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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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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觉得跑了偏,又把话题扯回来:“总之吧,皇帝一道令下,就有了一次全国规模的‘西出玉门’ ……”

    昌东说了句:“把妖鬼送进来也就算了,为什么人也留下了呢?”

    老签冷笑了两声:“你这脑子,看来是当不了皇帝了,皇帝杀个人,为绝后患还要斩草除根呢,把妖鬼送进来,任它自生自灭吗?万一反而壮大了呢?”

    肥唐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方士也得进来?”

    “是啊,万一有差错,得靠他们补救啊,管他乐不乐意,强制送进来,还有那些巫蛊世家,所以得有羽林卫一路看押,这些人要有人伺候,那些各地流放的犯人首当其冲,包括上门女婿……”

    丁柳原本一直听着,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上门女婿又怎么了?”

    肥唐回了句:“汉朝的时候,上门女婿是下等人,商人也是,这样的人,也可能被谪边的。”

    丁柳哦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身边的高深。

    叶流西叹气:“这些方士,也是倒了霉了,出了力,最后落个跟流放差不多的下场。”

    老签说:“谁说不是呢,汉武帝估计也挺歉疚的,赏赐了无数财帛,但再多的金银珠宝,跟陪葬品也没差别,皇帝看这儿,就跟看个坟墓没两样吧,更糟的是,关内这穷山恶水的,连人都没有,你拿着金银珠宝有什么用呢?价值连城,也不如一米一饭。”

    他声音渐息,似乎有了点睡意:“反正啊,就进来了呗……也别抱怨了,眼冢兴风作浪的地方,是闹人架子,但是没别的怪东西啊,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去别处看看,简直是打翻了博古妖架,多少市集都荒了……”

    静默中,阿禾小声说了句:“关外没妖鬼呢,我在市集上看过小电影,关外人到了晚上都敢出门,点好多电灯,把城市照得像白天一样。”

    老签说:“出关一步血流干,三岁娃娃都会唱的歌呢,别惦记关外了,从来没人出得去过。”

47、第④⑦章

    肥唐一肚子想问的,什么眼冢、市集、小电影,但看老签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又怕问多了惹人怀疑,只好不吭气了。

    叶流西被关内关外搅得头疼,想好好睡觉,脑子里一忽儿跳出来那首歌,一忽儿又是方士守着丹炉,炉火熏熏的画面,翻来覆去间,听到昌东低声问:“又烦了?”

    叶流西说:“不烦,管它关内关外,我只要有吃有喝有铺位,做人该做的事就行了……”

    她转头看他:“你在烦?”

    昌东看粗糙不平的昏黑窖顶:“也不烦,烦又解决不了事情,只是在等。”

    事情早有结果,像机场行李的传输带,不管旅客如何心焦,始终慢慢吞吞,还没把结果送到他面前。

    叶流西闭上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梦到破旧的屋子,木头门被风掀地撞来撞去,篝火旁,掉落一只松了带的胶鞋,角落的水缸豁口处,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走进梦里去了,倚着门,百无聊赖地看这一切,忍不住想打哈欠,还想发牢骚: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场,能不能换个场景?

    别人做梦,像连续剧,有起承转合,她的梦,从来都只这一个单调的画面,下次再做这个梦,她应该带着线团和棒针进来织毛衣……

    她被自己的想法给笑醒了。

    睁开眼,发现阿禾已经起了,正蹲在米袋旁,拿手往盆里抓米,抓了几把,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抓多了些。

    然后向外走,步子细碎,大概要给大家做早饭。

    关内物资不丰富,白吃白住人家的,有点过意不去,更何况,她们这一来,多的可不是一张两张嘴。

    叶流西欠起身子去推昌东,昌东醒得很快,但意识没跟上,半个人浸在疲惫昏沉里,问她:“干嘛?”

    声音浑厚低沉,带不清醒的一线沙哑,叶流西忽然听愣了,下意识说了句:“你再说一遍。”

    她不管,反正好听的,自己喜欢的,就要再来一遍。

    昌东清醒了,他揉着眼睛,有些疲惫地坐起来:“怎么了?”

    叶流西叹气。

    感觉不一样了,最妙是不经意,不提防,忽然击中,又求不来。

    她伸出手:“车钥匙,车里不是有吃的吗?拿些出来,阿禾煮饭去了,咱们不能尽吃她们的。”

    昌东嗯了一声,掀开盖毯起身:“我去吧。”

    ***

    通铺有个好处,醒了一两个,稍有动静,都不用嚷嚷,其它的也就全醒了。

    而醒过来之后,没人愿意待在地底下,昌东只叠了个盖毯的功夫,抬头一看,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除了他,居然没人理铺,都是掀了被窝就走,而边上,叶流西的毯子,裹垒得像个花卷。

    昌东多看了两眼,她眼一翻:“怎么着?”

    没怎么。

    他说:“上去吧,下头闷。”

    刚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看时,叶流西正伸手把他的毯子拽歪一角:她老早看他叠那么方正不顺眼了,就等着他走。

    一抬头,才知道被抓了个正着,叶流西腆着脸皮,说:“这样有凌乱美。”

    昌东不追求凌乱美,他想过去理,叶流西动作好快,手一张,拿身体挡住。

    从她肩侧看过去,自己的盖毯,本来叠得像个豆腐块,现在像豆腐块成了精,正跳楼寻死。

    昌东心里猫抓一样,强迫症上来没办法,毯子没叠正,感觉像穿了条屁股上有洞的裤子。

    叶流西只装不知道,连推带搡:“别磨蹭了,大家都上去了,还要做饭呢……”

    昌东跟她商量:“流西,最多这样,我帮你一起叠了……”

    叶流西摇头,又憋不住,自己在那乐,笑到去擦眼睛,昌东看了她一会,觉得她像个漂亮的二傻子。

    他说:“还笑,东西笑掉了知道吗?”

    叶流西低头去看:“什么?”

    昌东踩住入口的脚蹬往上爬:“肉。”

    叶流西低头看看自己身材,仰头说:“怪不得我觉得自己瘦了。”

    ***

    上到地面,院子里满眼的人,有刷牙的,有擦脸的,阿禾在门边搭了个简易的灶台,柴火正旺,锅里的粥沸开,薯条在边上帮忙切土豆,切好了扔进锅里,再撒点盐下去。

    这是什么吃法?昌东还没尝上,已经觉得嘴里味道怪怪的了。

    天气不大好,老签叼着烟袋砸吧嘴,说:“今天怕是要起沙暴啊。”

    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焦灼。

    戈壁滩上刮沙尘暴不是常事吗,昌东正想说什么,阿禾忽然吼了句:“干什么,火都烧不起来了!”

    接话的是肥唐,吼得比阿禾还大声:“我就从边上走一下,火就烧不起来了?它就这么怕我?”

    昌东又是好笑又是头疼,顿了顿招呼肥唐:“过来,帮我去车上搬点东西。”

    他带着肥唐穿过院子。

    肥唐怒气冲冲:“关内人,都什么素质,我是打她了,但她也打我了啊,东哥我跟你说……”

    他突然住嘴。

    院外,昌东的车子歪向一侧,四个轮胎,有两个软塌了,凑近看,应该是被硬生生啃破的,车身上,遍布粘液风干后的手印脚印,都不知道被多少只人架子爬过攀过。

    ***

    车子如此悲惨,昌东居然想笑。

    他刚进西北走线时,结识一位前辈,那人比他大了四五岁,开陆地巡洋舰,对车子宠得不是一星半点,曾经大言不惭说:“车子就是男人的老婆,女朋友都只能排第二。”

    同为男人,择偶眼光各异,昌东觉得,车子跟老婆,还是不能比的。

    所以现在车子半废,他也只是端了碗米粥,边喝边绕着看,周围一圈人,端碗的端碗、嚼烤馕的嚼烤馕,叶流西腋下夹着刀,正撕开一袋榨菜。

    真是生平所经历过的,最诡异的“车展”。

    昌东心里迅速估算出损失和弥补方案。

    还好,人架子算是嘴下留情,车上有只备胎,那就还有三只能用……他的是改装车胎,估计全关内都没有同款,剩下的那只,缝针、紧线、补胎胶、塞棉被,什么法子都来,硬补吧。

    他说了句:“估计是来踩过点了,有点智商,知道毁轮子,让我们走不了。”

    肥唐磕磕巴巴的:“那……东哥,修得好吗?我们来得及走吗?”

    昌东问他:“走到哪去?我们走了,阿禾她们怎么办?追根究底,这是我们招来的。”

    更何况,那第四只胎,能不能补得成、补了能跑多远、往哪跑,都还是未知数呢。

    肥唐不吭声了。

    昌东拿了工具箱下来,取出千斤顶和十字扳手拆胎,高深挽起袖子过来帮忙,叶流西猜到昌东想干什么,吩咐肥唐:“找个地方,好藏这些东西。”

    车子太大,没地方藏,能拆的先拆掉,人架子再来,单留个车壳子让它啃吧,可不能再废重要的零件了。

    院落里那几间房都塌坏得不成样子,肥唐找了坡下的一间,门墙都还妥当,昌东一样样地从车上往下拆硬件,肥唐和丁柳也就一趟趟地跑,东西藏好了,拿帐篷布盖好,又往上头堆废木头、蓬草盖、破橱破缸,总之怎么不起眼怎么来。

    好好一辆车,末了真成了个废弃的空壳子,能吃能用的物资都卸下来搬进地窖,阿禾张罗着腾地方摆放,瞅了个空子,偷偷对老签说:“我说的没错吧,这些东西,市集上都见不到呢。”

    老签盯着那些东西看,眼神有些异样。

    忙完了已经是午后,昌东和叶流西商量加固门墙,说白了就是多加两道防御,院门封住,灶房的门窗也加多栏栅,怎么都不能让对方长驱直入。

    丁柳兴奋得两颊通红,听昌东吩咐的时候,一直嚷嚷着“太刺激了”,昌东苦笑,觉得她恐怕已经把柳七的吩咐、以及在干爹面前挣表现什么的给忘到脑后去了。

    院落里废料多,实在不够就去拆别处房子的门板床板,工具箱里家伙也齐全,钉枪、电钻、线锯应有尽有,活分下去,每个人都有事忙,阿禾她们也在边上递送东西,能帮什么帮什么。

    正忙到不可开交,丁柳忽然说了句:“那是沙尘暴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天边一道赭黄的沙墙正快速往这个方向移来,昌东嗯了一声,提醒了句:“拿衣服包住头脸吧,注意防风,实在风大,就进屋避避。”

    总得在天黑前把活做到七七八八,依着阿禾的说法,半夜人架子就该出窝了。

    没过多久,沙尘暴的前哨就到了,天色陡暗,风吹得人立不住脚,昌东抬头去看,半天上沙云滚滚,估计没几分钟,遮天蔽日,天就会瞬间全黑了。

    无意间转头,忽然发现,忙活的只是自己这头的人,阿禾、薯条、老签都不见了。

    电光石火之间,昌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吼:“回地窖!马上回去!”

    话音未落,半空里一声怪叫,一条枯瘦的人影几乎是从墙外弹扑进来,直直扑向丁柳,高深眼疾手快,把手里的工兵铲砸砍过去:“小柳儿,小心!”

    那人架子被砍个正着,一声嘶吼,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又翻起来,后背上插着铲尖,缓缓回头,高深操起手边一截木头,吼:“来呀!”

    昌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肥唐带着哭腔的声音:“进不去,东哥,地窖被封了!”

    来不及看地窖了,房顶上已经翻上了四五条人架子,四肢并用,速度飞快,不分先后,一齐向着内院扑进来。

    昌东吼了句:“别管地窖,顾自己,手边有什么用什么,不拼就没命了!”

    话刚说完,有个人架子已经冲到眼前,昌东想也不想,手中钉枪举起,向着人架子头上猛砸,与此同时飞起一脚,将它踹开两米多远,那人架子就地一翻,像是察觉不到痛,再次扑来。

    院子里乱作一团,人架子的怪叫、枪响、丁柳的尖叫、肥唐的吼声、电钻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昌东刚躲开人架子那一扑,忽然听到叶流西的声音:“昌东,你能比他们快吗?”

    昌东一下子反应过来,扔下手中钉枪,一个飞扑上墙。

    他曾经和叶流西说过,功夫只是二流,自己更擅长跑酷,而跑酷的核心,是极限的灵活和快。

    要跟兽打架,要比兽更狠,要赢过人架子,得更快。

    攀上墙头之后,昌东一刻不停,一个猱滚上了屋顶,院里的局势一目了然。

    他大吼:“流西、高深,你们俩定中场,当靶子,互相掩护。”

    高深正狠狠摁住一个人架子的脑子往墙上撞,闻声就往院中跑,叶流西从另一个方向飞奔过来,迅速和他背对背站定。

    身后有飞扑声,昌东单手扒住屋檐边,身子飞荡到另一侧矮墙上:“丁柳,能打冷枪吗?”

    都没看到丁柳在哪,但能听到她大叫的声音:“能。”

    “躲到暗处,放冷枪,别伤着自己人。”

    说完了,就势落地:“流西,枪扔给我。”

    他极速飞奔过院中,接过叶流西甩过来的枪,迅速回头,一枪击中身后飞扑而至的人架子的眉心,顺势又上了破屋的矮墙:“肥唐?”

    “啊?”

    很好,人都还在,昌东放下心来,觉得布局得差不多了:“有被撂倒的,你负责别再让它们站起来。”

48、第④⑧章

    短暂的静默里,风声大作,叶流西低声对高深说了句:“我会保证你背后没风险,你也得保证我的。”

    高深嗯了一声:“我不行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

    这人话不多,有时候几乎没存在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流西就是觉得他可信。

    她提着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架子嘬了记口哨。

    混战旋又开始,像是从未停过,叶流西刀只向前,从不担心背后,砍翻一个,迅速转向另一个,不只防御,甚至几度尝试进攻,有好几回,旁侧有人架子突袭,中途被掠阵的子弹击翻。

    叶流西直觉,丁柳的放枪偶尔走空,或者击中躯干四肢,但昌东开枪,从来都是直中头颅。

    她自己做事,会过于浮躁,就像开车时被人架子袭击,她差点把车开翻,昌东身上有她欠的一个“稳”字,她喜欢到不行,反正她看中的,不占有也得收罗,最不济,也必须扯上关系。

    人架子到底数量有限,并非前仆后继,地上横了两三个之后,局势开始扭转,肥唐胆气也壮了,挥舞着工兵铲,吼得越来越猛:见空就上,劈头就砸,撒腿就跑。

    叶流西想笑,小兄弟真是好生猛啊。

    再次砍翻一个人架子之后,剩下的两个有了退缩的怯意,天色更黑了,沙子迷得人睁不开眼,叶流西趁着这片刻间隙,几步冲到工具箱前,打开应急工作灯。

    白炽光打出一片带沙的空地,叶流西无意间抬头,忽然看到房顶上,昌东的背后,有人架子匍匐着、悄然靠近。

    她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示警,那条人架子悍然扑住昌东,带着他一齐滚下房顶,叶流西想冲过去,昌东抬眼看到,吼了句:“管自己的,别乱!”

    说话间起肘砸向人架子下颌,翻身跃起,一枪抵住它眉心。

    触目所及,蓦地一怔,那人架子抬手打飞他枪,就势抓他咽喉,才到中途,腰侧忽然吃了一记冷枪,身子架不住这冲力,滚翻在地。

    昌东站在原地,耳膜处震响,这一刹那,觉得世界急速撤远,地不在,天不在,只余一扇光,笼殊途的彼此。

    这人架子,是个女的。

    长发如草,早已秃得稀稀拉拉,露出大块惨白的头皮。

    她穿已经撕得破破烂烂的裙子,布条缕缕,甚至难以蔽体,强光映照,能看到污脏之下,那裙子的原色,也许该是绯红。

    皮相不再,骨相陌生,细瘦骇人的脖颈上,戴一条细链,晃晃荡荡。

    山茶出事的那个晚上,孔央喊他进帐篷看衣服是否合适,不安地抚着脖子上的项链,低声问他:“这样搭好吗?如果拍照,链子太细,是不是不太显?”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外头风瓶乱撞。

    ……

    两年前的撞音,好像又响起来了,从耳膜钻进颅骨深处,缠绕穿插,不息不绝……

    孔央喉咙里嗬嗬有声,利齿呲起,眼珠子带慑人的一线亮,后背躬突,脖颈转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作势又扑。

    枪声又起,只是堪堪打空,子弹擦着孔央的头皮入墙,孔央被震地一个激灵,中途退步,梗着脖子无比狂躁。

    昌东转头冲着丁柳吼:“别开枪!”

    这才发现,这场厮杀在他怔愣间已经接近止歇,除了高深还在警惕地看高处,提防是否还会有新的人架子攻进来,其它的人都站在不远处,丁柳正端着枪,被他吼地一哆嗦。

    叶流西抬手压下丁柳的胳膊,看到前方昌东被打飞的枪,过去捡起来,拿手擦了擦,重又插*进后腰。

    孔央很快撑起身子,腰间中枪,压根没有延缓她的速度,肥唐提着工兵铲,紧张得喉头发紧:“西……西姐,东哥怎么不动手啊?”

    叶流西说:“……随便他吧。”

    眼前人影一晃,朽烂裙摆带出一道虚晃的线,孔央四肢并用,疾奔了几步跳扑而起,直撞到昌东身前,双手掐上他脖颈……

    丁柳失声叫出来。

    叶流西盯着看,攥紧手中提刀,就在这个时候,昌东伸出手,一左一右控住孔央的头,朝边侧用力一转。

    颈骨折断的咔嚓声分外刺耳,大风掀翻了工作灯,直直的一条灯柱打入半空,昌东站着不动,孔央先还依在他身上,然后缓缓滑脱下去。

    叶流西仰起头,也不知道看哪里才合适,一时间风沙满眼,只觉得天大地大,事事艰难。

    肥唐凑过来:“西姐,这人架子是女的哎,还穿裙子。”

    叶流西说:“是啊,那是……”

    她住口了不说。

    何必让人知道眼前面目丑陋的人架子就是孔央。

    孔央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死在一场意外的沙暴里,没有后续,如此而已。

    丁柳环视了一下周遭,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这些尸体,留着会不会不安全啊?是不是得处理一下?”

    叶流西冷冷说了句:“又不是没别人了,为什么要我们处理?”

    ***

    高深拿木棍又撬又捣,连踹几脚,终于把灶口破开个洞。

    叶流西在灶口边蹲下,朝里头叫话:“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出来,大家还能聊聊。”

    等了一会,老签抖抖索索的声音传来:“你……你们别进来,不然,我就把东西都给烧了!”

    丁柳气得脸都白了,叶流西笑了笑,大声说:“好,我们帮你烧!”

    她看高深他们:“烧东西,往里扔。”

    院子里多的是柴火废料,肥唐把东西拾掇了拢堆,高深拿打火机点火,火头旺了之后,丁柳二话不说,搂起燃着火的废料就往入口里丢。

    不一会儿,底下就传来呛咳声。

    高深有点迟疑,问叶流西:“这个……不会出人命吧?”

    叶流西冷笑:“难道刚刚,他们不是想要我们的命?”

    高深说:“但是,万一真死了人……总归是犯法的。”

    他刚刚进来,一时还摆脱不了外头的社会规则:哪怕嚣张跋扈如柳七,还一直严令手下,别真惹出顶翻了茶壶盖的大事。

    叶流西捞过个破板凳,在火堆边坐下:“放心吧,起贪念的人,一般都怕死。”

    肥唐搂投了两把火之后,实在忍不住,偷偷来问叶流西:“西姐,我东哥……到底是怎么了啊?”

    叶流西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昌东,他一直坐在孔央的尸首旁,一动不动,背影里透着苍凉暮气。

    她说:“别管他,你们都别管,也别去吵他。”

    再等了会,估计扑火的速度比不上投,底下的空气也更易消耗,灶口里终于传来老签呛咳的声音:“别……别,我们出来了。”

    过了会,灶口的挡板从里打开,高深手一伸,拖鸡仔一样,把最前头的老签硬拽出来。

    ***

    火光下,老签、阿禾、薯条,跟前一晚一无二致,瑟缩地挨站着,薯条的嘴角边还有巧克力酱,估计是拆了巧克力吃。

    叶流西想笑,她坐在板凳上,胳膊拄着刀柄,权当是扶手:“说说看,怎么想的,啊?当时都怎么想的?”

    老签没吭声,薯条有点害怕,一直往阿禾身后缩,阿禾又窘又愧,死死咬住嘴唇。

    叶流西说:“不说啊?”

    她忽然欠身,一把抓住阿禾盘着的发髻,把她的脸摁向火堆里。

    阿禾尖声惊叫,肥唐吓了一跳,居然下意识拽抱住阿禾,大叫:“西姐,不能这样吧?”

    踢两脚踹两脚他都能接受,但这烧人的脸,太残忍了啊!

    混乱中,老签大叫:“不关她们的事,我的主意!”

    叶流西变抓为推,把阿禾往边上一搡,又坐回凳子上:“那说说,怎么想的啊?”

    阿禾瘫在地上,满脸的泪,不敢哭出声,老签嘴唇嗫嚅着:“世……世道不好,丫头的叔伯,走好多天了,估计是出了事,我们东……东西不多,都不知道怎么捱下去……”

    “你们的东西,都是市集上紧……紧俏的,车身上那些玩意儿,更……更抢手,我就想着……”

    叶流西打断他:“胃口不小,但就凭你们,就算吞了这些东西,守得住吗?没那个能耐,抱着个宝,是福是祸都难说吧。”

    不知道老签是什么想法,肥唐在边上,忽然面红耳赤,想起自己惦记过兽首玛瑙,一阵心虚。

    “不是说人架子半夜才出窝吗?”

    老签瑟缩了一下:“是没错,人架子不喜欢白天,但是有大沙暴的时候,沙子把天都遮了,它们也可能会跟着沙暴走,我也是赌一把……”

    那时候,他找了个借口把阿禾和薯条支进地窖,自己一直守着窖口,听到有变故,马上堵上了挡板,哪知道事与愿违。

    前后都理顺了,但截至目前,只见到这三个“关内人”,无数的话还要从他们嘴里掏,一时也不方便把他们怎么样。

    叶流西笑:“既然是赌一把,就该知道输了是什么结果……”

    她指地窖口:“地方和东西,现在都是我的。”

    阿禾头皮发炸,鼓起勇气问了句:“你是要赶我们走吗?”

    叶流西奇道:“我像这么好脾气的人吗?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们……”

    她指向一院子的狼藉:“首先,这清理善后,不用我做吧?”

    老签心里一宽,觉得既然需要他们做事,那这命,暂时是保住了。

    他吸吸鼻子,环视了一下周围,尽量表现得卖力:“人架子的尸体,得烧了,留着有味儿,会招来更多。”

    叶流西问他:“不能埋了吗?”

    “不能,人架子就是从雅丹土包里钻出来的,埋回去了,后患无穷。”

    ……

    不知不觉,沙暴过境,天色渐渐透出浅黄。

    薯条在清理院子,阿禾和老签合力,把人架子一个个拖出院外,拖到孔央的时候,昌东说了句:“别动。”

    老签为难:“这个……不能留的……”

    昌东说:“我没聋,听见了。”

    他站起来,俯身抱起孔央的尸体,出了院子。

    叶流西没跟,她爬上屋顶,盘腿坐下,这里视野一览无余,漫天沙雾间,一小片绿洲,像四面荒芜的岛。

    她能清楚看到昌东忙进忙出,在做些什么。

    他选了坡下的背风面,拿工兵铲挖出一个墓穴来。

    劈砍下很多树枝、灌木,在穴底铺出垫架,把孔央放上去之后,又拿草枝覆盖住。

    往尸身上淋了汽油。

    火头蓦地窜起,带浓烟,昌东的身影在火光下模糊而又变形,又像是一点点融得更加高瘦。

    ……

    叶流西翻下屋顶,进到地窖。

    肥唐他们正互相帮忙,或是擦酒精,或是包扎——刚刚打斗正酣时没觉得,缓过来之后才发现擦、剐、蹭、肿,没人不挂彩,面对面看都觉得可笑,但因为同舟共济的经历,又倍感亲切。

    见叶流西进来,丁柳很亲热地叫她:“西姐。”

    “老待在这也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出去啊?这里奇奇怪怪的,我会帮你们跟我干爹说话的……东哥什么时候能把车子修好?没车子我们哪都去不了……”

    叶流西说:“先待着,出发的话,过几天再说。”

    丁柳愣了一下:“为什么啊?”

    叶流西没吭声,她走到物资堆放的地方,那里有昌东的皮影戏箱——或许是老签他们看着好奇,又或许是薯条觉得好玩,箱盖敞开,被翻得乱七八糟,很多凿刀散落地上。

    她一样样捡起来,放回箱子里。

    然后回答丁柳:“因为我累了。”

49、第④⑨章

    这一晚,昌东没有下地窖睡,叶流西让肥唐把皮影戏箱送上去,顺便把老签三个人的铺盖卷也扔上去。

    有时候,男人的心比女人软,肥唐居然为难了一下,吭吭哧哧:“西姐,万一人架子再来,这老弱妇孺的……”

    叶流西看出来了,肥唐的坏心眼仅限于坑蒙拐骗,只要不流血不伤人,半个香港他都敢贪,但一旦动真格的,他就懵了。

    丁柳圆瞪了眼,说:“老弱妇孺怎么了,做了不要脸的事,活该得点报应。再说了,东哥不也在上面吗?东哥能睡,他们不能?娇贵给谁看呢?”

    倒也是,再说下去显得自己立场不正确,肥唐抱提着东西走了。

    叶流西斜乜了丁柳一眼:“小柳儿说话挺中听的啊。”

    丁柳得了叶流西夸奖,心花怒放,她打小混场子、打群架,就喜欢行事狠辣不黏糯的人物,觉得给这样的人当狗腿子也光荣。

    既然被夸“说话中听”,她就继续说。

    “单留那三个人在外头,我还怕呢,万一又搞出什么事来——有东哥看着也挺好的,他们不敢乱来,我们也睡个好觉。”

    她舒舒服服躺下去:“西姐,你既然累了,也早点休息。”

    ***

    叶流西睡不着。

    肥唐回来的时候跟她说,昌东没跟他讲话,拿出皮子就上手刻了——这程序不对,昌东之前跟她说过,皮子刻之前,最好焖一下,把皮子和热毛巾一起送进塑料袋里扎口,皮子被热气焖软了,才方便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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