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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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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他头慢慢埋在双膝间,抱膝的双手握得死紧。

明泉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感到词穷。

思虑半晌,她起身缓缓道:“过几日,朕会派人去胜州接你。这几日,便先住在凤章宫吧。”

缩成一团的身影不停颤抖着,犹如受惊的兔子。明泉又站了会,见他毫无反应,叹了口气,轻轻从外面把门关上。

那一刹,屋内似乎隐有呜咽声传出。

武举(下)

武举榜文张贴天下,民间偶有疑虑之音,却很快被热情群涌应者淹没。连镌久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付独孤凉为首旧派武将的刁难,实在不可开交。

赈灾银前后分了三批陆续到了地方,刘珏为争表现,工部日夜不歇,务必尽快为灾民重建家园。

孙化吉户部礼部两头跑,一面数银子,一面与沈南风谈议和细漏,孙夫人刚养出来的两斤肉很快又还了回去。刑部御史吏部则是盯紧了樊州童堤案,前面准备随时抓人,后面准备随时派人顶补缺。

这两日明泉被他们左一句皇上,又一句启奏,抢得四处乱跑。范佳若头一次知道原来当皇帝竟是这么累的差事。

“皇上,户部尚书孙化吉求见。”

范佳若现在一听这句就开始疼。

明泉放下茶杯,“宣。”

“臣孙化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上猜刚从哪儿来?”孙化吉笑眯了一双小眼睛。

范佳若惊愕地看着明泉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思索,“恩,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嘿嘿,皇上英明,洞悉乾坤,德盖九州……”

“孙夫人知不知道你去了青楼啊?”

孙化吉立刻把剩下的恭维吞回肚子里,“臣所作所为,俱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宣,还请皇上明鉴。”

“那就要看你差使办得如何了。”

“当然是妥妥帖帖,顺顺当当。”

明泉露出笑意,“如何个妥帖顺当法啊?”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让看在一边的范佳若不寒而栗。

“总之,王四海已经同意捐献一百万两纹银于朝廷,并募集大量物资运往各州受灾地区。”

明泉满意地笑笑,“王四海果然心系朝廷,为国为民。”她铺开宣纸,在上面亲提‘仁商’二字,“你去裱起来,送到王家去。”

孙化吉一边接过一边笑道:“皇上一字万金,可否也赠臣一幅。”

明泉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气势纵横的狐狸二字一蹴而就。

孙化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王四海一百万两换来的两个字,还不如臣这两个字的笔画多,划算划算。”

“……孙卿果然精打细算,半点不亏啊。”

他得意地笑了两声,又遗憾叹道:“不过可惜,王越的身体似乎拖不过今年了。”没有威胁的借口,下次再让王四海掏荷包恐怕就不容易了。

“那你看王四海身体如何?”

“十分健朗。”孙化吉一楞,这次是以召王越入宫为威胁手段,“皇上难道想召他入……”剩下一个字被明泉瞪掉。

“万金一字非人人可得啊。”意思就是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办法自然是你想。

孙化吉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幅字,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范佳若暗忖,高阳王与明泉果然是同胞兄妹。

孙化吉前脚刚离开,后脚连镌久与独孤凉即双双求见。明泉见怪不怪,这两日他们为武举之事,事无大小都要争论一番。连镌久虽然是百官之首,但遇到武将出身的独孤凉也十分头疼。

“区区武举而已,又哪里难住两位大人了。”明泉不无嘲讽道。虽然倾向连镌久所提之议更多,她表面上却各打五十大板,无关痛痒的便由着独孤凉来,免得招致武将派系的不满。

“臣与独孤大人正在商议武举因侧重战术策略亦是武功骑射。”

自然是战术策略。若要的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还不如去各大派招安掌门,或是直接任命武林盟主为状元。“这倒至关重要,两位爱卿是何建议?”

“臣以为武功骑射再出众,也只是一夫之勇。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败敌军于股掌才是万夫莫敌之勇。”

“独孤大人此言差矣。”连镌久慢条斯理道,“自古以来文状元即为天下文人典范,那么武状元自然应是天下武者榜样。武举若只重策略文章,又与文举何异?难道独孤大人心目中的武状元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满口兵法的纸上谈兵之徒么?”

单论口舌,独孤凉这个早年混迹军营的武将又怎能与文臣佼佼的连镌久相比,当下沉默。

两人寥寥数语,明泉却已听得十分明白。

论战术策略,那些武将世家世代领军作战,大小战役不知凡几,自然比普通百姓得天独厚。如此一来,自然对独孤凉身后的武将派系有利。反之,连镌久若想在武将中培植势力,自然是找那些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草莽出身更为容易。

“两位爱卿所言,各有道理。”明泉沉吟道,“不如这般,骑、射、力、武还是主考,朕可不想哪天在战场上,我堂堂大宣将领还需要士兵的保护。不过,战术策略出众者,无须武进士考核,直接参加殿试!”

连镌久与独孤凉两人一合计,都觉得对己有利,当下道:“皇上圣明!”

六月初二,天朗气清。

十里锦旗自京城出发,向夏家镇进发。

沿路百姓夹道匍地跪迎。

严实自小太监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酸梅汤,转身对帝辇道:“楝容县官张有福送上酸梅汤,请皇上品尝。”

“恩。”

严实掀帘而入,过了一会端出空碗交给小太监,低声说了两句。

小太监一路小跑到仪仗前面。

等在路旁的张有福激动得双颊发红,“皇上,可有说什么?”

小太监道:“皇上说太酸。”

张有福表情顿时一蔫。

“皇上还说张大人若有时间做酸梅汤,倒不如花时间在治理一方上。”

张有福的脸色如丧考妣,半晌才道:“臣,臣谢皇上金口玉言。”小太监却早已走开了。

纸船(上)

六月初三,细雨绵延,密密覆盖整座皇宫。

往日人烟罕见的西北冷宫,今日却有了动静。

安莲跪在地上,将一幅又一幅画卷投入火盆。画卷上峰峦奇秀,江河清缓。有的落笔寥寥,墨痕粗犷,却气韵磅礴。有的精工细琢,色彩斑斓,画如实景。无论何种风格,都是难得的珍品。

如意和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太监跪在两侧各自撑着一把伞,一个拼命将安莲护在伞下,一个小心不让火盆被雨打湿。一个伸头伸脑地朝门洞方向打探,一个眼睛贼溜地不知想啥。

将最后一幅画掷入盆内,焚化成灰,安莲才慢慢站起身子,浸湿的衣摆粘在腿上,皱成一团。

“你瞧什么呢?”小太监突然一手拍在如意的后脑勺上。

如意撇开头。自从进宫后,他就看自己不顺眼,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扳子,虽说无伤大雅,也搅得心烦。

“你该不是在等皇上吧?”他视而不见他冷漠的表情,笑嘻嘻道,“你觉得皇上会长翅膀飞回来?”

如意狠狠扫了他一眼,有种心事被道破的尴尬。虽然当时明泉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觉得她放到心上了。所以虽知明泉应是昨天就离开了,心里忍不住还抱一丝希望。

“戏文里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今天好的指不定明天就不好了,刚才好的指不定一句又不好了。你看历史上那些后妃关进冷宫之前谁不是宠冠一时,皇恩浩荡啊。自古无论明君昏君,一谈起国家社稷就头头是道,一谈起儿女情长就朝秦暮楚。男的女的都是一般的。”

“戏文是戏文,皇上是皇上!”

“那些唱戏的都是从书上学的,书上都是从历史上搬的,不然他们哪里能将皇上后宫里头的事情说得有根有据。”

“历史上的皇帝又怎么可以和当今皇上混为一谈,何况前朝不也有一位女皇与皇夫恩爱到老么?”

“嘿嘿,那怎么一样。那位女皇后宫可没这么多郎伴蓄子。”

如意顿时一窒,转头看安莲,只见他低头看着火盆,对身旁一切置若罔闻。他扯住小太监的袖子,压低嗓子道:“你挑拨皇上与主子的关系,居心何在?”

小太监嘿嘿一笑道:“咱当奴才的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想主子荣华富贵,我们跟着喝汤罢了。”

“主子是皇夫,只有与皇上相亲相……相敬才好,还说你不是别有居心?”

“皇夫。自古多少皇后变废后,坐穿冷宫。天底下只有自家血亲才是靠得住的,其他人说得再好再动听,一转眼,说翻脸就翻脸了。”

如意总算明白小太监为何借了这么大个胆子说这么多可视为大逆的话。“是……老爷的意思?”

小太监瞥他一眼,又提高嗓子道:“听说如意总管前两天特地把夫人的忌日告诉皇上了?皇上怎么说?”

如意支吾道:“皇上自然是……恩……”

安莲缓缓回过身,“他让你带的话已然说完了?”

小太监赔笑道:“说完了。”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太监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告退。”走了两步,他又道,“不知少爷有没有话让奴才转传?”

“他是你父亲还是我父亲?”

小太监怔了下,反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是是,老爷和少爷父子情深哪里要奴才在里面瞎搀和。奴才这就走,不不不,这就滚。”

如意看着他刚才还一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样子,现在几乎是夹着尾巴在跑。

“他是安家最说得上话的人之一。”安莲淡淡提醒道。

如意皱了皱眉,“说一套做一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莲接过他递来的伞,慢慢朝外走去。

如意回头又看了看。虽说这里是整座皇宫离安府最近的地方,他还是非常不喜欢过来,总觉得这里阴森森好象有什么在飘荡。回过头,发现安莲背影越来越远,才忙不迭地收拾地上的东西,朝他跑去。

“主子?”他看到安莲走到走廊檐下,弯腰拣起了一张纸。

“寂寞晚春伤景,铜镜婉转风情。一捋青丝化暮雪,年华如箭惊心。缱绻相思何寄,残月抱缺悲鸣。晨梦犹遗仿影,鬓沾枕泪骤醒。空帏无须扫卧榻,云衣繁锦孤伶。弦断不曾再续,谁人回顾浮萍……”

“主子。”如意听他轻声念完,不由地看了下四周,“这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凄惨啊。”

安莲无声站了一会,才将纸重新放了回去,“凄惨倒不然,只是哀怨罢了。”

“为什么哀怨?”皇宫里的事他毕竟听得少,因此对冷宫并不了解。

安莲撑着伞,一边走回大道,一边漫声道:“这首词的主人,曾经是先皇宠爱的妃子。后来因为某种缘故被贬谪冷宫而心有不甘吧。”

“先皇既然宠爱她,又怎么会将她贬谪到这种地方来呢?”

“你爱吃糖葫芦么?”

前两天皇上才刚问过,怎么今天主子又问?如意心中虽然暗暗腹诽,嘴上还是道:“爱吃。”

“若天天只吃糖葫芦,不吃别的,你还爱吃么?”

“天天吃糖葫芦?那,那还是不吃的好。”

“所以再喜欢的东西,也总有不喜欢的一天。”

如意刚想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主子以前喜欢画画,现在也还是喜欢画画啊。”

安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错,若是拿捏合宜,也可能喜欢一辈子的。”

如意见他认同自己的想法,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只要不是每天每顿都吃糖葫芦,一个月吃它个五六次,奴才也可以喜欢一辈子的。”

“任何事都应当适可而止。可惜往往越简单的道理,越容易被人忽略。”

“为什么?”

“因为难题永远比答案更吸引人。”

如意歪头想了想,“不错不错,以前元宵节猜灯谜,那些越猜不出来的越多人去看,反而那些简单的就没什么人去了。”

正说着,已走到冷宫外,驾车辇的太监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来接过如意手上的东西。

安莲回头看了眼在雨中凄迷的冷宫,慢慢上了车辇。



凤章宫上,雾雨雪檐,氤氲厚厚一片,远看犹如云堕九天。皇宫好似蛰伏的狮子,在雨声中沉睡。

安莲褪下衣衫,坐在浴桶内,湿冷的身体被热水一泡,顿时舒缓过来。

门被轻轻推开,似乎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眉头微蹙,来不及出声,便见明泉拿着一只纸船兴冲冲地跑到屏风后,“皇……夫。”最后一个字低沉如呻吟。

修长的手臂横搭在三人合抱大小的木桶上,白皙的肌肤闪耀着牛奶般的光泽。精致的锁骨如精雕细琢的美玉,一半掩盖在黑缎似的青丝下。

绝美清艳的脸蛋正朝她望来,黑玉般的眸子在雾气中熠熠生辉。

啪,纸船掉在地上。

明泉捂着鼻子跑了出去,留下安莲一脸愕然。

纸船(下)

“你你你……你怎么不告诉朕他在沐浴!”明泉一边仰头让旁人在鼻子里塞棉絮,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万分无辜’的如意。

“奴才看皇上来得急,以为主子还没脱……”

正专心塞棉絮的小太监低声叫道:“另一只也开始流了。”

明泉恨不得把棉絮塞他嘴里,“闭嘴,哪里流塞哪里就是了,叫什么叫!”两个鼻孔都塞满了,她只好张大嘴呼吸,忍不住又瞪了如意一眼,“以后没脱也要说!”

如意担心地看着她,“要不要请御医过来……”

“不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流鼻血,但联想到她看到的景象……传出去绝对不是件光彩的事。明泉义正词严道,“朕没有随仪仗去夏家镇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

“这件事不许泄露出去。”

“是。”

明泉沉默了下,突然一把捏住他的耳朵,“朕想来想去还是火!你守在门外不就是拦住人别往里进么?你怎么就不拦住朕啊!”

如意不敢大声叫,只得哭丧着脸道:“普天之下,皆是皇土……皇,哎呀,皇上在自己土地上走走,奴才……奴才哪里敢拦啊。”

“哼!是么?!”明泉手指一转。

如意杀猪似的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主子救命啊!”

门咿呀一声打开。

安莲站在门内,一身雪缎,高雅出尘。

明明全身都穿得严严实实,为什么她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刚才什么都没穿的景象。

“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尖叫一声,随即颤着手递上一团拳头大的棉絮,“您还是换个新的!”

全身血液汇聚百汇,明泉想,若眼前有面镜子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定然十分僵硬精彩。自从那次吐血之后,御医署和御膳房天天为她进补,没想到这么快就还回去了。

“皇上不是应该在去夏家镇的路上么?”安莲打破尴尬。

明泉一看他的脸,脑海中的景象又开始翻江倒海地滚翻,一时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只呆呆地附议道:“是啊,朕应该在去夏家镇的路上啊……”眼前乌黑的眸子中慢慢晕开一丝笑意,她看着安莲接过小太监手上的棉絮,将她鼻孔中的两个取下,又塞了两个新的进去。不似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谨慎,而是一种……她也说不清楚的温柔。

“皇上昨天住在何处?”

见安莲缓缓退开身子,明泉总算恢复思考,“咳咳,朕昨天……昨天在连相府上商议武举之事。仪仗行进缓慢,朕多耽搁一天也无妨。”

安莲拿出一折纸船,“皇上是为此而来么?”

明泉刚要应是,却瞥见船上那一点鲜艳的血迹,不由讪笑道:“是连相夫人教朕的,点上蜡烛,可以把思念放在船里,带到任何地方。”她指着舟身上类似拱桥的地方,“这是船篷,蜡烛点在里面就不会被雨水打湿了。”

身边的小太监惊喜道:“奴才家乡元宵节时会用荷花灯寄托爱恋,倒和这个是一个道理。”

明泉侧过脸狠瞪他一眼。废话!这根本就是她根据荷花灯编出来的,能不是一个道理么?!

安莲将纸船珍重地捧在手上,“长庆宫有一条河通向城外,应该可以去很远的地方。”

明泉原本还怕他嫌她幼稚而拒绝,一听如此,立刻道:“起驾去长庆宫。”

长庆宫内的那条河乃是京城护城河分支,据说当年贾贵妃曾想以此与情夫逃遁,终是不果。

红彤彤的烛光映着朦胧的纸船,犹如一只手掌大的灯笼,在水上慢悠悠地打转。

明泉伸手拨了几下河水,它却悠闲地游到对岸去了。“看来是皇夫思念未绝啊。”她干笑几声。

空气中的微风送来淡淡诉语,“我娘很美。”

她回头见他卷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轻声道,“她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人……”之一。最后两个字她加在心里。

他嘴角浅勾,笑得十分满足。

“哎,你看。”她指着正慢慢向城外漂流的纸船,“它一定是听到你的心声了。”

白色的船身沐浴在橘黄烛光中,在碧幽的河水上,犹如一盏指路明灯。河尽头,天水成一线,云海灰雾,天色苍茫。

“我娘做的菜很好吃,每年只做两次,一次是过年,一次是他生日。”安莲低诉的声音好似一抹清风,徐徐拂过河面,伴着纸船,飘向远方。

明泉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明明半点悲伤也无,却让她的眼眶一阵酸涩,一时竟默默不得语。

纸船渐渐消失在天水尽处,留下怅然的空寂。

安莲牵起她的手,似叹非叹,“走吧。”他顺着河岸,朝纸船消失的方向漫步。

河边的石头被细雨润泽,湿漉漉得十分滑脚。明泉不得不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加在交握的手上,等走回大道,才发现他和她的手都被掐出了一圈红印。

她尴尬地松开手,低头道:“朕没见过母妃,不过她一定爱朕。”

身边的人沉默了下,“你怎么知道?”

“有人和朕说的啊。”

“你记得是谁么?”他身子微微前倾。

明泉偏过头,“好象是高阳王吧。”

安莲呼吸一顿,淡然道:“是么?”

“阮统领……你等等……”风中飘来如意急促的喘息声。

明泉转头看去,如意半挂在阮汉宸身上,一步一跳地朝这边走来。

“参见皇上……皇夫。”阮汉宸垂下头,好象手臂上的累赘不存在,“臣已备好马车,恭请皇上起驾。”

如意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转脸看明泉时,脸上立刻绽放出春花般的笑容,“皇上,雨路湿滑,明日再起程吧。”

明泉挑眉,“皇夫意下如何?”

“和议之事事关重大,皇上早一日抵达夏家镇,则少一分变故。”

“正和朕意。只是宫中朝中之事,还请皇夫多费心了。”

“臣自当竭力。”

明泉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来,“朕记得……”顿了顿,摇摇头道,“没什么。”她记得当初连镌久替安莲开释的借口是平安郡王挟持他的母亲,但如今看安莲的母亲不应已故去么?难道现在的安老夫人并非安莲生母?也罢,等回来时问连相吧。

斗法(上)

范佳若坐在帝辇中,四日的皇帝替身让她草木皆兵,身心俱疲。若非严实明里暗里的鼓励监督,恐怕她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握在手里的美食也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她咬了一口,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严实掀帘进来,只见她身子一直,看清是他后才缓缓靠了回去。

“再过两里便是驿站,沿途辛苦,还请范姑姑见谅。”他刻意压低声音,听上去像蚊子的嗡声。

范佳若倒是习惯他如此说话,只是点点头。

严实陪在里头,直到到了驿站,才轻手轻脚下车。过了半会,只听马蹄脚步大批离开,帘外渐渐恢复宁静,他掀起帘子道,“请下来吧。”

范佳若扶住他的手,一下子跳下帝辇,心中总算舒出口气。帝辇外表华丽而厚重,但真正坐在里面就像被掐住脖子似的透不过气,提心吊胆地怕随时有什么人闯进来撞破真相。

驿站门口站了两排太监,各个低头垂手,不闻不问。左右街道空无人烟,与前两日青紫林立,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不可同日而语,想必是严实代传了许多皇上不喜的话,才让后者循前车之鉴,消停下去的。

严实轻咳一声,站在门口的太监们立刻转身,将她围在中间,慢慢朝驿站里头走去。

皇上住的地方自然是最宽敞最华丽的院子。

屋子大归大,却没有像皇宫那样分成里外两间,因此严实只好住在离她最近的左厢房。范佳若疲惫地推开门,反手关上门,刚一抬头,全身就像被穴道点住一般动弹不得。

一个清秀雅致的女子坐在桌边悠然倒茶,动作轻闲得如同在自己的家中。

“皇上?”话音刚落,身上因惊讶而凝起的力陡然一泄,冷汗后知后觉地爬上背脊,她双腿一软,腰肢虚得几乎垮下。

明泉走到她面前,将茶杯慢慢塞入她的手中,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辛苦了。”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明明她刚才还是满腹委屈和牢骚,明明她当初是因她对欧阳成器咄咄逼人而不得不留下……为何现在竟然有种放下一切的舒然?心里隐隐相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眼前这个和她一般高矮的女子都可以从容应付。

“奴……婢……”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从未想过身为尚书千金还有自称奴婢的一天,尤其是在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面前。

“你既然是朕的女官,又怎么同那些人一样。不必奴婢来奴婢去,只管称我便是。”明泉自桌上取过另一只茶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以茶代酒,谢你这几日为朕受的委屈。”

范佳若低头看着手中摇晃的茶杯,碧绿的茶叶安静地落在茶杯底部,水面因她手腕的轻颤而荡漾起一轮一轮的涟漪。这茶明显泡了许久,热气已散,握在手里,只有淡淡的温热。

她似乎明白自己的舒然因何而来。

明泉眼中的真诚,不是故作姿态的收拢人心,而是真真正正地理解,理解她这几日来过得是怎么担惊受怕的日子。她是皇上,有很多事本不会知道也不必顾忌,但她的确是从她的角度考虑到她的立场。

一个与皇上对立的前吏部尚书之后,若被人看到独自坐在帝辇里,先不论会遭到何种言论,何种猜忌,单是明泉会否为她证明清白,为她说话都很难料。

慢慢啜了口杯中之茶,她将茶杯放回桌上,轻声道:“我先告退了。”

向来谨慎的心为眼前这个少女皇帝而微微倾了一下,不因欧阳成器,只因自己这几日的相处与观察。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起居女官,但忠心与否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尽管她的父亲选择了高阳王,但这并不等于她的选择,不然当初也不会毅然地跟欧阳成器远上京城。她素来不喜欢左右彷徨,但如今知道的这些还不够敞开心扉,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观望与思考。

明泉点了点头,“去吧。”看着范佳若带着一身凝重出了门,她的脸上才露出几许疲惫。

范佳若的心计在女子中虽然难得,但在自小生长于皇宫,后又周旋与朝臣的明泉眼里,无异还是简单。面上虽然涓滴不露,眼神流露却无法掩饰,心中所想所虑在明泉见她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她倒没想过要收服范佳若,只想进夏家镇之前安抚住她,以免徒惹是非。

尽管次日一早,仪仗中多了位皇帝起居女官和大内侍卫统领,但官场中深知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真谛,各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往北走,沿途日益萧条,青瓦红墙,琼楼玉宇渐渐变成万顷良田,两三茅屋。待到夏家镇,已经是半月以后。北夷左相沁克萨领了五百亲兵在镇口相迎,言谈间仿如地主,更对北夷连下大宣五城之事夸夸其谈。

大宣众臣虽然心下愤然,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之语。

明泉转过头,背着仍口沫横飞的沁克萨朝孙化吉使了个眼色。

“原来这位就是沁克萨大人,”孙化吉上前一步,抱拳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到过大人威名,如今一见,果然风采不凡啊。”

沁克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口中敷衍道:“好说好说。”

“只是沁克萨大人为何不向吾皇行礼呢?”孙化吉面色一冷。

沁克萨原本就不同意送还五城,因此特意请命来迎接大宣皇帝,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好出一口恶气,闻言自是冷笑,“本相乃是北夷大臣,何必向你宣朝皇帝行礼。”

孙化吉哦了一声,疑惑道:“可是当初你北夷摄政王每次见了吾皇都是低头行礼……莫非北夷官制与我宣朝不同?北夷左相之位实在摄政王之上?”

沁克萨身子一抖,暗道声好险,幸亏今日随行的都是自己的亲兵,不然这句话传到跋羽煌耳中也是疙瘩。心中如是暗想,看孙化吉的目光立刻不同,“这位大人好伶俐的嘴巴,不知在宣朝所供何职?”

孙化吉自谦地摇摇手,“下官哪里比得上左相大人官高,下官连摄政王都比不过。”他见沁克萨目露凶光,忙道:“蒙皇上隆恩浩荡,忝为户部尚书。”

沁克萨神色一收,哈哈笑道:“原来是孙大人,本相有眼不识泰山啊。”

孙化吉脸上两块肉随之抖了两抖,“哪里哪里。”

明泉被故意晾在一旁也不气怒,悠然地看他们斗法。

“你们宣朝皇帝好象等急了。”沁克萨手搭在孙化吉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没关系,反正在哪儿都是等,我大宣还等着北夷新大王登基呢。”

沁克萨知道他是在讽刺北夷无王的局面,“怎么?你们宣朝准备把这五城还我北夷作贺礼?那本相倒是却只不恭啊。”

孙化吉笑道:“你们大王登基如此频繁,我朝有再多的城池也不够贺的啊。”

明泉见沁克萨明明脸色都气黑了,还要强撑笑颜,不禁失笑。

“宣朝皇帝,我摄政王久候了,请。”沁克萨笑完,收回搭在孙化吉肩膀上的手,再不肯看他一眼。

孙化吉朝明泉递了个邀功的眼色。

明泉暗暗点头,众人遂起步朝夏家镇走去。

斗法(中)

夏家镇经数十年战乱,当地的大户早已转移他处,留下的大都是无处可去,又留恋故土的老弱之人。镇上最好的房屋是一间两层高的客栈,已被北夷占了去。现在的夏家镇仍在北夷手上,宣朝官员虽然不满,也无可发作,只好另寻了几间过得去的民居落脚。

这一住又是半月。宣朝催促了几次,北夷那边皆推说摄政王忙与内政,尚需数日,如此来回,连孙化吉都惹出了脾气,有事没事便去那里闹一通,非把沁克萨气得脸红脖子粗才罢休。

明泉却是安之若素。每日不是处理安莲送来的重要的朝务,便是带着一众官员在夏家镇转悠,商讨如何将此镇发展繁荣,令南北两国顺利通商。

范佳若憋不住问道:“皇上,北夷如此傲慢,难道我们只能一味忍让?”

“我们几时忍让了?”明泉笑得意味深长。

“北夷一拖再拖,分明是想施下马威,让我朝在谈判中被动,我们若再无行动,恐怕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孙卿不是上门抗议了么?”

“那不过是口舌意气之争。”

“跋羽煌迟迟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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