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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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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魂海开辟出了史无前例的那一步,枯萎的大地被莲花的根茎挤破,龟裂的莲池,随着莲花缓慢旋转,原本空空荡荡的灵气重新复苏起来,一缕又一缕的混沌仙气,便从池底深处孕育而生,如地泉翻涌,天降甘霖。
株莲相向死而生。
棺木似乎藏着极大的造化,易潇面色悲悯,躺在棺中,一只手捂住胸膛,听着那里逐渐变得沉重而快速的心跳声音,如雷又如鼓,在天门沙尘之中震响。
魂海突破。
灵识四散。
剑宗明环抱双臂,站在距离棺材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三尺距离,一剑之隔。
那柄“因果”悬停而立,随着铮鸣声音,不断围着他欢快缭绕。
骤然沙起,白衣男人巍然不动,衣袂往复飞掠。
“世间三扇门。”
“龙门藏蛰人间气运,忘归山三千里的老龙王气运龙眼钉在北魏大漠黄沙,若是能藏下一柄剑,便可以汲取老龙气运,得人间造化。”
剑宗明拿着漠然的声音,像是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鬼门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佛门最后一步的得证之地,若是能在鬼门镇入一柄剑,便可以窃取那位菩萨的道果,得地底造化。”
棺木里的易潇,一直闭着双眼。
他听到了这些话,眼皮下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即将睁开。
却始终没有睁开。
站在棺木前的白衣男人,是圣岛的大光明宫主,也是当世最强的剑修。
无论是大君,还是初代城主,都无法在剑道修为上压过他一头。
这是一位跨越了时代的超凡修行者。
于是在这个时刻,天门内无比寂静,风沙流转,“三门藏剑”的意图,被他一一点了出来。
“至于天门。”
剑宗明腰间有一柄朴素古剑,剑鞘无华,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旧布,那柄剑比起“因果”实在差得太多,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夺人眼球的剑气缭绕。
就像是一柄普通的剑。
却被这位当世第一的剑客,爱不释手的佩戴在腰侧,人之所在,剑之所至。
世间孤独,但我有独孤。
剑宗明一只手微微下压,按住了“独孤”的剑柄,压得独孤剑鞘前段微微上翘,细碎而琐小的沙粒拍打在剑鞘上,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白衣振振,伴随着按压在独孤剑柄上指尖的微微发力,整片天门有一道无形剑波抵开——
所有的黄沙凝滞起来。
所有黄沙,无论是豆大的,或是极细小的,此刻都凝滞在了天门的一里地内。
棺木原本无声裂开的纹痕,地面因为荒芜而撕裂蔓延的沟壑,飞舞旋转的枯萎草屑。。。。。。全都凝滞。
就像是“大君时刻”的降临。
每一根草,每一粒沙,之所以凝固,静止,不是因为时间停滞了。
而是因为它们的“因果”被斩断了。
因果断了。
要继续的因没有了,于是便停下了。
要蔓延的因斩碎了,于是无法结果。
但棺木里并不受“因果”影响。
易潇躺在棺内,他安静闭上了双眼,聆听着诸天传来的遥远声音,棺内的流沙缓慢覆盖了自己的口鼻,五官,却像是水波在脑海里荡漾。
他看到了一片蔚蓝。
像是回到了故乡。
无比的温暖。
剑气围绕着他旋转,却无法斩断他的“因果”。
因为他,本就不是因果中人。
。。。。。。
。。。。。。
魂海是什么?
魂海是一片魂力的大海。
也是一个人灵魂的所有。
当你的意识,沉浸在魂海当中,不断的下坠,再下坠,你会看到此生所有的记忆。
小殿下缩在棺中,下意识蜷曲着身体,他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意识便像是一块沉重的铁石,在无垠的大海之中下坠。
易潇没有睁眼。
魂海的海面是温暖的,能够感应到懒散的阳光照破海面,射入魂海,但极速下坠片刻之后,便是一片幽黑,如影子般迅速笼罩住了自己。
能够照破海面的阳光,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蛇,在黑暗之中扭曲前行,最后湮灭。
魂海的九成九,都是黑暗的。
魂海当中,有一条漆黑的底线,那里是魂海的“底”,唯有修行到了魂力第十境的修行者,才能沉入自己的魂海一探究竟。
易潇的发丝在深海之中肆意蔓延,身子微微一顿,像是失去了重力,开始了轻微的上浮。
有些软弱而无力的试着踩下双足,小殿下伸手向着身下摸去——他终于落到了魂海的“底线”。
师兄的发簪,被易潇缓缓拔下,攥紧在手中,枯草般的发丝,在黑夜之中蔓延浓稠。
易潇睁开双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易潇面色平静。
他知道这就是魂海的底部了。
他想到了过往的猜臆,还有确切发生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画面。
在漆黑的长夜即将破碎的时候。
在枯竭的海水即将沸腾的时候。
此时与彼时,真是戏剧性又巧合的一幕。
易潇笑了笑。
与自己猜测的无二,果然是。。。。。。要等到魂力第十境啊。
他艰难弯腰躬身,眯起双眼,发现株莲相的瞳孔似乎被剥夺了天赋的强权,无法看清这里的任何一样物事。
好在这里本就没有一样物事,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所有的元力被封禁了。
所有的魂力也被封禁了。
就连气血,都在缓慢的枯竭。
弯腰躬身的莲衣男人,站在魂海的海底,像是站在了永夜的大门之处。
易潇确认了现在发生的事实,一切都是真实的,自己来到了魂海的最底层。
于是小殿下缓缓舒展身子,摊开双臂,做了一个肆意而妄为的迎接姿态。
像是要迎接光明。
右手攥紧了发簪,易潇猛地蹲下身子,莲衣飞扬,海水炸裂。
那根发簪艰难插入大地。
海底世界内的水气开始了不安的躁动,永恒的黑暗开始沸腾,接着低沉狂吼,继而愤怒咆哮。
海底世界迸发出一声浑厚的闷响——
“轰隆隆!”
如同开天辟地,陆离海崩,整个魂海开始崩溃。
易潇只是沉默寡言的攥紧发簪。
大师兄的剑气,与他一起齐头并进,艰难对抗着整个魂海的压力。
他闭上了眼。
无数的画面在魂海中闪烁。
龙脊的紫匣,烽燧的大雪,南海的十三片叶,紫衣姑娘的唇瓣,吞衣峡狂奔的少年,在洛阳城被风霜冻结的红衣衣袂,在黎明天际倒开之时倒退的邀北关。。。。。。。
浮生恍然如梦。
沧海一粒细粟。
浩瀚的魂海当中,那些美好的,怀念的,痛苦的,憎恶的,无数的画面,一帧又一帧,被抽成分明而清晰的凝聚成水珠,紧接着倒流迸发,随着那根发簪的深入,而变得艰难溢出,如汪洋肆意。
被滚滚海流冲刷得倒飞狂响的莲衣,还有那个卑微而渺小的年轻男人,就像是沧海当中的一粒细粟,紧紧抿唇,迸发出尖锐的啸声,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
当第一缕光明从发簪与海底的交接之处迸裂而出。
这片魂海更深的东西便被挖掘出来了。
易潇的面色更加坚毅。
他眯起眼,祭奠着在自己不算漫长的人生当中,如木偶一般被人提着丝线,缓慢艰难走过的漫长行程,将在此刻画上最后的句号。
海底当中,有人声嘶力竭的发声。
“我要,看见——”
我要看见。
看见那些不让我看见的!
看见那些见不得光的,藏在魂海里的!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秘密,埋得越深,便腐朽的越慢,在漫长的时间里,只需要挖得够深,就可以找寻到一切的真相。
易潇攥紧发簪,他的虎口已经开始撕裂,猩红的血丝溢散而出,阵阵的血腥气息,在溢出的第一时间,便被海水带走,化为漆黑之中的一缕红意。
第一缕光明,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恍惚之中,海底的那一段,有个熟悉的声音问自己。
“你真的要看吗?”
这是易潇记忆里的第一句话。
六岁之后的,记忆里的,第一句话。
是老师问自己的话。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若是有,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师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
那个声音再度从海底的光明当中传来。
“你真的。。。。。。要看吗?”
易潇倔强而沉默地俯低身子,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攥紧了发簪,将它凿地更深,将光明凿地更加盛大而肆意。
小殿下高声的回答,响彻整个海底世界。
“我要,看见!”
滚滚海流。
无数光明。
一簪之下。
一人面前。
那个在海底光明另外一端问话的儒雅声音,听到了回答,只是轻声而温柔的笑了一声,像是看到了记忆最原始时候,少年的倔强与坚持。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倔强的人总是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问题的答案。
再坚韧的墙壁,都抵抗不住执意凿穿阻隔的发簪。
所以当发簪凿穿魂海的那一刻。
就是钥匙开门的那一刻——
易潇瞳孔微微收缩。
小殿下漆黑的瞳仁之中,缓缓涌现了一抹赤红的光焰。
那抹赤红的火焰越燃越大,漆黑的长夜被大火点燃,而四周早已经躺满了焦黑的尸体。
大火之中,漆黑的草叶卷起边角,遍地横尸,火光闪烁,火光外面,站着林林总总的人影。
易潇记得这些人。
天阙的组长林意。
仙楼的老狐狸卫无道。
还有背着六韬端坐在马背上,眼神带着些许遗憾的兵圣老人。
他们的目光越过了火光,望向了自己。
准确的说,是越过了自己。
易潇握着发簪,莲衣上的血污被火光映照得一片猩红,他怔怔回过头,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自己找寻了无数年的真相。
“娘。。。。。。”
第一百二十五章 火中生,火中死
莲衣的边角,在焦黑的火光当中翻滚,被风吹起,零零星星的火点迸溅上来,却无法引燃莲衣。
小殿下站在大火之中,就像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之人,他惘然地环顾一圈,看着火光滔天,围了上来,能觉察到炽热和焦灼,却无法被这场大火伤害分毫。
易潇看到远方的火光里,有一道漆黑的身影,与那些站在大火当中投以复杂眼神的人群并不一样。
那道漆黑的身影,正在向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人披着一身宽大的麻袍,惨白如缟素,走在火光中,火风鼓鼓,映照他年少而稚气的面庞,麻袍被风吹得向身后抛去,却被脖颈前的一根红绳系住。
他与易潇一样,任由着火星溅射到自己的身上,发丝,衣袍,这些火星自行湮灭,并不引燃。
局外之人。
他就这么一直行到了易潇的面前。
小殿下一直目睹着这一切,直到火焰和风气有了些许凝滞的气象,那道披着白袍和麻衣的少年,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双手环抱,大袖飞扬,怀中抱着一柄羽扇,笑眯眯望向自己。
易潇深吸一口气。
他低下头,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这是一副古怪而荒唐的画面。
大火当中,年轻的弟子,与年幼的老师,两相对视。
“你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源天罡的声音轻柔像是湮灭的风。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啊。”
小殿下抿紧嘴唇,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师。
过了片刻。
易潇望着源天罡,他一字一句说道:“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所谓的真相。。。。。。我从北魏的忘归山上,就开始查起了。”
少年儒士只是面带笑意,望着易潇,羽扇轻轻在胸前拍了拍,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有很多的证据,关于那场大火的,还有春秋元年江南道的毁尸灭迹。。。。。。。”
易潇直视着老师的眼睛,认真说道:“杀一个人,并不算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或是将真相掩埋在大火当中,便成为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世上任何的事情,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所有的痕迹都是可以追查的,所以我查到了林意,再从林意查到了卫无道。”
小殿下的声音并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喜悦,他只是平静叙述着这一切,道:“在兰陵城里,我看到了所谓的‘真相’。萧望跟我说了这份真相,接着翼少然给我送来了这份真相,卫无道的死,林意的死,他们身上的剑伤,关于六韬留下的痕迹,这些环节扣在了一起,扣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真相’,兵圣杀死了我的母亲。”
“每一条都是如此的衔接紧密,无从入手,我再也没有线索可查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易潇的声音一直无悲无喜,到了最后,有了一些自嘲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如果。。。。。。我不打开魂海的话。”
少年儒士听到这里,眼神里有着明显的赞叹,像是欣赏,更像是感慨,他轻轻说道:“晋入魂力第十境界,将自身坠沉落入魂海,最后破开那道禁制。。。。。。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没有想过你竟然可以做到。”
易潇有些自嘲的说道:“老师,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
源天罡听到这里,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易潇的意思。
易潇说道:“可有些事情你总归是没有想到的。”
火光吹动缟素白袍,少年有些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压下衣袍边角,笑着问道:“。。。。。。譬如?”
“譬如刚刚的那件事。”
易潇微微停顿,接着说道:“再譬如,这世上有着超脱因果的人。”
源天罡一只手搂着羽扇,在炽烈的火风当中,看起来像是一个羸弱的少年,另外一只手有些艰难地拽住压下白袍,好奇问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想到。。。。。。你是怎么查到林意的?”
易潇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心想,老师果真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啊。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真挚且诚恳:“我记住他了。”
源天罡有些恍然的噢了一声,笑了起来,“差点忘了,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
易潇没有再说话了。
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源天罡,自己的老师,那个在火光当中笑得纯净无邪的少年儒士。
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问道:“所以呢?”
源天罡一直在笑。
“林意和卫无道,还有兵圣吕颂卿,他们都不是最后的凶手。”
小殿下站在那袭白衣的身前,他没有回头,也能够听到身后女子均匀的呼吸声音。
这场大火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除了自己的母亲。
一位龙蛇相的修行者,杀死了所有想要拖住自己的刺客,保住了襁褓中的孩子,被困在了火海里。
她不该死的。
站在火海外的人影,再没有人进入这片大火当中,他们只是沉默而无声地站着,眼神里闪烁着复杂而遗憾的色彩,除了天阙压在头顶的命令,理智告诉他们,不能冲入火海当中。
火海里的白衣女人,不仅仅是魔宗的圣女,天相大修行者,此刻的身份,更是一个母亲。
她怀中的襁褓里,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崭新的生命。
但那个生命无比的脆弱。
所以站在火海外的那些人,无论是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冲入火海当中,都会被慕容无情的掠杀。
遍地的尸体,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火焰噼里啪啦在继续作响,焚烧着滚烫的铁器,马匹的尸体,焦黑的骸骨,高温不断压缩着与白衣女人的距离。
死寂了很久。
易潇攥紧了发簪,他看着自己的老师,认真地问道:“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吗?”
最后的真相。。。。。。
易潇无数次怀疑过,这场纵火案的幕后凶手,杀死自己的母亲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师。
他的确可以把这份仇恨堆到自己的老师头上。
天阙的不作为。
可进入火海的这些人,除了那些想要刺杀慕容的江南道武林杀手,也有着怀揣善意的人,七组的林意想要冲入火海,被卫无道制止了,不然此刻也会沦为一具尸体。
最后的真相。。。。。。是什么呢?
易潇看着自己的老师。
火光在他的瞳孔中掠起,落下,湮灭,复燃。
站在火焰中心的白袍少年,与自己对视,一直在笑。
源天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像是可怜又像是同情的意味。
他只说了两个字。
“抬头。”
易潇有些微惘的抬起头来,愕然看到了火海外的那些人。
林意咬紧嘴唇,神情悲哀,心有不忍。
兵圣摇了摇头,转身驱马离开。
卫无道老狐狸伸出袖子,擦了擦面颊上灼干的痕迹。
易潇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缓缓的,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他看到了那一袭白衣,挪靠到了一个舒适的位子。
数十具尸骸堆砌的小坡,慕容就这么轻轻靠了上去,她的白衣袖子被卷了起来,眼神依旧明亮,全身的气机却早已经枯竭。
素白的衣衫,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到了此刻,她依旧一手提剑,一手拎紧栓在自己肩头两侧的布条,用微薄的元气,将最后的襁褓护在怀中。
女人的眼神紧紧盯着火海外的那些人。
其实她的视线早已经模糊,看不清火光外闪烁的还有多少道身影。
她只是下意识将襁褓搂在了怀中。
火海外的身影很久没有动静。
女人轻轻将剑插在身前。
襁褓里的婴儿,似乎没有了气息,那双努力睁开的眼眸,缓缓睁开,而后无力闭合。
一片死寂,没了气息。
女人笑了笑,拿手擦去婴儿面颊上沾染的些许血污,以额抵额。
她亲吻着新生的婴儿。
呢喃说道。
“活下来。”
火海陡然沸腾起来,轰隆隆的火焰,似乎被无形的压力压得极低,有一龙一蛇两条虚幻长影,如鞭如电,划过长空。
一声清亮的啼哭,婴儿重新睁开了双眼。
天心当中,有清凉的雨滴落下,砸在火海当中,刹那被焚成虚无。
接着便是不合时宜的磅礴大雨。
遍地的尸骸,有些焚烧地彻底,骨灰都被冲刷干净,有些则是湿漉漉靠在一起如同被劈砍干净的柴火。
当零星的火苗被大雨砸散熄灭之后,江南道的血腥气息缓缓消弭。
襁褓里的婴儿啼哭不断,这是一条崭新生命的诞生。
而抱着血污襁褓的女人,保持着生命前最后的姿态,笑着亲吻婴儿额头,早已经没了生机。
有人火中生,有人火中死。
大雨不绝。
源天罡的声音,在大雨当中清晰可闻。
“你看呐,你总是那么倔强,所有人都想要拦住你,不让你看到最后的真相,你一定要去查,要去看,现在你看到了。。。。。。”
易潇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脸上,早已经没了一丝血色。
源天罡轻轻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人能杀得死她。。。。。。除了她自己。”
“所以她的死,是自己选择的。。。。。。大火之中,有人生,就要有人死。”
少年儒士的声音,冷漠而悲哀。
“你生,她死。”
“恭喜你,终于找到了杀死慕容的凶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个巧合
源天罡站在虚无沸腾的大火当中,磅礴大雨砸下来,他沉默而平静地看着易潇,站在黎明与黑暗的交接之处,直到新生婴儿的啼哭,驱赶了最后一丝的永夜。
他看着易潇,目光悲悯又善良。
“春秋元年”的“江南道”,在此刻都隐隐颤抖起来。
这是易潇的魂海最深处。
晋入魂力第十境,修行者的魂魄将变得极为稳固,外力再难撼动。
而此刻,这片纯粹由魂力凝聚的紫府幻境,开始震颤不稳,清晰又模糊的雨珠,拔地而起如龙卷的枯黑草屑,累累的白骨,焦炭的尸体,那些站在火线外沉默又肃静的人影,就像是镜花水月的波光,震颤之后,缓缓出现了裂纹。
少年儒士闭上眼。
他的脑海里,闪烁着一连串庞大而又隐秘的线索,就像是此刻大雨倾盆的苍穹上空,一条又一条跳跃在阴云上空的雷蛇,穿梭在脑海之中,肃杀又隐蔽。
闭上眼后,源天罡的世界便变得清净又安宁。
他听到有人痛苦的开口。
“老师。。。。。。”
接着是艰难的沉默。
“这是为了什么呢?”
大火已经被暴雨打熄,零星的火星附着在枯骨上明灭不定,湿漉的“柴火”被狂风卷得翻滚在草地上,有些不巧撞在了少年儒士的小腿上,干脆利落的断成两截,在后续翻滚的途中灰飞扑散,像是打翻了的香坛。
苍穹顶上,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底部,有人凿了一个细小而轻微的开口,于是天光乍现,驱散永夜,与此同时,数以千万吨的大海海水从那个凿口涌入。
源天罡猛地睁开双眼。
轰然一声雷霆炸响!
少年儒士的面容向来温文尔雅,到了此刻,雨珠顺着面颊滑落,两眉挑起,竟是有了些许肃杀气息。
他沉默而平静的想着一些画面。
从春秋十六年的出行,自己送出的那个锦囊。
大漠黄沙,风庭剑酒,北魏逃亡,洛阳入魔。。。。。。
眼前的年轻男子,当时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四年的时间里,从天真无邪,到满手鲜血,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自己做了世间最忠实的观众,将他人生的每一个轨迹都看在了眼里,并且予以了矫正和摆放。
小殿下活得像是一个傀儡。
雷霆闪逝,大地明煌通昼,源天罡看着易潇,更像是看着一颗种子。
种子埋在地里,浇水,灌溉,等着它生根,发芽。
在种子野蛮生长的岁月里,剪掉不需要的枝干。
在种子漫长痛苦的寒冬中,围住主要的躯干。
须宠着它,惯着它,容着它。
最后等它成熟,结了果实。
便摘了它。
“有些事情的发生,其实只是一个巧合。”
“如果两个巧合碰到了一起,事情便变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缟素白袍猎猎作响。
源天罡说道:“你比谁都要清楚,你自己是谁。”
小殿下的发丝早已经被雨珠打湿,他骨子里生起了一股疲倦,这是从未有过的倦意,就像是天顶压下来的暴雨,让他低头,让他倒下。可他倔强站在原地,高抬着头,睁着双眼,双手扶着微微弯曲的膝盖,轻轻弓身,支撑着让自己不会轻易倒下。
“我是谁。。。。。。”
易潇轻轻喃喃了这一句话。
“是大君吗?”
“是霸王吗?”
远方的少年轻声问道:“你自己既然知道答案,这一切为了什么,还需要问我吗?”
易潇抿紧了嘴唇。
“西域的大君,为了证道长生,在漫长的岁月里开始了不断的轮转,积攒了九世的造化。”
“颠覆了大秦的霸王出世之后,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大君的第十世转世。”少年的声音有些嘲讽意味:“虽然他们都死了,虽然这并不是真相。”
“历史的真相,其实就只是一个巧合。”
“他们占用了一具躯壳罢了。”
源天罡站在狂风大作的春秋江南道上,平静说道:“就算没有大君的九世造化,该颠覆大秦的人,一定还是会出现。”
易潇有些微惘。
他忽然又有些明白了。
那个在大君记忆里,拎着鸟笼的书生,最后凄凉死去的画面。
巧合。。。。。。
巧合。。。。。。
大君的转世法门,魂魄寄具到宿主的体内,重新来过第二世。
“强者生,弱者亡。大君的魂魄没有它强,所以在同一具躯壳里,大君的记忆便被封存了。”
“如果没有这个巧合,大君会成为天底下第一个成功的人。”站在草野上的少年,轻声感慨说道:“他是一个冠绝古今的天才呐,连地藏王菩萨都难以解决的轮转困惑,都被他化解了。”
“一世又一世的转世,直到最后积攒的业力清空,再也没有阻拦。”
“只是伴随着诸多转世的。。。。。。不仅仅是弱小,还有不幸。”
源天罡的声音回荡在大风与暴雨中。
“他的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六岁。”
“他的每一世,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他的每一世,都伴随着诸多不幸,亟难。”
老师的声音每响起一句,易潇的面色便苍白一分,大雨顺着面颊滚落,他想到了大君的转世里,哭哑了嗓子的戏子,家道中落的王府世子,穷苦撂倒的书生,家破人亡的画师。。。。。。最后惘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望着那道沐浴暴雨狂风与闪电的老师身影,听到了最后一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他?”
易潇的呼吸有些艰难。
“命运开的玩笑呐。。。。。。一个荒诞的巧合。”
源天罡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晃一下,笑道:“从来就不是‘像’。。。。。。因为这具身子,本来就是‘大君’的。”
“大君是大君,霸王是霸王,你是你。。。。。。如果没有那么多巧合,你们三个,便不该成为现在的一个,而大君去了彼岸,事情便变得容易了许多。”
易潇扶膝艰难摇晃一二,站了起来,他攥紧了双拳,悲苦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我从没有想过,你会胜过这两人的魂魄。”
源天罡的目光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喃喃说道:“大家都是初生的生命,凭什么你的魂魄。。。。。。会比他们都要强大呢?”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源天罡轻声说道:“你喊了我这么久的老师,这些年来,没有喊错,但今天之后,就不再是了。”
白袍鼓荡,麻衣震响。
少年步伐未曾挪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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