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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发空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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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家的门被一个身穿扎染衬衫、相貌平平、身材短粗的女人打开了。
“你好,”凯说,“我是凯·鲍登。不知能否让我跟科林·沃尔先生谈一谈?”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特莎愣愣地盯着门口那个年轻漂亮的陌生女人,脑子里闪过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科林有外遇,他的情人现在找上门来了。
“哦——好的——请进。我是特莎。”
凯恳切地在门垫上擦了好几下脚,然后跟着特莎进了一间比莫里森家小且简陋却更温馨的起居室。一个高个子秃顶男人正坐在扶手椅上,腿上放着笔记本,手里握着一支笔。
“科林,这位是凯·鲍登,”特莎说,“她想跟你谈谈。”
特莎看到科林惊讶和戒备的表情,立刻知道他并不认识那女人。真是的,她有些惭愧地想,你在想什么啊?
“对不起,这样冒昧地不请自来,”凯对站起来同她握手的科林说,“我应该先打电话的,但是你——”
“是的,我们家的号码不在电话簿上。”科林说。他比凯高很多,眼睛在镜片后显得特别小。“请坐。”
“谢谢。我来是跟你讨论选举的,”凯说,“这次教区议会的选举。你和迈尔斯·莫里森都参选了,对不对?”
“是的。”科林紧张地说。他知道她是谁了:就是那个想采访克里斯塔尔的女记者。他们还是找到他了——特莎不该放她进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所帮助。”凯说,“我是一名社工,主要在丛地工作。我可以给你一些贝尔堂戒毒所的资料和数据,莫里森似乎十分想要那些信息。据我所知,你是支持戒毒所的,对不对?你会支持它一直开放?”
突如其来的轻松和喜悦几乎让科林头晕。
“哦,是的,”科林说,“是的,我会的。是的,我的前任——我是说,这个位子上的上一位议员——巴里·菲尔布拉泽——绝对反对关闭戒毒所。我同样如此。”
“我跟迈尔斯·莫里森谈过一次。他清楚地表明了观点,认为戒毒所开下去没有意义。坦白说,我认为他对毒瘾的成因和治疗的理解相当无知且天真,对于贝尔堂起到的积极作用也没有丝毫认识。如果镇里拒绝延长那栋楼的租约,亚维尔也缩减开支,会有很多急需帮助的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科林说,“哦,是的,我同意。”
他又震惊,又得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人竟会穿越夜色,主动来找他,要求成为他的同盟军。
“你想喝杯茶或咖啡吗,凯?”特莎问。
“哦,太感谢了,”凯说,“那么请给我一杯茶吧,不加糖的。”
肥仔正在厨房里,从冰箱里拿东西吃。他食量很大,而且时刻不住嘴,偏偏还是骨瘦如柴,从来不长一两肉。尽管他公开表示过对母亲注射用针管的反感,可是如今那些预先装好药的针管放在白色的医药箱里,就摆在奶酪旁边,也没见对他的胃口有丝毫影响。
特莎走过去拿水壶,她的思绪不自觉地又回到那个由苏克文达提起后一直占据着她脑海的话题上:肥仔和克里斯塔尔正在约会。特莎还没有问过肥仔,也没有告诉科林。
特莎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能是真的。她相信,肥仔一向自视甚高,对他来讲,恨不得任何女孩都配不上他,更何况是克里斯塔尔那样的女孩。他绝对不会……
自贬身价?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谁来家里了?”特莎把水壶放在炉子上时,肥仔问特莎,嘴里还在嚼着冷鸡肉。
“一个想帮你爸爸成功当选的女人。”特莎一边在橱柜里找饼干,一边回答。
“为什么?她看上他了?”
“别那么幼稚,斯图。”特莎生气地说。
肥仔从一个打开的袋子里拽了几片薄火腿,一点点地塞进已经挤满食物的嘴里,像是魔法师把丝手帕塞进拳头里。有时,肥仔会在敞开的冰箱前站上十分钟,撕开保鲜膜和包装袋,直接把食物扔进嘴里。科林看不惯儿子这种吃法,正如他看不惯肥仔其他所有行为一样。
“说真的,为什么她想帮他?”肥仔终于成功咽下一满嘴的肉,再次问道。
“因为她想让贝尔堂戒毒所继续开放。”
“为什么,她也是同好吗?”
“不,她不吸毒。”特莎说着,恼火地注意到肥仔已经吃完了最后三片巧克力饼干,只剩下空包装纸放在架子上。“她是社工,认为戒毒所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你爸爸也想让它开着,但迈尔斯·莫里森认为它没用。”
“肯定没什么用,丛地到处都是嗑药的和毒虫。”
特莎知道,如果她说科林想关掉戒毒所,肥仔也肯定会立刻拿出支持它继续存在的理由。
“你应该去做律师,斯图。”她说。壶盖开始噼啪响了。
特莎端着盘子回到起居室时,看到凯正对着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的一份打印文件跟科林谈话。
“两名药剂师,他们所需的资金一半由议会提供,一半由‘战胜毒瘾’机构提供,那是个非常棒的慈善机构。还有一名专门为戒毒所工作的义工,尼娜,我就是从她那里拿到资料的——哦,非常感谢。”凯笑容满面地对特莎说,后者刚把一杯茶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
仅仅过了几分钟时间,凯就对沃尔夫妇产生了好感,而她之前没对帕格镇上的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她进门时,特莎没有上下打量她,没有斜着眼评判她的外表缺陷和穿衣品位。她的丈夫,尽管有些紧张,看上去也是个体面人,真诚地想要阻止人们彻底放弃丛地的行为。
“你的口音是伦敦腔吗,凯?”特莎边问边把一块白饼干泡进茶杯里。凯点点头。
“为什么到帕格镇来呢?”
“因为一段恋情。”凯说,说话时没有丝毫喜悦,尽管她与加文已经正式和好了。她转而面向科林。
“我不是很理解教区议会和戒毒所之间的关系。”
“哦,房子是教区议会的,”科林说,“是个老教堂。租约快到期了,需要续约。”
“也就是说要把戒毒所赶出去其实很简单。”
“就是这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跟迈尔斯·莫里森谈的?”科林问,既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迈尔斯提起,又害怕听到。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上上周五,”凯解释道,“加文和我——”
“哦,你是加文的女朋友!”特莎突然反应过来。
“是的。不提这个了。当时,关于丛地的话题跳出来——”
“嗯,迟早的事。”特莎说。
“——迈尔斯提到了贝尔堂,我对他谈到这个问题时的语气感到非常、非常惊愕和失望。我告诉他,我正在回访一个家庭,”凯想起自己上次不谨慎地提到了威登一家的名字,便小心翼翼地往下说道,“如果那位母亲没了美沙酮,几乎可以肯定她会复吸的。”
“听上去像是威登家。”特莎毫不费力地猜到了。
“我——是的,事实上,我说的是威登家。”凯只好承认。
特莎伸手去拿另一块饼干。
“我是克里斯塔尔的教导老师。这一定是她妈妈第二次进贝尔堂了,对不对?”
“第三次。”凯说。
“从克里斯塔尔五岁起,我们就认识她了:她小学时与我儿子同班,”特莎说,“她的生活很不幸,真的。”
“是啊,”凯说,“我很惊奇,在那样的环境中她还长成了这么可爱的女孩。”
“是啊,我同意。”科林表示十分赞同。
想起校会“嗤笑门”事件之后,科林那么坚决地反对撤销对克里斯塔尔的留校惩罚,特莎不觉扬了扬眉毛。接着,她胃里一紧,有些好奇地想,若是苏克文达没有撒谎或弄错的话,科林会作何反应。不过,当然是苏克文达弄错了。她是个害羞而天真的女孩,很可能误会了某些信息,得出了错误的结论……
“关键是,唯一让特莉有动力的是她对失去孩子的恐惧。”凯说,“她正在重回正轨。她在戒毒所的疏导员告诉我她觉察到特莉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如果贝尔堂关闭,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上帝才知道那家人会变成什么样。”
“这非常有用,”科林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并开始往他笔记本的空白页上记笔记,“确实非常有用。你说你有成功戒毒者的数据?”
凯开始在打印文件里翻找科林要的信息。特莎有种感觉,科林只不过是想独霸凯的注意力罢了。他对漂亮的外表和支持的态度一向没有抵抗力。
特莎嚼着第三块饼干,还在想克里斯塔尔。她们近期以来的教导课都不让人满意。克里斯塔尔表现得很冷漠。今天也不例外。特莎成功地让克里斯塔尔保证她不会再追赶或欺负苏克文达·贾瓦德,但克里斯塔尔的言行却表现出对特莎的失望,觉得特莎辜负了她的信任。这可能要怪科林上次对她的留校惩罚。特莎本以为她和克里斯塔尔之间建立的纽带结实得可以承受那次冲击,尽管它从来就无法与克里斯塔尔和巴里之间的那根相比。
(巴里带着划船机出现在学校里、准备为划艇队招新队员的当天,特莎也在场。她是从教师休息室被叫到体育馆的,因为体育老师请病假了,临时能抓到的唯一的代课老师又是男性。
四年级的女生们穿着短裤和网眼背心来到体育馆,发现贾维斯小姐不在,而来了两个陌生男人时,都开始窃窃私语、偷笑不已。克里斯塔尔、尼奇和莱安妮被推到队伍最前列,正肆无忌惮地开着那位丰神俊朗却不幸很容易脸红的年轻代课老师的玩笑,特莎不得不站出来批评她们。
长着姜黄色头发和胡子的巴里身材矮小,穿着一套运动装。他特意请了上午的假来做这件事。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的想法奇怪而不切实际:像温特登这样的学校从来就没有过八人划艇队。父亲出现时,尼安和西沃恩感到又是好奇,又是难为情。
巴里向大家解释了一下他的计划:招募一支划艇队。他说,他在亚维尔的运河下游找到了一个老船库,划艇是一项非常棒的运动,是一个让姑娘们为自己、也为学校争光添彩的机会。特莎就站在克里斯塔尔和她那伙朋友们身边,不让她们闹得太过分。最厉害的那阵笑声已经过去了,但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
巴里演示了划船机,并请女孩们自愿上来试一试。没有人上前。
“克里斯塔尔·威登,”巴里指着她说,“我在公园里看到过你吊在猴架⑦上玩,你的上肢力量很足。过来试试。”
⑦一种供小孩子攀爬玩耍的架子。
对于这样备受瞩目的机会,克里斯塔尔求之不得。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划船机前,坐了上去。哪怕特莎正对她们怒目而视,尼奇和莱安妮还是发出一阵爆笑,全班女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巴里向克里斯塔尔演示了如何操作。他将克里斯塔尔的手放在木桨上时,寡言的代课老师小心地在一边看护着。
克里斯塔尔把桨往上推了一下,朝尼奇和莱安妮做了个鬼脸,女孩们又哄笑起来。
“看啊,”巴里神采飞扬地说,“她是个天生的好手。”
克里斯塔尔真的有天赋吗?特莎对划艇一窍不通,无从判断。
“挺直背,”巴里告诉克里斯塔尔,“否则你会拉伤的。对了。拉……拉……看看你的动作……你以前划过吗?”
克里斯塔尔真的挺直了脊背,真的把动作做到位了。她不再看尼奇和莱安妮,动作开始有了韵律。
“棒极了,”巴里说,“看啊……棒极了。就是这样,姑娘!再来。再来。再——”
“我胳膊疼!”克里斯塔尔喊道。
“我知道。所以你最后会练出像珍妮弗·安妮斯顿那样漂亮的胳膊!”巴里说。
人群中响起了涟漪般的轻笑声,但这次笑声是跟随着巴里的。巴里到底有怎样神奇的性格呢?他是那么融入,那么自然,毫无扭捏。特莎知道,青少年最担心自己被取笑。毫不扭捏地表现自己的人——而且上帝知道成人世界中这种人的数量有多小——在年轻人中间会很自然地拥有威信,真应该强迫这些人从事教育工作。
“停下休息!”巴里说,克里斯塔尔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涨红了脸,不停地揉着胳膊。
“将来你就不能再抽烟了,克里斯塔尔。”巴里说,学生们大笑起来。“好,接下来谁愿意试试?”
重新回到队伍中时,克里斯塔尔没有笑。她嫉妒地看着每个上去划船的女生,眼睛不停地转向巴里蓄着小胡子的脸,想看看他对那些女生的评价如何。卡门·刘易斯完全搞砸之后,巴里说:“克里斯塔尔,给她们看看应该怎么做!”她立刻神采飞扬地回到了划船机上。
但当展示结束、巴里让有兴趣入队的女生举手时,克里斯塔尔却抱着双臂一动不动。特莎看见尼奇向她嘀咕了几句,她却摇摇头,露出讥笑的表情。巴里仔细记下来举手的女孩们的名字,然后抬起头来。
“还有你,克里斯塔尔·威登,”他指着她说,“你也要来。别对着我摇头。要是到时见不到你,我会非常恼火。你有天赋,我不能看着你的天赋被浪费。克里斯—塔尔,”他拖长了语调,大声念出她的名字,“威—登。”
体育课结束后,克里斯塔尔会边冲淋浴边思考自己的天赋吗?那天,她会把这个新发现带在身上,就像得到一份意外的情人节礼物吗?特莎不知道,但令所有的人——或许不包括巴里——意外的是,试训时克里斯塔尔真的出现了。)
科林正随凯浏览贝尔堂的复吸率数据,一边拼命地点着头。
“帕明德应该看看这个,”他说,“我一定要给她一份影印件。是的,非常非常有用。”
特莎感到略微有些恶心,伸手拿起了第四块饼干。
10
帕明德星期一会晚下班,而维克拉姆通常都是待在医院里,所以贾瓦德家的三个孩子总是自己铺桌子,准备晚餐。有时候他们会吵吵架,有时候会笑闹一阵,但今天,每个人都各想各的心事,晚餐几乎在沉默中以不同寻常的高效率完成了。
苏克文达没有告诉姐姐和弟弟她的逃课企图,也没有说出克里斯塔尔·威登威胁要揍她的事。近期,保密成了她十分坚持的一个习惯。可以说,她害怕向别人吐露秘密,唯恐暴露了那个生活在她体内的古怪的世界,而肥仔·沃尔却貌似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她的内心。不过,她也知道今天的事不会永远保密,因为特莎告诉过她要给帕明德打电话。
“我要给你妈妈打电话,苏克文达,通常情况下我们必须这么做,但我会向她解释你事出有因。”
苏克文达几乎对特莎产生了亲近感,尽管她是肥仔·沃尔的妈妈。她也害怕母亲的反应,但想到特莎会为她说情,心中又升起一点微弱的希望。若是意识到她的绝望,母亲那永难平息的不满、失望和千年寒冰般的批评会不会绽开一道裂缝?
前门终于打开时,她听到母亲在说旁遮普语。
“噢,不要又是那该死的农场。”贾斯万把耳朵贴在门上,呻吟道。
贾瓦德家在旁遮普地区拥有一片古老的土地,因为家中没有儿子,所以帕明德从父亲手中继承了那片土地。农场在家族意识中占了一席之地,贾斯万和苏克文达有时也会谈论它。令她们有些吃惊的是,有些年老的亲戚竟会认为他们一家迟早会搬回那里。帕明德的父亲终其一生都在给农场寄钱。现在农场是由家里的远房亲戚租住和照料的,那些人看上去脾气很坏、怨气冲天。农场在母亲的家族里经常挑起争端。
“纳尼又开始了。”帕明德的声音透过门传进来,贾斯万翻译道。
帕明德教过她的第一个孩子少量旁遮普语,之后贾斯万又从表亲那里学到更多。苏克文达的读写困难十分严重,根本无法掌握两种语言,帕明德也就放弃了尝试。
“哈普林特还是想把地卖去修路……”
苏克文达听到帕明德踢掉了鞋。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希望母亲不要为农场操心,农场的事从来不会让她有好心情。而当帕明德推开厨房门时,看到母亲如面具般没有表情的脸,苏克文达的勇气立刻溃不成军。
帕明德向贾斯万和拉什帕尔轻挥了一下手,却指指苏克文达,然后是厨房里的一把椅子,示意她坐在上面等自己打完电话。
贾斯万和拉什帕尔轻手轻脚地上楼去了。苏克文达一个人留下,被母亲无声的命令钉在椅子上。她正坐在照片墙的后面,那堵墙向全世界宣告了她的差劲。电话打啊打啊,仿佛过了一百年,帕明德终于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
当她转身看着女儿、还没说一个字时,苏克文达就立刻知道,自己是不该抱有希望的。
“今天上班的时候,我接到了特莎的电话。我相信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苏克文达点点头。她的嘴巴里像塞满了棉花。
帕明德的怒气宛如潮水般向她冲来,使她站不住脚,难以保持平衡。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在模仿那个伦敦女孩吗?你是想让她对你印象深刻吗?贾斯和拉什永远不会这样,永远——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觉得当个懒虫很光荣吗?你觉得逃课很酷吗?你知道特莎告诉我时我是什么感觉吗?上班时接到这种电话——我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你让我觉得恶心,听到了吗?难道我们给你的还不够多?难道我们帮你的还不够多?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苏克文达?”
绝望中的苏克文达试图冲破母亲的怒骂,提到了克里斯塔尔·威登的名字——
“克里斯塔尔·威登!”帕明德叫道,“那个蠢丫头!你为什么要去管她说什么?你告诉她我已经尽力保住她奶奶的命了吗?你告诉她了吗?”
“我——没有——”
“如果你要操心克里斯塔尔·威登这种人说什么,你就没救了!也许你就是这种水平,是不是,苏克文达?你想逃课,去咖啡馆当女招待,浪费你所有的教育机会,是因为那样更简单吗?这就是你跟克里斯塔尔·威登混在一个队里学会的吗?——把自己降到她的水平?”
苏克文达想到克里斯塔尔和她那帮朋友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等着车流停下来。怎么才能让母亲明白呢?一个小时前,她还怀抱着最渺茫的幻想,觉得说不定终于能向母亲倾诉肥仔·沃尔对她的骚扰……
“走开,别让我看到你!你父亲回来后我会跟他谈谈的。走开!”
苏克文达走上楼梯。贾斯万在卧室里喊道:“怎么了,大嚷大叫的?”
苏克文达没有回答。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边上。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苏克文达?
你让我恶心。
你觉得当个懒虫很光荣吗?
她还能指望些别的什么呢?难道是温暖的拥抱和安慰吗?她上次被帕明德拥抱是多久之前?藏在布兔子里面的刮胡刀片带给她的安慰还要更多些。然而,那逐渐升级为需要的、去划割和流血的渴望,却无法在天光还亮时得以满足。全家人都醒着,父亲还在回家的路上。
苏克文达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如深色的湖水,呻吟着想要得到释放,现在更是像着了火般,仿佛湖水一直都是燃料。
让她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她站起来,几步走到卧室另一头,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伸手重重地敲打电脑键盘。
那个愚蠢的代课老师想借露一手镇住学生们时,其实苏克文达也跟安德鲁·普莱斯一样感兴趣。不过,和安德鲁等几个男生不同,苏克文达并没有缠着老师问了许多关于黑客的问题,她只是回家后默默地上网查了查。几乎所有现代网站都能防止被插入SQL,但当听见母亲提起帕格镇教区议会网站所受的匿名攻击时,苏克文达意识到,那个脆弱老网站的防火墙十有八九是徒有其表的。
对苏克文达来说,打字一直比写字容易,而计算机程序也比长串的字句好读。她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一个网站,上面给出了详细的说明,教人插入最简单的SQL程序。然后,她打开了教区议会的网站。
她用了五分钟时间攻入网站,这还是因为她第一次把程序输错了。让她震惊的是,管理员竟然只删掉了帖子,却没有删掉“巴里·菲尔布拉泽”详细的用户信息。所以,用同样的名字发帖简直是易如反掌。
写信息花了比攻入网站长得多的时间。她把那个秘密藏在心里几个月了。那是新年的前夜,十点到十二点,她躲在派对的角落里,惊奇地观察着母亲的表情。她打得很慢。自动拼写检查在帮她的忙。
她不害怕帕明德会检查她电脑上的历史记录,因为母亲对她几乎完全不了解,从不知道这间卧室里发生过什么,也绝对不会怀疑自己懒惰、愚蠢、散漫的女儿。
苏克文达像扣动扳机一样点了鼠标。
11
星期二上午,克里斯塔尔没有送罗比去托儿所,因为他们要去参加凯斯奶奶的葬礼。她给弟弟穿上他破洞最少的一条裤子,但裤腿短了足有两英寸。她试图向他解释凯斯奶奶是谁,结果只是白费劲儿。罗比对凯斯奶奶没有丝毫记忆,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他对其他的家人也没有任何概念。尽管特莉时不时给出不同版本的暗示和故事,克里斯塔尔知道其实她也不知道罗比的父亲是谁。
克里斯塔尔听到母亲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别闹了。”她对罗比训道,男孩儿正伸着手想够到特莉常坐的那把扶手椅下的空啤酒罐。“过来!”
她拉着罗比的手走到厅里。特莉还穿着昨晚上床时穿的睡裤和那件脏T恤,光着脚。
“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克里斯塔尔急了。
“我不去了。”特莉说着从她的一双儿女身边挤过,进了厨房。“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去,”特莉说着在煤气灶上点着香烟,“我他妈的又不是必须去。”
罗比扭动着身体想挣脱,克里斯塔尔只好牢牢抓住他的手。
“他们都会去,”克里斯塔尔说,“谢莉尔和沙恩,还有所有的人。”
“那又怎样?”特莉气势汹汹地问。
克里斯塔尔之前就担心母亲会在最后一秒钟退缩。葬礼会让她直接面对丹尼埃尔,那个假装特莉根本不存在的姐姐,更不用说还要面对所有那些与他们断绝了关系的亲戚。安妮…玛丽可能也会去。在许多个为凯斯奶奶和菲尔布拉泽先生哭泣的夜晚,克里斯塔尔怀抱着那个希望,如同在黑暗中举着一个火把。
“你应该去。”克里斯塔尔说。
“不,我不去。”
“是凯斯奶奶的葬礼啊。”
“那又怎么样?”特莉再次这样问道。
“她为我们做了很多。”克里斯塔尔说。
“不,她没有。”特莉反驳道。
“她做了!”克里斯塔尔涨红了脸,抓住罗比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
“也许为你做了点,”特莉说,“为我,她可他妈的什么都没做。要是你想,就去她见鬼的棺材上哭吧。我在家里等你。”
【文、】“待在家里干吗?”克里斯塔尔问。
【人、】“那是我的事。”
【书、】熟悉的阴影笼罩了母女俩。
【屋、】“奥伯要过来,是不是?”
“那是我的事。”特莉重复道,带着可悲的自傲。
“去参加葬礼!”克里斯塔尔叫道。
“你自己去。”
“别他妈像个脓包!”克里斯塔尔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没有。”特莉说,但她转过身去,透过肮脏的后窗,看向被他们称为花园的那片长势过猛、洒满垃圾的草地。
罗比终于挣脱克里斯塔尔的束缚,消失在起居室里。克里斯塔尔的拳头插入运动裤的口袋里,绷着肩膀,试图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不去参加葬礼的可能性让她想要放声大哭,然而她的沮丧中又掺杂了释然,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去面对偶尔在凯斯奶奶家碰到的那些敌视的目光。她生特莉的气,可是又古怪地觉得能够理解她。你连他爸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这个小贱人?她想见见安妮…玛丽。可是又害怕。
“好吧,我也不去了。”
“你不用留下来,想去就去吧,我他妈的不在乎。”
但是克里斯塔尔可以肯定奥伯会出现,因此最终决定留下来。奥伯已经消失一周了,不知去忙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克里斯塔尔希望他死了,永远不要再回来。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开始打扫房间,一边抽肥仔·沃尔给她的手卷烟。她并不喜欢那些烟的味道,但她喜欢他把它们送给她。她一直把那些烟和特莎的手表一起,放在尼奇的塑料首饰盒里。
墓地那次之后,她本以为肥仔再也不会理她了,因为完事后他几乎完全陷入了沉默,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走了。但后来他们又在游乐场外碰了面。她可以看出,他这次比上次爽得多。他们没有抽大麻,他撑的时间也更久些。后来,他们躺在灌木下的草地上,抽着烟,她告诉他凯斯奶奶快不行了,他告诉她苏克文达的妈妈给凯斯奶奶开错了药还是怎么的,他也不是特别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克里斯塔尔简直惊骇极了。也就是说凯斯奶奶本可以不用死,她本可以仍然坐在她霍普街的小房子里。当克里斯塔尔需要她时,她会为她提供一个避难所,里面有舒服的床,铺着干净的床单,还有装满食物和不配套瓷器的厨房,起居室角落里的小电视总是招来凯斯奶奶的一声大吼:我不想看那种垃圾,克里斯塔尔,把它关掉。
克里斯塔尔本来是喜欢苏克文达的,可苏克文达的妈妈害死了凯斯奶奶。对于敌对阵营的成员是不需要区别对待的。她本来发誓要好好修理苏克文达,没想到特莎·沃尔竟然插手了。克里斯塔尔记不清特莎告诉她的那些细节了,但肥仔似乎弄错了,或者起码没完全说对。她勉为其难地向特莎保证不再去为难苏克文达,但这样的保证在克里斯塔尔激烈变化的世界中永远只是短期有效的。
“放下!”克里斯塔尔冲罗比吼道,因为他正试图撬开特莉放“用具”的饼干桶。
克里斯塔尔从罗比手中夺过饼干桶,像对待有生命的活物般把它抱在手上,仿佛那东西会为了活命而挣扎,仿佛那东西的毁灭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桶盖上有幅布满划痕的图:一辆马车,行李箱在车顶堆得高高的,正由四匹栗色的马拉着走在雪地上;赶车的车夫手拿号角,头戴大礼帽。趁特莉还在厨房里抽烟,克里斯塔尔拿着饼干桶上了楼,把它藏在自己的卧室里。罗比像小尾巴般跟在她身后。
“我想去公园玩儿。”
她有时会带弟弟去公园,推他荡秋千或是坐旋转木马。
“今天不行,罗比。”
罗比哭闹起来,直到她大吼闭嘴。
稍后天黑的时候——克里斯塔尔让罗比吃了意大利面圈,给他洗了澡,那时葬礼早就结束很久了——奥伯重重敲响了前门。克里斯塔尔从罗比卧室的窗口看到了他,想抢着去开门,却还是没快过特莉。
“你好,特莉。”奥伯说着,不等任何人邀请便跨进了门槛,“听说你上周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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