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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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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若是我战败,他们可能会杀你,也可能会虏你。”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或许……还会遭□……”

谢绿筱此刻倒是没有惧意了。反正有死无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胡虏所辱。她咬牙轻道:“我宁死。”

他微微一笑,轻赞道:“勇敢的姑娘。”

他伸出左手,握住她持剑的手背,又慢慢的举起来,将剑尖对准她的心口,低声道:“那么在我不敌之前,便自尽吧。”他又笑了笑,那丝笑意煦和而温暖,“别怕。”

他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擦而过,直至放下,终不复看她一眼。

真烈 (2)

那五人甚是谨慎,知道袁思博是劲敌,只围了半弧形,慢慢逼近。

袁思博左手持剑,目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方道:“动手吧。”

嗤的一声,有箭矢倏然飞来,不偏不倚,钉在了其中一人的胸口。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缓缓倒地。那四人惊疑不定,再不犹豫,挥刀就往前砍。

袁思博负手立着,并不曾格挡。

又是嗤嗤两声,其中两人中箭倒下,只余了一人,那一刀便砍不下去了。

眼见数名黑衣人进屋,拦挡在前,一炷香后,合力格断了那持刀人的手臂,将他擒拿在地。不用吩咐,他们自然知道应该留下活口,很快便将那人拖出去了。

屋外十数人皆左膝触地,双手合拢在胸前,低声道:“大人。”

其中一人又道:“属下救援来迟……”

袁思博站在屋内,淡淡触了一眼,便道:“没死,便不算迟。都起来吧。”

余人看上去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站起来,等候指示。

“杜言他们呢?”

“杜大人重伤。余者皆殉职。”

他的眸中滑过一道冷锋,微微勾动唇角:“先下山吧。”

屋外马蹄声、兵器声隐隐响起,火把的亮光不断晃动,谢绿筱手中握着的短剑却并没有松开,她看着袁思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人身上,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种感觉,更是比之前强敌环伺更叫人不安。

“谢姑娘,先下山吧。”他转过身,温言道。

谢绿筱后退一步,声音因为有些紧张而显得略高:“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我不跟你走。”

袁思博尚未开口,一道黑影闪至谢绿筱身前,在她后颈处轻轻一拍,少女的身体便软软倒下了。

袁思博走出屋外,看着侍卫将谢绿筱抱起,又回头道:“她腿上有伤。”

“是。属下会小心。”

一群人纵马离开,而身后的小庙火光熊熊,映照满山绿意。

谢绿筱醒来的时候,犹有些昏昏沉沉。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这让她有些困惑,茫然不知身处何处。

有轻柔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又按在谢绿筱肩头道:“姑娘别乱动,你的腿刚刚包扎好。”

谢绿筱转头看着那个少女,低声问道:“你是谁?”

那少女眨了眨一双大眼睛,说的是官话,可是腔调有些别扭:“我是来服侍姑娘的。姑娘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和我说。”

谢绿筱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忽然脸色变了:“我的腿……”

她摸到的是自己大腿内侧,好像被缠上了厚厚的棉布——是谁替她……

“姑娘腿上的擦伤,是骑马磨破的吧?奴婢替你上了药了,现在没有觉得不适吧?”少女眉眼弯弯的笑着,乌黑的发辫落在肩上,有一种爽朗的明丽。

“谢谢你。”谢绿筱松了一口气,心里存了一大堆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末了,道,“你叫什么?”

“姑娘可以叫我阿梭。”她麻利的在桌上倒了了杯水,送到谢绿筱唇边,“我们此去开封府,水路再换陆路,还要走上几日呢。姑娘正好将伤养好。”

谢绿筱大惊,失手之下几乎将那茶盅打破,又呛了口水道:“这……这是哪里?我躺了几日了?”

“姑娘睡了两日了。如今我们在淮水上,过了河,就是泗州了。”

“泗州!那不是真烈境内了么?”她挣扎着坐起来,望向窗外,“袁思博呢?我要见他!”

阿梭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袁思博?”

片刻之后,她似乎想明白了:“姑娘说的是我家主人吧?他也在船上,只是姑娘行动不便,明日下了船,自然见得到主人。”

“你家主人?他是什么人?”

“主人,自然就是主人啊。”阿梭匆忙地头,“姑娘我去替你端些吃的来,你便放心养着吧。”

喝下一碗热粥之后,谢绿筱却又觉得困顿起来。浪头拍打得船身微晃。少女扶着她靠回床上,柔柔道:“姑娘再睡一会儿吧。”

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在自己掌控中了。谢绿筱叹口气,依言闭上眼睛,蜷起身子,缓缓入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在舟船之上。谢绿筱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堪。屋中无人,她便摸索着下床,单脚立着,一蹦一蹦的去窗外张望。

很快阿梭就进来了,看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连忙给她披了件衣服,道:“姑娘醒了?”

天色已暗,甚至连庭院内的景色也瞧不清楚,谢绿筱闷闷转身,问道:“这是哪里?”

“已经入了汴京路,明日就到汴梁府了。”阿梭答她,又笑道,“姑娘腿上的擦伤已经全好了。至于小腿上那个创口,再过上几日,大概也能痊愈了。”

“汴梁!”谢绿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汴梁府么?……”

“不错。”那扇门中缓缓走进一个身影,仿佛剪影一束,悄无声息的踏入,声音中含着淡淡笑意。

待到阿梭退下,谢绿筱坐在床边,借着屋内的灯光,看着已然换了装束打扮的年轻男子,冷然道:“你果然是真烈人。”

袁思博却只是微笑,仿佛不曾听见,只道:“你醒了?”

谢绿筱微微勾起唇角,又将睡得凌乱的长发往耳后拨了拨,嘲讽道:“若是你不曾让我喝下有迷药的水和食物,或许我能醒得更早一些。”

袁思博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置可否道:“这一路你睡着也好。免得跋山涉水太过辛苦。”

他明显有些消瘦了,两颊略微凹陷,薄唇亦泛着淡淡的苍白色泽,连那双向来幽深的眸子似乎也透明了几分,带着浅淡的琥珀色,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谢姑娘,我本无意羁留你。你身上带伤,况且当时事出紧急,不能将你留在都梁山上。只能现将你带到这里。待你身体好了,自然送你离开。”袁思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当初是你要与我结伴而行。莫非你是忘了?”

谢绿筱微微张了嘴,无话可说,可心底却难以抑制的起了一阵厌恶感。

数十年前真烈南下,占了淮水以北的越朝国土,迫得皇室南迁,从此定临安为行在。眼看着大好河山为蛮夷所掳,越朝上下,无不将其视为奇耻大辱。

强敌环俟、性命攸关的时候,谢绿筱与他并肩抗敌,不曾想到许多。可如今,既隐约得知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身为越人,她便无法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他了。更何况,他假扮茶商入越朝,想来亦没有安得好心思。

“也罢,我无意得知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告诉我。只盼你遵守承诺,待到我伤好之日,放我南归。”谢绿筱转过身子,侧脸向里,“夜深了,袁公子请回吧。”

袁思博凝视着她削瘦的背影,隔了一会儿,轻笑起来:“谢姑娘带我尝了临安府的名食,这次来到汴梁,自然客随主便,不妨由在下带着姑娘四处逛逛吧。”

他提起汴梁开封,谢绿筱心中一阵气闷。她出身在越朝名门,自幼时起,父亲便将当年东京的节物风流一一道给她听。她确是对东京汴梁极为向往,可那是由故国故乡之思渲染而成的。并非如今日这般,倒像是囚犯一般,看着物是人非的故土,徒增屈辱与怅然。

她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袁思博似乎也不以为忤,站起来道:“如此,我便先离开了。谢姑娘好好养伤。”

她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方才转过身,又将腿放在了床边,小心的掀起了裤腿,又解开绷带。果然不曾全好。只结了薄薄一层痂,只怕轻微动弹上一下便会破裂开。谢绿筱忽然想起袁思博也是身负箭创,不由恨恨的想,但愿你三个月不痊愈,我才觉得痛快呢。

庭院之外,立时有人过来紧跟在袁思博身后,轻声道:“大人,你体热未退,最好还是勿要吹风。”

他点了点头,淡声道:“无妨。”说着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右肩,那种近乎撕裂的痛楚还在,剧痛让他的俊眉轻轻一皱,而眉宇间凝成一个小小的川字。

“大人!不可!”

侍从甚是紧张,心知他这样一动,伤口必然又会开裂。这样反复的折腾,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痊愈。

而袁思博却甚为轻松的笑笑,只道:“下去吧。”

屋内空无一人。适才牵扯起肩膀处的疼痛依然。袁思博立在窗前,窗外风声萧然,拂在自己因为发热而微烫的脸上,有一种细密的刺痛。他忽然无声的轻笑起来,有些癖好总是难以抹去的。譬如,用痛楚来提醒自己某些曾经的存在。再譬如,仇恨于他而言,蚀骨缠磨所带来的快意,远甚于直截了当的痛击。

他唇角轻扬起一丝飘忽的微笑,谢绿筱……你遇见我,这也算是一种天意么?

设宴

越朝原本的京畿路、京东东路、京东南路等地,如今被真烈统一被划为了汴梁路,治所为曾经的都城东京汴梁。

谢绿筱坐在马车里,远远的望见这座故都之时,心底五味杂陈。若是没有真烈南侵,若是没有奸相误国,若是当时的英宗皇帝不那么荒淫无道……那么自己会是在这里出生的吧。

马蹄声声,眼看里城池愈来愈近,她忽然生出些惧怕来。这座被异族统治了数十年的城市,如今……还是不是书上描写的那样呢?

汴梁外城方圆大约有四十余里。城外是挖深的城壕,又被称作护龙河。河的两边,则植满了杨柳榆树,此刻尚是冬日,望之青郁苍虬。

他们走的是东水门,车声粼粼,已然过了门外虹桥,进而一路往西,在街道上穿行。阿梭间谢绿筱往外张望,似是瞧得十分入神,便低声向她介绍:

“这是甜水巷……这是大相国寺……这是南门大街……”

谢绿筱目光从那一溜店铺上掠过,那些乳酪店、油饼店,亦是热闹非凡,叫她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临安城好些地方是仿着汴梁建的。只是临安地处锦绣江南,那规格、装饰便要秀气些。至于汴梁,巧致不及临安,却真正是大气天成。

车夫勒转马头,谢绿筱回身北望,忽见不远处一条大道,直直通往远处宣德门,失声道:“那是天街么?”

阿梭茫然道:“天街?”

谢绿筱抿了抿唇,眼神中划过一丝黯然,道:“没什么。”

马车在城西的一间宅子前停下,阿梭扶着谢绿筱下车,道:“姑娘,到了。”

“嗯,这是哪里?”谢绿筱环视着这条颇为幽深的巷子,有些茫然道,“这是哪里?”

阿梭笑道:“这是姑娘暂时住下的地方。”

越朝南渡,当时的宗室贵胄全都跟着去临安,这里自然留下了许多大宅。谢绿筱如今住的,便是当时的某驸马宅。宅子甚大,她在屋子里安顿下,看见廊檐下仆役们往来,十分安静,不免又有些闷闷。

眼见拖着这伤腿,想要逃跑是不可能了,谢绿筱想了想,便叫来阿梭道:“你陪我去外边看看吧?”

阿梭面有难色:“主人自会陪姑娘出去。只是在这之前,还请姑娘好好休养。”

谢绿筱轻哼了一声,又伸手抚抚小腿,透过窗外看去,这汴梁的天空,倒是透亮如玉。

汴京路宣抚使的官邸位于汴梁城西,距离内城不远。沿用越朝某相的府邸,翻整之后,今日是宣抚使大人头次踏进。

曲径通幽,流觞飞花,只是新来的宣抚使大人却似乎对这样的精巧廊阁并不甚感兴趣。他踏进书房,只推开窗看了看花园中那面巨大的假山山壁,便微讽道:“好个凌波阁。当年据说为了运这些假石来汴梁,花石纲逼反了多少越人?”

“大人……是要拆了去么?”

他摇头道:“算了。”

“汴梁路的几位长官,已然等候多时了。”

“请几位大人进来罢。”年轻人轻轻抚着案上那方青玉镇纸,漫不经心道。

真烈国上下都知闻皇帝陛下极为宠爱贵妃阿丽白。贵妃出身甚是卑贱,只有一个弟弟,唤作阿思钵。如今一人升天,满门荣耀。眼前这年轻人,刚刚由殿前副都指挥使上卸任,便来到这里主持军民大政。除了有着家姐的恩庇外,当年上京叛乱之时,阿思钵作为皇帝亲卫,更是立下了护卫大功,功劳也是不得小觑。

汴京路掌财政、监察等几位长官都已赶来,无不低头整理衣冠,方叩门而入。

一进门,原本案边坐着的年轻人便立了起来,含笑道:“阿思钵未曾远迎,各位大人勿要见怪才好。”

几人连称不敢,又偷偷觑着这年轻人。他身量极高,只是略显消瘦,倒像是带着病容。只是一双眼睛依然亮如星辰,剑眉修长入鬓,俊美无俦。弟弟已是如此奇…书…网,却不知那贵妃,是何等绝色了。

他示意诸人都坐下,又让人奉茶,道:“路上耽搁了几天,否则前些日子便该到了。几位大人久等了。”

“哪里哪里。”转运使胡斌笑道:“阿思钵大人的家眷可都安置妥当了?下官几人想在丰乐楼设宴为大人接风,不知大人何时有空?

阿思钵微笑道:“我在上京之时,便听闻丰乐楼是汴梁第一酒楼。几位大人设宴,自然更是要去的。”

汴梁路因设在越朝故土,是以除了军政大权外,大多职官依然由南人担任。只是南北有异,地位自然以北为尊。更何况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们自然更要奉承迎合。

“圣上下月南至汴京路,做臣下的,自然要恭迎圣驾。不知几位大人可做了打算没有?”阿思钵微微敛了笑意,肃容道,“我初到此处,还需各位大人提点。”

又说了几句,阿思钵面露倦意道:“不日我将前去颍州督察军务。如此,这些事便交付诸位大人了,有劳各位了。”

送走来客,便有人来敲门提醒道:“大人,换药了。”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段纤细的女子,手托着药盘,盈盈下拜:“大人。”

他嗯了一声,起身坐到桌边,任由那个女子褪下自己外袍,又解开缚着伤口的棉布。

她的手指柔若无骨,在看到伤口的时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大人……这伤口……”显是颇为惧怕。

阿思钵忽然想起那日在都梁山,当时他让谢绿筱亲手在自己身上划下伤口拔出箭簇。对于一个年轻少女来说,确是太过血腥残酷了。也难怪她当时手指微颤,他剧痛之余,却也感受得真切。

“大人,包扎好了。”静云替他拉上外衣,看着他俊美沉静的侧容,忽然眼眶微红。

阿思钵淡淡笑了笑:“怎么?从上京来此处,不习惯么?”

“大人到哪里,静云就到哪里。并没有不习惯。”

“那好端端的哭什么?”

“是,没什么。”静云垂睫,低声道,“奴婢见大人安然无恙的回来,心底欢喜。”

她并没有等待主人的回应,轻轻躬身,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

走到半开的窗口,她微微侧身,便看见年轻的公子靠着案边,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低头把玩着什么。她心知那是一枚玉坠,大人佩戴着它,从来都不曾离身。她服侍他两年,也从未有机会仔细看过一眼。

静云压低了呼吸,凝眸看了许久,直到双手举着药盘,已然酸痛不堪,才眷眷不舍的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三日之后,汴梁城内,丰乐楼。

阿思钵缓步踏入阁内,一众同僚皆站起相迎。

有侍从上了些蔬果,又摆上金银酒器,有人便道:“大人需当尝尝这酒楼中的眉寿酒。”

他笑道:“哦?”

“据说越朝的皇帝曾在大内宴请众臣,席间问起何处的酒最佳,当即有人推荐了此处。于是遣了人,买了这丰乐楼数缸眉寿酒去……”

说话的正是汴梁路监察使王盾,他看见阿思钵的脸色,忽然一顿,暗悔不该多嘴提起越朝宫廷旧事。

烛光之下,宣抚使大人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嘴角一抿,勾起的弧度甚是锋锐。他淡淡的出声打断了王盾,拿了一个鎏金酒盏把玩,道:“连酒器都这般精致。”

在真烈,因北边本族人居多,民风悍烈,大多爱烈酒烤肉。不像越人的故地,依然保留着奢靡文雅的生活习惯。但是细雨润物,这样的习惯为北人所熟悉后,如今也渐渐的为人所接受。譬如之前的金更鲁将军,便是爱极了此间的酒与歌姬。

哪知这次,这新任的宣抚使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却是甚是厌恶这些做派。

一时间无人说话,过了片刻,阿思钵才道:“我真烈马背上立国,诸位莫要忘记才好。”

人人称是。

“年后越朝淮南西路的制置使上任之后,诸位可知对岸的动静?”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壁,淡淡问道。

又是无人应话,诸人都面面相觑。

阿思钵嘴角蕴着笑意,目光却渐渐清冷下来:“我来汴梁已有数日,无一人向我汇报军政要务。诸位以为我来此处,便是品名酒的么?”

当下有一名居末座的官吏站起道:“大人。越朝淮南西路的陈昀将军进入庐州后,这些日子一直在淮水岸边植柳树、榆树,又在加固岸边工事。另,据线报称,在庐州城附近,又招募了新兵,日夜操练。”

“唔,你有何看法?”

那人缓缓道:“依属下看,无需太过担忧。对岸植树,显是担忧我军若是南渡,越军无法抵抗真烈骑兵。他们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那人并不是真烈人,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一双眼睛甚小,但是颇明亮。

阿思钵点头,笑道:“有道理。”

他这么一笑,席上诸人都松了口气。

“阁下是?”

“下官宋宇,是转运司检校官。”

阿思钵点点头,转而望向诸人,低低笑道:“诸位大人请我喝这眉寿酒,我先一饮而尽。”他举杯饮尽,又将金盏放在一边,手轻轻一挥。

门外进了数位侍从,在众人面前重新搁置上粗陶大碗,又倒上酒,方才退下。

他首先端起一碗:“阿思钵也从上京带了这烈酒前来,与诸位痛饮!望各位勿忘我真烈以何立国,勿忘圣上恩眷才好。”

他数口饮尽大碗,方望着众人笑道:“怎么,诸位喝不惯这烧刀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战战兢兢,纷纷仰头饮酒。其中不少因是文官,不惯喝烈酒,只是又要在长官面前表现,一口气呛在喉间,狼狈不堪。

直到这一幕平缓下来,阿思钵微笑道:“公事谈毕。接下去的时间,大家请随意。”

只是他先来了这一下马威,接下去又如何随意的起来?

阿思钵饮了数碗烈酒,却神色自若,向席下脸色发白的王盾道:“这酒楼中,没有歌姬么?”

当即有人叫了歌姬上来,曲颈琵琶声响,温柔婉转,阿思钵一直含笑倾听。只是其余坐着的诸人,却是坐立难安,心知这位新长官露了这一手恩威兼施,实是难对付之至。

亥时,宴席毕。阿思钵先出了酒楼,侍从牵过了马缰递给他,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沿着南门大街骑了半道,眼见有一队士兵模样的人向自己奔来,他知道此刻已是宵禁,想是有人来盘查,也不以为意。良久,身后也并不见动静,心知大约是侍卫将人拦下了。

路过朱雀门的时候,他心下微微一动,望向那条幽深小巷,又拨转马头,往南行去。

御道

这府里找不到什么人说话,谢绿筱便挑着一豆灯光,手边翻阅着阿梭给她找来的几卷书册。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旋即有人轻叩房门:“谢姑娘。”

是阿梭。

她便起身开门。

月色倾泻而入,谢绿筱一愕,门口立着的,却是个年轻男子。

阿梭站在他身后,看见这情状,匆匆向他行礼离开:“阿思钵大人,我去奉茶。”

谢绿筱看着月光下他明暗不定的侧脸,皱眉道:“阿思钵大人?”

他眼眸深处掠起惊澜,却又在眨眼间掩去了。

“不错。袁思博是假名。”他斜倚在门口,秀长的双目微微上挑,这样望过去,仿佛能溢出水来,带了几分挑衅般的动人心魄。

“名字都是假名,可见你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呢?”谢绿筱微讽,径自回屋。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身后,道,“既然没有睡,不如出去看看汴梁夜景,如何?”

谢绿筱摇头:“抱歉,腿伤未愈。”

他带着薄醺之意打量这个少女。她不施粉黛,穿着月白色的小袄和石榴红襦裙,挽起的发髻中随意的插了根银簪,薄薄的人影如纸片般纤细。倒……煞是妩媚动人。于是忽然笑道:“幸好是夜晚,你这般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

“我说了不出去。”

他上前扣了她手腕,谢绿筱身子被他拖得一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他的声音渐渐冷淡下来:“你去不去?”

此刻的袁思博,或者说阿思钵,仿佛变了一个人。在临安城中,他虽疏淡,却也十分有礼;在都梁山共患难之时,他的眉目则曾映在火光之间,温言对她相慰。

如今,他呼吸间带着浅浅的醉意,挑眉望向她,目光中却有着她十分陌生的戾气。

“你喝酒了。”谢绿筱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立着,“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置若罔闻,手指愈发的用力:“是要让我抱你出府么?”

谢绿筱看着他愈来愈冷的眼神,心知下一刻他会说到做到,咬牙:“我去就是了。”

阿梭在门外一直不敢进来,此刻忙给她披上一件貂鼠外袍,又急急的退开了。

谢绿筱理了理衣物,也不再看他,当前出门。她走得甚慢,而阿思钵并不曾催促她,只是负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她身侧。

寂寂长夜,那条通往府门的路径,却似漫长无涯。

到了门口,谢绿筱看着他那匹马,迟疑道:“只有一匹么?”

“你这副样子,可以骑么?”

谢绿筱伤在右腿小腿,既能走路,勉强也能骑马,便点头道:“可以。”

她慢慢的催了催马,寒夜的空气簌簌的往脖子里钻,有几分警醒的味道,她抬头四望,忽道:“汴梁府的夜间,都这般安静的么?”

“此处仍有宵禁。”他催马走在她身侧,懒懒回答。

马蹄声踢踢踏踏落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天地间似乎只有这样清爽的声响。路边的民宅上挂着的灯笼,露出几分带着暖意的喧嚣来,望着蜿蜒若龙。

她不晓得他要带自己看什么,一直过了朱雀门,她看见远处的建筑。

那是原本的大内。

越朝的皇宫便是在此处。

暗夜中那建筑巍巍耸立,那黑影与轮廓,仿佛是一头被困住的巨兽,寂寞而沧然。

谢绿筱见过临安行在的皇宫,若是和此处的一比,未免显得简陋了许多。她轻轻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想去看么?”阿思钵忽然开口,随意的指了指那若隐若现的宣德楼,“不妨走近些。”

顺着他指的方向,谢绿筱看见那条数万块巨幅石块铺成的大道,坦坦荡荡的,直接通向皇宫内城。

那是……她认了出来,便是自己前几日路过之时,失声惊呼的“天街”。

所谓天街御道,是为显示皇帝威仪,专门划出以供皇帝通行的道路。就算是太子,也不得僭越踏入。临安城中也有御道,规格仿此处而建,南起和宁门,北至中正桥。只是如今看来,临安的那条御街,未免太过狭窄了。不像此处,宽足有两百步长,恢宏大气,天然有皇家风仪。

“你既喜欢看,不如走近一些。”阿思钵悠闲的扶着马缰,侧头望向她,重复了一遍。

她几乎忘了自己如今身处汴梁,此处是故都,早就没了天子威严,脱口道:“怎么可以?天子方可入御道。”

说罢一勒马缰,便要往回走。

阿思钵忽然大笑,伸手便牵住她的马缰:“我偏要你上去走走。你越朝皇帝立下的种种规矩,当真好笑。御街能彰显威仪?所谓的威仪,便是被赶到了南边偏安一隅?”

谢绿筱对他怒目而视,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半晌,才道:“你要去便自己去。蛮夷之人,又懂甚礼仪?”说罢拨转马头,便要离开。

身后一声轻笑。他忽然探手过去,将她从马上抱起,放置在自己身前。

谢绿筱恼怒间挣了挣,却只觉得他的双手收得愈发的紧。

他在她耳侧,略带玩味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蛮夷之人?”言罢,一催身下骏马,那马撒开四蹄,便往御道上奔去。

谢绿筱心中大怒,曲起手臂便往他胸口击去。他慢条斯理的腾出一手,将她双臂都固定住,马匹速度却不缓,依然在大道上奔驰。

谢绿筱无法挪动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他带着,踏上了御道。

奔了过半,她忽然安静下来。手指紧紧的扣着马鞍上扶手,喃喃道:“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书上记载着,原来的汴梁御道,两侧开着河渠。水中植着芙蓉、莲花,而路边种满荫荫落落的桃树、李树、杏树。若是春日,落英缤纷,望之如绣;到了夏日,碧叶嫩蕊,亭亭如盖。

而如今。那两条河渠早已干竭,只剩淤泥,至于那些绿荫,也不见踪影。原本理应被修葺平整宽敞的大道,亦有大石碎裂,中间又生出杂草来,疮痍满目。

这河山,隔了数十年,果真变了。

一直到了宣德门下,马速放慢,谢绿筱只觉得眼中被枯涩风意划过,望出去的景物也略带模糊。身后的怀抱炙热,微风带起淡薄的酒香钻入鼻尖。她迷迷糊糊间想,这人究竟是疯了还是醉了?这越朝皇家威仪于他而言,想是践踏之而后快的;可于自己而言,触动心酸之处,竟细微而难以言说。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搂着她,只有身下的马匹低低头,打了个响鼻。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平静道:“看过夜景,踏过御道,可以让我回去了么?”

阿思钵微微低下头去,她的长发擦在自己下颌,有些柔软,又有些轻痒,他便低声笑起来:“也好。过几日,我再带你去看看汴梁的集市。”

“过几日?过几日我的腿上便好了。盼你遵守约定,放我南归,阿思钵大人。”谢绿筱冷冷提醒他。

他慢悠悠接口:“是么?若是你这腿再伤一次,是不是就还得养上一段时间?”

谢绿筱心口一凉,她并未将他这句话当做玩笑,相处的时日越多,她越发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便真的……

谢绿筱回头,皱眉,“如今我除了你的名字,对你一无所知。你扣着我,究竟为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马催得更急。

风声呼啸着刮过耳侧,谢绿筱的腿磕到一侧马蹬,伤口又疼了起来。她憋了几日,此刻又痛又急,忍耐到了极限,眼疾手快的去拉马的缰绳,一边大声道:“你说清楚,为什么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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