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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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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白头发的人类瞎子。
还有白衣麻袍的少年,都伴随着那一爪的挥下,像是被自己的利爪撕碎成了虚无。
可这些都只是假象罢了。
那是妖族记载的“永恒存在之地”。
巨大的玄武,缓缓扭动头颅,极致漆黑的瞳孔,漠然扫视了一圈,在自己身下,脆弱如蝼蚁的人类小镇。
然后它低下头颅,望向自己的身下,那个已经竭力的男人。
它能感应到,与自己同出四圣传承之中的那头老虎,被那一箭射中,体魄远远不及自己,此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过数个呼吸,便要化作妖族血气溢散天地间。
自己也撑不住太久。
于是它高声而吼,吼声震散鹿珈苍穹的积云。
它是在询问,自己身下的主人,究竟要做出怎么样的抉择?
这一箭,险些将他射死。
。。。。。。
。。。。。。
当那座魁梧大山的玄武降临鹿珈之时,便意味着灾难便已经降临,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恐怖绝伦的巨兽。
那是妖族的大圣玄武!
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只有鹿珈镇内的普通居民。
还有鹿珈镇外相邻的巡守人员,恐慌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于是“玄武降临”的消息,便通过平妖司的城主府两大势力,迅速开始扩散。
前来鹿珈镇谈判的,是棋宫的宫主,也是玄武的宿主。
如今玄武真身降临鹿珈镇,便意味着这位棋宫宫主与鹿珈的西宁王,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冲突。
很少有人看清林瞎子的那一箭骤光。
那是逼出玄武真身的一箭。
那一箭的速度太快,与黎明的曙光一同降临。
于是在他们的眼中,便正如黑夜与黎明交替,曙光来临的那一刹,妖族的玄武,降临了!
。。。。。。
。。。。。。
鹿珈镇外,人流沸腾拥挤,城主府的巡抚司和平妖司部署,此刻组织着居民撤离。
有一人牵马而行,逆着人流,艰难前进了几步,之后微微让出了些许空间,将自己的赤血宝马栓在鹿珈镇的驿站木桩旁。
他同样看到了那只玄武的降临。
他也看到了那抹自己很是熟悉的骤光。
萧重鼎神情凝重,待到鹿珈镇的居民散得差不多了,他掠上屋脊,稍微高了一些,与那头巨兽偏转的头颅,隔着一段极远的距离对视。
他看到了玄武被射瞎了的眼睛。
在萧重鼎未及冠成年之时,他便与兰陵城里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日日相处,修习弓箭之道。
所以他当然知道。
那是一箭所至。
而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能射出这么一箭。
那个瞎目老人,死在了鬼门当中。
接着萧重鼎听到了极为憋屈的巨兽咆哮声音,像是不解,像是愤怒,却又得不到宣泄。
那头巨大的玄武仰颈而吼,吼声波散开来,沿途掀翻无数的楼屋,将鹿珈镇的剑炉炉火吹起,轰然如龙卷。
萧重鼎艰难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去抵御这阵狂风。
风过之后。
再无玄武。
第九十三章 春秋十一年的杀人刀
天地骤静。
那头玄武的巨大身躯,已经消失不在,原本熊盘虎踞于城主府的废墟之上,如今只留得星星点点的黑袍灰烬,飘忽落去。
躺在白虎温软怀中的顾胜城,浑身上下,没了再多力气,他只是木然望着天空。
一只手举在空中,还保持着“退去”的挥手手势。
若不是这个手势,玄武已经大开杀戒,鹿珈镇的这些平民百姓,还有不过是一介蝼蚁的脆弱兵甲,怎可能捱到此刻,只消在数个呼吸之间,鹿珈镇便会变成一处死镇。
顾胜城缓缓放下手,白虎温柔的身子同样开始飘散溢开,丝丝缕缕的血气不再稳固,消散天地之间。
这是西域最重大的禁术。
召唤真身。
也唯有远古大妖钦定的传承者,执掌一脉传承利器,才可以动用这种禁术。
如今的魏灵衫,有了完整的大夏龙雀,按理来说,应是也可动用这类禁术。
只是每次动用,消耗无比巨大。
那一袭黑袍,还有胎珠,都不是一次性的宝物,即便有所损坏,只要没有完全的灰飞烟灭,便可以浸泡血池,缓慢休养。
顾胜城将一角玄黑长袍的衣袂,小心贴入腰腹间隙。
他忍住了所有的杀气。
因为他。。。。。。
真的很想要这场和平。
既然黎明已经来了,曙光射到了鹿珈镇,自己没有死,那么自己要等待的,很快便会到来。
和平。
西宁王艰难从废墟之中爬起,他目睹了整个过程,心情无比的复杂。
望向顾胜城的时候,眼中便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神色。
西宁王在北境执掌兵权多年,他与淮阳侯这样的人物不同。
他其实认为,如今西域和烽燧的和平,并非不可达成。
妖族与人族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
可如今西域棋宫的宫主,是出身自人类世界底层的人物,他的骨子里即便没了人类的血液,可终归流动着人性。
而正如自己所见。。。。。。
西宁王认为,顾胜城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还有诚意。
他不清楚国师大人最后射出的那一箭,究竟是什么意味。
可在他看来,这一箭,已经足以杀死世上的绝大多数人。
可到了最后,依旧没有杀死顾胜城,这便说明了。。。。。。如今大夏棋宫的宫主,远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强大。
西宁王只道源天罡的这一箭,是对顾胜城诚意的最后试探。
若是捱过了这一箭,便等同于捱到了黎明。
他不知道,兰陵城的使团,此刻停在了鹿珈镇的荒原之外。
陛下的意志,便停在了鹿珈镇外。
。。。。。。
。。。。。。
懒洋洋的天光,如一线潮推进。
鹿珈镇的居民,有些愕然地回头,在那声嘶哑力竭的怒吼声音当中,无数房屋被声波掀起,木石飞溅。
那最后的一声,像是高昂的愤怒。
还有憋屈。
戛然而止。
烟消云散。
噼里啪啦的木块土石跌落在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却是将本就龟裂不堪地面砸得一片狼藉。
鹿珈镇的大部分人家必备的铸剑火炉,被巨力掀上高空,灶内炉火旺盛,在空中湮灭复燃,坠落在地,迅速燃成一片火海,彻底将小镇隔绝开来。
火焰蔓延,刚刚坠地的这等火势虽不算大,可铸剑炉火与寻常火焰不同,即便是在大冬三伏天,亦可以迎风燃烧,越烧越沸,逐渐连绵成线,最后依次将外围的房屋都点燃,星星点点,勾勒出模糊的火焰轮廓。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西域的玄武大妖降临了吗?
怎么又猛地安静下来?
。。。。。。
。。。。。。
环形的城主府,顾胜城躺在最中间的空地上,四肢之下,蔓延出巨大的蛛网。
他听到了遥远的火焰蔓延声音,还有遥远的人群躁动声音。
他觉得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他想要喊一声拖雷,可话到嘴边,猛地提醒了自己,像是被一桶冷水浇到了头顶,于是他极为艰难地坐起。
然后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一幕。
坍塌的半边城主府,缓缓站起一道摇晃的女子身影。
烟尘被她挥了挥手,驱散开来,逐渐显露出婀娜身姿。
顾胜城眯起眼,看着胭脂从烟尘里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反复再三,最终站稳了脚。
她的袖内,有一柄刀。
刀尖还滴答滴答滴落着血。
顾胜城声音沙哑喊了一声拖雷,又无比艰涩唤了一声斐常,俱是没有回应。
他的面色难看起来。
那个女子的声音同样带着疲倦,“我没有杀他们。”
胭脂比顾胜城好不了多少,她的修为只有九品,在那一箭的风波之下,被巨大的冲击撼中,险些便站不起来,如今站起身子,努力维系着平衡。
她没有急着前进,而是轻轻说道:“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杀他们。。。。。。这两个人。。。。。。说是西域的大棋公,其实杀了。。。。。。也无甚意义。”
胭脂的眼里带着平静。
她的身体其实已经到了重负不堪的临界点,可精神却无比抖擞。
她直直盯着顾胜城的方向。
“我只要杀一个人。。。。。。”
“所以你说啊,我怎能在其他人身上,浪费多余的力气?”
胭脂袖内,那柄刀缓缓滑出半截,雪白的刀身,映照着天光,还有残余的温热,斑驳的鲜红。
雪白如女子脖颈。
殷红似出嫁嘴唇。
的确是极尽阴柔的“胭脂刀”了。
顾胜城的嘴唇有些苍白,他试着站起身子,却发现居然无比艰难,即便费尽了全部的劲力,也只不过抬了一下手臂,让自己的位置稍微向后挪动了一些。
顾胜城很清楚这柄刀有多锋利。
若是这柄阴柔至极的刀,吻在了自己的眉心,或是没有大金刚体魄覆盖的地方。。。。。。
那么便真的可以杀死自己。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林瞎子的一箭没有杀死自己,这个九品女人。。。。。。此刻手上的刀却可以。
所以他竭尽全力地想站起来。
对方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九品,还只是一个女人,此刻即便还有余力,若是自己能够动用哪怕一根手指的力量,都可以杀了她!
但是无果。
胭脂开始缓慢地前进,她的脚步像是灌了铅,无比地缓慢,沉重,拖在地上,那柄刀滑落出袖,被她双手攥拢刀柄,就这么拖行在地,擦出沉重厄长的火花。
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拦这一切的发生。
拖着阴柔刀光的女人,不断地向着顾胜城的方向走去。
在这样一个疲乏又困顿的环境当中,唯一能站起来的人,就像是笑到最后的死神。。。。。。
她手上还握持着足够锋利的刀。
她本身就是一柄足够锋利的刀。
然后她停在了顾胜城身前,深深望向顾胜城。
顾胜城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
天光太盛,无比炽热,他抬起头,看不到那个女子,此刻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是刀锋即将饮血的欣喜?
还是仇恨将要得报的快意?
顾胜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每每自己与她的目光碰撞,看到的,都是无比的恨意。
这是一种刻骨的仇恨。
他问道:“为什么?”
胭脂此刻的神情,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快意。
她的胸膛来回起伏,努力恢复着力气。
她没有俯视,而此刻站在顾胜城的身前,刀光没有抬起,继续撩动火光,是因为她需要休息。
她没了更多的力气。
大概需要十个呼吸。
十个呼吸很短暂。
这十个呼吸内,她没有回答顾胜城的话。
顾胜城问的是为什么。
春秋十一年的时候,她也像如今瘫倒在地上的顾胜城这般,无能为力,看着惨象发生在自己的面前,拿着沙哑而无力的声音问了这句话。
为什么?
而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十个呼吸之后。
顾胜城的瞳孔深深缩了起来。
他的呼吸猛烈而又急促,动作挣扎得更加频繁,他想要站起来,想要杀了身旁的女人。
他无法做到。
所以胭脂就这么拖着刀,带着沉重的刀光,从他的身前走过。
走向了顾胜城的身后。
那半座,被禁制保护着的府邸。
即便是林瞎子的一箭,也不曾射塌那半边城主府。
即便是玄武真身的显露,也下意识保护着那半边城主府。
那里安睡着一个女人。
秋水。
春秋十一年。
只有十一岁的胭脂,在家中无人的时候,天真无邪地打开了屋门,热情招待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自己的母亲回了家。
然后便是父亲。
最后一个也没有留下。
当那个年轻女子离开的时候,宅门未关。
那一日便是著名的鹿珈妖灾。
当平妖司的玄司仙师大人,也就是胭脂后来的师父赶到之时,他看到了不忍卒睹的一幕。
全家上下,没有一个活口。
只有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除外。
胭脂浑身浸泡在木桶里,搂抱双臂,长发溢出,木桶里的水浸得很深,足以让她溺死自杀。
浴桶旁,有两具被虐杀的妖兽尸体,虽是化了人形,不着分缕,死相极为凄惨。
胭脂师父极为心疼地抱起这个女孩,看着她饱受妖族的凌辱与摧残的雪白身子,浑身伤痕,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斑斑。
那个女孩带着哭腔颤声问。
为什么?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九十四章 刀落在逆鳞上
烟尘之中,西宁王骇然地看着那个女子,拖着那柄阴柔刀光,缓缓行过顾胜城,向着那半壁完好的城主府行去。
他慌忙扭过头去,想看到身后的鹿珈镇,是否有那面熟悉的大旗,能够有人及时赶到。
回头看到的是一片火海。
鹿珈镇的数十座剑炉被掀翻,掠出的炉火腾腾迸发,紧接着火势蔓延了小镇,此刻镇外满是拥挤,人潮嗡嗡的声音掺杂着火焰跳动和破空声音。
刺耳又嘈杂。
西宁王口干舌燥的环顾,时间在他眼中,都变得缓慢起来——
有人吗。。。。。。
来人啊。。。。。。
随便是谁都可以。。。。。。
西宁王想要拦住力气竭尽的胭脂,可他做不到。
只要来一个稍有修为的人,就可以拦住那一刀。
他无力地转动目光,最后望向城主府,看到那个女子逐渐加快的脚步,拖着愈发沉重的刀光,虎虎生风,最后势不可挡。
然后西宁王心中,生出了巨大的绝望。
没有人来。
一个人也没有。。。。。。
曙光已至,火海当中,西宁王无法想象,若是那个女子手中的“胭脂刀”,真的饮了城主府里顾胜城妻子的鲜血,那么究竟会发生什么后果。
顾胜城是一个疯子。
他可以再三忍让,但他也有逆鳞。
在刚刚带着使团来到鹿珈镇驻扎的时候,他随行的这些雪车,车上所带的金银珠宝,是赠给齐梁二殿下“大婚之宴”的贺礼。
他把这份贺礼,搬出了雪车,送到了鹿珈镇的巡抚司,再等使团来临,便可转交给齐梁二殿下萧布衣,以表庆贺。
顾胜城还留了一句话。
“萧布衣和唐小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顾某赠薄礼一份,一个月后,顾某同样大婚,若是兰陵城愿意见证,顾某便让八尺山。。。。。。为兰陵城,空出席位!”
这一句话说得很是诚恳。
若是不出意外,当兰陵城的使团来到鹿珈镇,完成了和平的谈判,收下了顾胜城的贺礼,那么便会带着这句贺词,回到二殿下的大婚婚宴当中。
只是眼前出了天大的意外。
西宁王看到胭脂抬起了刀,对着城主府缓缓扬起刀锋。
他本以为,天外而来的那一箭,射不死顾胜城,亦是在源天罡的计算之下。
他本以为,鹿珈镇的黎明到来之后,源天罡会认同西域的诚意,然后给出最后的和平与让步。
他没有想到,这一箭之后,还有一刀。
致命的一刀。
而这一刀,并不是为了杀死顾胜城。
而是要砍在他的逆鳞上,要逼他疯,逼他不再隐忍。
逼他。。。。。。杀人。
。。。。。。
。。。。。。
胭脂抬刀。
对准那半壁完好无缺的城主府,错刀锋,压刀柄。
锵然一声。
然后劈下。
这一刀藏在袖中,无比阴柔。
这一刀拖在地上,千钧沉重。
这一刀若为复仇,劈开之时,便摧枯拉朽!
半边城主府,被顾胜城以妖法施加了禁制,在林瞎子的天外一箭余波之下安然无恙,可见其坚韧与牢固。
这一刀下,城主府最中心之处,以此为线,轰然错开一道巨大刀浪,禁制砰然碎裂,震天撼地的狂响声音之中,城主府两侧土石飞溅,在那道刀光之下寸寸碎裂。
摧枯拉朽的金石破碎声音,这柄刀似乎非是人间俗物,级别可与霸王藏在三门当中的剑器媲美,只此一刀,倾注了胭脂的满腔愤怒,将顾胜城的禁制都彻底破开——
刀光轰然,斩过那个沉睡女子!
此刀之后,仇恨了却。
胭脂的刀力落在秋水身上,忽地感应到一股巨大力量,似乎是一道人影,横生而出,轰地砸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猛地砸在地上,然后飞了出去。
她本就油尽灯枯,蓄力至此,只为一刀,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刀上,有人近身,根本就无从顾及。
那柄“胭脂”抛飞出去,在空中飞舞旋转,最后落入大地,直直切入地面,如插入豆腐,端的是无比锋锐,最后只留刀柄卡在地外。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了。
这一刀即便未曾递全,刀气却是实实在在倾注到了秋水身上。
那个女子受这一刀时,闭着眼还在安睡。
哪怕受了半刀,此后也不可能再睁开眼了。
将胭脂扑飞的,是从大荒之外赶回的黄侯,他喘着粗气,发丝都被火焰焚得弯曲。
黄侯腰间别着一把粗刀,抱着胭脂狠狠砸在地上,没有回头,脚尖用力极大,瞬息之间将大地踩出一道裂纹,甚至连一息停留也无,拼命向外掠去。
只是下一秒,无形的巨力突兀降临在黄侯面前。
他的瞳孔缩起。
背后有一股根本无从抵抗的吸力。
漫天狂风起。
顾胜城呜咽又悲哀又愤怒的嚎声响彻鹿珈镇。
“啊啊啊——”
他在最后时刻,恢复了些许力气。
可是已晚了。
那颗本就龟裂的胎珠,此时被他一把攥碎,白虎大圣的遗泽,汹涌澎湃从胎珠内迸发而出,无穷无尽的大风,在此刻尽数涌入鹿珈镇。
黄侯的脊柱刹那被大风拍中击碎,他整个人踉跄一步,狂风灌满口腔,如刀片一般在他全身凌迟刮过,带出无数血丝。
这般的肆虐只持续了一个呼吸。
黄侯穴窍内的九品元气,被大风硬生生吸出,像是脆弱不堪的幽幽烛火,一吹即灭。
一息风停。
满身鲜血的男人口中嗬嗬,拼命想要说什么,终究不出声音,只能抱着胭脂,缓缓跪倒在地。
他见识到了西域主人真正的修为,竟是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是了。
若是捏碎这颗胎珠一战,这世上的九品,有谁能打得过顾胜城?
黄侯抗了一息。
他抗不过一息的。
若不是此刻脖颈上拴着的那枚佛牌,他便是连一个呼吸都抗不过,便被那阵狂风吹散全身元气,炸碎所有窍穴。
那枚佛牌,此刻布满裂纹。
黄侯的眼角盯着一个方向,不断地摇头,不断地摇头。
若论战力,黄侯比不上接下来即将来到城主府的那个人。
若论速度,黄侯比他快上许多。
那个方向,从火海之中,走来了一个男人。
萧重鼎牵着赤兔,沉默不语,兵家杀气缭绕周身,不断排开溅入三尺之内的剑炉火焰。
他先走到西宁王身边,将西宁王举起,放到马背上,接着牵马而行,走到黄侯身边,将安乐小侯爷和胭脂温柔托起,堆上马背。
城主府早已经是一片废墟,腾腾火焰从鹿珈镇外烧起,此刻顺延烧来,映天赤红,温度炙热。
城主府中心的顾胜城,长发披散,无比狼狈。
在林瞎子的那一箭下,他的玄黑重袍被射得粉碎,露出贴身的软甲,软甲也被箭气震裂,胸甲裂开一张蛛网,他半跪在地上,缓缓抬头,手中满是鲜血。
胎珠碎去之后,肆虐的狂风从他掌心钻入,便造就了掌心那副鲜血淋漓的凄惨景象。
乌黑的长发被狂风拉扯泼出。
他痴痴低笑了一声,没有去看大殿下的方向。
顾胜城望向坍塌的那半边城主府,他深吸一口气,狂风开天一般,无比粗暴将那坍塌的城主府废墟揭开,如天神下凡,无穷无尽的妖力贯彻落下——
唯独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时候,风力轻柔,如流水,如浮云,潺潺而过。
顾胜城艰难行走。
他来到秋水身前。
那个女子于黑夜之中长眠,没有等到黎明。
顾胜城双手捧起秋水的脸庞,看着那张憔悴又苍白的面容,唇角还微微带着笑意。
顾胜城鼻子猛地一酸,他扬起脖颈,短促地痛嚎一声,紧闭双眼,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无比。
喉咙里像是吞下了无数把锋锐的刀子。
秋水的眉心,那半颗漂浮在血痂上的琥珀,此时缓缓凝聚。
她的魄儿幽幽飘去。
与那一刀的刀光一样,在鹿珈镇的火光之中烟消云散。
她确有呼吸。
却也不会再睁眼。
紧紧搂着秋水的顾胜城,心底涌出了无数情绪。
先是悲伤,再是愤怒,最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悔恨。
他恨自己不够果断,恨自己太过软弱,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要什么谈判。。。。。。
求什么和平。。。。。。
和平有什么用。。。。。。
撕心裂肺到了极致,便不会再更多的声音。
顾胜城跪在地上,抱着秋水,喉咙里翻涌着什么。
先前与她说了,天亮了,兰陵城的使团便要到了。
然后离开鹿珈镇了,就为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大婚。
要明媒正娶。
要天下皆知。
还要。。。。。。
顾胜城咳嗽一声,要把心啊肝啊肺啊全都咳出来。
咳出两行血泪。
他凄凉笑着说道:“我顾胜城,此生行事,不择手段,下作肮脏,我知我不得善终。”
“我累了,倦了,所以我不想打了。”
“我只想和她成亲,此后西域与齐梁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安宁,一笔勾销。”
“这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吗?”
场上只有一个人还站着。
大殿下听着这些话,面色复杂。
顾胜城血泪两行。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第九十五章 若世人欺我辱我践踏我
大殿下唯有沉默。
除了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火光逐渐蔓延,缩小,最后笼罩在城主府范围。
萧重鼎牵着赤兔,默然不做声,将黄侯脖前挂着的佛牌轻轻扯下,重新栓回了自己的脖前。
这是青石留给自己的佛牌。
从大榕寺出来之后,他记得这枚佛牌很重要,却又记不起究竟是如何的重要?
要交给谁?
记不太清了。
这枚佛牌,能抵数次劫难,刚刚给了黄侯,便帮他抵了一次致命的危机,若是没了这枚佛牌,那么安乐小侯爷此刻已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萧重鼎眯起眼,他摩挲着佛牌,只觉得佛牌里的圣光,此刻已经尽数损耗地差不多了。
先前在烽燧冲阵,耗去了极大部分的业力。
刚刚结予黄侯,似乎将最后的那一部分,也全都用尽。
这枚佛牌,若是没了青石留下的菩萨心血余力,没了护佑的圣光,便与寻常挂饰无二。
萧重鼎想了片刻,将佛牌摘下,珍而重之交到了黄侯手里。
他轻轻说道:“待会出了鹿珈,你便帮我留着。”
舌根鲜血淋漓的黄侯,颓唐无力握着这枚佛牌,不解又疑惑地望向大殿下。
为何。。。。。。要让自己保管?
接着他便明白了。
萧重鼎牵马的那只手,早些时候便一直在蓄力,看起来行路姿态不缓不慢,仪态平稳,其实贴在“赤兔”头颅一侧的手掌,一直以掌心杀气,不断刺激“赤兔”的血性,又以戾气压住。
那匹身形壮硕的“赤兔”,双眸早已经充血通红,血脉贲张。
那位棋宫之主如今的修为。。。。。。
即便是青衣大神将来了,要想与之一战,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是大殿下。
西宁王艰难说道:“殿下。。。。。。你不该来救人的。”
萧重鼎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望向顾胜城,等着那人的反应。
他若是不来,鹿珈镇的所有人都得死,若是顾胜城今日大开杀戒,方圆十里,哪里能留下一个活口?
萧重鼎神情凝重。
他现在来了,也许会有转机。
因为他要问顾胜城一个问题。
兰陵城的和平,他带来了。
顾胜城还要不要?
若是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愿意做出退步,代替齐梁以表歉意。
先前大殿下看到了那一箭。
若是他还有机会回到兰陵城。。。。。。
那么他要当面质问老师,那一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他也要竭尽全力,拖住暴走的这位棋宫新主,送出尽可能多的生灵。
萧重鼎深吸一口气,望向顾胜城。
他想到易小安先前送行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鹿珈有血光。”
“殿下。。。。。。好自为之。”
。。。。。。
。。。。。。
“我把西域的所有事情都放下了,第一件事,就是来这个小镇谈判。。。。。。”
废墟之中,拖雷和斐常两个人恢复了意识,两个人挣扎想要起身,只能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睚呲欲裂。
另外半边坍塌的城主府,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
男人嘶哑着声音低声说着,怀中抱着那个微微阖眸睡着的女子,像是抱着一团风,那团柔弱无骨的风,在鹿珈镇的火光跳动当中,随时都有可能就这么吹散了。
“你把眉心鳞给了我。。。。。。”
“本就活不长久了。。。。。。”
“我不还是想着,风风光光的。。。。。。”
声音愈发模糊,愈发听不清楚,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刀子,咳着鲜血,喉咙里的哭腔被他强悍地压下。
秋水的眸子,似乎微小地动了一下。
她看到火光跳动,大雪纷飞,倒映着顾胜城浸着血水的脸庞,她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张脸,把血污擦拭干净。
没有一丝力气。
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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