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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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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平等的灵魂。他认真地倾听,然后,轻轻地对身后随行的官员交待一些事情。渐渐地,连那些急躁甚至有些慌乱的官员的心也静了下来。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已是无力回天,但此时此刻,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看着所有人有序的忙碌着,柳天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怔忡。世事无常,所以老天总是喜欢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人们,美好的总是短暂,而痛苦却总是那么漫长。所以,人活在世上,不只有爱情和权欲,还有责任。
然后,他回首凝视着囚牢中的王虎林,轻叹。
刚才,河堤旁,还是哭声震天悲怆哀戚,不胜凄凉。现在,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希望,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告慰死去的灵魂。
王虎林看着这一幕,眼角也淌下泪水。如果,苍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可是,当他在青州边境跪迎钦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悔之晚矣这四个字,是多么的苦涩。
所以,他不恨柳天白。虽然像是游街一般赶往卢宛城,虽然每天都会被灾民辱骂被灾民扔石块,可王虎林的心,却安稳的很,比他躺在那张紫檀木雕成得足以躺下十人的睡榻还要安稳。
因为怀着必死之心么?
不,他只是觉得千刀万剐都不能让他赎清罪孽。
数万人的生命,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一念之差……
终成大错
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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耒阳县外。
大铁锅内盛着热气腾腾的米粥,长长一队灾民排着队,在锅前领赈。两名小厮挽着衣袖,手里各操着一把大铜勺,挨个往灾民的碗里舀着粥。
粥棚外,高高竖起的旗子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赈字。夏风虽缓,却仍是将旗子吹得迎风招展。
官道上,文沐雪一勒马缰,骏马昂头一声嘶鸣,双蹄腾空抬起后又重重砸在地上,溅起许多泥土。灾民们见有大队的官兵经过,纷纷退到一边,脸上皆是恐惧怯懦的表情。
耒阳县县令潘为严以及诸曹闻听护送钱粮的文沐雪已到,急匆匆走到粥棚前,跪地相迎。灾民们见状也跪倒在地,不知所措,不敢言语。
文沐雪翻x下马,走到灾民跟前,温声道,“本官只是路过看看而已。没领赈的,还按照刚才的队伍,排队继续领吧。”
灾民们怯怯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又往锅边围了过来。文沐雪走近锅边,看了看锅里的米粥,“你这赈粮,用的是官米还是民米?”
那乡绅低声回道,“回大人话,用的是民仓的存粮。”
文沐雪沉吟半响,问道,“民仓还够多少日子放赈的?”
那乡绅面露悲色,叹道,“不多了,也就再能坚持个五六天吧大人,咱们都在盼着官仓开库放赈要是官仓不开,这灾民还是得饿死啊”
文沐雪淡淡一笑,“钦差大人早已向陛下奏请开官仓,想来这几日圣旨就能到。何况,本官相信,此次水患,虽是难关,只要官民同心,必可度过。来人,给他一车粮食。”
那乡绅感激地一揖到地,“谢大人”
“办粥厂,有个规矩,你知道么?”文沐雪背着手,淡淡一笑。
那乡绅连忙回道,“知道,县令大人说过,半粥厂必须做到锅里的米粥插筷不倒”
文沐雪静了几秒,他只是想看看那些正在喝粥的灾民的表情,然后,他微微蹙起眉,“要是倒了呢?”
那乡绅被文沐雪的语调吓了一跳,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半晌之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沉声道,“按玉螭律,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文沐雪上前几步,从灾民那里要过几双筷子,直着往那大锅里插去。筷子在厚粥间稳稳地站住了。那一刻,他的唇边露出放心的笑容,伸出手,轻拍那乡绅的肩膀,赞道,“这锅粥熬得厚实好样的,我文沐雪谢你了”
他对着乡绅抱拳拱了拱,不等还礼,领着随员大步离开粥厂。那乡绅和灾民们望着文沐雪一行离去的背影,脸上淌起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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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粥厂,五口大柴锅架在石头垒成的灶头上,锅里冒着阵阵白气,空气中,慢悠悠地弥漫着稻米的香气。每口柴锅前,都有一名赤膊上阵的差役,双手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在锅里用力地搅拌着。
而他们的面前,是长龙一般的队伍,
排队等待等着领粥的灾民大都是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在锅前排着长龙般的队伍,两只眼睛满含希望全神贯注地望着那锅前挥动着的铁勺。打粥的也是些差役,动作麻利,绝不拖泥带水。那勺子往锅里一舀,抬手,哗的一声,那勺里的粥就已经盛在高举着的陶碗中。
只是,打在碗里的粥稀薄得如水,几乎可以照脸。捧着碗的是名老妪,仰起头就喝,咕咚咕咚几口就将稀粥都灌进了喉咙。
眉头微不可觉的轻皱了一下,柳天白默默地看着。
那老妪仔仔细细地舔着碗,一边喃喃自语道,“唉,满肚子的水,这一勺稀粥下肚,更饿了……”
队伍最前方是一个干瘦的女孩,手脚像芦柴棒一般的瘦,身体像弓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勺声一响,碗里晃荡起大半碗稀粥。那女孩捧着碗,跑到一个坐靠在芦棚上的****跟前,口中大喊着,“娘快醒醒有粥了有粥了”
那****的眼睛紧阖,半张着嘴。女孩也没有筷子,只能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在粥里捞了半天,只捞出了几粒米,小心地往****的嘴里送去。
柳天白默默看着着那****,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可遏止地自他心底升腾而起。
嘴唇就像是冻僵一般,那****一动不动。可眼下,哪里是冬日,头顶的太阳,如火,却照不进****的眼眸之中。女孩拼命摇晃着****的胳膊,哀声道,“娘娘你怎么不吃了?”
定疑走过来,俯下身,试了下****的鼻息,回首对柳天白摇了摇头,然后,轻声对那女孩道,“自己喝吧,你母亲……已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
女孩的手一抖,伴随着凄惨的哭声,手中的碗也跌落在地。
深不见底的眸黯了一下,柳天白蹲下,看着地上泼翻的粥。米粒寥寥他拾起破碗,看了看,放下,直起了腰。他冷冷的转身,掌心上已被掐出两行深深的血印,隐隐作痛。阳光下,他的明眸随着夏日的风跳动,显出或明或暗的流光。
他身边县仓督徐富贵也已是脸色铁青,额头,眉角,背心,都已是薄薄的一层冷汗。“钦差大人,看来,灾民所说粥厂克扣赈粮之事,完全属实”
柳天白淡淡的笑着,看似风淡云轻,但淡淡的忧愁,淡淡的神伤却散在嘴角,眉间,挥之不去。“这个粥厂由谁负责?”
“来了来了”正在施粥的一个长得瘦瘦的班头,满脸淌着汗,急匆匆地跑来,讪笑道,“小的王嵩明,给各位大人……”
“住口”县仓督徐富贵大喝道。
王嵩明一惊,“仓督……仓督大人,小的做错事了么?”
县仓督徐富贵低吼道,“我问你,钦差大人拨下的赈灾粮食在哪儿?”
王嵩明变了脸色,声音也一并苍白起来,“都……都在库里啊小的特意派了四位弟兄守着呢”
县仓督徐富贵一字一顿道,“我问得是粥厂”
王嵩明怔了一怔,低声道,“仓督大人,今日……县里派人运到粥厂来的赈粮,此刻……都在锅里”
柳天白静默了一下,眼睛里明明灭灭,他抬脚大步朝那高架着的大锅走去。
王嵩明还有一众官员紧紧跟上。
唇角挑出一个忧伤的弧度,柳天白走到一口锅边,看着热气腾腾的稀粥,眼眸中一道微光迅速闪烁了一下,他对着身旁的灾民道,“各位先请让一让另外,谁可以将手里的筷子借我一用?”
灾民们抬手递上筷子,又倒退了几步怯怯地围观。
柳天白一双双收着筷,收了十来双,紧紧握成一把,示意那些差役退开。
王嵩明纳闷得看着他,愕然道,“钦差大人,您这是……”
“你站到锅边来”柳天白的声音不重,他清浅的眉目安然又冷凝。但不知为何,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员还有灾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王嵩明的神情阴暗了一下,只一瞬,便恢复正常。他毫不迟疑地走近大锅,看着那锅弥漫着稻米香气,犹如明镜一般的稀粥。
“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柳天白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手掌一翻,十几双筷子如花瓣一般,散落在锅里,漂浮。
剑眉下是沉郁郁的眼睛,深不见底,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只是,原本沉静优雅的男子,一瞬间,化身为杀意而抑郁的豹。“王嵩明本官问你,让你设粥厂施赈之前,司户佐有没有告诉你粥厂的施赈法章?”
王嵩明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坦然,心里却不可抑制地猛跳了一跳,“回钦差大人,司户佐大人告诉小的了。”
强烈的光线,如同旷野里的大火,直把人照到原形毕现,化为脓血——所有的黑暗都无所循形。
柳天白凝视着王嵩明弯曲的脊梁,淡淡问道,“怎么说的?”他的声音低了又低,空气中的氛围让王嵩明脊背上一阵凉。
王嵩明面色“唰——”一下,转为苍白。他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缓缓地环视一圈那些灾民满含着期盼与痛恨的眼眸,低声道,“所施赈粥,必须厚可插筷”
柳天白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沾上阳光的浅浅金色,温暖闪烁。这本是一只捻起棋子然后又轻轻落下的手,可在王嵩明眼中,却好似带着深沉锐利的杀气。
“你自己往锅里看,筷子插住了么?”
眸子里泛起一抹阴郁的灰,细碎的,波光闪烁,王嵩明挤出笑来,只是声音,格外苦涩,“没……没有。”
柳天白的眼中闪过一道银光,那是朔风的冷,冰雪的寒,他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焦黄的带着破碎般神情的面容,凝着说不出的恨意,与忧愁,却是将一锅如水一般的稀粥当做最后的希望。
青色的袍袖,一点冰凉寂白的指尖,从掌勺差役手中夺过大勺,往锅里一捞,高举起勺,将勺里的米汤往锅里淋去,“这粥,别说插得住筷子,就是想捞几颗米粒都办不到。清汤寡水,给这些饥肠辘辘饿得连站都站不稳的灾民吃,他们能熬过几日?他们能再活几天”
王嵩明吓白了脸,豆大的汗珠从他青筋直跳的额角挂落下来,“钦差大人人多米少,要是锅锅都是厚粥,那粥厂就办不下去了我王嵩明,也是替朝廷分忧啊”
“是么?”柳天白的声音仍然轻淡,空气却突然冷凝。他的凤眸中,似是失望,似是痛恨,似是阴霾。蓦然,他抬起手,拎着王嵩明的衣领,往那倒毙着****的芦墙边拖去,“所以,你就杀了她?”
“没有,小的没有杀人啊”王嵩明突然跪倒,哭了起来,“钦差大人我王嵩明真的是在替朝廷着想啊朝廷拨下那么些赈米,要是锅锅都煮出厚粥来,不出三天,这粥厂就办不下去了”
无辜逝去的生命让柳天白觉得彻骨的寒,可他心里窜涌的却是火热的血。他痛楚地叹息道,“你们,对得起朝廷么?对得起这些端着碗求一条活命的灾民么对得起你们面前的父老乡亲么”
施赈的差役们一个个跪了下去。
王嵩明抬起脸,眼中含着的,却是破釜沉舟之意。他大声喊,“小的这就去扛米这就煮出一锅锅插得住筷子的厚粥弟兄们,跟我扛米去啊”
“迟了。”柳天白轻轻说了一句。
“迟了?”王嵩明猛地打了个寒战,头顶的太阳再热再温暖,这两个字却让他觉得无比寒冷,字字,透着绝望。“迟了是什么意思?”
背心上的汗水慢慢干了,****有点硬的磨擦过肌肤,县仓督徐富贵的心其实也在忐忑之中,“按玉螭律,粥厂施粥,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什么?”王嵩明脚下一阵虚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耳里传来牙齿撞击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柳天白冷冷的,挑高唇角,黑色的瞳孔是完全的深黯沉黑,“对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就是皇纲,这就是律法来人哪”
随扈的侍卫凌少晨,低声道,“在”
柳天白看着王嵩明,就好像在青州边界看着王虎林一般,他轻轻叹息着,这叹息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将他绑了去。”
凌少晨的手心,隐隐沁出了薄薄的汗水,他不是恐惧,若非要说些什么,他只是替柳天白担心。但他仍是高声应道,“是”
王嵩明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一股凉意爬上背心,他惊看着柳天白,“钦差大人……你真的要……要杀小的?”
柳天白浅浅应了一声,“真的杀你”
王嵩明怔了一下,“钦差大人,你……你这是在唬小的呢吧?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和弟兄们去库房将米抬出来。”
柳天白的眉眼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云雾,他淡淡道,“本官代天巡守,你敢儿戏,本官却不能儿戏。来人将这些施粥的差役也一并绑了”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差役一个个绑了起来。
差役们哭喊道,“王头儿,快救救弟兄们吧”
王嵩明惊呆了,他仰起头看着柳天白,那张脸如此锐利忧郁,目光桀傲沧桑,绝无此般的清透。这时,他才想起来,此人不仅是百姓口中的棋圣,更是天子钦命的青州镇抚使。他从喉咙深处用了撕裂般的低吼扭曲着叫出来,“钦差大人,我王嵩明和弟兄们都冤枉啊冤枉啊”
柳天白缓缓地阖上眼,开始回想,那些倒在路边气绝的灾民,那些被烈火焚烧的浮尸,他不想杀人,但国法面前,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然后,他的声音像一柄森寒的利剑,突兀地扎进了王嵩明心里。
因为,他只说了一个字,“斩”
侍卫推推搡搡间,将王嵩明和十几名差役拖到芦墙边,高高举起了砍刀。
“慢”王嵩明慢慢抬起了脸,看着柳天白,眼中含着刺骨的悒郁和伤楚,“钦差大人,能让我王嵩明最后再说一句话么?”
柳天白静静地叹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吧。”
王嵩明伏在地上,对着柳天白深深磕了个头,他的的声音简直穿云裂石,“钦差大人这是存粮的库房钥匙,劳你打开它吧打开它,你就知道……真相了”说罢,将一把长长的铜钥匙扔向柳天白。
柳天白抬起手,却始终没有落下,他只是拿着钥匙,转身离去。
然而,当长长的铜钥匙插进大锁。挂着写有“赈粮库房”字牌的大门打开。柳天白、定疑,以及随行的官员走进大门时,只见库房内,靠墙堆着一些箩筐,筐上盖着布。定疑抬手掀开一块块盖布,但结果,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瞠目结舌。
偌大的库房,几乎全是空箩
柳天白的眉梢似乎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复又回归了青郁的平静,他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劫连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劫连环
满足****的美食,有时,也会是导致死亡的鸠毒。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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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恐惧像墨汁一样渗到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深埋住每个人最深的灵魂……
柳天白意料外的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行军帐内,脸上带着一种静若山谷的神情,再多的愤怒,似乎也只像山谷的薄雾一样,若隐若现。
“大人,时辰已到。”凌少晨在帐外低声道。
“回辰溪县。”冷冽的声音朝四面八方飘散开去,柳天白带着定疑、凌少晨,还有百余名侍卫,翻身跃上马背,而每匹马的马蹄早已被马夫用厚厚的布包住。若不是举着的火把摇曳不定,黑暗中,没有人会发觉这么一队人马朝着辰溪县的东门疾驰而去。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他们渐渐远去。
从东门进入辰溪县城时,看守城门的什长吓得直哆嗦,他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至于趁着开门的工夫翻身上马准备通风报信的兵卒,早已被凌少晨随手扔出去的制钱打落下马。
辰溪县仓外,被侍卫请来的县仓督徐富贵头上冒了汗,“钦差大人不是启程赶往桂东县了么?”
“怎么?本官回转辰溪县还要向你报备?”柳天白的脸,忧郁而冷酷,一双薄冰般的风眸,火光闪耀却带不出半点暖意。
徐富贵费力地咽了一口吐沫,“钦差大人连夜赶路,已是劳累,下官送大人先去空房休息片刻,用些夜宵……”
“不必了。”瑟瑟青衣下,柳天白一甩衣袖,“本官需要的时候,自会传你”说着话,他缓缓走入县仓。只是,那张沉静忧伤的脸上却慢慢浮起一个淡淡的勉强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就像是与苏揆之对弈最后那一局时,他执起茶盏时,眼中淡淡勉强能称得上笑意的笑意。
县仓督徐富贵突然明白了什么,脸白了,故作镇定,“下官遵命”
“去县仓戊字号。”柳天白蓦然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树叶,像刀片一样明晃晃的树叶。夜风轻轻的摇着树干,叶落,他伸出手接住,然后,又松开。
县仓督徐富贵的脸骇得如死人一般。
三更半夜,若真说忙,也该是偷粮食的硕鼠,还有欲擒故纵的猫儿。可偏偏,县仓戊字号内,忙碌的都是人。
熄了火把,悄悄走入县仓戊字库,柳天白一行人站在窗外,冷冷地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犹自忙碌的人们。
大白灯笼高插柱间,亮堂堂地照着在忙着给白米掺沙的皂隶和伙计。有十来个人从粮垛上扛着米袋,鱼贯而下,把米倒入芦席上。旁边即有人用铁铲从堆得高高的白沙子堆里铲上沙子,撒入米中。然后,几个浑身大汗的人,挥动着耙子,像翻晒稻谷似的在米里扒拉起来。
而这,只是造假的一种。
旁边的芦席上,一个满脸油汗的伙计挑着一担水,站在白米堆上,用力的旋转着扁担。最为惊奇的是,那桶底显然是被人故意凿出几个洞,皂吏这边旋转的扁担,那边,桶底儿就像是雨师在布雨。
大门一角,几个县曹正与一个米行老板模样的人在劈劈啪啪打着算盘,把一张张米券叠加,算着总数。
柳天白在窗外看着,脸上神色僵硬,扶着墙壁的手缓缓攥成拳,连指甲掐入掌心都没察觉。他只是想起了那十七条性命,如果,那时,他因一时之气将手落下,那么,斑驳的岂止是血痕。
与此同时,县仓督徐富贵在房里急得团团打转。他拉开门,即有守门的侍卫抽刀相阻。他急得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发起死怔来。
而粮仓外,定疑已看得再也沉不住气了,正想推门而入喝止他们,身边的柳天白却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们继续看着——
大桌前,米行老板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笑道:“庄大人,您说,钦差大人将这些米发给你们用以赈济的灾民,知不知道他们在你们官仓根本领不到不掺假的好米?”
县市令庄世恭手上打着算盘,抬起麻脸,“知道个屁这天下,只有皇帝老儿吃的米,是御膳房一颗颗拣过的,跟拣珍珠似的。那些低贱的灾民,哼,给他们吃沙子就不错了。”
米行老板哈哈一笑,“怪不得咱们青州的米价一直居高不下。连那些参与修堤的人领了官俸米券,却只能吃掺了沙子的米。但凡手里有点小钱的,谁愿意去做苦力,谁愿意丢那个脸去领米可他们也得吃粮,所以只能多掏银子再买好米吃。”
县市令庄世恭眼一瞪,没好气道,“要不是本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好米里掺沙掺水,那米价能一直居高不下?要是根本领不着好米,谁还上你们米行买高价米?要是没人来买你们米行的高价好米,你们这财还能发得了么?说正经的,银票带来了么?”
“带着呢,带着呢。一千两官银大票”
县市令庄世恭冷哼一声,“今个这么着掺沙淋水的,少说也能匀出万把斤好米,一会儿让你的伙计把它们都运走等朝廷正式下旨青州全境开仓放赈的时候,咱们再清帐。”
米行老板闻言,嘴里嘀咕了半天什么世道不好,粮食都卖不上价,直到他看到庄世恭的脸沉了下来,这才讪笑道,“哎哟喂庄大人,您这可是为难我了”
庄世恭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废话少说,给银票”
米行老板递银票的手有些犹豫。
庄世恭见状,老鼠眼一瞪,夺过银票塞进袖筒,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以为这些银子是本官的?本官可实话对你说了,这一千两,六百两得给县令大人,二百两得给县仓督徐富贵,这剩下的二百两,才轮着咱们这些干活的爷们”
米行老板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为别的,就是肉疼那张飞了的银票,“县令大人的胆子也忒大了。难道他就不怕钦差大人把他就地正法?”
庄世恭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出一脸讥讽,“一个臭下棋的穷酸懂个屁啊别以为仗着皇帝老儿的宠,当了吏部侍郎就得意忘形了。哼,不过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抓郡守大人,那是皇帝老儿的的意思,否则,借他俩狗胆试试,只怕他也不敢动咱们县令大人。”
米行老板一愣,轻声道,“莫非县令大人上面有人?”
“没人做个屁官啊”庄世恭瞅瞅四下,低声道,“你可不许对外人多嘴,听说,给县令大人孝敬的银子,八成都进了他表舅,也就是那位右相大人的腰包”
米行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么说,县令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你以为呢”庄世恭得意地一笑,“大人已经答应本官,待他高升之日,就举荐本官接任辰溪县县令的职位。到时,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米行老板的脸顿时笑得像是一朵大菊花,“呦,那小的就先恭喜庄大人了。”
他们二人说得正欢,凌少晨用力推开大门。仿佛是见着了厉鬼一般,不知谁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仓房里顿时死一般地安静下来。
柳天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凌厉,随即又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缓缓走近戊字库,淡淡道,“本官也恭喜你了,顺便,将你们二人的狗胆,借与本官吧。”
有没有人跪下,有没有人抖如筛糠,都无所谓,柳天白不急不忙地扫视了一会满地摊着的白米,对身后的凌少晨道,“请徐大人”
空房里,徐富贵拭着额上的汗,猛听得门声响,抬起脸来。
凌少晨在门外,冷声道,“钦差大人有请”
徐富贵的声音有些发颤,“钦差……钦差大人见着什么了?”
凌少晨手扶着腰间的宝剑,冷冷道,“徐大人进了仓门就知道了”
身体遽然震颤了一下,嘴唇渐渐变得发白。徐富贵硬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走出房门,跟随在凌少晨身后,心,却如擂鼓。
仓内鸦雀无声,只有柳天白踱步的声音。
做假的皂隶和伙计们个个都脸色惨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柳天白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儿查仓,更没想到徐富贵竟然没让人来这儿给他们通风报信
天啊,他刚才都胡言乱语了什么庄世恭浑身打着颤,把捏在手里的银票用力揉烂却不知能丢往何处。
柳天白背着手,慢慢绕着那芦席上的米堆走了一圈,也不做声,然后又绕到沙堆前,站定。他冷冷地想,那粥锅里的每一粒米,都染着血,浸着泪。还有那些人,那些被他关押起来详细审问的差役,虽未直接参与倒卖官粮,掺假造假,但他们,亦是帮凶。
人有情,律法却无情。
戊字库内,跪着的人紧张地看着他。
柳天白不慌不忙地弯下腰,抄起一把沙子仔细看了看,轻笑了一声,有点嘲讽,“洁白细腻,果然是好沙”
跪着的人全都变了脸色,红转成白,白变了青,黄豆大的冷汗在脸上连成了葡萄串,腿软的不听使唤,抖得如同筛糠。不一会儿,衣服便被汗浆的如同浆糊的铠甲贴在身上,身子却早已同稀泥一般了。
柳天白淡淡一笑,这笑似是从最深处淌出笑意来,温暖而沉静的笑意。然而,定疑却感到迎面扑来的一阵寒气,凉风沁骨。“索性,我这个只会纹枰打谱的棋士对户部的规矩也算是略知一二……独孤大人,请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定疑对着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立即就有一群执刀的侍卫拿过量米用的小斗往里铲上满满一铲沙子,然后在那些皂吏和伙计面前放下,就像放下了一只只巨大的饭碗。
此时,县仓督徐富贵急匆匆跑进来,一见这架式,他立即明白了一切。随手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他厉喝道,“好大的胆子掺假掺到钦差大人眼鼻子底下来今个,钦差大人法外施恩,可你们要是不把这一斗的沙子给吃了,立斩不赦”
法外施恩?
这一斗沙子要是全吃进肚子了,被撑死是一定的
庄世恭哭丧着脸,心中大恨,县衙里的职官,谁没做过这事,谁没收过银子。偏他命苦,竟然被钦差大人抓了正着。
侍卫们眼见着这些人瑟瑟发抖,却无人开动,镪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刀,齐声吼道,“吃”
定疑的神色很平静,只是一双千年深潭似的眼神,暗涌着不易察觉的微澜。他冷哼了一声,对庄世恭道,“规矩就是规矩,这次,你就带个头吧,吃给大家看看来人,上水”
一桶水咚的一声放在庄世恭面前,桶上晃荡着一只碗。
庄世恭知道已经逃不过这一关,心一横,抓了一把沙连带着掌心的银票就要往嘴里送。定疑却拦住他的手,抽出那张粘着白沙的银票,缓缓道,“一千两的银票就这么吃了?庄大人不觉得亏得慌?”
庄世恭凄惨地笑笑,将手里的沙子吞到嘴里,又舀了一碗水,喝了一大口,脖一伸,将嘴里的沙子费力地咽下去。这声响,难以形容,却将静寂一层一层的揭起,在皮肤和毛孔下泛起刺刺的麻痹。
跪着的人,皮肤上镀上了无数的寒粟,心中蓦然升起一种绝望,一种将要死去却又无力反抗的绝望。刀,就在眼前,明晃晃,亮闪闪,除了忙不迭地抓着沙子,就着冷水往嘴里咽去,或许就只有把头探过去,探到刀子跟前,让血,飞溅。
可这,或许只是一种想象,那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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