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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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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的时间后,苏揆之连提二子,使得自己的右上角的白棋变厚,并使得黑棋右边的拆二变薄。用讲棋人陈汝南的话说,就是白方的便宜不小。

    然而,柳天白略微思忖了片刻,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非但让白棋在角上付出了几目的代价,自己在右上角的棋也已活净,且时得了先手。从全局来看,到此刻,黑棋反倒占了先机。

    苏揆之由不得一愣,他不愿去想刚才一手是不是该归为恶手,尽力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棋局之上。毕竟,白棋上下弱子同时受攻逼,他已落入被动之地。只是,白棋透点虽然严厉,但黑棋却是做活的好手,就算苏揆之想要直接攻杀,手段也难以奏效。

    而柳天白,则是招招严谨,密不容针,非但让苏揆之延长了思考的时间,且伺机在右下角采取行动。

    苏揆之不由得开始为难。右下角的黑棋,存有夹渡手段的这一边已不用担心,而放弃这一重大的攻击目标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对下边的黑棋攻击上,他又难以下这样的决心。权衡之下,竟是两边都无法尽全力。

    柳天白偏过头看了眼“天女散花”,似在思考下面的走法。他若扳白棋应是以打相应,则白棋的攻击完全失败。若是他勉强阻渡,至六手之后,他若是冲,则白棋崩溃。如果白棋长,但是他第四手可以做虎,则右下角的白棋被歼。若是白棋顶,也是一种应法,但是三手之后,白棋同样还是失败……

    果然,至第九十八手,苏揆之的白棋在右下角仅仅存活了一小角,幸亏他在左下角还留有余力,所以,胜负或许还有一争。

    再者说,苏揆之岂是轻易认输之人,战局烧至左下早在他预料之中,于是,他先挖再挡,直接提走两个黑子。

    柳天白想了想,落下一子。

    陈汝南按着棋谱将这一子摆在棋盘之上,叹道,“此子太过笨拙……不不柳子清之棋力果然非凡。各位请看,此子看似笨拙,却是棋形上的要点……”

    而在鸿翼殿,柳天白虽然失去两个黑子,却夺下了左下角大片地域。

    索性,苏揆之下了一记好手,使得柳天白虽然提走白棋五子,但是白棋一扳,黑棋立刻有两子被鲸吞。如此看来,柳天白倒是得不偿失了。不过,柳天白接连下了一招挖一招曲,这两手十分有力,既威胁了下面的白棋,又给第一百二十四手的挤留有余地。至此,白棋虽想补位,但是早已无济于事,现在想来,白棋在第九十九手的狠戾杀招,实在是动手过早颇为不妥。

    反观柳天白,却是算路精确,至第一百三十四手成劫。

    苏揆之苦于无劫材,只得在第一百四十三手找损劫。谁知,下至第一百五十手,反凑成柳天白做活。只是,同为劫活,黑棋气数长,而白棋也并非净活,故而无法杀黑。此时,苏揆之心中已有烦乱之感,但他仍强自稳住心神,不停地告诉自己,胜负尚难以预料。

    其实,柳天白不是没有失着,只是苏揆之没有抓住翻盘的机会。只是柳天白补的极稳。先是以靠应白棋的粘劫,次在下边作劫材,再以先手将白棋封紧。黑棋顿时变厚,而白棋全局破碎,败局遂定,棋局进入收官阶段。

    下至第二百九十手,苏揆之无奈,投子认负。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阖上双目,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计较到底输了多少子。输便是输了,无论多少,输就是输。

    一旁自有评判数子。最终,柳天白以十五子半的优势顺利的拿下第二局。关于棋圣的争夺,又回到了最初,既是互有胜互,明日,便是生死之战。

    苏揆之睁开双眼,坐直身体,很认真地对柳天白说道,“此一局,你我皆有失着,亦不乏出色之处。尤其是左下角地攻防,我以下变黑角为白角,你又一记妙招令黑棋死灰复燃。种种变化皆出人意料之外……柳子清,你很强,或者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棋手中,最强的一个。希望第三局,你能保持今日的状态……”

    柳天白拱手笑道,“苏兄承让,此局你我互有得失,明日,自当再战棋枰。”

    说完,二人笑着将棋枰收拾干净,一先一后离开鸿翼殿。

    消息传到御膳房,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连带着月赢国的御厨们,更是消极怠工,懒得搭理裴惜言一行人。

    然后……

    楚拂樱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

    定疑是有若老僧入定对杀生之事默念往生咒的。

    冷若雪是蹲在墙角画圈圈也不知道嘴里到底在碎碎念什么的。

    诺大个御膳房,只有三个人在忙。

    裴惜言哭死的心都有了。

    国宴什么的,不是报报菜名,说说顺序,然后挑三两样做不就齐活了么偏偏月清远多事,非要将朝中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请来,再加上各种有爵无职或有爵游职的勋戚……

    要不是试试大锅饭裴惜言想,否则,这么多的人,根本是要她的命啊

    索性,有神兵天降,威力足以媲美拯救地球的超人。

    月清远看着那些御厨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模样,索性将身子全部扑在裴惜言的背上,懒懒洋洋的模样,远远看去,就好像她背了一只大猫。

    “惜姐姐,吾想吃汝做得菊花糕,做给吾吃嘛,做给吾吃嘛”

    裴惜言郁闷地弹了他额头一下,全然不顾一旁那些御厨愕然的表情,抱怨道,“我昨个不过是向你借了些人帮我做天灯,你至于这么小气么非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打算累死我啊”

    “才没有呢”月清远笑嘻嘻地在她的脸颊上刚要蹭几下,却被定疑一把拽开,直接扔到门口。

    “不干活的人,别在这里碍事。”

    “喂喂,念往生咒也算是干活么?汝怎么不写个上万份**给大家吃啊”

    楚拂樱连忙劝道,“这里是皇宫,你们暂且都忍忍吧。”

    “吾为何要忍”月清远偏过头,懒懒地瞥了那些御厨一眼,道,“吾在这皇宫里,除了父皇,还有何人,需要忍让?”

    那些个御厨背后一凉,连忙低着头去做事了。他们不知道这位惜小姐到底有多大本事,说句实在话,有没有本事都随便吧。且看看站在她身旁的那人,他们心里就一阵后怕。

    死活其实都是极简单的事情,但是,落到那人手里,便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平日里,但凡惹着他的人,遭受过多少痛苦才能解脱,宫中各种谣传纷飞,直把这位最得东皇陛下宠爱的皇子形容的犹如地狱恶鬼一般。

    而且,藤城有无数名媛贵妇妄图博得清远公子的亲睐,或是能到镜花水月一行,却求之不得。而这位惜小姐,竟是直接住在镜花水月,且与清远公子的关系甚为亲密……

    罢罢罢,天下事又与他们这些厨子有何关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哄清远公子开心,让惜小姐满意,然后,大家安全,大家安全啊

    裴惜言眼见着各位御厨都忙活起来,不由得轻声叹道,“有时候,权力真是好东西。只要有了它,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权力啊权力,原来你才是灰姑娘的魔法奶奶啊 ”

    月清远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探过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是子清兄赢得棋圣的头衔,惜姐姐怎么说也能搏个诰命夫人吧。到那会儿,纵然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总是有的。”

    裴惜言掩着口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诰命夫人不能吃不能玩,头上顶着十七八斤重的东西又有无数的规矩要守,四周还有无数人盯着就等着犯错然后上个什么奏章什么条陈轻者回家种地重者脑袋落地。要是你,你要这无聊的玩意儿么?”

    “有些事是天生注定的,比如吾。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譬如汝……”月清远的嘴角堆其了一个弧度,那是他自认为最完美、最动人、最妖媚、最清纯的笑容,曾经不知****了多少名媛贵妇疯狂,匍匐在他的脚边乞求他亲睐的笑容。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笑容。”裴惜言抬起手,捏着他的脸用力一扭,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像包子一般,忍不住笑起来,“人若是不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天生注定。”

    “鲁——三——饭——叟——”月清远含糊不清的说道。

    “听不懂啦,我听不懂你们月赢国的方言啦”裴惜言看着他被一场精彩的表情笑嘻嘻道,“以后都要好好的笑哦。不想笑的时候,就算有姑娘对你说给本小姐笑一个先,也不许笑。”

    月清远哭丧着脸答道,“自——导——啦——”

    一众用眼角余光偷觑的御厨看着月清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大惊失色,莫非……这天要下红雨不成?

    定疑在一旁看着,寒冰似得脸经历过赤橙黄绿青蓝紫,最后进入黑色底端。

    正在这时,内侍总管杨常顺到御膳房传旨,东皇陛下召见皇子月清远。

    那一瞬,裴惜言感觉到那个调皮乖巧的和猫儿一般的少年打了一个冷颤,甚至,她能感受到他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恨,痛恨,绝望的痛恨。

    没有人性。就因为帝王之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所以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子,也不得不顺从他最原始的邪恶么****二字用在这个都觉得对不起这两个字

    “没看吾正忙着呢么”一刹那,月清远清清楚楚从内侍总管的眼中有着讥讽、惊讶、恼怒、兴奋、还有嘲弄。月清远的手指缓缓拂过桌案,轻笑着,“汝回去告诉父皇,什么时候他答应了吾的要求,吾什么时候才去漱玉苑,没得商量。”

    “是,老奴明白了。”内侍总管闷声回应,敛容退去。

    目送他离去,月清远转过身,落寞地笑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惜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裴惜言担忧地看着他的微笑,窗外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下垂的眉梢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形成一抹哀伤而隽永的沉重。她抬起手,用力地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嗔道,“光知道叫人家给你做吃的人,不干活怎么可以,天下哪有吃白食的道理”说完,她一指旁边鸡笼里的鸡,问道,“拔毛你总会吧记住,就算是铁公鸡,也要替我把他们的毛都拔光了”

    “都要拔?”月清远捂着脑门,嘟着嘴委屈道,“吾从来没拔过鸡毛诶”

    “正因为你没拔过,才有做得意义”裴惜言一指犹自蹲在墙角不知在碎碎念什么的冷若雪,“反正她会,你们正好搭配着,一个教一个学。两个人一起做,不至于太忙也不至于太累。”

    “我和他?”冷若雪转过身子,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惜小姐,你怎么可以将这种工作交给我呢?同为美女的你,应该知道,作为女人,肮脏和邋遢是天生的敌人。想要维持如花似玉的脸就要抓紧一切时间,闲着,呆着。”

    抓紧一切时间……

    闲着……

    呆着

    月清远到底从哪儿请来的这么一位姑奶奶啊

    裴惜言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对着墙角道,“你是不是那个苏揆之的粉儿啊,所以才趁机混入我的助手队伍,妄图借机会求个握爪求个熊抱?”

    “粉儿?”冷若雪转过头看着裴惜言,一面摸着姣好的脸,一面困惑道,“难道我今日脸上的粉儿多了?天啊,为什么我出门的时候小玉儿没有和我说万一,万一让他看见,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活了”

    这个……

    “还有,什么叫握爪,什么叫熊抱?”

    呵呵……

    裴惜言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她就知道,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所以,她要划重点,她要转移话题,“铅粉扑在脸上确实是青重涩滞,若是用紫***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做成玉簪花棒,不但是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

    冷若雪的眼中闪过一道银光,她立刻抓住裴惜言的手,“做,做一千根给我。”

    一千根,当她是批发啊要不要包邮啊亲还一千根一千根可以用三年,她就不怕过期啊裴惜言讪笑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紫丁香四月开花,现在开得是菊花。”

    “问你个问题啊……”冷若雪杵着下巴,很是发愁地看着裴惜言,“你怎么就嫁给柳子清了?他怎么就决定娶你了?”

    呃……

    裴惜言的表情立刻180度急转弯,难不成,又跑出一个大明湖畔的夏菇凉不成

    “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娶我呢?惜小姐,你是过来人,和我说说经验教训吧”

    过来人……

    还什么经验教训……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是“失忆”的裴惜言了

    现在,已经不是三百六十度可以解决的问题了,裴惜言觉得,她的情绪已经往立体的z轴发展,就快抓狂了。

    楚拂樱微笑着,“冷小姐,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若没有惜小姐的锲而不舍,我师兄又怎会将她娶回家呢”

    战斗状态全开

    裴惜言笑嘻嘻道,“俗话说的好,女追男不就是隔层纱么只要发挥不成功便成仁的大无畏精神,切记,忍耐力不是关键,气势才是重点要让他明白,你就是女人中的无人能敌,你就是女人中的最高境界。哪怕是为他死的时候,也要对他说,‘与其有时间找个漂亮点的死法,还不如漂亮地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不过,就算死,你也是我的’”

    “对”冷若雪站起身,用力地握紧拳头,“不管是死是活,就算变成骨头,碎渣,也都是我的他若是还不答应,我就把他变成骨头,变成碎渣,然后天天带着他,死也要带着他”说完,她拿起菜刀就开始在磨刀石上来回均匀的磨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是我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也是这么逼师兄的吧?”楚拂樱走了几步,站在裴惜言的面前,“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师兄会为了这种事,向你妥协”

    “他自然不会为这种事妥协,因为,他妥协的是我这个人啊”裴惜言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她顽皮地眨眨眼,坦然道,“因为是我,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他也懂;如果不是我,说了也没用。因为是我,不解释也没关系;如果不是我,解释也多余。因为是我,不留他他也不走;如果不是我,想留他也留不住。因为是我,就算不等待也会蓦然相遇,如果不是我,就算擦肩而过,他也不会注意。”

    楚拂樱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绝望,她用颤抖的声音,泣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之前算什么”

    裴惜言慢慢转过身,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雪见,继续切菜,刀法又快又准,切出来的菜丝粗细均匀有如发丝,片刻的工夫,她手边的案板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菜丝,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山包。这时,她才转过身,对楚拂樱认真道,“过去,往事,记忆。就像是用了多年的茶盏打碎了,会心疼,但是,无能为力。因为,世上从来都没有破镜重圆,从来都是覆水难收。”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冰炭不言

    第六十六章 冰炭不言

    人的记忆就像爬墙虎,相互联络错综复杂,只要触动其中的一支,其他的枝枝蔓蔓也会受到牵连。

    ——水玥颜呓语录

    月清远在密室里很认真地打着算盘,金算盘。声音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珠子晶莹透碧,竟是上等美玉所制。

    一灯如豆,胤无逸端起手旁的茶碗,茶盖划开浮于碧绿水面上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这笔买卖你倒是玩得开心。”

    月清远微笑,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只是那笑容有两三分讥讽,却又有七八分冷漠,“吾还嫌玩得不够大呢。索性,有人愿意做冤大头,特地拿出了国库的银子让吾玩。既然如此,吾为何不玩得尽兴些?”

    “随你吧。”胤无逸将茶碗放下,冷冷清清的一张俊脸,冷冷清清的话语,“我出来这么久,文家还算老实,倒是我那位好母后,实在是忙得很啊”

    “哼,生活在宫闱内的女人们,哪里算得上是妻妾、母亲、女儿。”月清远笑意盈盈的眼神很冷,“或许,连女人都算不上。要么被利用,要么利用别人,什么丈夫,什么儿女,什么家人,不过是她们妄图活下去妄图谋取更大权力的踏板,毁之,亦不会心伤。”

    “终究是在这里盘亘的太久了。”胤无逸的唇角微扬了扬,那双沉肃的眼却愈发亮了起来。仿若他等的就是动荡,盼得正是血腥杀戮,否则,他又何必故意离开建元城,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一个选择匍匐在谁脚下的机会。

    明日便是月圆之夜,也是道消魔长,邪气最盛之时。精心的布局,漫长的等待,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果。

    月清远的手微微顿住,随即,空气中传来一声似冷笑似喟叹的轻哼,“无逸兄自然是高枕无忧,毕竟,建元城中有麟趾替汝坐镇。依吾看,只怕他们闹得太小,还不够给麟趾塞牙缝的呢”

    “麟趾?”胤无逸笑了起来,神态是一贯的僭狂,“事情若是已经到了必须麟趾出手的地步,你和凤羽,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喂喂,难道无逸兄手里还有暗棋不成?”月清远轻笑着,薄唇微微扬起,依旧是戏谑玩笑的模样,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介怀。

    胤无逸弯起的唇线愈发加深,然那投望过来的目光里始终无笑,反倒有一丝无趣的嫌弃,“若不是如此,救你之前,我早就化为一堆枯骨不知被扔在哪个乱葬岗了。”

    什么黄金血脉,什么天命钦定,什么万万年,有得不过是尔虞我诈,不过是比戏子还精湛的技艺。

    生在皇家,生为皇子,他们都很清楚,要谋取什么,会失去什么。只是,选择的路不一样罢了。

    究其原因,或许应该是,曾经受过的伤,以及心中怀着的恨,不同罢了。

    “有必要说得那么危言耸听么?”月清远自嘲地笑起,微风吹起他额间散发,恰掩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倦怠与落寞。

    “心软的话,时间还来得及。”胤无逸笑得有些讥诮。

    “心软?”月清远的唇角抿了抿,冷笑更深,“这些年来,他若待吾有一分心软,吾就算不还他五分心软,至少也该有三分。可惜,那些不属于吾的东西,吾早已放下。”

    薄唇微扬起淡漠弧形,胤无逸的声音不是平素的戏谑,也非杀人时的暴戾冰冷,他只是平淡的交代一件事,一件本就不寻常的事情。“既是这样,那么就让凤羽助你一臂之力吧。”

    “免了吧。”月清远毫不客气地拒绝,语气中,讥诮与狡黠彼此交融,反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揶揄。“她该干嘛干吗去吧,吾自己的事情就够多的了,没兴致再给她收拾烂摊子。”

    胤无逸的嘴角堆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寒光,“既然都在等,那就继续等等看吧。”

    月清远将账本递给他,眉梢微挑,水色唇边的笑容益加深刻,一派轻松惬意的样子,“所以说,吾很羡慕柳子清。”

    “事情不过才开始。”胤无逸随意地翻看着账目,口气骤然变得冰冷如三九寒天,“明日,让凤羽看好那个楚拂樱,如有异动,杀了便是。”

    “没这个必要吧。”月清远托着下巴,笑嘻嘻道,“汝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么?柳子清既然说夫妻间理应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吾倒要看看,他和惜姐姐,是说的漂亮,还是果真如此。”

    胤无逸冷笑,眉梢带煞,唇角含愠,笑得清邪而诱人,“这是我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足矣。”

    “不用吾管”月清远几乎叫起来,“人家都说什么过河拆桥,无逸兄,汝这河还没过完呢,就连舢板都扔了不成?再者说,这件事,吾也有份,怎么能不管。”

    胤无逸抬眉,目光如剑般冷冽,“我是不是该让墨把那些钱全部换成铜子,然后让你一个一个清点吶?”

    月清远语塞,半晌才道,“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汝都能分得清,只是分得未免太清了,反而,没了人味。”

    胤无逸笑起来,狂狷无俦,“想俯瞰众生,又想善良仁慈,世上若有这等十全十美的好事,只怕谁都要去当皇帝了。”

    月清远见他虽然言笑晏晏,神色间却总有忧色,不禁嘲笑道,“汝救了惜姐姐,她却对汝弃之如履。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也算是救了汝一命,更何况,照顾汝一晚的人,是她。”

    胤无逸听到他的话,心里竟似插了根针似的微微作痛起来。他冷笑,接着大笑,“说啊,怎么不说下去啊,我看你最近真是皮紧的很,的确该松松了。”那一瞬间,他的脸似那极地的千年冰雪,生生地从里及外地泛出一股阴冷,纯净无暇而冷澈骨血。

    月清远一窒,叹了口气,“拿不起、放不下、理不清、说不明,爱亦不爱、恨亦不恨,似近似远,若即若离,此等迷茫纠缠与矛盾折磨,才是至苦……所谓‘不得求’。”

    胤无逸冷笑道,神色更峭厉,“和定疑在一起几日,你倒是将他佛言禅语的学了一二分。”

    “说起定疑,吾倒是很奇怪。他医术不错,汝中毒受伤的那一次,他用金针替你护住心脉,将大部分毒素导出体外……只是,若有一丝差池,立时便会要了汝的命。”月清远低声道,“如果他真是他,汝这么做岂非太冒险可是,他若真是他,又怎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胤无逸覆着眼睑的睫毛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眼道,“如果多给我一息思考的时间,也许我根本不会救她。”

    月清远沉默了一下,深邃的眸子沉沉郁郁,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胤无逸看着他开口又闭口,如何不明白,这个跟他似朋友又似兄弟的下属,想要劝他什么。然后,那种锥心刻骨的痛又席卷而来。那个人已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越扎越深,时时疼痛不已。否则,他又怎会做出如此毫无分寸的蠢事。只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数年的布置,多年的谋划,就在明朝,他不接受也不允许失败。

    他伸指拈起桌上的一张信纸,不一会儿那纸就像风化了许久,粉尘般散去。“既然裴惜言昨日只和柳子清说了这些,那就由她去吧。”

    信纸上仅有一个字:拖。

    而在屋外,已是月上中天。秋来多时,夜里风深露重,微有寒意越颈而过。

    裴惜言坐在荷花池外的草地上,发呆。秋水般的眸子映着一池碧水与菡萏香销翠叶残,暗黑而深邃。她微微萧瑟了肩膀,忽而想起柳天白昨日立于凌河岸边,望着那一池子莲花河灯暗自沉思的模样。

    或许有些郁怏罢。裴惜言想,世人多半寂寞,因而有许多人愿意倾听,然而,习惯沉默的人,难得几个。

    “裴惜言,你这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在未雨绸缪?”

    闻此言时,恰有几片落枫从她眼前飞过。裴惜言低头见那叶上浓郁的红,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季节,太过于衰颓与腐朽。

    面对定疑的询问,裴惜言摇摇头。不知,是真不知。她知晓的,只是一池的水早已被太多人搅浑,水底到底如何,根本无法看清。

    昨日,柳天白与她说好,等到落雪的时候一起去碧落寺看早梅。然而,她看得清他眼中的沉郁,更感觉到藤城中有一种烈火烹油的璀璨光华。她不懂棋事,却也知道柳天白或许遇上了什么麻烦,但是,并不欲让她替他忧心。

    裴惜言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就如同他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所以,她只能等待,积极地等待,如此而已。

    月落星沉,这样的厮杀,明日便是尽头了。

    然后呢?

    然后太遥远了,她还不及想。不是不敢想,只是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

    那人却在水岸微转过头,浅浅的目光望了过来,依稀眉眼间笑意更浓,“下一遭,换我去寻你,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千山万水。”

    裴惜言转过身,缓缓抬眸看着定疑——夜风中飞扬的青丝,月华下俊朗的侧脸,无悲无喜的笑容,清冷淡漠的眉目,上扬微启的薄唇。这个人是柳天白的至交好友,所以,她信他。

    “坐下呗?”她微微眯起眼,露出和煦的微笑。

    定疑看着她,半晌,席地而坐。

    四下寂静,只闻徐徐流水声,裴惜言微笑着半阖上眼,口中却轻声道,“我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却又怕未雨绸缪之事做得还不够。”

    定疑清冷目光中似有幽幽然,也不知想到何处,半晌,淡淡道,”你可曾听说过琉璃大王杀戮释迦种族之事?”

    裴惜言不觉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因果报应照彰,是很难避免的。”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不都是如此么

    “子清之事便是我的事,你若有话想说,又何必吞吞吐吐。”

    裴惜言的脸色立刻垮下大半,“好歹你也容我酝酿酝酿,组织组织语言啊”

    “子清做不出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事情,你,只是将水搅得浑浊了些。既然不谙水性,又何必强自下水?既已沾湿衣襟,就该知,水再浑浊,还是水,就算混了泥沙,澄清之后,该是什么仍是什么。”

    “疯掉了。”裴惜言捂着脑袋,无奈地****道,“对,今夕繁华,明朝尘埃;今宵红fen,拂明白骨。这举目疮痍的人世,自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定疑闻言,只是轻扬嘴角,似不曾察觉她内心的郁闷一般,问道,“你要拯救天下苍生?”

    “啊?”裴惜言抬眸幽幽盯着他看了看,半响不动。末了,闷闷扭过头继续向前,先前那般烦闷的情绪弱了几分,却也好似并不为何特殊缘由。“罢罢罢,再说下去,我就要头疼欲裂了。”

    定疑愣了愣,随即微蹙了眉,似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拉过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脉上,“秋深夜凉,莫不是染了风寒罢?”

    裴惜言连忙解释,“我只是这几夜睡的晚了些,等事情结束了,自然会好生调养。你千万别告诉柳天白,否则,他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就跟我马上要踹腿登天一般。”

    定疑面露忧色,一双剑眉皱得更深,“子清只是生怕你有个万一,岂知你却这般无情。”

    “他那是大惊小怪好不好”裴惜言十分哀怨地皱起柳眉,长叹道,“以前他也这样么?我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定疑松开手,慢慢半弯起的唇角,虽是笑着,却没有丝毫笑意,“他待你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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