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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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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生气动怒的时候呢?

    只有一个人发现,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了,事情出乎自己的预料了,他才会生气,才会动怒。

    “你领了陛下的兵符,从北姑苏道跑来了这里,好威风啊。”

    “整个西关在你一个人面前都沉默了,西关三犬的脸被你在西渡口打尽了,可真对得起封给你的‘烽燧侯’名衔啊。”

    大厅那里的训斥声音依旧在继续。

    “我从天极海赶回来,连兰陵城都不曾回去,一路逆着淇江到西渡口,可知再迟上片刻,会发生什么?”

    少年儒士相当愤怒。

    “西关会毫不犹豫击穿这艘船,拉起对齐梁开战的旗帜,今日之后,整片中原都别想安宁了!”

    “你趁什么能?当什么英雄?”

    源天罡的声音带着愤怒,愤怒之后沉寂的情绪更加复杂,掺夹最多的是失望。

    大厅外易潇萧布衣等人都被源天罡勒令不准入内。

    小殿下远远看去,跪在蒲团上的那个重甲男人背影有些孤独。

    那个重甲男人眉眼之间尽是风霜,此刻却笑了笑。

    他背对源天罡说道:“老师,我不想当英雄的。”

    国师大人按捺下心口那股怒气。

    重甲男人轻轻说道:“可如果我不来,布衣今儿还能活吗?”

    这句话丟掷在大厅里。

    源天罡怔住了。

    小殿下沉默了。

    大厅外的萧布衣抿了抿唇,明白了大殿下的意思,额角开始渗汗。

    身边的唐小蛮低垂眉眼,轻轻拿红衣袖替他擦去面颊上各处的细汗。

    “老师,连你赶来淇江的时间。。。。。。都是如此的紧迫,踩着最后的时间,晚上一秒后果都不堪设想。那如果。。。。。。没有这艘船,现在又当如何?”

    源天罡沉默了。

    他不再背负双手,而是轻轻将双手垂下,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着藏在衣袖内的羽扇扇柄。

    大殿下拿着浑不在意的口吻笑道:“我从小跪惯了,犯的错也数不清了。让我再跪上一天也不算什么。”

    这个重甲男人从头到尾跪姿端正。

    他轻轻说道:“无悔这个字,是老师您给我赐下来的。”

    “要我在齐梁坐着,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我做不到。”

    “所以我一定要来。”

    “我考虑过所有后果,三思而后行,就算思考一百遍,结局也不会变。”

    “就算到最后我错了,这些错误不可挽回,甚至引起整个中原的战火,我也绝不后悔。”

    这个重甲男人轻松笑道:“现在布衣没事,齐梁也没事,这些都是托老师的福。至于我做的这些‘错事’,我绝不认为这是错的,所以老师您就别想着我能乖乖认错了。要是不解气,恨铁不成钢,您就罚我好了,罚我跪多久我都认。”

    这些话说完,大厅里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源天罡徐徐敲了敲羽扇扇柄,转身离开。

    “夯货。”

    小殿下和萧布衣看见老师没好气摔下这句话,径直离开大厅,一路不闻不问。

    上半身挺拔跪在蒲团上的大殿下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到了龙船船头,这个少年儒士趴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睡醒的易小安缓缓睁开双眼。

    她看见那个国师大人似乎刚刚动了脾气,如今脸上怒气未笑。

    趴在栏杆,却突然气得笑出了声音。

    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

    源天罡微恼重复说道:“真是个夯货啊。”

    唇角微翘。

    。。。。。。

    。。。。。。

    洪流城。

    十二月的大雪终于过去。

    最难熬的日子随大雪一同纷飞离去。

    这一日黎明,洪流城的人家推开门,望向有些刺目的雪地,南方的雪比起北方显得不够大气也不够壮观,只有小家碧玉的些许哀怨意味。

    也就在近日。

    洪流城的城主府派出了巡抚司的甲士,相当客气替这些百姓人家几乎是包揽一样干了粗活累活。

    破冰。

    大雪覆盖的地面结了一层不厚也不薄的坚冰,行人行走尚显得艰难,车马赶路更是寸步维艰。

    破冰队站在道路两旁,尖头钝尾的铁锄铁钎敲在冰面上,刹那破开一道裂纹。

    破开艰冰。

    即便依旧身处冬天,整座城市却如春天一般温暖。

    洪流城外港口,有相当宏伟壮观的一幕。

    百槊的龙船归港在洪流城,停驻是个麻烦事,但这艘大船在归港之时便引起了无数人的瞩目。

    那艘巨大龙船上,站着几道年轻身影。

    于是万人空巷。

    洪流城港口前所未有的火爆。

    世人一直有传,齐梁的三位皇子彼此之间有所不合,是兰陵城的一件恼心之事。

    权术误国,手足相残,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可今日,三位殿下相互搀扶下船。

    于是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城主府得到了消息,两位神将大人亲自率洪流城甲士去迎接,却很尴尬地被堵在了水泄不通的人群外面。

    没人卖城主府的脸面。

    同样被堵在人群外面的还有一些唐门子弟。

    唐门开枝散叶一年多,洪流城的唐门话事人看到人群里失踪一小段日子的大小姐安然无恙,算是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大小姐与那位救了唐门性命的先生手牵手相当甜蜜,不免心里感慨万分。

    坚冰的路面上零零散散有铁锄被人丢在那儿。

    破冰队的巡抚司甲士抛了铁钎,顺着第一波人潮艰难挤进了人群里,有幸睹得这一幕。

    三位殿下的身上都沾着灰尘,面上都带着疲倦,前进的速度不算快,人潮为他们让开一条路,他们温和挥手示意。

    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只是他们彼此对望时候的笑容不会作假。

    。。。。。。

    。。。。。。

    路边的坚冰开始消融,铁钎插入一半的冰面,在阳光之下缓缓融化。

    铁钎无人触碰,尖头却没了阻力,于是失去了平衡,啷当一声落在冰面上。

    这世上,所有的冰都会消融。

    能破开冰面的,也未必只有铁钎。

第八十九章 阖家团聚

    此后的路途,一直到回到兰陵城,都极为顺利。

    车厢里掀起窗帘看窗外景象的小殿下,难免有些恍惚。

    出洪流城。

    阳关谷。

    涓州官道。

    易潇看着这些熟悉的景物,一切如昨天般历历在目,鲜活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中。

    十六年初自己曾从这里坐车走过。

    当时自己还没有剑,也不配刀,只是膝前一卷书,两眼观自在。

    如今背负刀剑,鲜血浇灌剑鞘刀柄,他早已经走完了鲜血和荆棘铺就的那条路。

    闭上眼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更像是孑然一人,孤独归程。

    。。。。。。

    。。。。。。

    车马路途不算遥远。

    国师大人一路上没搭理大殿下,却是极喜欢这个佛门惊艳初长成的小姑娘,每日为易小安讲道论经,有惑必解,有问必答。

    易小安被白袍老狐狸认为是当今世上修行天赋最强的一人,入大榕寺以来,在修行境界上从来没遇到过任何阻碍,剑术境界在一年之内就抵达了圆融如意的大圆满境界。

    但佛经晦涩难懂,与剑术是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小殿下有些惊讶于易小安与自己老师之间居然能够如此的一见如故。

    易小安性格相当拒生,对于外人向来是九分漠然,一分陌生,吝于自己口中的每一言每一句,更不用说去主动搭话。

    从龙船上醒来之后,易小安就一反常态主动去请教源天罡问题。

    所以三位殿下下龙船在洪流城引起轰动的时候,易小安和源天罡还在龙船上孜孜不倦讨论着佛经佛法,印证着诸多想法念头。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路上说尽三千世界,论遍琉璃花瓣,世间因果。

    一同跟着旁听的易潇惊艳于易小安在佛法上的悟性,提出的问题角度刁钻,极难回答,更感慨佩服于老师的博学多智,无愧一国之师,若是撇开驳杂学术不谈,单单只论佛法,也绝不会输给大榕寺登顶佛塔的青石小和尚。

    受益匪浅。

    萧布衣和唐小蛮两个人干脆腻在了单独的车厢里,没羞没躁过着二人世界,享受难得的清闲日子。

    大殿下每天傻乎乎乐呵呵跑去源天罡的车厢,每天都被论佛辩经正在兴头上的国师大人没好气赶回来,第二天继续敲车厢掀车帘,乐此不疲,三天之后国师大人终于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板栗。

    国师大人丢了一本开慧经出来,骂了一句榆木脑袋。

    大殿下知道老师消气了,笑眯眯接了经文,再不去打扰老师清净,每天安安静静窝在车厢里读书。

    马车从洪流城到阳关谷之时,稍微暂驻了片刻,易小安本想就这么回大榕寺,被国师大人挽留了下来。

    小殿下去了一趟大榕寺,出来的时候拉着一个和尚的僧袍,那和尚满面无奈,被小殿下拉上了车厢,恭恭敬敬向着国师大人行了个礼。

    “易潇说是兰陵城今年人多,喜庆,非要小僧来凑这个热闹。”青石眉眼清稚,揖礼说道:“国师大人,久闻盛名。路上多有打扰,还请海涵。”

    源天罡眨了眨眼,对青石使了一个眼色。

    年轻的监院大人柔声对易小安说道:“快要过年了,易潇说要把整个大榕寺都请到兰陵城里陪陛下过节,到时候寺里空空荡荡的,忒无聊,现在孩子们都盼着去兰陵城呢,就看你一句话了。”

    易小安瞥见旁边小殿下那张俊俏里带着憋笑意味的脸,旁边车厢的萧布衣和唐小蛮一阵好言好语相劝,大殿下也探出脑袋来煞有其事点头附和,再加上自己那位没有底线的小师叔,居然要把寺里人全带去兰陵城过节。

    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半分容自己拒绝的余地?

    易小安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小殿下轻笑着纵声吹了一个口哨。

    轻快声音之中——

    小沙弥穿着加厚的宽大佛袍,小跑着歌唱着从大榕寺里涌出来,欢呼雀跃,将自家的居士大人团团围住,载歌载舞,小脸蛋上写满了欣喜与快然。

    易小安有些不知所措地捋了捋发丝。

    易潇温柔笑着说道:“一起回家吧。”

    红鬓别发的女子突然鼻子一酸。

    回家?

    她轻轻嗯了一声。

    心底涌了一份巨大的温暖。

    。。。。。。

    。。。。。。

    黄昏。

    兰陵城外,载了整个大榕寺的车马终于踏着斜阳来到了南朝国都。

    而城门外早已经有人迎接。

    橘黄色的余晖拍打在城墙上。

    日色将暮。

    小殿下先行下车,接着扶着老师下了马车,再去扶易小安。

    那双手微微犹豫,最终仍是递了过去。

    易潇轻轻牵过易小安,动作轻柔而小心,身前身后俱是大榕寺奔跑下车的小沙弥,小光头们攒动成潮,眼里对兰陵城充满了憧憬好奇和向往,拎起佛袍一路小跑,又不敢超了自家小师叔。

    青石走在最前面,对着城门口等待迎接的人们轻轻揖礼。

    小沙弥们面色恭恭敬敬,憨态可掬随师叔一起揖礼。

    那些在城门口等待已久的人们笑着还礼。

    易小安被易潇牵着下车,有些恍惚望向城门外的那些人。

    城门楼正下方,七大家的几位家主,以苏家家主苏红叶为首依次排开。

    唐门的子弟全部都来到了城门外,恭恭敬敬向着救了唐门的二殿下和小殿下还施大礼。

    城门下的人数之不清,那些人笑着挥手,笑着招呼,像是多年未见的家人,亲戚,还有朋友。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也很温暖。

    易小安有些无所适从。

    易潇握紧了她的手,笑着伸出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城楼头。

    “看。”

    城楼头上。

    宋大刀鞘背着青布刀,换了一身厚重的青袍,面上那股穷酸模样还是没变,与苏大少勾肩搭背,两个人笑眯眯趴在城门楼头,向着自己挥手示意。

    少然神将也带着笑意,向着自己这边挥手示意。

    城楼头上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一张张笑脸在记忆里鲜活无比,此刻触动心弦。

    城楼头上的那些人簇拥着一个人。

    苏鲟和齐恕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那人。

    这是陛下最开心的一日。

    萧望登上城楼头,远远看见那队车队的时候,就一直在笑。

    他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

    陛下揉了揉眉心,他等了许久,等到如今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

    萧望笑着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的担忧和顾虑全都隐藏起来,像是吞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愁绪,更像是一座风吹雨打千年不倒的大山,只要展开怀抱,便能够包容一切。

    他摊开双臂,笑着说道:“欢迎回家。”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带着笑意,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音,如同海洋一般盛开绽放。

    “欢迎回家——”

    兰陵城背后有烟火冲天而起,在黄昏里盛大燃烧,将整片苍穹都燃烧而起。

    小殿下牵着易小安,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那片苍穹。

    布满整片视线的火烧云。

    他笑着说道:“借我一只手。”

    小殿下缓缓伸出一只手。

    红莲华手。

    易小安瞥了一眼易潇,看见那只手微微环起,等着另外一只手扣在一起。

    她犹豫再三,轻轻地,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手,然后将自己的那只手扣了上去。

    扣成了一个心形。

    不仅仅是两只手。

    两个人也扣成了一个心形。

    白袍老狐狸曾经拿红莲华手玩过这么一出。

    小殿下此刻轻轻说道:“看。”

    苍穹穹顶的火烧云纷飞如絮,留下一朵莲花,接着莲花花瓣飞舞,化成一朵莲心。

    接着冲天而起的烟花将火烧云一箭穿心。

    极美的场面。

    不知多少人被这一幕戳中了心底,喃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愿眨眼。

    小沙弥抬起头来,眼前是无边盛放的烟火,令人流连忘返如同置身梦境。

    萧布衣和唐小蛮紧紧拥抱,以额抵额,唐门的人们早就围了上来。

    二殿下在起哄声音之中吻上了唐家大小姐的额头,接着短暂松开,又深深吻上了湿润的唇瓣。

    闭上眼。

    便看不见头顶的火烧云肆意纷飞,烟火绚烂,从黄昏燃烧,点亮黑夜。

    可却知道这就是永远。

    两个人吻了许久,始终不肯松开。

    历尽了无数劫,终于修成正果。

    大殿下望向这对甜蜜至极的璧人,无奈叹了口气,默默从车厢下来,搬来早在洪流城就准备好的糖果,挨个挨个替萧布衣散给周围的人。

    大榕寺的小沙弥欢呼着接过糖果,高唱着愉悦的歌曲,围绕在二殿下和唐家大小姐身旁,接着穿过人群,来到了小殿下和居士大人身边,起哄着欢闹着要居士大人也亲亲。

    大殿下幸灾乐祸,在一旁笑得前腰贴后背,只可惜没有笑多久,那群小沙弥就围住了大殿下,语气诚恳地强烈要求大殿下与自家的监院大人也亲亲。

    。。。。。。

    。。。。。。

    春秋十七年末。

    大雪停。

    齐梁兰陵城终于阖家团聚,乃是大喜之日。

    那一晚,兰陵城烟火未停,从黑夜盛放到黎明,大红灯笼随风飘摇,溢出酒气。

    素来节俭治国的陛下破天荒开了一场盛大的酒会。

    整座兰陵城一同狂欢。

    不夜城里,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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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我不愿醉

    兰陵城内酒气弥漫,鞭炮声音除旧迎新,大红灯笼随风飘摇,城内巡回表演的队伍穿过大街小巷,城门大开,来迎接从洪流城归来的三位殿下。

    当晚的酒会,先是在陛下准备的焰火宫举办,冲天焰火而起,一坛又一坛从北姑苏道运来的好酒被端上酒宴。

    “洛阳有闻名天下的洛阳。水席,兰陵城有同样惊艳的江南饕筵。”

    小殿下坐在易小安身边,笑着指了指手捧水荷瓷器盛放菜肴的宫女,个个身材窈窕水袖飘摇,玲珑绸缎眼波温柔,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在焰火宫席位里穿行而过,将水瓷放下之后轻轻揖礼,轻轻舞袖而去。

    焰火宫里两道长席,能够入席的俱是兰陵城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

    陛下坐在首席,三位殿下按长幼依次排开,萧布衣和唐小蛮之后就是小殿下。

    青梨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坐在易小安身边,木然盯着自己面前的菜肴,想着先前易潇对自己说的,江南规矩多,陛下未曾动筷,自己就不能动筷。

    易小安才知道青梨的身份,乃是圣岛上唯一拥有空间天赋的妖兽,也隐隐约约得知了青梨的身世。由于某种原因,易小安对于这位不愿意多话的狸猫姑娘,有种介于同病相怜的好感。

    “饿了?”

    青梨木然点了点头。

    这位饿坏了的妖族小姑娘双手叠放在桌下,实则捂住腹部,下巴轻轻磕在青木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小安扭头望向易潇。

    她指了指青梨,又指了指自己,轻声说道:“饿了。”

    小殿下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坐在宴席首位上,看着下方七大家家主诸位都已经入席,齐恕少然等人全都正襟危坐,似乎等着自己说话。

    萧望本想说些什么,环顾之时不经意间瞥见了易小安的小动作。

    哑然失笑。

    陛下大人对着易小安眨了眨眼,轻声对焰火宫里的诸人说道:“诸位,同庆。”

    焰火宫大殿被开出了穹顶,圆型大殿上空倒映夜空,刹那焰火冲霄,在所有人头顶绽放。

    宫女们前行和退下的速度加快了起来,一道又一道菜肴被轻柔端上长席。

    陛下轻轻夹菜。

    青梨可怜巴巴抬起头,看到小殿下哭笑不得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相当不客气地深吸一口气,在骇然目光里奋起夹菜。

    可能在妖族的认知里,拿筷子吃饭已经是相当文雅相当麻烦的一件事情了。

    如果不是易潇提前跟青梨打过招呼,这位小姑娘可能会站起来用双手去端菜。

    也许还会动用空间天赋去抢自己喜欢的菜。。。。。。

    小殿下有些尴尬向着席间诸位举杯示意。

    陛下则是相当开心的大笑。

    “北魏有烈麝,齐梁有烽燧。这世间烈酒,烈麝烽燧可以齐名并列,北姑苏道的将士抵御西夏,坚守在烽燧长城,那里终日寒冷,唯有以酒御寒。”

    萧望站起身子,双手平举酒器,烽燧清影在酒器里摇晃,映照出头顶苍穹的绚烂烟火。

    他平静说道:“我敬大家。”

    大殿下率先恭敬起身。

    接着所有人站起,一字排开,面朝那位陛下大人,将酒端过头顶。

    青梨嘴里还含糊塞着东西,鼓着腮帮子站了起来。

    萧望将烽燧饮下。

    一口饮尽北姑苏道的烽燧,千里风雪千里烽火,千年岁月犹如烈火,入口之后在喉咙里翻滚,如刀割裂,却令人更加清醒。

    所有人都饮下这口烽燧。

    每个人面色都有所不同。

    小殿下闭上眼,任那股辛辣入喉,百般回荡。

    易小安则是有些不可思议张开了眼,那双平静了很久的眸子里,轻微掠过欣喜的神色。

    大殿里寂静下来。

    接着青梨小姑娘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好喝!”

    青梨丝毫不掩盖自己喝下烽燧之后的喜欢模样,大大方方喊了一句好喝,就着酒将食物咽下,接着要过第二杯烽燧,大口啃下猪肘,再饮尽烽燧。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个看起来文静秀气的妖族小姑娘居然比北魏大汉的吃相还要粗犷和豪放。

    陛下大笑着挥手,于是大坛大坛的烽燧被搬上焰火宫。

    洛阳。水席,以上菜如流水而闻名,所有热菜皆有汤,汤汤水水,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有荤有素,可简可繁,五味俱全。

    而江南饕筵,则是注重菜食分量,以荤偏多,口感细腻,再配上清茶消油解馋,只是今日酒会,陛下撤了清茶,上了烽燧。

    一场饕餮盛筵。

    易小安是个酒胚,但天酥楼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没有好酒。

    她仰起修长玉颈,一杯又一杯,酒气翻滚下喉,入腹。

    一个人坐在酒席上,上的菜几乎一口未动。

    她默默看着酒宴开场,所有人都笑着举杯,陛下离席一杯一杯敬过去,大殿下二殿下易潇轮番饮尽,自己被陛下单独敬了一杯,笑着一饮而尽。

    陛下出了焰火宫。

    之后所有人都热闹起来,不再拘束于自己的席位。

    大殿下非要灌给青石小师叔一杯烽燧,说不喝就是不给北姑苏道的将士面子,小师叔苦着脸喝了一口之后眼睛发光发亮,拽着大殿下不肯松手,两个人互相灌酒,最后两败俱伤,互相枕着胳膊大腿,嘴里还喊着续杯再尽。

    萧布衣和唐小蛮起身去敬七大家的酒,苏大少和宋大刀鞘笑眯眯拉住二殿下,要灌得他不醉不归,说好了不准唐小蛮拉着,今晚要在酒场上与二殿下公平一战,定要分出你死我活。

    即便是克己至极的齐恕,也破了例子,举杯与搭档了一年多的翼少然两个人默默对饮。

    易小安只是收敛了笑意,默默喝着酒。

    平静看着焰火宫。

    头顶烟火呼啸,眼前一片喧嚣。

    只是这些喧嚣和热闹,似乎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突然耳边有一个声音。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能够是他们场间的一员,那该多好。”

    她轻轻扭头。

    小殿下笑着举杯,将杯里烽燧喝尽,轻声说道:“焰火宫今天很热闹,我觉得很好,但是心里总有些说不上的情绪。”

    易小安低眉说道:“是因为没有人找你喝酒吗?”

    易潇笑着说道:“算是吧。”

    易小安轻声说道:“那我敬你。”

    一饮而尽。

    易潇斟满酒,认真喝尽,笑着说道:“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看客,看着他们开心,我就开心,可一想到我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心里就难免会感到落寞。”

    易小安皱了皱眉。

    她轻声说道:“你可以不回圣岛,在齐梁多待一会。”

    小殿下笑了笑,嗯了一声:“我目前的确没有回圣岛的打算。”

    易小安再度举杯,柔声说道:“那你可以试着融入他们的世界。”

    易潇笑着回饮:“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就这样看着也挺好。”

    小殿下缓缓吐出一口酒气,轻声说道:“以前想着这世界这么大,总要看一遍才甘心。江湖这么美,总要醉一遭才圆满。”

    “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想醉。”

    易潇揉了揉眉心,认真说道:“我想清醒。”

    易小安重新打量这个眉宇间褪去稚气的男人,发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很诚恳。

    有人拍了拍小殿下的肩膀。

    齐恕笑着说道:“殿下,齐恕特来敬酒。”

    易潇笑着回敬齐恕,柔声对易小安说了句“我去那边喝酒”,接着站起身子,离开席位。

    易小安继续一个人喝酒,默默看着焰火宫里歌舞升平。

    。。。。。。

    。。。。。。

    小殿下先敬了齐恕,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易潇就去了七大家的方向,发现萧布衣被苏大少和宋大刀鞘灌得有些不省人事,唐小蛮哭笑不得看着来救场的自己。

    七八坛烽燧之后。

    先后将苏扶和宋知轻斩于马下的易潇面色自若,酒气上眉,萦绕不减,脚步有些飘然。

    未曾醉倒,依旧清醒。

    他笑着接过烽燧,与七大家家主轮番痛饮!

    海量!

    越是饮酒,越是眼神清澈,越是思绪清晰,越是眉目生辉神采飞扬,举手投足带着仙气酒气。

    依旧不醉,依旧不倒!

    此刻焰火宫里已经醉了大多数人,小殿下揉了揉麻木的面颊,随意拎起一坛烽燧酒坛,平静走向那位齐梁大神将。

    “哐当”一声。

    易潇盘膝坐下,一只手搭在酒坛上,望向翼少然。

    少然神将面色自若。

    小殿下笑着捻起一颗葡萄,低垂眉眼,剥皮之后递入唇中。

    他轻声说道:“少然神将别来无恙。”

    翼少然淡淡道:“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齐恕有些担忧望向这两人。

    易潇轻声说道:“北行时候,我遇到了一些不想遇到的事情,也怀疑过很多人。我怀疑过他们,也怀疑过你,后来发现我错了。”

    这里的他们,不言而喻。

    翼少然语气不变,轻描淡写说道:“你既然活下来了,活到现在,有些事情便没必要追究了。”

    “是这个理。”

    易潇笑了笑,说道:“我给你一刀,你要是没死,是不是就不怪我了?”

    小殿下顿了顿。

    他想了想,认真说道:“换句话说,你被人捅了一刀,我没有救你,你活下来了,是不是还要感谢我?”

    齐恕叹了口气。

    小殿下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我确实不怪你,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算不到你头上,我也不准备算在你的头上。”

    易潇指了指焰火宫。

    “大神将,你看呐。”

    “这一幕多么温暖,多么让人不愿意破坏。”

    易潇柔声说道:“所有的美好都是如此,现在我不愿破坏,我希望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有些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就没必要撕破脸皮了,装作一笔揭过,就是皆大欢喜。”

    翼少然沉默片刻,认真说道:“国师大人曾经对我说,你北行之后其实就算不得是齐梁人了,现在看来是真的。”

    “不不不。。。。。。”

    易潇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严肃说道:“老师从来没有说错过,但这一次他说错了。我是不是齐梁人不重要,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我进入圣岛而有所改变,而想要我怎么对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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