿俊将那人眼皮合上,低声念了句:“往极乐去,不堕地狱。”的超度之语,转身跟随李景珑,查过所有的尸体,出得大理寺来,

    “去现场。”李景珑开始思考,在大理寺借了匹马,出门外时,恰巧见胡升在与黄庸谈话,见他牵了马过来,胡升便深吸一口气,朝李景珑道:“秦伍,你记得不?”

    “已经知道了。”李景珑神色如常说。

    黄庸震惊道:“李长史从何得知?”

    “不动明王告诉我的。”李景珑客客气气一点头,答道。

    胡升道:“景珑,你看能在陛下、杨相面前为他面前求个情不?”

    李景珑当着两人的面翻身上马,说道:“一念之举,终归自己承受。鸿俊,走。”

    鸿俊上去,依旧骑李景珑后面,李景珑一抖缰绳,纵马驰骋,离开大理寺。

    路上鸿俊不敢多说,到得郑家门外时,李景珑想了想,还是下马去,举步入内。杨国忠的管家、龙武军副统领文效以及大理寺官员,刑部官员都在现场,众人见李景珑来了,知道他最近正是天子面前红人,便朝他点点头。

    那场面极其惨烈,厅中尽是鲜血,还有血迹拖向门外,看得出临死之人逃离时的绝望与痛苦。

    “这道血迹是郑文斌的老母。”文效说,“年近七十,小伍先是正面捅了她一刀,再从背后追上,结果了她。”

    李景珑说道:“就怕军中弟兄不知此中内情,忍不住为小伍伸冤。”

    文效叹了口气,将李景珑送出来,发生这等事,龙武军自胡升以下,都要被追责,谁也不好过。

    “杨家所积民怨至顶点。”文效说,“神武军、羽林军,都曾冲撞过他们,该打的都被打了,该罚的也都罚了,六军人心浮动,外加克扣军饷,早已不服,就怕有人要借题发挥,压不住。”

    李景珑正要说话时,忽觉鸿俊还站在那厅内,便道:“鸿俊?!”

    鸿俊静静站着,感觉到昨夜厅中一家老小临死前的戾气,怨气几乎无法消散,他喃喃念诵几句超度咒文,却没有用,背后突然伸来一手,却是李景珑抓着他的手腕,带他离开,让他不要再看了。

    “这血里有一股好重的戾气。”鸿俊说道。

    李景珑骑马带鸿俊转过长街,侧头道:“鸿俊,你答应我。”

    “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何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时,都先想想你长史我。”李景珑一字一句道,“一念之差,酿成如斯惨祸,痛苦的不仅仅只有你。”

    “不会的。”鸿俊答道,“我不是他。”

    “你是好孩子。”李景珑随口道,“但驱魔师的力量本来就远超凡人,斩妖除魔间,常常不被凡夫俗子理解。”

    鸿俊心想那倒是,但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像秦伍一样,丧失理智,做下屠人满门之事。

    第三处是那杀妻案的现场,同样鲜血溅满四壁,那景象简直惨不忍睹,尤其一张榻已被鲜血浸满,墙上更带着血手印。鸿俊今天感觉到的戾气,简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令他心情沉重,十分不舒服。

    李景珑让他出去,仔细检查房间,鸿俊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块东西,问:“这是什么?”

    一片黑黝黝的半月形铁片。

    李景珑答道:“铁匠家中,想必是甲胄一类。”

    鸿俊拿着那铁片,手指抚过锋锐边缘,李景珑问:“怎么?你觉得这东西有问题?”

    鸿俊眯起眼,拿着那铁片在阳光下端详。

    “收起来。”李景珑说,“回去再仔细看。”

    下一处,则是出了城,往平河梁去。平河梁乃是一片大草原,抵达之时已近黄昏,鸿俊伸了个懒腰,与李景珑走过横亘草原的官道,检查现场。

    “他们在这儿扎营。”李景珑找到篝火余烬,说,“预备第二天赶路进长安。”

    “货物都在么?”鸿俊问。

    李景珑眼中带着笑意,一瞥鸿俊,说:“都在,不是谋财害命。你越来越像个驱魔师了。”

    鸿俊:“我只是想问问看有没有剩下的货物,找点干粮……”

    李景珑:“……”

    “那人先是捅死一个。”李景珑指着一处血迹,说,“死者在这,再把另一个人抹了喉咙,死在……这儿。”他又转向另一处。

    “这人很壮。”鸿俊说,“尸体快和裘永思差不多高大了。”

    “唔。”李景珑说,“应当是商队的保镖,所以他先捅死的人,同样也是两名保镖,接下来,杀手无寸铁的商人,就像宰羔羊一般。”

    “他死在哪儿?”鸿俊问。

    现场已被破坏了,李景珑无法根据血迹判断,鸿俊绕了几圈,突然说:“长史,你来看!”

    鸿俊站在一块大石头后,这儿同样有着血迹,说:“有一个人,躲在这儿。”

    李景珑沉吟片刻,说:“可是附近没有血了,不像是生还者,你看草丛没有倒,附近也没有足迹,不像逃跑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鸿俊明白了李景珑的推断,若是躲藏的商人,想必被发现后,会被拖出石头,就地斩杀,势必会留下痕迹。也就是说——

    “躲在石头后的,正是那名突然杀人的刽子手,最后自杀的保镖。”李景珑搭着鸿俊的肩膀,与他一同蹲在石头后,朝案发现场望去,说,“他在看什么?”

    鸿俊忙起身,奔到染满紫黑血迹的篝火附近,转头四处查看。

    李景珑皱眉思考,慢慢走来,鸿俊转身,先看李景珑,再看地上,两人一同望去,只见草甸上有一行极其不明显的倒伏路径。

    李景珑深吸一口气,沿着倒伏路径,走向草甸边缘,那里是一片树林,地上有折断的树枝。两人一同抬头看,李景珑说:“人也好,妖怪也好,在那一天夜里藏身树上,观察着他们。”

    没有离开痕迹,只有从树上抵达篝火附近的极淡踪迹。

    “飞过来的?”李景珑说。

    鸿俊答道:“有可能。”

    李景珑:“什么妖怪会飞?”

    鸿俊:“许多妖怪都会飞吧,数到明儿早上都数不完呢。”

    李景珑只得作罢。

地底寻踪

    这时夜幕降临; 李景珑提议:“在这儿等等看。”于是生起篝火; 翻出些干粮给鸿俊吃,鸿俊一天都没胃口,蔫蔫的; 喝了点溪水便径自躺下。

    “辛苦了。”李景珑说; “这案子初步认为确实有妖; 完了再带你们好好玩一场。”

    鸿俊躺在草甸上; 侧头看李景珑; 问:“我下山来长安的路上,每天都是这么睡的,习惯了。不过;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景珑若有所思道:“一个保镖,突然杀了商队所有人; 就在即将抵达长安前的最后一天,最后居然还自杀了; 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么?”

    鸿俊“嗯”了声,说:“但妖怪没有亲自下手杀人; 他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李景珑答道:“也许这就是关键线索所在。”

    鸿俊冥思苦想,这下他想不通了; 李景珑却说:“回去与他们商量后,也许会有更清晰的结论。想点高兴的; 你喜欢去哪儿玩?”

    “我不去平康里啦。”鸿俊随口道。

    “上次拦着你; 觉得没意思了?”李景珑淡淡道。

    鸿俊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起鲤鱼妖昨天说的话。跟着李景珑; 他既懂吃,又懂玩,每天都有好多新鲜事儿,一直这样,仿佛人生都随之快活起来了。

    李景珑:“?”

    鸿俊突然指着秋季夜空的繁星,说:“长史,你看星星,多好看。”

    李景珑“嗯”了声,索性也躺了下来,两人一同看着星辰。

    “我不喜欢秦伍。”李景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吃醋了?”

    鸿俊被这么一问,心脏突然无来由地猛烈地跳了起来,尴尬道:“没……有!”

    “你看我担心他。”李景珑一本正经道,“心里就不是滋味对罢?”

    鸿俊马上转身,侧躺着,不应声了。

    李景珑又说:“我与他曾是好友,只不忍心看他落到如今地步……”说着又眼望星空,出神地说:“虽与你相识不到一月,可你言谈举止,显然出自仙家。为人处世,更清澈无比,又岂是凡尘中人可比?”

    鸿俊听到李景珑这么夸自己,顿时心花怒放,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是吗?你夸得我好高兴!”

    李景珑乐道:“就当我是哄你罢。”

    鸿俊有点困了,迷迷糊糊道:“有时候我看杜韩青、看小伍,就忍不住在想,我要不是在曜……在我那个家里长大。也许比起他们来说,我会做得更不如吧。所以我占的便宜,也只是投胎投得好而已。”

    “那倒不至于。”李景珑说,“每个人都有其本性,有些人哪怕一生潦倒落魄,也不屑去做许多事。那天你说,你喜欢长史……”

    鸿俊“嗯”了声,眼皮沉重,倦意袭来,便没听见李景珑后头说的什么,李景珑倒是十分意外,怎么说睡就睡?伸手摇了摇鸿俊,叫了他一声,不问应答,只得作罢。

    篝火渐熄,世间陷入一片黑暗。

    鸿俊蓦然在黑暗里惊醒了,又是大叫一声,感觉到身上盖了衣服,然则还未挣扎,挨着自己的李景珑却马上伸手,按住了他。

    李景珑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与他并肩躺着,两人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挨在一处。

    “又做梦了?”李景珑关切地问道,“怎么总是做噩梦?”

    鸿俊轻轻喘气,说:“梦见妖怪杀……杀人。”

    他梦见了白日间所见那具尸体躲在石头后不住发抖,一团黑影散发雾气前来,伸出手,满地鲜血化作有生命般的蠕虫飞舞,最后朝着他的手中不断汇聚。

    “别怕。”李景珑低声说,“你是不是对怨气敏感?今天就想问你了。”

    鸿俊“嗯”了声,感觉到李景珑的雄健身躯里,胸膛中传来有力的心跳,心脉处有一股极淡的昏暗光芒,令他十分向往,他稍稍靠过去了些,被噩梦惊扰的灵魂渐渐安定下来,便再次入睡。

    翌日清晨,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景珑再巡视了一圈,载着鸿俊,策马扬鞭回长安城。到得驱魔司时,三人各自躺在正厅内和衣而睡,显然是查宗卷查了一整夜。

    “昨夜又有新的案子来了。”阿泰睡眼惺忪地说,“命案、妖怪。还有目击者。”

    李景珑沉吟片刻,而后道:“先将这份案子放着,听听我们的调查结果,鸿俊,这次换你说吧。”

    “啊?”鸿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说,“昨天我先吃了两碗卤鹅面……”

    “好啊你们!”阿泰怒道,“我们在驱魔司里累死累活,你们出去吃好吃的?”

    李景珑当真越描越黑,怒道:“说正题!”

    鸿俊便凭着记忆详述经过,说到吐了的时候,众人连着鲤鱼妖便异口同声道:“活该!”最后提及平河梁,众人都是眉头深锁,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话。这次换李景珑答,他极有条理地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又朝鸿俊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鸿俊没想起来。莫日根却先说道:“前三桩不一定是妖怪,但最后一桩,一定有蹊跷。”

    “你将秦伍也算进去了。”李景珑说。

    “这四桩案子之间,总觉得有某个共同点吗?”阿泰喃喃道。

    “共同点是大理寺都破不了吗?”裘永思说。

    众人:“……”

    裘永思摆手,乐道:“与血有关。”

    鸿俊:“对哦。”

    “除了逃出城的大夫算是线索断了。”李景珑沉声道,“余下的案子,不管是作案现场,还是犯案手段,都异常激烈。”

    “这不能构成相似点。”莫日根皱眉道,“命案总是鲜血遍地的。”

    李景珑又说:“凶人都在某一刻丧失了理智。”

    裘永思:“人在愤怒上头时,都会做出冲动的事情,被心魔驱使时……”

    “心魔。”李景珑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裘永思说出的那个词。

    众人复又沉默,

    “只有秦伍是这样吧?”鸿俊说,“毕竟咱们还没见过其他的凶手。”

    李景珑提醒道:“那名自杀的保镖。”

    鸿俊马上想起来了,自杀者的表情,还是他自己发现的端倪。

    “得去找杀妻案的铁匠。”莫日根说,“若与秦伍相似,说不定就有问题了。”

    “铁匠的邻居平日里应该是认识他的吧?”阿泰问。

    “宗卷上有,是个老实人。”李景珑示意阿泰自己看。

    话题围绕铁匠时,鸿俊突然想起来了,掏出在铁匠家找到的那块半月形铁片,说:“我总觉得这个……”

    “等等!”裘永思马上倾身,侧过来飞快地拈了过去,拿在手中,顿时呼吸急促。

    “这是什么法宝?”鸿俊问。见到这铁片时,他就感觉到上面仿佛有股极淡的妖气,却说不清是来自何处。五人中裘永思最是见多识广,既认得智慧剑,说不定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这不是法宝。”裘永思喃喃道,“这是一片鳞……”

    翌日午后,狱卒带驱魔司诸人与大理寺文书连浩,进到牢狱最深处。

    “都审过了,供认不讳。只提到下手杀人时,自己中邪了。”连浩让狱卒以钥匙打开牢门,放他们进去。

    凶手藏身阴暗角落里,乃是一名五十来岁的铁匠,畏畏缩缩,披头散发,满嘴呓语,已神志不清。

    李景珑轻轻碰了下他,那铁匠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吼道:“鬼——!鬼!”

    莫日根单膝跪地,到得那铁匠面前,观察他的神色。

    “看见了什么?”莫日根问道,“不要害怕,告诉我们。”

    铁匠不住发抖,五官痉挛扭曲,喉咙中咯咯作响,什么也没交代。李景珑眉头深锁,朝鸿俊望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想起了那名屠杀了整个商队的保镖,临死时的表情。

    “鬼、鬼……”铁匠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

    众人离开牢房时,鸿俊不经意一瞥,发现另一间牢房里关押着秦伍。秦伍身穿死囚服,戴着手铐脚镣,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睡着了。

    铁链声响,狱卒开锁,鸿俊进去拍醒秦伍,秦伍蓦然已成惊弓之鸟,一把狠狠抓住鸿俊手腕。

    “救我……救我……”秦伍颤声道,“我不该那么做……我错了……”

    鸿俊皱眉道:“小伍,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伍眼中充满惶恐,已快哭出来,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个影子,一直跟着我……我不想动手的……救救我……”

    牢门外众人神色都是一凛。

    “说清楚点。”李景珑进入牢房,跪在秦伍身前,打量他的表情。

    秦伍战战兢兢道:“杀了他们以后,一个影子,进来了……”

    鸿俊顿时一震,李景珑却问道:“影子长什么样子?”

    秦伍摇头,哀求道:“我不知道,没仔细看,我逃了,我不敢再待下去……”

    那一夜,秦伍在手刃仇人全家之后,仍未从嗜血的疯狂中平复,却感觉到四处席卷起阴风,血液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地面汇聚为蠕虫,四处爬动。刹那间震惊、疯狂被恐惧取代,是以提着剑,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了出来。

    “是幻觉吧。”连浩皱眉道,“不少杀人犯在犯案之后,都有些神志不清,冷静的反而很少。”

    鸿俊想起那天见到的冷静的秦伍,与如今杀人之后,眼前慌张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前后两者对应上。

    当夜,一抹上弦秋月朗照,众人在九曲桥前停下脚步,俱沉默不语。

    鸿俊手指间将那片龙鳞翻来翻去,从食指翻到中指再翻到无名指,又依次翻回食指。

    “手别割了。”莫日根提醒道。

    “一条龙?”李景珑说道,“挑唆铁匠、秦伍这些人去杀人,究竟是为什么,动机是什么?”

    “定与某种邪术有关。”裘永思分析道,“鸿俊手上这枚虽说是龙鳞,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是真龙的可能性极小。”

    “嗯。”鸿俊说,“龙鳞凤羽,都带有极强大的灵兽之力。这也许是龙族的鳞片,但绝不会是真龙。”

    其时九曲河传来水声,鲤鱼妖从水里**地爬了起来,答道:“河里头浑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金池湖最里头边上,确实有大东西爬过的痕迹,把湖边上压着的棱石给挤歪了不少。”

    凡是水族,哪怕修炼成真龙,也常常需要水源,道行不高的像鲤鱼妖这等,更是需要经常泡在池中。李景珑果然一猜就中,既有水生妖族,那么在长安水道中,一定会留下痕迹。

    “分头查探所有的水道。”李景珑说,“发现异常,随时报信。”

    众人便分头前往长安的各个角落。长安附近,自西周时便以“镐京”为国度,自汉代以降,有“八水绕长安”一说,泾河、渭河流经这千年古城,支流错综复杂犹若水网,上林苑等地更是深达将近一丈。

    若有水生妖族分布,各个渠口、河流、栅栏,多半会留下移动的痕迹。鸿俊与鲤鱼妖经丽水桥一路往西,静谧城中早已宵禁,唯独一人一妖在暗巷内的交谈声。

    “有的妖生下来就是龙,有的妖却要修炼几千年才能当一条龙。”鲤鱼妖道,“你说这多不公平?”

    鸿俊手中持五色神光,照亮了四周,朝鲤鱼妖道:“我倒是觉得鲤鱼才不公平呢,和龙族明明非亲非故,跳个龙门就成龙了。”

    “想得美呐。”鲤鱼妖答道,“小人书上都是骗你的,懂么?得先积功德,积够功德,再去跳龙门,才能变成龙。”

    “嘘。”鸿俊站在城西的一处水道外,持五色神光朝里照,水声一滴、一滴落下,鲤鱼妖忙躲到鸿俊身后。

    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丽水至此地转而汇入地下,流出城郭,流入长安城外的护城河。然则此处乃是李世民在位时,秦琼所主持修建的东长安城墙,依一山丘建成,旱时城外泾水倒灌,注入长安,水位上涨。涝时城中大水排往渭河,疏向秦川平原,曾是灌溉城内外的水利工程。

    武则天迁都洛阳后此地便荒废已久,如今日久失修,工部更不打理,乃至地下水道内积满了淤泥,被厚重的铁栅栏围着,而栅栏底下,光照之中隐约有什么一亮。

    鲤鱼妖跑去捡起,鸿俊惊讶道:“又是一片!怎么长得不一样?”

    鸿俊将两片铁鳞并排比较,只见一片深灰,另一片青蓝色,有着明显的不同。

    “不止一只。”鸿俊沉声道。

    鸿俊试着扛起铁栅栏,奈何那栅栏足有两千斤重,自己力气不够,只得掏出飞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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