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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白无常-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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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鬼火
冷风残月,阴云盘绕,无星。
海浪摧岩,岩上坐着一个少年。
黑衣少年。
如黛眉目,棱角分明,肤如白玉,满目阴郁,他在望月。
勾月。
孤影渗在海面上,寂寞,被拉的像亘古那样长。
右手执一条斑驳的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刺入冰冷的海浪,锁着一个人,白须老人。
老人被浸在海水里,只露出一个头,已被摧残的面目紫青,白须凌乱,飘荡在眼前。
冷风袭,铁链响。
老人锁眉,叹息:“我听说过你。”
阴云缠绕,将本来就如勾的残月撕扯的仅剩一缕。
少年不语。
巨浪狂舞,像暴雪崩塌,扑打的老人面目做痛。
海水咸涩,待老人吐出口中残水后,又问少年:“你我之间的事情,该什么时候了解?”
最后一丝月光消散,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冷过海水:“我在望月时,不谈任何事。”
老人打了个冷颤:“这话似曾相识。”
薄唇轻启,少年微目,透出寒光:“他以为踏上修行路,就此便两清吗?”
心有怒气,单拳紧攥,像纸一样惨白。
铁链酩酊作响,压过海浪呼啸,几欲刺破苍穹。
蓦然收紧,箍得老人辛苦,顿时气短,紧咳了几声后,苦叹:“我已避世多年,就是怕和那孤拐沾上半点关系,没想到今日还是被他连累。”
冷笑,无话。
老人垂首,精神全无:“冤有头,债有主,你该寻那孤拐解恨才是,就算今日把我折腾散了,又与你有什么好处?”
缓缓立身,少年低头相顾:“教不严,师之过。你给了他本事,却不教他做人的道理,想撇清干系吗?”
“做人?”老人苦笑:“他天生地养,本来就不是人。”
目光中透出杀意,少年不再与老人言语,拉紧了铁链。
杀气袭向海面,几欲成冰。
老人瞬间胸闷,怕大限已至,强争着一口短气,急与少年求饶:“他不是人,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大家都是仙,好歹给点面子吧。”
微息后,少年不屑:“死到临头,不堪忧命,还有闲心顾及面子?仙家果然虚伪。”
另一只手终也搭上铁链,扯紧。
锈迹斑驳的铁链,现出荧荧绿光,为漆黑的海面平添一条鬼火。
鬼火蔓延,燃向老人,像催命的毒蛇,露出尖齿。
冷汗瞬间湿透,老人语出如豆,出声强辩:“当年那孤拐棒打森罗殿,勾销生死簿,使你们丰都城沦为笑柄,你今日拿孤拐师傅动私刑,不也是为了挣回点面子吗?大家境界一样,休要笑谈了。”
“棒打森罗,勾销生死?”少年被戳中痛处,冷笑:“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
鬼火爬上老人的须发,慢慢吞噬,不徐不急。
死限在即,谁不心急如焚?
为躲过此劫,老人再次出语相劝:“你上不去凌霄,去不了极乐,只能穿梭在阴阳两界,弄死我不如留着我,好歹能做个表记,当人质使用。说不定那孤拐知我沦陷,念及旧故,回来阳间搭救,那时节就是你报仇的机会,能不能为丰都城挣回面子,全看你的本事。”
无话回他,只催动鬼火折磨,老人苦挨不过,又软下语气:“我看你少年英雄,骨骼奇特,英俊豪气,飘逸洒脱,定能赐那孤拐一通好打,那时候天地间扬名立万,岂不美哉?怎样?你考虑考虑?”
“养你,费粮。”
“不费,不费,吃素的,省钱的很。”
鬼火烧光了老人的头发,爬向胡须。少年冷声再问:“还有话说?”
心知少年杀意已定,老人萧索一叹:“还有最后一句。”
“讲!”
勉强将头转向岸边,老人高声叫嚷:“我把你个贼奸,再不搭救,我就骂你祖宗啦!”
叫声刚落,海岸处扬起一阵欢笑。
风浪虽大,笑声却破风而至,飘荡在半空。
少年心思一动:难道是他?
笑声未停,暖风又起,像热浪翻涌,卷向铁链,将鬼火扑灭。
绿光不再,铁链又重回斑驳。
手中铁链突然变得滑腻,少年竟然把持不住,任凭它顺着指间滑落。
铁链一松,老人瞬时胸口畅快,猛得吐出几口浊气,急将身体沉了下去,隐在海里。
低头急望,只见海水涌动,却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铁链如一条软蛇,搭在黑岩的嶙峋处。
少年重拾铁链,轻转手腕,将铁链缠绕在小臂上。
足下一踏,凭空跃向海岸,寻那笑声的方向踏风而去。
海岸边,砂石遍野。
有一人正在饮酒摇扇。
这人一身白衣,白靴,头扎白色巾纶,面目消瘦,唇边微须,年近中年。
左手执一叶白羽扇,右手提一只酒葫芦,眉目已醉,却还在将酒浆倒入嘴中。
见黑衣少年凌空而至,白衣人将酒葫芦递到他眼前,笑问:“喝两口?”
斜目冷视,少年瞪了一眼白衣人,阴声:“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两不相犯。若再坏我的事,休怪我翻脸!”
轻轻摇扇,白衣人将手中葫芦更递近一步,笑颜劝说:“你穿的单薄,夜里风大,喝两口能暖暖身子。”
他不受劝阻,还在醉言,少年愠怒。
扬臂甩出手中铁链,抖动如鞭,在两人中间劈出一个大坑。
掀起砂石无数,几点黑泥溅污了白袍,白衣人却不以为意,又大饮一口酒。
“以后你我中间有界,如果再犯,下场就如此坑。”
看了看这道深坑,好像海滩边难以愈合的伤痕。
白衣人用扇子拍拍脑门,故做胆寒的模样,唏嘘:“这一链要是砸到脑袋上,那还得了?”拱手又对少年深施一礼,赔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醉脸上没有半丝忧惧,他在故意做势。
一股怨气无出发泄,再将铁链抖得笔直,形如一股钢枪,直刺白衣人手中的酒葫芦。
风响,枪至。
慌忙侧身闪过铁链,用羽扇护持酒葫芦。
葫芦保住了,白衣人脸上却被铁链所携的刚风扫中,割出了一道血口。
见少年真的动怒出手,白衣人跃后一大步,连声求饶:“莫打,莫打,伤了面皮是小事,打翻了酒可怎么得了?”
还敢以醉言耍闹?
少年冷目如炬,再要发作,白衣人却对着天空猛摇羽扇。
几阵邪风吹过,卷走乌云,露出如勾新月,满天繁星。
指着天月,白衣人醉眼赔笑,软语哄着少年:“放跑一个杂毛,还你一片星月,就此饶过我,可好?”
抬头望星空,又冷眼看了看白衣人,少年扬臂挥舞,铁链向天际旋动。
卷出几阵黑风,如烟如雾,再次遮天蔽月。对白衣人冷言:“雕虫小计,还敢卖弄?”
微笑颔首,再饮残酒。
见他不再言语,少年褪了些许怒意。
再瞪他一眼,将铁链绕回手臂,踏足而起,向着砂石深处的密林方向去了。
目送少年的背影隐入密林,白衣人长出一口气,抹去额间冷汗。
不顾海滩湿冷,缓缓弓身坐下,大口喝酒。
海浪呼啸,好像兽吼,想来是潮汐又起。
一个光头自海浪翻滚处探出头来,有气无力的爬到岸边,与白衣人并肩而坐。
顺手牵过他手里的酒葫芦,光头猛灌自己几口酒,又捺了捺胡须上的海水,这才苦叹几口粗气,缓过神来。
侧目看了看他的模样,本来一个道骨仙风的老人,此时却面目全非,满身狼狈。
白衣人偷藏笑意,摇动羽扇,弄出几阵暖风,为他驱寒。
苦叹后,光头咂嘴感慨:“枉我数万年的修行,险些毁于一旦,丢脸,丢脸。”
陪他叹息:“我早和你说过,这位小爷惹不得,你偏不信邪,觉得凭你几句话就能说和他心中怨气,连我都得陪你流点血。”回想先前的凶险,白衣人用羽扇抚了抚左脸的伤口。
闭目摇头,光头又叹:“谁能想到这一代的黑无常竟然如此狠辣,混久了后,再得些内丹仙草,三界中谁还能制得住你们这位小爷?”
看着天上仍在盘绕的黑雾,白衣人撇了撇嘴:“我们这小爷自横空出世后就没有敌手,连阎罗君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还好他只顾扫清天下不平,对丰都城毫无异心,否则这森罗十殿还早晚不是他的?”
“唉,世态炎凉,仙界不好混了,现在凭辈份行走三界没有用了,谁讲义气?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鬼使竟能练成毁天灭地的本领?”
白衣人摇扇失笑:“天上养马的都能上下乱蹿,鬼使为什么不行?”
一拍脑门,光头恍然,已知自己失言,忙向白衣人赔礼:“得罪,得罪,我居然当着白无常君小看鬼使一职,当真是老糊涂了。”
天地分三界,鬼界占一席。
黑白二君司职于鬼界,断人阳寿,引魂收魄。
遇到他们,通常都不是好事。
今夜,却被这老人遇全了。
侧头看了看光头,白无常再喝一口酒,疑惑:“我说,怎么天地间惹不起的小爷都能被你碰上?秘诀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菩提老祖?”
菩提摸了摸刚被鬼火吞掉白发的光头,叹息自嘲:“老祖?差点就变老鬼了。老祖这两个字,以后可莫要再提了。”
注:
孤拐:指脚腕旁边突起的部分,即踝骨。《西游记》中,曾描写孙悟空丑陋,长着一张孤拐脸,故孤拐又可指孙语空的别号。
我在望月时,不谈任何事:这句话是向《悟空传》致敬,借鉴了里面的台词:“我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情。”是孙悟空的台词。《悟空传》是脱离了《西游记》原著而自行想象的小说,由“今何在”所著。虽然背离原著,但不妨碍它是一部好作品。里面有些词句堪称经典,值得一读。
黑白无常:民间通常认为黑白无常的本名为谢必安(白无常)与范无救(黑无常)。因谢必安是吊死桥头身亡的,故白无常的形象通常有一条红色的长舌头。
两人都戴帽子,黑无常帽子上写:天下太平。白无常帽子上写:一见发财。还有一种说法是黑无常帽子上写:正要抓你。白无常帽子上写:你也来了。
无论哪种说法,背后都有各自的传说故事,网络上随处可查,不做赘述。
本文所写的黑白君无关谢必安与范无救,是后接任的鬼使。
第二章 阳火
丰都城。
对每个活人来说,是既陌生又会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你没去过,熟悉是因为你终究会去。
通往丰都城的路上有林木,枝杈上没有叶,只有滴着黑血的皮肉被高高挑挂。
林木中间有河,河底布满了残骨腐肉。
没有水,只有血,稠密的缓缓游动。
河旁有黑草,草中无花,有嶙峋的瘦鼠觅食。
这些瘦鼠的眼睛是红色的,火红,好像未燃尽的炭。
听说,只有吃人肉的野兽,眼睛才是红的。
杂草间有一条泥路,几处圆桌大的水洼嵌在其中,或者应该说是血洼。
泥路狭窄,弯曲延伸,潮湿处已被黑草吞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除了这些,还有风。
冷风。
夹着冰霜,肆虐这条路,自万古始,从未停过。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走这条路,却有一个白衣人正摇摇晃晃的走来。
一叶白羽扇斜插在他的后颈处,白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脚步凌乱,踉跄了几次,几欲跌倒。
他醉了,但还是提起葫芦往嘴里倒酒。
白靴被血水浸透,染得斑驳。
风霜将他的面目割的毫无血色,让他本来就清削的一张脸,更显惨白。
终于挨到了丰都城门。
软软的依靠在门上,足下一滑,顺着城门瘫坐在地上。
门上有钉,将白袍划做褴褛,手里的葫芦也摔了出去。
强睁醉眼,左右打量,这才疑惑自语:“咦?我怎么竟睡在地上?”
刚待抬手灌酒,才发现手中空空。
依稀见到葫芦就躺在不远处,无力的一笑:“怎么你也弃我而去了?”
爬将过去,抓起葫芦,倒置葫嘴,张口接酒,却只有两滴残浆落在唇边。
探出舌头,舔干唇边,无奈的自语:“了胜与无,了胜与无啊。”
醉相之时,丰都城门吱呀作响,一个红发獠牙从门里探出头,大声咒骂:“炸不烂的穷鬼,都到了这里还不肯掏钱孝敬你门司爷爷吗?若再不识趣,等下森罗殿上有你一顿好消受。”
听到身后有人咒骂,他慢慢起身,摸到门前,笑说:“火气这么大?当心勾来天雷。”
红发獠牙在他转身时,已认出是白鬼使回府,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引他进来,语气转缓:“原来是白鬼使弄出响动,我道是哪个没有接引的孤魂野鬼呢。外面风大,进来,进来。”
进城后,低头看了看被门钉划破的衣衫,白无常皱眉:“我被你的这些门钉害了不止一次,就不能拔光了它们?”
红发獠牙无聊的叹了口气,坐在门边的长凳上,仰头望天:“这些日子闲得膀子酸疼,等养养精神再商量这事吧。”
见他语意阑珊,白无常会意一笑:“最近鬼魂渐少,你这肥差无钱可敲,这滋味想想就难受。”
“肥差?我卖头卖脸能挣几分银两?”
红发獠牙哼了一声,怨声连连:“十之**还得分给牛头、马面,真正落到我手里才能剩下几个铜板?哪里比得了白鬼使,夜夜有酒喝,顿顿吃肥鸡。”
抱怨最没出息,但若向对的人抱怨,往往还是有效的。
侧头失笑,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件用油纸包裹的事物,递向门司。
醉说:“肥鸡今日里倒是不曾见到,不过我在阳间闲走时,见到两个和尚偷狗吃,我趁他们抱柴引火,扯了条狗腿。到铁铺里给烤了,无油无盐,淡的很,本想分与牛头、马面,既然巧遇门司大人满腹怨气,就权当给门司大人压压舌头,消消火气,不知道门司大人肯赏我这个脸吗?”
有白得的肥肉,谁不欣喜?
门司满面堆笑,双手接过狗腿,放到鼻尖一闻,果然透出油香。
他连声笑回:“门上那些钉,我早就看着气不顺了,等用了鬼使大人赏的狗腿后,即刻拔了去!”
说话间,门司剥开了油纸,看着熟狗腿,得意的自语:“牛头、马面司刑官,常年里都是你们吃我花红,没想到今日我也能截胡你们一次吧。”
刚待下嘴啃食,却被白无常用羽扇止住了嘴。
门司皱眉不解,白无常晃了晃手中的空酒葫芦,笑说:“早听闻门司大人藏酒三千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红发獠牙面现不快,看了看手中的狗腿,想了一下,接过白无常的葫芦,阴沉的说:“仅此一次。”
醉眼看着门司去打酒的背影,白无常摇头叹息:“三界里都笑我丰都城胸无长气,个个都耍鬼心眼儿。不过,我们本来就是鬼,不耍鬼心眼,还能耍人心眼吗?”
进了丰都城门,冷风已不在。
寒气依旧,伴着鬼叫凄然。
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黑暗。
摇晃羽扇,驱走缭绕的黑雾。
仰首猛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白无常摇头苦笑:“我用一只上好的狗腿,换来一葫芦兑了酒的水,真是鬼打算盘瞎算计。罢了,罢了,谁让那位小爷搅得丰都城谁都没买卖做了,权当我为他赔罪了。”
一步三摇,进五退二。
总算拖着软醉的双腿,挪到了森罗殿前。
执杖的鬼役睡了一地,镣铐、铁勾也到处散落。
又喝一口酒,无奈的轻叹:“要不是我知道丰都城门庭冷落,还道是又有人打上门来,屠了森罗。”
森罗殿前的台阶足有一辈子那么长。
走了一小半,便坐下大口喘气,几次想抬手喝酒,却因为喘得太急,无法下咽。
无所谓吧,反正葫芦里装的也只是兑了酒的水。
随手一挥,将葫芦抛了出去。
葫芦在台阶上滚跳,空空声未止,又有一个声音自半空中飘落:“白鬼使摔酒,天下奇闻!”
声音洪亮,如同丧钟。白无常仰身躺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不理。
黑风舞来,自风里钻出一个满面扎虬的大汉,与白无常并肩而坐。
大汉身大势沉,粗臂壮腿,好像洪荒巨兽。白无常在他身旁,如同婴孩儿。
瞟了大汉一眼,问:“你的牛头呢?”
大汉讪讪一笑:“你四处看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钻牛头吓唬谁?再说,戴那玩意儿,太闷!”
双手做枕,闭上双眼,白无常逐客:“醉了,走不动了,我先喘会。”
牛头哈哈大笑:“你本来就没有气,喘什么?骗鬼啊?”
“嗯,骗鬼。”
牛头不再说话,伸手抓住白无常腰间的丝绦,又弄出一阵风,提着他落入森罗殿。
森罗殿前,左有油锅,右有磨盘。
一个白面书生正席地坐在殿中间。
虽是书生打扮,但却体型巨大,与那牛头一般无异。
牛头携白无常驾风而至,与那书生共同围坐。看看书生,白无常叹问:“你不戴马面,也是嫌闷?”
马面摇头,回问白无常:“带了阳间火吗?”
从靴子里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
拔开折子塞,晃了晃,轻轻吹气,燃起阳火。
牛头抱来干柴,红黄的火焰慢慢摇曳起来。
森罗殿中央,一束阳间火。
伸出双手烤火,牛头笑问:“咱们开始吧?”
马面摇头晃脑的念着:“黄口小儿,乳臭未干,那日天寒,我将他拆骨炖汤,想一解寒气,结果他瘦小枯干,炖了一夜,却没炖出一滴油来,最后这锅残汤连狗都不喝。”
“好骂,好骂,当真解恨。”牛头出语连赞马面,又说:“那日他说喜欢闻我脚臭,我单脚跳了三天不曾脱掉鞋袜,攒了一脚粘汗,赏与他闻,你们猜,他闻了后怎样?”
马面笑问:“怎样?”
“他嘎的一声,昏死过去了。那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上,活笑死我了!”
牛头,马面相视大笑,前仰后合。
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白无常随声说:“二位兄长骂人的本事日益渐长,小弟好生羡慕。”
牛头哈哈一笑,对白无常说:“该你了。”
举袖拂汗,白无常满面为难:“小弟鲁钝,少会编排故事,还是再听兄长们高论吧。”
收起笑意,两人齐看向白无常,语声渐冷:“你我兄弟三人,向来彼此不分,你从阳间带回来的物事,也没少分我兄弟好处,今天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要听到你亲口骂他几句,以证你心。”
“否则呢?”
牛头性烈,率先起身,还未待发作,又闻得马面兀自低吟:
“一条铁链,锁尽天下不平,半叶羽扇,驱除邪魂恶鬼。”
一声冷哼:“阳间、阴间,你们都管了,难道丰都城是你鬼使家开的?”
多年积怨,终于破脸。
长叹一口气,白无常起身退步:“我懂了,二位兄长不敢与那位小爷动手,是怕打不赢他,所以今日要拿我撒气。我与那位小爷同为鬼使,就算我挨了二位兄长的揍,也顶多算个代职受过。好明目,当真是个好明目。”
“不过……”白无常抽出羽扇,护住胸膛,轻笑:“二位兄长真的那么有把握能赢我吗?”
注:
牛头、马面的形象本来传自佛教,牛头为狱卒,马面为罗刹。这两个形象后被道教所用,这才在我国民间流传开来,普遍说法是牛头使钢叉,马面使铁枪,专抓小鬼,属森罗殿前司刑官。好占小便宜,同时又有点善心。
第三章 阎罗
森罗十殿,何等威严。
一生的所想、所做,都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在这里得到清算。
哪怕是早已忘记的一句随口谎言,都会在这里被记住,作为审判的依据。
为人正派的,会再度六道轮回,重回阳间,以正修行。
邪心恶行的,难免堕入孽海,永受苦难。
像阳间所用的打板子,上夹棍的手段,在这里非但不能称作是刑,更像是享福一般。
否则那血肉模糊的人肉磨盘又是为谁准备的?
即便是这样,如果你觉得最惨的是下油锅、绞磨盘,那你就十足的错了,这种小把戏在森罗十殿连开胃小菜都谈不上。
如果你会这样想,除非,你当那十八层地狱是假的。
割鼻,锯舌,剜眼,跺足,拆骨,抽筋,扒皮,摘心……这些么,也不算可怕。
真正令你心寒的是,你每天都在感受这一切的开始,却不知道哪一天结束。
终有一日,你相信了这些事会缠着你每时每刻,再也不会消散了,你便以为你解脱了?
没有。
因为新的花样又来了,保证你听都没听过,却将要亲身经历,最有趣的是,你在经历之前要先看,先听。
看别人无望的眼睛,听别人失力的哭泣。
周而复始,无间无回。
人们常说,人在做,天在看。
难道真的不在意地下也有眼睛吗?
往昔煞气十足的森罗殿,这一刻剑拔弩张。
丰都城自阎罗君王往下,各有阶级。
能数得上名头的有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专斩恶鬼的钟馗;执掌峻法的司刑官牛头、马面;招魂引魄的鬼使黑白无常;三界第一毒手的孟婆;令阳间闻风丧胆的丰都四大刺客魑、魅、魍、魉。
虽有官阶,却各不相犯,只因司职不同,所以各有刑权。
此时此地,司刑官却要与鬼使动起手来。
白无常侧首而立,轻摇羽扇。虽然面目轻松,目光也十足警惕。
若无过人好手段,怎能任职森罗司刑官?
昔日九天荡魔祖师梦游丰都城,曾与牛头、马面有过一招交集。
虽然未分胜负,但也不得不赞一句“牛头马面,避而不见。”
意为,若在三界遇到这两人,最好绕道而行。
有赞如此,足见牛头、马面的威风煞气。
马面出身秀才,平日里也有几分斯文。此时面目阴沉,还在端手烤火,只是本应越烤越暖的双手,却隐隐泛起寒气。
牛头在前世阳界就是以武著称,一柄钢叉更是刺的名震江湖!
转阴间司职刑官后,依然辣性不改。此刻浓眉倒拧,一部钢须乍立,踱到鬼器谱边取下自己的钢叉,在手中端量,将一个壮硕的后背直对白无常,全然不怕他会突然在其背后痛下黑手。
见他取了兵刃,白无常心里唏嘘,看来今日一战已势在必行。
本想一逞英雄,但转念一想,怕惊动了阎君,再惹来诸多麻烦。
罢了,罢了,须让他打上一叉,出气而已。
既已拿定主意,白无常顿时气定神宁,嘴边又泛起懒懒的笑意。
缓缓转身,双手平端钢叉,牛头沉声感慨:“此器已近百年不曾嗜血,今日能为你破例,也算是你的造化。”
钢叉历经岁月,久战魔界,早已被血肉沾染的看不出本色了。
叉刃崩牙掉齿,这几分残破反倒映衬了万分杀气!
将钢叉抡了半个圈,倒执在手中,喝指白无常:“亮出你的兵刃!”
只有叹气摇头:“小小鬼使,哪有神兵利器?只有这一叶羽扇,怕是抵挡不了刑官大人的半招,唯有挨打而已。”
看到他神情萎靡,牛头只道是他已经怯战,瞬时得意大笑。
马面听出白无常的语气阴阳作怪,斜眼问:“你那根打尽天下的哭丧棒呢?”
听到马面问话,牛头收起笑声,也逼问一句:“休想推托罢战,要不你今日就痛骂黑无常,以证你我之间兄弟情分,要不我们就在兵器上分个高下!”
气出贯天,犹如屋中闷雷,震得偌大的森罗殿嗡嗡做响,久久回荡。
白无常皱眉抠了抠耳朵,先对马面施了一礼,笑回:“我那哭丧棒在阳间当了换酒喝了,买家用它拴大门,结果被虫子蛀了,现在已是千疮百孔,用不得了。”
趁马面一愣之际,再对牛头施了一礼,又回:“我看,不如我兄弟三人携手去寻那黑小子,当面骂他更为畅快,免得做背地里的勾当,十足的窝囊,他日传将出去,岂不被三界耻笑我丰都城皆是一群蛇鼠之辈?”
话音刚落,马面已嚼出味来,霍然起身,点指怒吼:“你敢消遣我们!”语声未落,牛头已抡圆了钢叉,直劈白无常的头顶。
钢叉携风而至,足有气贯九州的威风!
白无常哪肯硬碰这一招?连声作势呼喝:“劈死人啦!劈死人啦!”脚下纵步横移,斜肩拧腰,恰巧躲过这一招。
叉刃擦着白无常的耳朵劈了个空,牛头也不收力,任由叉头劈入大殿黑砖,渐起碎石无数。
碎石崩天,气势如虹,白无常将羽扇遮在头顶四处乱蹿,滑稽至极。
马面已看出白无常虽然面上故作慌乱,脚下却轻盈有序,莫说飞溅的碎石伤不到他,就连漂浮的尘埃也半颗不染。
难道这个邋遢醉鬼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心念一转,马面怕牛头吃了亏,刚待移动身形,切入战局,却再生变故!
一块碎石应声而起,直砸中森罗十殿的大匾。
大匾高悬,虽然威武,却疏于维护,已是灰网缠绕,边际干裂了。
哪里经得起这块崩天碎石的一击?
吱呀摇荡了两三个来回,大匾终于直坠下来。
好巧不巧,正拍在阎罗君王的文书案上,只把一个用红锦缎子包裹的上好文书案砸个稀碎!
大匾一落,马面失色,捣毁阎罗文书案已是塌天的事情了,击落森罗十殿的金匾更是不得了!丰都城的面子全在这块金匾上,这罪过,谁人能当?
眼珠一转,马面立即喝止牛头罢手,又阴冷的对白无常说:“你敢踏碎我殿中砖,强拆我额金匾,等阎君回来,看你怎么担待!”
好个阴险的马面,只用了三两句话便陷白无常于险地。
苦笑着拍了两下手,白无常感慨:“马刑官果然学富五车,这随口栽赃的手段真是羡煞旁人。”哼笑一声,又问:“为何不趁此时机再多捣毁几块砖?也省得阎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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